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欠条 还债方式
苏尧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 比平日里晚醒了将近一个时辰。
待他终于打个哈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窗外的太阳都已经升的老高了。柔和温暖的光辉从未拉好的窗帘缝隙洒了进来, 照在苏尧的侧脸上,有些晃眼。
赫连尘拉起被子的边,动作极轻地想给他重新盖一盖, 却不想这一动作, 身边的人就悠悠然醒转。
“醒了?”
苏尧从喉咙里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听着熟悉的声音,下意识问了句:“师尊, 现在几时了?”
赫连尘勾勾手指,将窗帘严严实实拉死了:“还早, 再睡会儿。”
“哦……”苏尧很听话地重新闭上了眼。
几秒后, 又猛地睁开:
“师尊?!!”
他撑起上半身,不可置信地盯着赫连尘看:“你回来了?不对……我是还在做梦吗?”
赫连尘瞧着苏尧这幅模样实在乖的可爱,忍不住上手捏了捏苏尧的脸:“你说呢?”
侧脸传来真实的触感, 苏尧却仍觉着有些恍惚:“不是做梦……”
不是做梦……等等, 那昨晚难道也不是梦?!!
苏尧一双眼顿时睁得溜圆,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想要为自己昨晚的行为辩解,却觉得好像无论怎么说都是他心里有鬼,一时之间千言万语堵在喉间不上不下,堵的他心里也有些难受。
赫连尘将苏尧拉回了被窝, 又严严实实盖好, 顺手拉过苏尧刚刚在被窝外面冻的发凉的手捂到胸前,替人重新暖热。
“小尧想我了没?”
苏尧没说话。
或者说,他说不出话。
他现在只觉得被赫连尘握住的那双手烫得厉害, 燥热的温度从手心一直蔓延到脸上,就算不用看,苏尧也知道自己的脸已经红成了什么样。
太丢人了……
苏尧一个猛子扎进了被窝。
赫连尘看着眼前蛄蛹的一团被子,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深。他拍了拍鼓起来的被子大包:
“小尧?小尧?”
大包摇晃两下权当回应。
赫连尘无奈地摇摇头,干脆伸手去扒:“快出来,里面闷,嫌冷的话师尊抱。”
被子大包又安静了好一会儿,才从里面慢悠悠地探出个脑袋瓜来。但苏尧却没扎进赫连尘怀里,反倒往后挪了两寸、又挪两寸,直到身子挨到了未被体温暖热的冰凉床单才停下。
赫连尘眼底的光也跟着黯淡几分,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但,也罢。
就这样也好。
于是他又勾起唇,换了话题:“小尧,猜猜师尊从修真界给你带了什么?”
“什么?”苏尧一听这个,一双眸子亮晶晶地泛起光,“好吃的??”
“那倒不是,不过小尧想吃什么师尊可以给你做。师尊这回给你从修真界带了个人回来!”
人?!
苏尧登时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地砸了一下,脑袋里嗡鸣作响,一时半会儿难以思考。
师尊去修真界,似乎本来就是为了“某个人”去的,这次回来,也就连带着把那个人给带了回来……带回了他的那个……
苏尧说不出那个称谓,哪怕单单是在脑子里想一下都觉得心里抽痛。
但他又极力地不让自己表现出来,脸上要哭不笑的,看着有些滑稽。
赫连尘没料到苏尧是这么个反应。
他原还像只出去打猎后叼着猎物昂首挺胸回窝来的狼,但将猎物放在窝里的小狼跟前后,又发现对方似乎不喜欢。
“小尧不想知道是谁吗?”
苏尧抿着嘴,将整个身子往后挪了又挪,就算碰到凉被单也不在意,整个人都快挪到被子外边。
赫连尘索性伸手抓住他胳膊,捞回来后狠狠箍在自己怀里。
“说话。”
“……你带了谁回来?”苏尧的声音听着有些委屈,甚至连“师尊”都没叫。
不知道为什么,赫连尘忽然感受到一股危机感。
他忙道:“还能有谁?自然是你师弟。”
师弟?顾月铭??
忽然出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苏尧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他其实是我师尊硬塞过来的,我也不知那老家伙到底有什么用意,不过带来就带来吧,你之前不是还说无天都缺人手吗?”
苏尧眨巴两下眼,忽然“噗嗤”一下笑出来,本来僵硬的身子也一瞬间放松下来,甚至还在赫连尘的怀里蹭了两下:“师尊可真舍得啊~自己的亲徒儿,就这么送到本座这里来打黑工?”
