铅灰色大门的另一侧,况憬的指节早已攥得发青,坚硬的指甲掐破薄茧深深嵌入掌心,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走廊里,惨白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扭曲无比,宛如一具被生生钉在墙上的动物标本。

哨兵又一次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诡谲异香,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从门缝中缓缓渗出。但更为可怕的是,他发觉自己的心脏似乎已经不会再因为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而感到痛苦,这瞬间让他如坠冰窖……

终于,当实验室的金属门再度开启时,况憬看见丰琅洗逆着光、施施然地从中走出。

这人雪白的袖口上沾满了星星点点的暗色痕迹,如同无声的哀嚎;玻璃镜片上凝结的血珠在灯光下折射出妖异的光,看起来格外刺眼。

“怎么,”注意到那股直勾勾的视线后,丰琅洗将被血污模糊的眼镜随手抛出,金属镜链在况憬胸前撞出清脆的声响,“都跟着我这么久了,还没看习惯啊?”

哨兵没有接话,只是缓缓低下了头,主动避开了丰琅洗意味深长的打量。

沉重的镜框在那张温文尔雅的脸庞上留下了两道突兀的压痕,失去饰品的遮挡后,现在的丰琅洗看起来更像是戴着一张精心绘制的人皮面具。

他瞥了一眼况憬紧闭的嘴唇和低垂的眼睫,忽然轻笑出声:

“啊……我可记得某人第一次迎接我出来的样子。

“那时候,你恨不得把我直接给生吞活剥了吧?”

说话时,他阖着眼帘,慢条斯理地擦拭起手指,指缝里还残留着未洗净的血渍。丰琅洗用惋惜的语气喟叹道:

“现在呢?白塔最忠诚勇敢的战士,你怎么连瞪我一眼都不敢了……”

闻言,况憬的呼吸微不可察地滞了一瞬,却依旧一言不发,他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哨兵知道,这些源源不断被送来的实验品只会是白塔的手笔,而自己,也是其中助纣为虐的一环——他早已经认清了这个现实。

不远处,通风系统的嗡嗡声在长廊里面接连回荡,像是某种庞然大物濒死前的哀鸣。

“好了,出去转转吧——”

在长久的沉默中,丰琅洗突然漫不经心地伸了个懒腰,他眯起眼睛,抬手将额前汗湿的碎发全部拨到脑后。

“除了实验室,天天就是跟你这种无聊的人待在一块儿……再这样下去,我都快没点活人气了。”

话毕,丰琅洗便悠哉悠哉地迈出了脚步,况憬对此不置一词,只是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塔外,无边的暮色已经笼罩了整个城市,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触手可及。

不远处的警戒墙上亮起了刺目的探照灯,洁白的光柱在黑暗中来回扫射,将一切潜伏其中的事物都覆盖在无形的监控之下。

偶尔有归巢的飞鸟从空中掠过,只在高耸的墙面上投下一道转瞬即逝的剪影。

两人穿过最后一道闸门,来到了白塔外围的安全区。

夜风裹挟着初春的寒意扑面而来,带起一股灰尘、铁锈和泥土混合的味道,这让况憬下意识绷紧了神经。

哨兵后颈上的汗毛在低温中毫无征兆地根根竖起,他本能地调整着呼吸频率,将五感维持在最佳状态:不远处边界的铁网上传来了隐晦的电流声,有两只老鼠在下水道里来回窸窣穿梭,还有——

某个潮湿的角落,隐约传来了动物幼崽细弱的呜咽。

幼崽?

这个意料之外的生物不由得让况憬微微一愣,他转身望去,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乱石堆旁找到了声音的源头,有只巴掌大的小猫正蜷缩在被雨水泡发的纸箱里。

它浑身脏兮兮的,原本的花色已经变得难以辨认,浑身的毛发几乎被泥巴糊成了一团,手脚更是只有火柴棍那么点儿细,看起来实在令人揪心。

“啧,好丑……”

丰琅洗从况憬身后探出头来,他眯起眼睛打量片刻,忍不住嗤笑了一句。

说是这么说,可这人的身子却在不住地纸箱的方向倾斜,脚下也无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

电光石火之间,箱子里突然暴起一道诡异的黑影——一个身形消瘦的哨兵不知何时竟以惊人的速度从阴影中跃出,直冲丰琅洗的面门而来!

【小心!】

但示警来得太迟了,袭击者已然用力扣下了扳机,消音手枪接连发出了致命的闷响。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丰琅洗的瞳孔骤然紧缩,在末日尸潮中搏杀出的本能让他险而又险地向后仰去,子弹擦过他的下颌留下一丛凋零的血花。

与此同时,太岁猛然从精神图景中具现而出,却在扑向袭击者的刹那被一道更小的黑影拦截——那只其貌不扬的小猫突然暴起,尖锐的犬齿精准地咬住了太岁的气管!

“黑足猫?!”

这种非洲大陆上最凶猛猫科动物,足以放倒比它大十倍的猎物!

见状,况憬在反击的间隙果断放出玉京子上前缠斗,他认出了这个标志性的精神体——此人正是下城区黑市上小有名气的杀手,安可道。

第77章 战斗吧!直球克一切(已修) 这是当着……

“咳、居然直接杀到白塔来了……”

丰琅洗倚在微凉的地面上笑着感慨道, 他用手指捂住了颈侧狰狞的伤口,温热的鲜血却依旧源源不断地从指缝中涌出,将他素白的衬衣染上一片触目惊心的深红。

“看来, 黑市上买我人头的赏金又涨了不少啊。”

向导沙哑的嗓音中带着一贯的笑意,却又多了些许掩饰不住的虚弱——这是无疑失血过多的先兆。

不过,在场的另外两位哨兵显然都没有时间对他“关照”一二。

此刻, 白塔的警戒墙上终于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姗姗来迟的光柱正在往这个剑拔弩张的角落迅速逼近。

况憬与安可道在黑暗中对视一眼,几乎同时从对方眼中读出了相同的讯号——

必须速战速决。

“砰砰砰!”