“如何就舍不得了?这个也是亲的。”说着,赫连尘在苏尧背上轻轻拍了两下,而后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哦对了,南宫问辰还给我塞了棵树,你需不需要?不需要的话,我就在百宝囊里一直放着了。”
“树?”
“嗯,梧桐树。”赫连尘说完又补充,“也是南宫问辰版本的救世主……”
苏尧:“……”
他忽然想到了许久之前那个乌龙。
……
这棵梧桐树最后被苏尧种到了庭院里,用赫连尘的灵气仔细温养着,即便是魔界这样恶劣的水土中也能生长的郁郁葱葱。
移栽完,苏尧站在树下喃喃自语:“树啊……挺好的,魔界的水土流失的确有些严重,也是得考虑治理一下……”
赫连尘在树的四周布完温养梧桐树的阵法,见苏尧一个人站在那里不知在嘀咕什么,走上前戳了戳对方的肩膀:
“想什么呢?”
苏尧的脸上一整个垮了下来:“工作。”
赫连尘:“。”
他识趣地闭了嘴。
魔界的土地荒漠化的确是需要人好好管管,不然时不时吹过来一场沙尘暴,对百姓的日常生活影响实在太大了。
不过不是现在。
当务之急,应当是镇压各城领主们的叛乱。
苏尧命左右护法带人去各城打探消息,但除了在听鬼、蒙狱等几座城里发现有流动人口增加之外,其余并无异状。
还真是能忍。
不过想来也是,这些家伙恐怕在原魔尊手底下忍了几十、几百年了,又怎会在这种关头耐不住性子?
他们愿意等,但苏尧不想等了。
年关将至,他还想早点把这些烦人的家伙解决掉,也好过个好年呢。
更何况,师尊已经回来了,区区几个城主而已,就算是联起手来,在剑尊手底下也不过多撑个一时片刻而已,他怕什么?
只是……届时叛军入城,城中百姓如何安置的确是个问题。
苏尧苦思良久想不出什么好的解决方案,最终也只好:“师尊?”
赫连尘:“?”
只见他的小徒儿讨好地笑着凑到他跟前,拉住他袖子摇啊摇,一看就知道是又要向他求什么了。
果不其然,就听苏尧接着道:
“师尊,你的百宝囊里还有没有什么,唔……‘神奇小玩具’?”
赫连尘:“……?”
啊,这是又盯上他那些法器了。
说起来,这家伙之前打好的欠条现在还没还呢……
苏尧大概也想起来自己过去揪着赫连尘薅羊毛的光辉事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我会还的……”
小声说完,又像是觉得自己光这么说实在没啥可信度,补了句:“真的!”
赫连尘用神识感知了一下自己百宝囊里那一沓被压箱底的欠条,气笑了:“真的?”
“真的真的!”
苏尧用力点头,而后脑门忽然被一根手指抵住,“啪”一声,弹的他险些向后仰倒。
“唔!师尊!”苏尧揉着自己被弹痛的脑门,不满地看向赫连尘。
赫连尘却温和一笑:“不还也行。”
“真的?!”苏尧立时就觉得自己脑门不痛了但他一句“师尊真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见赫连尘伸出一根手指,竖在他面前打住,话音一转——
“但是!”
苏尧:“……”老老实实闭了嘴。
果然,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赫连尘笑着,眯起眼,俯下身在苏尧耳边轻声道:“钱不还了可以,但为师需要些另外的报酬。”
“另外的?”感受着赫连尘在自己耳边湿热的呼吸,苏尧心里控制不住地砰砰跳起来。
他心虚地别过了头,又稍稍往后退了半步:“师尊想要什么?”
赫连尘瞥见他红透了的耳尖,也没继续逗,只道了句“还没想好”就将百宝囊丢了过去。
“随便挑,至于报酬什么的,容为师想想。”
苏尧接过百宝囊时还有些怔愣,想不到赫连尘这么轻易就把自己一大堆宝贝法器全给他了。
明明之前要借他法器的时候,这家伙还死活不肯给呢。
他挑了挑眉,拉开百宝囊左挑右挑挑了好一会儿,依旧放不下心地朝赫连尘那边瞄了一眼——
后者笑眯眯地看着他。
……总觉得这笑不大对劲。
但是算了,有便宜不占白不占,说不定赫连尘过两天就把这事忘了呢?之前的欠条不也是压根没提起过嘛……
好吧,想起这事,苏尧有一丢心虚。
但也没办法,魔界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刚赚到手的灵石在手里还没捂热乎就又花出去了,苏尧觉得现在自己就像一个无情的灵石中转站,看似坐拥金山银山,实际上就是个穷光蛋。
唉,至于那些欠条,等日后有钱了,他一并还就是了。
赫连尘的百宝囊里好东西的确有许多,苏尧左挑右挑,还真叫他挑中了两件有用的法器。
有了这些,至少无天都内百姓的性命不必再担忧。
那么,现在万事俱备,只待叛军自投罗网。苏尧叫来了文渊,命他发出诏令——
七日之后,腊月初七,建立于魔宫旧址的“大学”,便要开学了。
第72章 请遵守校规 请尊敬校长
腊月初七, 魔界落碎雪,薄薄的一层覆上荒凉的大漠,盖住沧桑的古城。
晨光熹微, 无天都的守城官兵裹着厚厚的棉袄站在城楼上,手里捧着暖炉,打着哈欠望向城外天地一色的苍凉。
不远处忽然出现几个黑点, 缓缓地朝着城门的方向移动。
守城的官兵一下清醒了, 拿起撂到一旁的长枪,对着城外来人大喊道:“站住!什么人?!”
那几个人影停下,朝他这边看了过来, 斗篷巨大的兜帽盖住小半张脸,在微弱的晨光下让人看不清面容。但他们手里拿出来的木牌, 守城的官兵却能看的清清楚楚——
那是前几日尊上命人颁发下去的“入学证明”, 说是凭着这东西,便能自由进出无天都。
木牌周身萦绕着明黄色的光,即便离得远了也能看的一清二楚。
守城官兵搓搓冻僵的手, 在心里犯嘀咕:真是奇了, 这些学子一个个都这么上进好学的吗?这才几时,就上赶着要进城来?前两日拿着入学证明入城的可没像他们几个这样,这么会挑时候的,还得麻烦他下去开个城门。
“你们是来入学的?”官兵照例问了一句。
城下那几人语意模糊地“嗯”了一声算作回答,官兵便不疑有他,下城楼打开了城门。
身着黑色斗篷的数人, 于是便大摇大摆进了无天都。
“领主大人, 我们接下来是先去和其余几位城主会和吗?”走进无天都不久后,一名黑袍人悄声问向为首那位。
为首的听鬼城领主仲宇却“嗤”了一声:“和他们会和?呵,那些个家伙都抱的什么心思你们又不是猜不到, 跟他们一起,就算大业能成,我也只有继续当领主的份!”
原先问话的黑袍人闭了嘴。
他虽然很想再劝劝自家领主,但奈何在仲宇手下做事那么久,他是最清楚自家领主的性格的。但凡已经认定了的,无论别人再说什么都是放屁,弄不好把人惹急了还会挨罚。
只是今日这事实在特殊。
谋反,还是向高坐尊位之上的那一位谋反,一旦失败,死无全尸。
若说如今这数位城主联起手来,的确有将魔尊扳倒的可能,但眼下他领主的意思居然是要独自行动,这恐怕……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仲宇忽然发话,将黑袍人吓了一跳,“你是觉着我太弱了,自己一人难以成事,对吗?”
“属下不敢!”
“呵。”时候特殊,仲宇难得没跟人计较,若放在往常,哪怕一丁点让他不顺心的事,都非要将属下打个几十板子不可。
“我于修行之道上的确不如其他几个,但谋求大业,是要看脑子的。”
……
“仲宇呢?”某间狭小的客栈房间里,蒙狱领主左等右等不见人,眉头直跳。
“嘁,半路溜了呗,这家伙本来就是怂蛋一个!”仲星在一旁说风凉话。
蒙狱领主听见这俩兄弟相互蛐蛐就烦,额头青筋突突地跳,不忿道:“行了!反正那家伙就算来了也帮不上什么,不必再等了!”
资历最老的大哥发了话,其余几位自然也都没有意见。
“咱们的弟兄们都安排好了吗?”蒙狱领主扫了一眼在座众人,眸光狠戾。
“放心吧大哥,这么要紧的事,我们几个怎敢不上心?”
蒙狱领主扯了扯嘴角:“既然如此,我们也该动身了。”他透过窗户望向原魔宫的方向,那里现在是一座规模巨大的学府,巍峨肃穆,“大学?呵,今日,这地方就会成为魔尊的坟茔!”
……
“大学”内,苏尧正坐在操场旁的主席台上,手里捧着一份演讲稿,心不在焉地看着。
赫连尘就站在他旁边,斜靠着桌子侧身站着,一双锐利的眸子不经意地打量着操场上越聚越多的“学生”。
“师尊,排查好了吗?里面可真有凡人?”
赫连尘摊了摊手:“一个也没有。不过台下这些人的修为都在金丹以上,放在整个魔界都算得上佼佼者了,那些家伙为了扳倒你,还真是煞费苦心。”
苏尧反倒放松下来:“没有凡人便好,其他都无所谓。”
反正,有师尊在,他怕什么?