新一轮的交锋在瞬息之间即刻爆发,无数滚烫的弹壳划破空气呼啸着坠入泥地, 擦出了星星点点的火花。

尽管况憬主动上前吸引了大部分火力, 但在短短几秒时间内, 身处风暴中心的丰琅洗还是不可避免地再度负伤挂彩, 空气中逐渐弥漫起一股浓重的甜腥味。

【嗷嗷嗷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宿主您快被打成筛子了啊——】看着丰琅洗身上不断涌出的猩红液体,系统在意识空间急得团团转,机械嗓子都快嚎得冒了烟, 【士可杀不可辱,这还不如直接给人一个痛快呢……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躺在地上失血过多的死法一点儿也不龙傲天!】

闻言, 丰琅洗嘴角微微一抽,忍不住在脑海中幽幽地叹了口气:

[030……再这么吵下去, 我还没被子弹打死,就要先被你咒死了。]

简单地插科打诨过后,丰琅洗在系统的催促下开始漫不经心地寻找着最近的掩体。

短时间内大量失血让他的视野逐渐变得模糊,尽管处境危险,向导的大脑却异常清明。深入骨髓的疼痛如同一针强效兴奋剂,将他身体的各项机能激发到了极致。

在四处纷飞的流弹的干扰下, 丰琅洗敏锐地捕捉到手槍换弹时细微的声响,他果断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时机!

染血的风衣如白鹤般从他身上猛然飞出,下一秒就被破空袭来的子弹瞬间贯穿。

丰琅洗趁机侧身翻滚,尖锐的碎石重重碾入他身上的伤口,带出了更多温热潮湿的液体,却也让那双明亮的赭红眼瞳中充满了亢奋的情绪。

一阵连击过后,枪声陡然停止了,双方似乎都已弹尽粮绝。

紧接着,空中猛地传来了冷兵器激烈碰撞的声音,两位哨兵同时选择了近身搏击!三棱.军刺和淬毒匕首缠斗在一起,每一次交锋都带着致命的杀意。

另一头,暂时进入“安全区”的丰琅洗面色惨白地倚靠在地上,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接二连三地朝他涌来。

向导发灰的嘴唇因为干裂渗出了细小的血珠,密密麻麻的冷汗将他额前微卷的棕发黏在脸上,配合着那件已经被染得惨不忍睹的白衬衫,显得青年颇为狼狈。

但丰琅洗的表情却十分放松,他半阖着眼睛,目光饶有兴致地投向了不远处缠斗成一团的精神体们:

被猫死死咬住气管后,太岁溢血的喉咙里发出了“嗬哧嗬哧”的喘息声。

此刻,那张斯文儒雅的脸庞难得变得有些狰狞,又隐约透着一抹疯狂,细密的血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布满了祂的眼底。

见状,蛰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玉京子冷不丁地吐了下信子,祂抓住黑足猫吞咽换气的间隙,率先发动了突袭!

两枚又细又弯的毒牙从玉京子的上颚蓦地弹出,在夜幕中闪烁着致命的寒光,逼得对方不得不松口进行躲避。

但很快,黑足猫的身体就像弹簧一样压缩弓起!祂在后撤回防的同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在空中突然腾转,尖锐的爪子狠狠撕向了白蛇的七寸——

咔。

太岁坚硬的指骨及时刺出,精准地截住了这致命一击,玉京子则沿着祂的手臂飞速缠绕而上,毒牙再度朝着黑足猫猛攻而去。

与此同时,况憬挥出的军刺也已经稳稳地抵住了安可道的咽喉,锋利的刀气在哨兵的皮肉上划出一条淡淡的血线。

而安可道手中的匕首则拼尽全力架在下方抵抗,两人一时间僵持不下。

“兄弟,你根本没必要这么卖命!”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探照灯,安可道咬紧牙关,盯着那双锐利的琥珀眼率先开口,语速飞快而有力,“我身上有自爆装置,杀了我你说不定也会受重伤!为了一个陌生向导,这样真的值得吗?

“你应该快退役了吧?白塔哨兵的抚恤补贴可是连日常温饱都不够!还不如跟我一起干票大的,你——!”

对此,况憬的回答是猛然加大的力道。

他身体力行地做出了选择,几乎在瞬间就将安可道的虎口震裂震麻,逼得他额角青筋根根暴起,膝盖也渐渐弯曲。

看到这一幕,丰琅洗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沉的轻笑。

“这是当着我的面挖墙角啊……”

他眯起眼睛幽幽地呢喃道,染血的手指在黑暗中打了个清脆的响指,莫名有些诡异。

“抱歉,我不允许。”

话音未落,原本正处于酣战当中的黑足猫突然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啸。

祂浓密的毛发顿时根根炸立,浑身没来由地开始疯狂扭曲膨胀,仿佛有位无形的造物主正在重新将祂捏扁搓圆,就连身形都逐渐不稳定地闪烁起来!

与此同时,安可道的呼吸猝然一滞,跟着不受控制地重重跪倒在地。

哨兵眼前一片赤红,他只感觉自己头痛欲裂、精神图景几乎瞬间陷入崩溃,七窍在同一时刻涌出了大量黏稠的鲜血。

“呃啊啊啊啊……!”

在极度的、未知的恐惧之下,安可道浑身的肌肉紧绷到了极限,匕首硬柄几乎生生嵌入他的掌心之中。

他强迫自己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身受重伤的羸弱向导,嗓音嘶哑而痛苦:

“你……到底、做了什么?!”

看着安可道这幅歇斯底里的狼狈样子,丰琅洗嘴角的弧度忍不住一寸一寸地扩大。他颈侧的伤口仍在渗血,但那双赭红色的眼睛却亮得可怕。

在哨兵充满杀意的眼神的注视下,丰琅洗慢悠悠地伸出左手,用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喉结,笑容癫狂而兴奋。

“怎么样,太岁的血肉,好吃吗?”

该死该死该死——!

闻言,安可道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他蓦地掷出匕首试图暴起,但死神的镰刀比他更快!

况憬没有再给他机会,三棱.军刺在空气中划出一道致命的冷光,迅速贯穿了安可道的头颅。在对方彻底咽气之前,他将尸体用力抛向远方——

嘭!

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黑足猫蜷成一团,发出了悲戚的哀鸣。随后祂不受控制地化作缕缕黑烟,和主人一起彻底消散在硝烟之间。

另一边,面对热浪的冲击,浑身发软的丰琅洗踉跄着向前一头栽倒。在脸庞即将与地面亲密接触的瞬间,有只温热的臂膀将他稳稳接住了。

此刻,向导的身体轻得可怕,宛如一片燃尽的纸灰,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让他的生机再次溃散。

“如约而至”的探照灯划破夜空,冷白的光束缓缓扫过满地狼藉,将这片区域照得纤毫毕现,也让况憬将丰琅洗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势尽收眼底。

“咳、咳……怎么这个表情……”

看见哨兵紧蹙的眉头和直直抿起的唇线,丰琅洗竟然有些想笑,但胸腔传来的剧痛令他只能从喉中呛出一口血沫。

“你,这是在担心我么?”