眼下一个凡人也没招到的局面并不出乎苏尧的预料,或者说,他都把学费的价格定那么高了,能有普通人家有能力把人送来才奇怪。至于之前说的将那些不肯送人来上学的人家通通下狱,反正还没真正开学,这话就暂时当他没说过,若是等他将助学计划颁布了这些人还不肯来,那到时候再将人送到地牢老老实实接受教育也不迟。
转眼,日上三竿。
早上八点钟,正是朝气蓬勃的好时候,最适合读书、上课,以及听校领导们讲废话。
曾经的苏尧是听废话的那一个,现在的苏尧是讲废话的那一个,身份调换,如今苏尧拿着演讲稿还有几分跃跃欲试。
“咳咳!同学们早上好!都不要再乱走动乱说话了,咱们的开学典礼,马上就要开始啦!”
操场上众人依旧一阵阵的窃窃私语。
苏尧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摇了摇头,心道这些人又是何必?他可不是那些还要维持慈眉善目形象的校领导们。
下一秒,骇人的威压顷刻降下!
“诸位,安静。”
操场上鸦雀无声。
苏尧满意一笑:“很好,那我们继续吧~”
接下来,操场上的众人们听了将近一个小时的废话,什么建校初衷、未来展望的,听的人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本来这些人里还有人对反叛魔尊这事有顾虑,如今这么一来,几乎所有人都很想冲上台去将那个强迫他们罚站听废话的家伙拉下来,狠狠揍一顿。
台上,终于念完了长达数页的演讲稿的苏尧把手里的几页废纸随手一丢:“好了各位,讲废话流程走完了,我知道大家早八被本座叫到这里来都烦得很,所以,接下来我们来说点提神的——”
“本座来给诸位讲讲,在这所大学里生存的‘规则’。”
“第一条,凡立于这所大学的,都是本座的学生。”
“第二条,学生必须尊敬师长,尤其是本座这个校长。”
“第三条,不遵守第二条的学生,会被随时出现的银白色灵犬咬断脖子。”
“第四条,如果看见有老师变成灵犬了,不要惊讶,这是正常现象~”
“第五……”
苏尧还想往下讲,忽然从旁边幽幽飘过来一道视线。
“……”咳。
他心虚地移开了眼,没敢跟某随时变灵犬的老师对上视线。
台下众“学生”更是按耐不住小声嘀咕起来。
“他到底在讲什么?”
“什么奇奇怪怪的规则……”
“领主……”
“领主在哪……”
混在人群中的几位领主眉头皱的死紧,听着这些令人匪夷所思的规则,心里的不安越发浓重起来。
有一领主耐不住,越过人群,溜到了蒙狱领主身边:“大哥,魔尊该不会……”
蒙狱领主抬起手打断他:“先不要妄下结论,叫布阵的弟兄们早作准备,咱们见机行事。”
“明白!”
台上——
苏尧讲完了一长串的奇怪校规,笑眯眯地看着台下愈发不安分的众人,道:“校规就是以上这些了,还望诸位能好好遵守,如若不然……哼哼,可是真的会被灵犬咬断脖子哦。”
台下的戮道城领主仲星本就是个急性子,看魔尊这副云淡风轻又意有所指的样子实在坐不住了,可他正欲有所动作,却见台上魔尊的视线猛地钉在了他身上,又道:
“本座要讲的都讲完了,接下来,请学生代表上台发言!本座念到名字的几个,请上台来哦。”
苏尧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台下的众人就算再如何都能看出不对劲了,一个个严阵以待,鸦雀无声。
“蒙狱,戮道,斩灵,命神,还有听鬼,几位领主,上台来吧。”
“大哥!”蒙狱领主身旁的斩灵领主顿时一慌,惊惧不定地看向身边之人,“大哥,魔尊他、他怎会……”
“呵,是咱们中计了。”蒙狱领主话音低沉,一双三角眼中是满溢出的杀意,他高声道,“事到如今,又能如何?!咱们有这么多人在,跟魔尊拼上一拼,赢的还未必是谁呢!”
是以众人心一横,早先布置好的杀阵一瞬间被召出,竟叫天地变色,鬼风呼号!
这般阵仗,若真是过去那位魔尊,即便不死也必然重伤!
但苏尧却仍旧是衣服毫不在意的样子:“本座只叫了五位领主,无关之人请下台。”
无人听他的,自台上向下看,一个个耸动的人头像是一大群黑漆漆的蚂蚁,无声地、飞快地从地上往高台上爬。
苏尧轻叹一口气:“本座再说一遍,无关人等,只要下台去——”
“便可保你们不死!”
伴随话音一同落下的,还有万钧的威压!一时之间,竟叫万人铸就的杀阵有溃败之势!
人群中不少迟疑了,站在原地不敢再向前迈出哪怕一步,但数位领主也不是好惹的,抽刀拔剑将怯战之人就地斩杀,举起染血的刀刃大喊:
“谁若敢退,这便是下场!!”
人被压抑久了是会爆发的,台下一众魔修在威压之下苟延残喘,呼吸间早已分不清是自己还是别人的血腥味,一时间红了眼,抽出自己的兵器,大吼着冲上了台!
苏尧无奈,转头唤一声:“师尊。”
“放心——”
赫连尘随意挥了挥手,高台顿时被一座无形结界阻拦,除了几位城主之外,其余人连同他们筹谋已久的阵法一起,全被拦在了外面!一大群人红着眼,呜呜哇哇大叫着,实在烦得很。
几位领主这才注意到魔尊身边这人,一个他们先前完全不曾见过的人。但魔界之中若是有此等厉害人物,他们又怎会不知!
除非……
此人来自修真界!
“你到底是谁!!”蒙狱领主举刀朝着赫连尘大吼。
“你管我是谁?”
赫连尘不屑一顾,都是要死的人了,话还这么多:“小尧,要现在了结了他们吗?”
苏尧同四个领主对视,忽然咦了句:“怎么少了个?听鬼城那个仲什么的呢?明明子母棋盘上显示他进城了的啊?”
“算了,问题不大。”嘀咕完,苏尧又坐回座位上,向前一指,“去吧小尘,给这些不听话的家伙一点教训!”
小尘??赫连尘皱着眉朝他这边瞥了眼,稍微有些不情愿地拔剑去了……
又退回来:
“我需要变灵犬吗?”
毕竟校规是这么说的。
苏尧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提醒他道:“校规第一条与第二条。”
“?”赫连尘脑内CPU飞速加载。
加载完毕。
也对,这里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学”,站在这里的也不是什么“学生”,还什么校规不校规的?
于是他提剑,转瞬下了高台。
一条柔软的丝带轻轻飘在了苏尧眼前,挡住了接下来的血腥场面。
第73章 小尧不乖 小尧很乖很乖
丝带轻柔地覆在苏尧的双眼, 让他不仅看不见,也听不着,世界静谧的出奇, 仿佛他周身上演的并非单方面的屠杀,而仅仅是夜幕降临。
那些腌臜的事物,赫连尘不希望他接触到。
或许在他心里, 他的乖徒儿该是纯洁美好、不沾染一丝尘埃的, 该是被千娇百宠着,不经历一点风雨的。
但苏尧很清楚,他从一开始就不是赫连尘期望的那个样子。
他选择与上辈子那个守序的社会道别, 就已经做好了接受这个世界弱肉强食规则的准备。
苏尧伸出手,摘下了覆在眼上的柔软的丝带。
耳畔是利刃相交的铮鸣与敌人绝望的哭喊, 鼻间是血肉被撕裂而迸溅出的令人作呕的腥味, 脸颊溅落冰凉的液体,但苏尧很清楚,那不是雨。
而后, 他睁开了眼——
满地的残肢与浸透了褐色血液的草皮纠结成一片扭曲的猩红闯进苏尧的视线, 狠狠冲击着他的神经,让人几乎下意识地涌上一股呕吐感。
他用力闭了闭眼,忍住身体的强烈不适再度睁开,并抬起头,望向更远处——
赫连尘正手执长剑,立于一众破碎的尸体之中, 白衣染血, 不似平常那般出尘如谪仙,反倒更像一尊从地狱爬出来的杀神。
却偏偏看的苏尧移不开眼。
他此刻心里不是恐惧、排斥,反倒只有一个念头……
想抱抱。
心跳先是漏了半拍, 而后难以抑制地“砰砰”跳的更快,挤出的炽热的血液沿着血管流遍全身,让苏尧明明是在寒冬腊月里,却觉着热的厉害。
他忽然想起了原著中对他师尊的一段描写——
赫连尘从来都不算一个完美的正派剑尊,也称不上是个合格的好师尊。他万事皆随本心,道义约束不了他,伦常更奈何不得他,在过去那九百年间,他妖魔杀得,凡人亦杀得,看似白衣出尘不沾世俗,实则手头血腥连魔修都望而却步。
原书的作者大概是想给赫连尘塑造一个亦正亦邪的形象,但由于原著中赫连尘的出场次数不多,这个人设压根没能立起来。
而且苏尧觉得,书中写的赫连尘似乎与他认识的这个有些出入,至少,他不认为他师尊会是个好杀之人。
即便是看见了如今这样、他从未见过的赫连尘。
原本为诓骗叛贼而营造的幻境随着四个领主的倒下逐渐开始坍塌,露出其原本的样貌——
苍山负雪,千里冰封,朦胧的雪雾中看不见世界的边际,黑白灰三色的苍凉天地之间,唯一的暖色却来自已死之人的鲜血。
赫连尘站在一片血污中,漫天飞雪。
而苏尧立于一座亭子里,不惹尘埃。
挥剑一甩,锃亮的剑身上沾染的污血便被尽数甩落地上,而后赫连尘收起剑,转身要朝苏尧这边走来。
苏尧一惊,鬼使神差地,他又将那条丝带系在了眼上。感受着赫连尘的逐渐靠近,他轻轻唤了句:
“师尊?”