况憬没有回话,只是沉默地架起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往白塔的方向走去。但很显然,某个热爱作死的重伤人士永远学不会适可而止的道理。

“那还真是令人感动啊……”

丰琅洗现在分明已经气若游丝了,但他的眼睛里却依旧翻涌着种种毫不掩饰的恶意,那张苍白的嘴唇在阴影中一张一合。

“我还以为‘衔尾蛇’阁下会放任我自生自灭的。毕竟我死了,你‘看家护主’的任务自然就结束了……

“话说,你真的不打算趁机了结我吗?难得有这么完美的替罪羊在这儿,机不可失啊……”

“还是说……”看着哨兵微微起伏的喉结,丰琅洗的声音突然压低,带着几分戏谑的沙哑,“该不会有人就是喜欢当看门犬吧,那我——唔。”

突然,那张喋喋不休的嘴被人用手直接捂住了。紧接着他浑身一轻,落入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是,不打算。”

刺眼的灯光下,况憬目不斜视,十分平淡地回应道。

他深邃的眉眼被光线镀上了一条冷硬的银边,声音依旧平静得听不出情绪,手上的动作却愈发谨慎。

“所以,为了任务不那么快结束,您还是安心静养比较好,‘肉灵芝’阁下。”

话音未落,一道喜气洋洋的机械音直接在丰琅洗脑中清晰炸响:

【滴——仰慕者+1。苍天有眼啊宿主!您的任务目标即将达成了!】

[哈?]

此刻,丰琅洗嘴角的笑容彻底僵住了,他茫然地瞪大眼睛,脑海中罕见地出现一片空白。

第78章 流心巧克力(已修) 怎么玩儿都不够……

此刻, 看着丰琅洗脸上精彩纷呈的扭曲神情,况憬不着痕迹地垂下眼睫,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落一片阴影, 恰到好处地掩去了那抹转瞬即逝的笑意。

不远处,从白塔内部涌出的各方势力正在以最快的速度朝两人逼近,一双双贪婪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这里, 如同闻到腐尸气息的秃鹫。

对此,哨兵神色依旧,只是平静地说道:

“抱歉,让您受伤了。后续任务, 白塔方面或许会调换更合适的哨兵来——”

“呵……调换?”

听到这, 丰琅洗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两下, 他如梦初醒般打断了况憬的话。

“你还真是会异想天开啊……”

向导惨白的脸庞因为疼痛沁出了大量细密的冷汗, 却又在止不住的战栗中突然抬手, 一把攥住了那头柔软的白发。

“听着——”他冰凉的指尖深深陷入况憬的发丝之中,迫使对方低下头来与自己对视。丰琅洗哑着嗓子一字一顿地强调道:

“没有谁能随意拿走我的东西……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白塔。”

令人意外的是,向来吃软不吃硬的况憬这次竟然出奇地钝感, 他非但没有出手反击,反而十分顺从地俯下了身。

男人温热的鼻息轻轻拂过丰琅洗冷硬发灰的脸颊, 带来了一丝鲜活的暖意。

在四目相对的瞬间,丰琅洗看见那双平静如水的黄金眼瞳中清晰地倒映出自己乖张扭曲的身影——与冷静自持的哨兵相比, 自己活像一个可悲的、歇斯底里的疯子,这个认知让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重重一跳。

但,丰琅洗还是心有不甘。

“况憬……”他奋力仰起头来,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强撑着几欲合拢的眼皮阴恻恻地低声威胁道,“我劝你最好把白塔灌输的狗哨指令全都忘了, 乖乖守在我身边,否则……你知道我有多疯。”

随着意识逐渐模糊,丰琅洗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微弱,但他依然固执地重复呢喃着:

“要是敢擅离职守的话,等我醒了、就……我……”

话音未落,早已是强弩之末的向导终于支撑不住,噗通一声昏了过去。

可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却依旧不依不饶地挂在况憬颈后,即像是某种无声的威胁,又像是在可怜巴巴地索要着一个承诺。

头顶的繁星在云雾间影影绰绰,湿润的泥地无声地吞食着黏稠的血泊,夜风中,有股诡谲迷离的香气密织成网,将哨兵悄然包裹。

在鼓点般的心跳声中,况憬沉默片刻,终于还是缓缓吐出一个字,宛如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说:“好。”

……

三日后。

白塔,静音室。

丰琅洗在意识回笼的瞬间就皱紧了眉头,脸上爬满了被打搅后的烦躁。

那些镶嵌在墙体里的白噪音系统正在发出不规律的“滴答”声,似乎是在拙劣地模仿落雨,却只能让他回想起鲜血四处喷溅的声响。

忍耐片刻之后,向导猛地睁开了双眼,他听见自己的后槽牙正磨得嘎吱作响。

房内种种刻意营造的静谧感非但没能安抚他紧绷的神经,反而让本就酸痛的太阳穴愈发突突直跳,一股莫名的火气在丰琅洗心中止不住地疯长。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已经是第三次“光临”静音室的他,现在只觉得这里的天花板都难看得令人作呕。

好烦……

看着头顶那些扭曲蠕动的恶心图案,丰琅洗一脸阴郁地想:果然,这个世界还是赶紧毁灭比较好——

“早。”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嗓音唤醒了丰琅洗陷在混沌中的神智。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有只温热的手稳稳托住了他的身体,自然而然地将人从被褥中轻松扶起。

丰琅洗偏头望去,下意识放缓了呼吸:

明媚的晨光透过玻璃窗轻轻打在哨兵身上,将他刀刻斧凿般的轮廓描绘得异常柔和。

况憬逆光而立,几缕白皙的发丝自然地飘落在颈侧,在太阳的映射下近乎透明。贴身的黑色背心勾勒出下方精致的线条,饱满的肌肉随着呼吸在阴影中微微起伏,那身暖棕调的皮肤被日光晒得暖乎乎的,呈现出一种琥珀般的光泽。

此刻,他整个人就像一块正在融化的流心巧克力。

“……”

看着这一幕,丰琅洗的喉结不自觉地重重滚动了一下。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对方掌心灼热的温度正在透过布料缓缓渗进皮肤,哨兵常年握槍形成的粗粝纹路硌得他脊背隐隐发麻……

在向导直勾勾的注视下,况憬面上依旧古井无波。

他低垂着眼睫,耐心细致地调整好丰琅洗身后的靠垫,然后又将一杯温度适宜的清水递了过来。

“喝点水。”哨兵平静的声线骤然打破了室内略显奇怪的沉默,说完,他主动将杯子往前送了送。

玻璃杯沿贴上嘴唇的清凉触感让丰琅洗微微一怔,不知想到了什么,他下意识抿了抿干涸的唇瓣。几道细小的裂痕顿时如红线般在皮肤上蜿蜒绽开,不一会儿便洇出了鲜红的血珠。

熟悉的甜腥味在唇齿间迅速蔓延,这让丰琅洗本能地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说:

“好啊。”

然后向导缓缓张开了嘴唇,在对方的注视下,一点一点将杯子含进齿间。

低头啜饮时,丰琅洗纤长的睫毛在苍白如纸的脸颊上投下了精致的剪影,如同一对扇形贝壳。而那两枚赭红发亮的眼珠就藏在阴影下方,始终一眨不眨地盯着况憬。

见状,哨兵的表情似乎凝固了两秒,但他最终还是沉默着别开视线,放任了对方这个略显暧昧的举措。

这么纵容我啊……

丰琅洗眸光一闪,嘴角的弧度变得愈发深刻。随意吞咽几口过后,他开始漫不经心地摩挲起玻璃杯壁。

那几根微凉的手指总在有意无意间轻轻蹭过哨兵滚烫的掌心,又如同把玩物件一般将水杯在两人交叠的掌间来回转动,却始终不肯彻底接过,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趣味。

“玩够了吗?”

面对这猫戏老鼠般的把戏,况憬依旧面无表情。

“不——够——”

丰琅洗看着他的眼睛,突然绽开一个的彬彬有礼微笑。他十分刻意地将自己的手指一根根强行挤入哨兵的指缝间,然后笑眯眯地回应道:

“怎么玩儿都不够……”

说完,他又猛地捉住了况憬的小臂,将人一下拉近到能看清自己皮肤纹理的距离。

在阳光的照射下,丰琅洗半透明的脸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涌起一层亢奋的血色,那双赭红的眼瞳中闪烁着肆无忌惮的疯狂情绪。

“不如我们来结合吧——”呼吸交错间,他突然兴致勃勃地提议道,“就现在。”

闻言,况憬的瞳孔不自觉地收缩成了一条尖锐的细缝。他的心跳几乎停滞,但刻在骨子里的自制力让哨兵依旧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

况憬只是沉默地扣住了丰琅洗的手腕,将玻璃杯从他指间缓慢抽离,随后稳稳地放在了床头柜上。

“为什么,”他的声带在喉结下方微微震动,声音里没有掺杂一丝一毫的个人情绪,“这也是实验的一环吗?”

“唔……算是吧?”

丰琅洗沉吟片刻,颇为散漫地回应道。

他歪了歪有些酸痛的脖颈,宽大的衬衣领口随着他仰头的动作轻轻滑落,露出了下方缠绕着大片绷带的胸膛,几枚肉粉色的伤口在纱布下若隐若现。

那些未被布料覆盖的狭小区域上,也布满了层层叠叠的旧伤。

交错纵横的痕迹一条连着一条,像是缝合布娃娃时所留下的粗糙针脚,艰难地拼凑出这具千疮百孔的血肉之躯。

“你应该看出来了吧——”

察觉到况憬的视线落脚点之后,丰琅洗笑着挑了挑眉,他故意用指尖掠过一处细长的伤疤。

“直接吞噬太岁,只会让精神体因为能量暴涨而陷入崩溃,从而爆掉哨兵的脑子。”

随着呼吸起伏,那些狰狞的凸起如同一条条白玉的蜈蚣,在他苍白的皮肤下幽幽蠕动,有种说不出的病态美感。

“如果加入我的血肉,再配合手术切除冗余组织,确实能够有效遏制精神畸变——但代价是机体部分功能发生不可逆性的衰退。”

说着说着,丰琅洗突然松开了钳制着况憬的手指,任由自己一头跌进柔软蓬松的靠枕深处。他偏过头,凌乱的发丝间露出一双饱含戏谑的眼睛,如有实质的目光望向始终沉默着的哨兵。

“这么看来,精神与□□的双重结合,的确是个值得探索的全新领域呢……”

在况憬身后,太岁苍白的手骨已经悄无声息地挑开了他的背心下摆,正在缓缓探入衣内。那些冰凉的指节隔着微妙的距离轻轻地抚过哨兵的皮肤,成功激起了一阵细密的战栗。

“怎么样,‘衔尾蛇’阁下——”丰琅洗的声音突然变得黏稠起来,像是淬毒了的蜜糖,带着十足十的蛊惑,“您有兴趣成为第一个见证奇迹的人吗?”

“不,我拒绝——”

话音未落,况憬骤然欺身上前,一把扣住了丰琅洗四处作乱的脚踝。

哨兵掌心粗糙的茧子重重磨过小腿末端那块突起的骨骼,皮肤相接的地方直接泛起了阵阵细微的麻痛,这让丰琅洗的眼神蓦地一暗。

视线交汇的刹那,况憬却像是被烫到般率先松开了手。

他用力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在脸上留下一片颤抖的阴影。哨兵哑声说道:

“玉京子,出来……”

随着这声冷硬的呼唤,一条雪雕玉琢的白蛇便灰溜溜地从被褥中飞快游出,祂距离丰琅洗脚踝刚刚待过的地方不过半寸距离。

玉京子先是无辜地冲主人吐了吐信子,随后祂昂起头颅、露出尖牙,对着丰琅洗的方向虚张声势地“嘶”了一声,那双水润的红色眼瞳中满是戒备与渴望。

然而,除了太岁,在场的另外两人现在都没有心思顾及这条纠结的小蛇。

此刻,况憬的状态明显有些不对。

他双目紧闭,雪白的睫毛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滚烫的掌心早已经被汗水浸透,浓重的红晕压过肤色渐渐浮上表皮。

“真的要拒绝我吗。”