赫连尘早不似执剑时的冷峻神色,面上是一片近乎宠溺的温柔。
“师尊,我能把丝带取下来了吗?”
苏尧不知道赫连尘有没有回应他,带着这条丝带,他看不见更听不到,只觉着有一只手像是无意间碰到那般抚过他的侧脸,在眼睛上那条黑色的绸带上停留一瞬,又向下,加重一些力道,擦去他脸上溅到的一点血。
“好了,解开吧。”赫连尘道,可说完才想起来——
苏尧的听觉被他也一并屏蔽了。
是了,他听不见,他看不见。
无论他做什么。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赫连尘觉着,自己心里似乎有什么一直绷紧的东西不堪重负地断开了。
亭外风雪漫天,亭内炉火哔剥。苏尧披着一件厚实的狐裘站在赫连尘面前,粉雕玉琢的小脸围在一圈雪白的毛领里,仰起头,隔着一条黑色的丝带歪头等着他。听不见师尊的吩咐,苏尧也就乖巧地安静立着,即便不摘下丝带,赫连尘也能想象得出其下遮盖的那双毫不设防的明亮双眼。
黑色很衬他,赫连尘凝望着眼前人,痴痴地想。
而后又想起合欢宗主那身艳丽的红,他止不住又想,或许用红色的……也好看。
“师尊?还不行吗?”一直等不到赫连尘的回应,苏尧有些焦躁攥紧了身侧的衣袖。
但赫连尘没有出声,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苏尧红润的、近在咫尺的、随着话语而翕动的双唇,像在看一块已经觊觎已久的、柔软的、却始终不敢品尝的蜜糖。
他听不见。
他看不见。
他的小徒弟,很乖很乖……
赫连尘向前迈出半步,缓慢地俯下身去,又伸出手抚上苏尧的侧脸,将呼吸间的距离拉得更近。
动作极轻极缓,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师尊?”掌心之下,他的小徒弟似乎几不可查地瑟缩了一下。
“小尧……”赫连尘像是被这声“师尊”唤回些理智,顿了顿又苦笑了一声,喃喃道,“小尧不乖。”
苏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温热的吐息裹挟着熟悉的体香越来越近,近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距离,仿佛只要他稍动一下,就能触碰到什么不该碰到的东西。
真要命。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乱跳了。
但温热的体温却在须臾后远离,苏尧只觉得自己眼睛上的丝带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触碰一下,而后经手一勾,将这隔绝他视觉与听觉的东西取了下来。
睁开眼,苏尧便撞进了赫连尘近在咫尺的一双眼中。
因为离的很近,他甚至可以清晰地看清赫连尘眼底压抑的、炽热的欲望。
“小尧。”赫连尘就着这个距离叫了他的名字。
苏尧猛地一凛:“怎、怎么了?”
“没事,就是听鬼城那个领主跑了,要不要师尊追回来?”
“啊……”话题一下子拐到正事上,苏尧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半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反倒是赫连尘勾起唇角,一双眸子里盛满笑意,好像方才那些阴暗的、见不得人的情感全是苏尧的错觉。
“追,当然要追,不过,师尊你别直接把他杀了。”
赫连尘直起身子,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又转身从炉火上提下来呜呜滚沸的茶水,替苏尧倒了一杯,才问:“为何?”
苏尧坐下来,虚虚拢着茶杯暖手,吐了吐舌头:“我也是才想到,这些领主们既然这么强,那他们的金丹应当也很有用,若是剖出来,是不是能炼不少丹药?”