见状,丰琅洗饶有兴致地再次探出了小腿。他用脚趾隔空描摹了一会儿哨兵颤抖的腰线,却又在即将触碰到皮肤时堪堪停住。

“你的身体……似乎正在发热呢。”

第79章 朋友,好吃,嚼嚼(小修) 现在到了乖……

丰琅洗的声音甜蜜得像是情人的耳语, 却又透着一股如孩童般天真纯粹的恶意。

他赤裸的足尖故意悬停在哨兵腹股沟上方,在仅仅相隔毫米的地方轻轻晃动,搅动的细微气流若有若无地拂过那块敏感的皮肤, 如同黏腻的吐息。

况憬头皮一紧,呼吸明显紊乱了一瞬。即便如此,他依旧紧闭双眼, 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诱惑。

但,生理反应骗不了人——滚烫的汗珠正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接连滑落,将背心浸出一片深色的水痕。更糟糕的是,那片从骨子里渗出的潮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全身蔓延, 如同燎原的野火。

“唉, 别逞强了。你现在的体温已经超过39度了, 一直忍得很辛苦吧——”

见状, 丰琅洗忍不住悠悠地叹了口气, 他用食指轻轻点在自己的太阳穴上,赭红色的眼睛中流露出零星几点“惺惺作态”的怜悯。

“衔尾蛇阁下,讳疾忌医可不行, 需要我提醒您五感过载的后果吗?”

“抱歉。”闻言,况憬条件反射般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冷硬的军靴在地板上擦出一道刺耳的声响,“我现在就去医务室……”

可惜的是, 丰琅洗并没有给他留下任何选择的机会——

下一秒,哨兵的脊柱毫无防备地撞上了一堵柔软的“墙壁”,整个人瞬间被冰冷的血肉囚笼紧紧包裹。

太岁骨感的下颌重重抵着况憬的颈窝,手臂如同锁链般悄无声息地缠住了他窄细的腰身,十根森白的指节顺着腹部的肌肉纹理精准钳制,每一寸都深入要害, 将他死死钉在了原地。

在几欲窒息的挤压感中,况憬听见那人轻飘飘地说道:

“任务期间擅离职守……这不太好吧。”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尚未完全消散,丰琅洗悬停已久的小腿已经缓缓下落,他冰凉的足底一点一点碾上了那片潮湿滚烫的皮肉,如同一块触手生温的白玉。

肌肤相贴的瞬间,灼热的温度从足心一路蔓延,烫得他脚趾不自觉地微微蜷缩,指腹轻而易举地陷进了肉里。

“别——”况憬喉间顿时溢出了一丝微不可闻的气音,他浑身都在止不住地战栗,“放开我……!”

然而,此刻的哨兵就像是陷入沼泽中的困兽,越是挣扎,太岁的手臂就收得越紧。

丰琅洗能明显感受到脚下这具身躯的每一丝痉挛与颤动,那些线条分明的肌肉如同惊弓之鸟一般随着自己的动作骤然紧绷,凸起的弧度将他踩在小腹上的足弓微微顶起。

“真搞不懂,为什么你偏要舍近求远呢?”

看着面前这位被玩弄于鼓掌之间、却始终不肯低头半分的猎物,向导的语气里不由得透出了一股令人战栗的惋惜,他凑在况憬颈侧耳语似的说道:

“远水,可解不了近渴……”

随着太阳的逐渐高升,炽热的光线烘烤着大地,室内的空气似乎也变得愈发黏稠。

就在这胶着的时刻,突然,有道银白色的闪电冲着丰琅洗的面门直袭而来!

玉京子吐出鲜红的信子,小臂粗细的蛇尾狠狠勒住了向导的脖颈,迫使他昂起头颅。祂杀气腾腾地张大嘴巴,正准备冲着猎物的咽喉一口咬下,却被丰琅洗轻飘飘的一句话给打断了。

他说:“小蛇,别客气,多咬几口。”

说着说着,这人还偏了偏头,颇为贴心地主动露出了脆弱的颈动脉。他纤长的食指轻轻点在白蛇的吻部:

“正好,我也在好奇……精神体只吃我的血肉,又会发生什么变化呢?”

闻言,玉京子气势汹汹的攻势瞬间凝固了。祂保持着张嘴的姿势僵在原地,两颗小尖牙露在空气中的样子显得颇为滑稽。

过了好一会儿,玉京子才猛地偏头躲开了丰琅洗逗弄个不停的手指。

祂愤懑地吐了吐信子,目光在“手无缚鸡之力”的主人和这个“五毒俱全”的猎物之间来回晃动,最终只得忍气吞声地嗷呜一口咬住了自己的尾巴,缩成了个莫比乌斯环。

见状,丰琅洗不由得有些失笑。

但他盯着玉京子尾部某片特殊的逆鳞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捏住白蛇的七寸,将祂一把薅下抛向空中:

“太岁,来交个新朋友吧。”

不知想到了什么,丰琅洗睨着况憬的表情刻意地顿了顿,然后又笑着补充道:

“记得温柔点儿——可别把人家给玩坏了。”

话音未落,太岁便顺从地松开了钳制,祂在接住玉京子的同时,另一只手还不忘不着痕迹地往前一送。

“?!”

重心的突然变化让况憬猝不及防地向前倒去,他摇晃着跪倒在了床铺之上,紧蹙的眉宇间满是混沌与迷离。

还没等他稳住身形,丰琅洗就看准时机用力环住了他的脖子——两人顿时双双朝着柔软的被褥中跌去。

“玉j……!”

手忙脚乱间,况憬的指令还未说出口便被撞碎在唇齿之间,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向导近在咫尺的呼吸骤然拂过自己的眼帘。

而另一旁的玉京子早已自顾不暇。

祂雪白的尾巴正被太岁含进口中舔舐亵玩,对方湿热的舌苔反复刮蹭着腹部那片最为敏感的鳞片,奇怪的酥麻感顺着脊骨直窜而上,都快把蛇逼“炸毛”了。

玉京子拼命弓起身子,羊脂白玉般的蛇鳞在挣扎中簌簌作响。

可面对眼前这个“不可食用”且“见血封喉”的骨头架子,目前空有獠牙的小蛇根本找不到地方下口反击。

最终,祂只能徒劳地扭动身子进行恐吓,一时间连眼泪都快被急出来了。

病床上,暗中角力几圈过后,丰琅洗身上的绷带在剧烈的动作中逐渐松散,露出了下方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

丝丝缕缕的血色从粉嫩的新生组织中缓缓渗出,空气中逐渐弥漫起一股馥郁的甜腥味。

对此,直面冲击的况憬先是咬紧牙关,试图屏住呼吸,但最终他还是在向导可怜巴巴的痛呼声中选择了缓缓卸力。

于是,凭着厚脸皮卖惨而略胜一筹的丰琅洗成功将哨兵整个压倒在了病床上。

“让我猜猜看……”

在激烈的心跳声中,丰琅洗垂眸细细欣赏起自己的战利品。他用指尖耐心地抚过况憬被汗濡湿的眼睫,温凉的吐息轻轻喷洒在对方滚烫的耳廓上:

“你是不是从三天前开始,就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强撑着没有进行任何精神疏导?”

闻言,况憬神色未变,依旧保持着沉默,但丰琅洗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

“呵……”

他忍不住低笑一声,胸腔微微震动。

紧接着,无数精神触须如浓墨入水般在空中徐徐漾开,轻柔却不容抗拒地渗透了哨兵濒临崩溃的精神屏障。四周的异香顿时变得愈发甜腻,几乎要凝成实质。

“那么,现在到了乖狗狗获得奖励的时候了——”

说话间,向导修长冰冷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扯住了手中的军用皮带,金属搭扣在精神力的操控下自动弹开,发出了清脆的“咔哒”声。

“我只是…在信守承诺……”

在被掐住腰线的瞬间,况憬终于再次开口。他平静到有些麻木地睁开眼睛,原本涣散的瞳孔已经收缩成了一条金色的细线。

细密的汗珠顺着他流畅的下颌线接连滑落,散发出一丝浅淡的肉.欲,哨兵饱满的唇珠随着急促的呼吸在空气中颤动起伏,如同花苞上摇摇欲坠的晨露。

“你的伤……还需要好好静养……”

听到这话,丰琅洗先是怔了一下,随后就控制不住地把脸深深埋进况憬的颈窝里,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他高挺的鼻子抵住下方滚烫的皮肤,从喉间溢出的笑声闷在两人紧紧相贴的骨肉之间。

“哈,你真是……!”丰琅洗的声音里面满是纯粹的欢愉,又带着几分神经质的甜蜜,震得况憬的心脏都跟着一起发麻。

“亲爱的哨兵先生——”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舍得抬起头来。那双赭红色的眼睛里盛满了晶莹的水光,如同坠入湖中的破碎星子,在阳光下折射出一种动人的神彩。

“你该关心的,应该是自己才对。”

说完,丰琅洗心情颇好地伸出食指,冷白的指尖顺着况憬的眉骨缓缓下滑,像是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告诉我,况憬。”

那点冰凉的触感一路掠过高挺的鼻梁,滚烫的人中,最后停在他干燥的唇瓣上不住流连。

“现在,你能给出答案了么?”

“是继续当白塔的乖狗狗,还是……”丰琅洗的犬齿若即若离地蹭过况憬的唇瓣,他盯着哨兵脸上的每一丝表情变化,声音轻柔得像雏鸟的羽毛,却又带着几分残忍的温柔,“和我一起,成为新世界的主人。”

看着这双蛊惑人心的瑰丽眼睛,况憬只感觉自己似乎丧失了语言能力。

但那双沉默的手却在不知不觉间脱离了主人的控制,隔着层层布料攀上了身前之人凸起的脊椎骨节。

哨兵眼睫翕动了一下,可还没等他说话,嘴唇就被死死含住了。

丰琅洗早在他开口的瞬间就咬破了自己的舌头,将混着血的唾液强行渡进况憬唇间。在滚烫的吐息与黏腻的水液声中,他叹息似的呢喃道:

“我已经听见了……”

……

此刻,高悬于天际的太阳正冷漠地俯视着这座象征“光明与未来”的神圣白塔,厚重繁华的墙壁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视线,无数不可言说的痛苦与欲望日复一日地溺毙在阴影里。

凌乱的床单在斗争间如海浪般翻涌,有只深棕色的手掌在褶皱中时隐时现,它绷紧的五指几乎要抓破棉絮,就像身陷囹圄的困兽般艰难地爬向床沿。

然而,就在即将触及的刹那,另一只苍白的手掌将它死死扣在手心,再度拉回了被褥之间,床垫的弹簧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这个白天,似乎很长很长。

第80章 和光同尘(已修) 神所许诺的新世界 ……

两个月后。

当熟悉的钟声透过层层屏障在耳畔响起时, 丰琅洗在金花茶色的晨曦中缓缓睁开了眼。

他烦躁地偏过头,用力揉了揉酸涩的眼皮,迷离的视线随着意识的清醒逐渐聚焦在身前那片温热饱满的肌肤上——况憬仍在沉睡, 他苍松般挺拔的脊背陷在雪白的被褥间,略长的发丝凌乱地散落在枕头上,露出了一张安静的睡颜。

在熟悉气息的包裹下, 男人紧绷的神经不知不觉间已然放松,锋利的轮廓在无意识地软化柔和,平日里冷淡自持的一面似乎在此刻完全消失,眉宇间多了点少见的稚气。

这个发现让丰琅洗的心情一下子就舒畅起来, 嘴角也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他支起手肘, 饶有兴致地打量起熟睡中的哨兵。

此刻, 况憬身上特有的内敛气息仍然萦绕在鼻端。丰琅洗看见他赤裸的胸膛正随着呼吸缓慢起伏, 巧克力棕的皮肤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旖旎痕迹。那些暗红的咬痕从锁骨向下一直蔓延到了腰际, 最终被光洁的绒毯尽数吞没,恰似被大雪覆盖的红梅,若隐若现间着实惹人遐想。

看着这一幕, 丰琅洗忍不住在心底发出一声病态的喟叹,他有些神经质地轻声呢喃着:

“我、的。我、的……”

随后, 向导遵从心的意志缓缓俯身,在面前的巧克力奶上重重咬了一口, 森白的犬齿顿时刺穿了柔软的表皮。

“唔、丰……”

受到袭击后,况憬在睡梦中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发出了一声含糊的梦呓,纤长的眼睫如鸟羽般在空气中轻轻振起。