也是怪他从小在现代社会长大,一开始完全忽略了这点,赫连尘杀的只剩下最后一个了他才想起来。
赫连尘听完有些意外,笑了声:“小尧倒是懂得物尽其用。”
苏尧权当是在夸他了。等茶杯里的茶水凉了一些,他才端起来,送到嘴边抿上一口,抬起眼看向远处苍茫的雪景。
他们所处的这地方不是魔界,更不是修真界,而是先前认赫连尘作主的那片秘境。
他先前从赫连尘百宝囊里翻出来个名为子母棋的法器,这法器很有意思,棋子跟棋盘能互相感应,无论如何下棋都只能下出固定的棋形,可谓作弊一把好手。有趣但无用,很像是赫连尘会收藏的东西。
他将这法器中的棋子伪装成入学证明分发下去,便能随时通过棋盘知晓叛军动向,凡是手执棋子的人,在入城门的那一刻便被传送到了赫连尘的秘境之中。
说起来的确是很简陋的计划,其中任何一环被人识破了,都有可能导致前功尽弃。倘若没有赫连尘这个最大的倚仗在身边,苏尧断然不敢这么冒险。
但想不到,这么个计划居然真就将领主们一网打尽了,只能说,这些家伙日日盘踞于一方小城,眼界短了,脑子也变蠢了。啧啧,果然这大学要赶紧办起来,不然要是整个魔界全是这种蠢东西可怎么得了?不过话虽然这么说,但他的这所大学,如今连教师的招聘工作都还没完成呢……除了先前拟定好的名单之外,或许顾月铭也可以教点东西?反正这家伙闲着也是闲着,总不能每天白白吃他的米,而且据师尊说,这家伙要跟来的时候还蛮积极。
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想起来就没个头,不知不觉间,苏尧手里的茶都要凉了。
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从苏尧手里将那盏可怜的茶杯拿走,倒上新煮的热茶又递了回来。
“小尧啊……”赫连尘递完茶水,忽然语重心长地用指节敲了敲桌板。
苏尧不明所以地收回看向远方雪景的视线,将注意力集中在赫连尘身上,就见对面这人点了点自己额心,摇着头感慨说:“你再皱下去,皱纹都要挤出来了,小小年纪,看着都快比师尊年龄大了。”
苏尧一惊,立刻抬手覆上自己额头,大力揉了几下。
他可不要有皱纹,好丑的!
“明天就是腊八,说好了休沐好好放松一天,怎么又开始想那些有的没的?”
苏尧撇了撇嘴,心知赫连尘说的对,但这些日子他早忙习惯了,如今一下放松下来,还有些不习惯。
“好了好了,师尊替你先将眼下的烦心事解决了就是。”说完,赫连尘立时便消失在了原地,还不等苏尧反应过来,转眼又出现在眼前,手里还提着个被吓昏死过去的听鬼城领主仲宇。
“这么快?!”苏尧端着茶杯都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呢!
赫连尘将手里一滩烂泥一样的人随手丢一旁,十分嫌弃地拍了拍手上沾上的尘土:“这家伙好弱,一开始没跟着其他几个领主一起,估计是打着看我们鹬蚌相争,他好坐收渔利的算盘。幻境没了后,这家伙想跑,但又逃不出秘境,就被我抓回来了。”
他说的轻松极了,就像是刚刚出去随手买了个菜。
当然,事实上也的确轻松,毕竟这一整个秘境都是他的,其余人就算翻出花来,也不可能逃得出去。
哪怕是他的乖徒儿也一样。
赫连尘走到苏尧面前,有些不满地捏住他柔软的双颊,强令对方放在昏死人身上的视线转移到他身上,而后一双眼睛弯了弯:
“麻烦已经解决了,这下,小尧可以好好跟师尊过节了吗?”
第74章 喂粥普那个什么蕾 又是还没捅破窗户纸……
“在秘境里过?”
“不然?小尧难道想走?”赫连尘说这话的时候委屈极了, 若是灵犬姿态,那估计连耳朵都要耷拉下来了。
见苏尧有所犹豫,他连忙补充:“为师为了打开秘境可是花了大力气, 如今小尧却用完就丢,未免也太无情了些……”
苏尧将信将疑:“……打开秘境,原来这么麻烦的吗?”