但很快,他又在对方编织的温柔泥沼中重新陷落,呼吸再次变得幽深绵长起来。

等到丰琅洗终于舍得松口的时候, 牙印边缘已经泛起了淡淡的青紫。伤口上方那颗小巧的咖啡豆也跟着肿了一大圈,在空气中颤颤巍巍的,表面凸起的颗粒被舌肉涂抹得水光淋漓,又挂了点若隐若现的血丝,看起来既可怜又色气。

此刻,在光天化日之下,丰琅洗残存的人性似乎被眼前的“恶行”唤醒了些许。

但这短暂的良知在欲望的侵蚀下几乎是一触即溃,很快,他便打着将功赎罪的旗号又一次低头用力嘬了上去,空气中逐渐回荡起暧昧的吐息。

舔舐伤口的同时,丰琅洗还爱怜地摩挲着况憬布满薄茧的手指,那双隐隐发痴的赭红色眼睛里涌动着无数阴暗偏执的情绪。

好想……把你整个吞下去啊……

【停——宿主,您怎么还有心情在这耍流氓?大火都要烧到屁股了!】

脑内突然炸开的电子音惊得丰琅洗下移的指尖骤然一颤,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掀起眼帘,皮笑肉不笑地轻声说道:

“托你的福,现在没心情了……”

看着那张阴恻恻的脸,030本能地缩了缩脖子。大清早就出来当电灯泡这种事祂也实在不想干,但系统还是得硬着头皮提醒道:

【咳!那什么……不是我多嘴啊。白塔那边天天流水线似的往实验室里送哨兵,您都折腾几个月了还没拿出丁点成果来,真把他们当大傻子整啊?】

“呵,急什么,求生任务不是快完成了?”

眼看“进食”无望,丰琅洗慢条斯理地系好了衬衫纽扣,洗漱完毕后又再次转身坐回了床沿。

他用温毛巾耐心地擦拭起况憬裸露的皮肤,掠过下颌时十分自然地在哨兵耳畔落下一个轻吻,垂落的镜链在锁骨上蹭得簌簌作响。

“况且,我在床上也是为了收集宝贵的实验数据啊,现在距离成功就差临门一脚了。”

我信你个鬼!

盯着这个长得一脸斯文败类的“衣冠禽兽”,030忍不住在意识空间中狂翻白眼,祂恨恨地想:靠着吊桥效应加苦肉计才把人诓到手,等白塔把“美人计”收回去你就老实了……

不过借系统一百个胆子,祂明面上也不敢这么说。

面对这个油盐不进的主,030只得谄媚地讪笑了一声,机械音里都透着股奴颜媚骨的味道:

【可白塔那帮人不是看不见您的“良苦用心”吗?我是担心他们万一头脑发热,狗急跳墙了怎么办——】

说曹操曹操就到,话音未落,况憬腕间的终端中突然弹出了刺目的亮光。鲜红的通讯链接在虚拟弹窗上疯狂跳动,发起人正是张朗。

“衔尾蛇,你就是这么执行任务的?我命令你立即到办公室来——”

视频接通的瞬间,冷硬的呵斥声顿时在房内炸响。

张朗面色不虞地抬起头,脱口而出的诘问却在看清那张笑吟吟的脸庞时戛然而止。他瞪大眼睛,面部肌肉不自然地抽搐着,嘴里活像是被人强行塞了只苍蝇,过了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

“怎么是你?!”

“我?”丰琅洗则十分自然地半倚在床头,赭红色的眼睛在光线下微微眯起,“我在帮白塔分担哨兵精神疏导的压力啊。”

说完,向导不紧不慢地推了下眼镜,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况憬蹙起的眉头。他对着镜头一点一点勾起了嘴角,笑意却丝毫不达眼底:

“憬憬还没醒,长官有什么指示,不如先跟我说说吧。”

憬、憬憬?!

听到这个腻死人的称呼,张朗的脸色顿时变得青一阵白一阵,他额角暴起的青筋清晰可见。更别提后续丰琅洗还故意俯身,露出了床上凌乱的一角——

咔,视频被猛地挂断了。

张朗盯着已经熄灭的终端,只觉得自己两边的太阳穴都在突突直跳,光滑的桌面上隐约映照出一张铁青的脸庞。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翻涌的情绪,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放起刚才的画面。

“艹!”不知想到了什么,张朗忍不住站起身来一拳砸在墙壁上,震得玻璃窗都跟着重重跳了一下。

门外传来了一阵踌躇的脚步声,副官犹豫再三,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缝:

“长官,您有什么指示么?”

闻言张朗缓缓转过头,眼中翻涌的血丝让副官本能地后退了半步。他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地挤着说道:

“通知技术部,立刻给我调出‘衔尾蛇’精神图景的操控权,这个哨兵有高度可能已经叛变!”

“是!”副官被他看得一个激灵,连忙仓惶离去,然而技术部传来的噩耗却接踵而至。

“无法匹配?开什么玩笑!”看着眼前已经沦为半个废铁的操控装置,张朗目眦欲裂,声音因暴怒而愈发扭曲,“二十年了!这玩意儿在他脖子里面埋了二十年都没出过差错!”

技术主管也是有苦难言,他不住地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战战兢兢地说道:

“长、长官,哨向人群身上本就存在诸多未知变量,更何况这个装置是从觉醒之初就被植入体内的,衔尾蛇早已经接近退役年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神经链接老化也是正常现象……”

“正常现象?我叫你来难道是想听这个的?”

听了这话,张朗的脸色愈发狰狞,他忍不住破口大骂道:

“蠢货!要是连一个普通哨兵都控制不住,等到黑暗哨兵觉醒的那天,整个白塔就该从上城区消失了!”

随后,空气骤然陷入了一片死寂,房内回荡着此起彼伏的压抑喘息,像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

在这种煎熬的氛围下,有个年轻的技术员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

“有这么严重吗,多少年了,操控失效的也就这么一个啊……”

听到这话,张朗简直快被气笑了。

他猛地回头正要发作,却在某个瞬间像被雷劈了一样直直地僵在原地,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如纸。

是啊,为什么?

近百年来,从没有任何一个哨兵能够摆脱植入精神图景的操控装置。除非……

“滴——!”

就在这时,刺耳的电子音骤然撕破了眼前的寂静,研究中心的所有屏幕突然毫无征兆地同时亮起,扩音器中跳出了一段响亮的音频播报:

【各位民众上午好,现在是中央时间九点整。净化会会长丰琅洗博士即将公布重大科研成果。

【据悉,白塔内部正长期进行非人道的活体实验,妄图人为干预哨向进化,甚至往大量军人体内暗中植入了精神控制器。丰博士卧底多日,终于反向研制出净化药剂,这项突破将赋予所有哨向人群自主进化的选择权……】

“丰琅洗”这三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张朗胸口,他浑身巨震,如梦初醒般猛地掏出了手槍,将主控屏幕一下轰得粉碎。

“立即切断所有信号!快!”

张朗声嘶力竭地咆哮道,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恐惧。

“来、来不及了……”在他身后,副官一脸呆滞地望向塔外。

透过钢化玻璃,可以看见上城区的每一栋高楼大厦上都亮起了与语音同步的实时字幕,并像瘟疫一样飞速蔓延。下城区的街道上,汹涌的人流如决堤的洪水般自发汇聚,眨眼间便卷起了一股无法逆转的浪潮。

副官面如死灰地轻声呢喃道:“他们,全都听见了……”

下一秒,整座白塔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状态,组织秩序顷刻崩溃。从各个楼层传来的警报声此起彼伏,与远处人群的呐喊交织在一起,构成了震耳欲聋的声浪。

此刻,高耸入云的塔身似乎成为了最完美的扩音器。在沸反盈天的喧闹声中,温和的机械女声依旧顺着空气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经临床检验,口服该药剂能够有效降低哨向人群精神失常、情绪崩溃的风险。长期静脉注射,哨兵与向导的各项机能将逐步回归正常人类范畴,仅保留某项核心特质……

【‘所有命运的馈赠,早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而PURGE要做的,就是恢复每一位独立个体自主选择的权利。

【也许人类无法决定与生俱来的基因编码,但现在,哨向人群同样拥有了一条回归平凡生活的道路。我们,生而为人——】

掷地有声的话语像一场温柔的雪崩席卷了整个城区,白塔内外,有数以万计的哨兵和向导在广播声中愣在原地。

有人茫然地捂住心脏,似哭似笑的脸庞上泪水冲刷着经年累月的压抑;有人踉跄着扶住墙壁,冰冷的武器被伤痕累累的手掌弃如敝履;更多人则是不自觉地扬起头颅望向塔外,远超常人的感官第一次嗅见了自由的气息。

在某种难以言喻的心灵共振下,人们自发地走出白塔,就像一滴水回归大海般天经地义。

沉重的战术背心被哨兵颤抖着缓缓抛弃,那些象征着荣耀的“枷锁”叮叮当当地掉落在地;名为保护的隔离面具被向导从头上接连摘下,一张张麻木疲惫的面孔在日头底下平静地呼吸。

当千万双相似的眼睛在人群中无声交流时,某种顿悟在风中悄然传递:原来,那些被刻意夸大的基因差异,不过是权力精心设计出的驯化游戏。

进击的潮水从下城区一直向上蔓延,仿佛永远不会停息。

但奇怪的是,如此庞大的人流竟然始终保持着和谐的秩序,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暗中引导着,将一切不稳定因素早早扼杀在了摇篮里。

而在白塔终端的最高监控画面上,张朗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本该被“狗链子”操控一生的木讷哨兵,此刻却像个天生的领袖般重塑着全新的格局。他肩头盘踞的水银巨蟒拥有一双能够洞察人心的神性眼睛,暴乱者在和祂对视的瞬间都会本能地选择俯首退避。

“哈哈哈——”

眼见大势已去,张朗突然飞扑上前,猛地抢过了技术主管手中的核心控制器。他怨毒地诅咒道:

“全都一起下地狱吧!”

电光石火之间,一只森白的骨手悄无声息地从阴影中冒出,精准地扣住了他的咽喉。

“长官,别急着找死啊。”

丰琅洗的声音依旧十分温和有礼,却让张朗瞬间如坠冰窟,他听见这个恶魔凑在自己耳边笑吟吟地说道:

“托您的福,PURGE最近吸收了不少新鲜血液,他们都想向您当面致谢呢……特别是,那些在‘新人类计划’中活下来的实验体。”

闻言,张朗的瞳孔骤然涣散,浑身止不住地战栗起来。

与此同时,白塔的大门被攻破了。

穿得五花八门的PURGE成员接连涌入大厅,他们中有伤残退伍的哨向军人,有下城区饱受失孤之痛的普通居民,甚至还有一些穿着白塔官员制服的反叛革命者。

“放下武器!”有人高声喊道。

但出人意料的是,PURGE几乎没有遭到任何抵抗,就顺利地接管了所有关键区域。

各层一个接一个地开放着最高管理权限,不少人眼中闪烁着解脱的光芒,仿佛等待这一刻已经太久太久……

随着白塔核心的迅速溃败,上城区政府不得不发布紧急声明,竭力安抚民众情绪。这场本该血流成河的社会变革,就这样以出人意料的平和方式稳稳落地。

……

塔顶的观景台上,丰琅洗独自凭栏而立,他单薄的身影在空中摇摇欲坠,雪白的衣袂仿佛下一秒就会随风逝去。

灿烂的阳光从希望女神的宝瓶中倾泻而下,为这座城市披上了一层流动的金纱。

不远处,人们的欢呼声与啜泣声交织成了沸腾的海洋,和盛夏蓬勃的生命力融合在一起,共同勾勒出一副与末日尸潮截然不同的明媚景象。

“哈——”

凝视良久过后,丰琅洗本能地闭上了被光刺得有些发酸的眼睛,声音里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释然情绪。

“这就是,神所许诺的新世界么……”

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脚步。银发哨兵沉默地走上前来,与他并肩而立,丰琅洗的身体在不知不觉间就向内倾斜了些许。

两人之间似乎无需言语,唯有飘扬的发丝在不经意间亲密地缠绕在一起。

叮——C级任务已达标。

看着这一幕,030忍不住欣慰地叹了口气。

祂没有上前打扰,只是在心底默默地送上祝福,然后就跟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去——忙活了这么久,系统也该去享受享受祂应得的假期。

温暖的清风从楼顶吹过,捎来了断断续续的私语:

“唉,你好不容易才摆脱白塔,进化成了黑暗哨兵,结果现在又要和我绑在一块当制药的实验品……听着都让人有点于心不忍了呢。”

“不是实验品。”

“嗯?”

况憬望向高悬于天际的太阳,嘴角勾起了一抹平静的微笑,他看着那双纯粹的赭红色眼睛,无比清晰地说道:

“是同行者。

“而且,我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