当然是假的。
骗你的。XP
但是肯定不能实话实说~
赫连尘重重点头, 胡诌起来煞有介事:“自然, 这秘境本来就是千年才现世一次,脾气可大着呢,就算现在认了为师作主人, 也没那么轻易能随时打开。”
苏尧:“哦。”
秘境:“。”它震了两下表达自己的不满。
但苏尧这段时间早习惯了忙碌,忽然闲下来实在是不适应, 犹犹豫豫着又道:“可如今虽然造反的领主没了, 方才被生擒的那些叛军还没安排……”
“交给文渊。”
“但无天都里还有些琐事……”
“相信文渊。”
苏尧:“……”
苏尧:“。”
远在无天都的文渊打了个喷嚏。
“那……好吧,不走了,我和师尊一起过节。”苏尧找不出其他借口了, 被迫接受自己假期提前开始的事实, 有些不自在地低头喝了口茶。
而在他视线的盲区,赫连尘勾起唇角,眼底却浮现几分晦暗。
他嘴上虽然说着文渊,但其实,就连这位成日里与魔尊关系最近的执事也只是知道魔尊此次去处理叛党了而已,至于用何种方法、去何处地方, 他也一概不知。
换言之, 没有人知道苏尧在他的秘境里。
就算他关他一辈子,也不会有人能找到这里来。
偏生他的小徒弟对此毫无所觉,像是一只闯入猛兽领地里的可怜小猫, 连爪子都不知道露出来,即便猛兽尖利的牙齿咬到他柔软的脖颈了也只会以为是在和他玩闹,而后毫不顾忌地翻出肚皮,伸出一点粉嫩的舌尖替他舔毛。
赫连尘苦笑着,将手中那条黑色的丝带送到唇边发狠地印下一吻。
他真的会关他一辈子吗?
若放在以前,赫连尘的答案是不会。
他不愿为了最近肮脏的欲望而捆缚住苏尧的一生。但渐渐的,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越来越模糊了。
“师尊。”苏尧饮尽一杯热茶,拉了拉赫连尘的衣袖,“如果要过腊八节的话,咱们换个地方吧,这里又冷又荒,不太合适。”
而且刚刚还死了人,怪晦气。
赫连尘眼底阴郁一扫而空,一瞬间恢复了“好师尊”的样子,柔声道:“好啊,小尧想去哪?”
苏尧凝眉想了想,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师尊选吧,我对这里的了解还不多。”
“好。”赫连尘没有半分迟疑,像是心中早已选好了地方。他捞起苏尧的腰将对方箍在怀里,御剑飞上了高空,且飞的速度极快,不过片刻功夫便到了目的地。
苏尧从赫连尘的怀里探出头来,睁眼便看见漫山遍野姹紫嫣红的鲜花。
“这、这里是……”
花妖谷?!
想起之前在这里发生的事,苏尧不禁脸上红了一大片。
赫连尘怎么把他带到这里来了?
“为师觉着这里好看,就来了,不好吗?”像是看透了苏尧心中所想,赫连尘解释道。
“好、挺好的,就是……这里除了花还是花,也没个能住的地方,我还想给师尊煮腊八粥的。”苏尧试图以迂回的方式挣扎。
其实,这地方也不是全都是花,最深处还有张床来着……
咳。
但这个就别提了吧。
赫连尘听完后半句眼前一亮:“建个房子而已,小尧等着!”
说罢,打出一记响指,脚下的土地随之震动起来,似乎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朝这边靠近。苏尧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好几棵高大粗壮的树在往这边狂奔,速度极快地带起一阵狂风“嗖”一下跑进了谷,选好一个地方站定之后,用树杈做手把自己身上的叶子一把撸秃,再跳起来把自己往地上一砸——就这么砸成了几块成型的木板。
一阵乒乒乓乓之后,一座屋子就这么建好了……
“……”
哇哦。
苏尧叹为观止。
“好了,乖徒儿,这下咱们有房子住了,走吧~”
“啊,唔……”苏尧这回完全没了回绝的余地,只能跟着赫连尘进了屋子。
房子内装潢十分齐全,虽不华丽,但胜在精致,也不知道只有那几棵树是怎么做出这种效果的。
虽然如此,想到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苏尧还是有几分不自在。
尤其在卧房看见那张熟悉的大床之后……
“师尊、这、这……”苏尧语无伦次。
赫连尘却像是完全不懂苏尧要说什么似的,歪歪脑袋装傻:“怎么啦乖徒儿?哦,你说这床?这床本身就在谷中闲置,为师看它精致,而且够宽敞,就一并给纳进来了。”
“……哦。”看赫连尘这么云淡风轻,苏尧一时间都不知道做什么反应了,总觉得要是继续这么在意,就显得他心里有鬼似的。
“小尧不是说要给师尊煮粥?”
“嗯!”见赫连尘终于岔开话题,苏尧连忙点头,“师尊放心,我的厨艺还算不错的!”
赫连尘笑了笑:“好,那师尊就等着咯。”
这座临时搭起来的房子厨房不小,里面更是各种食材一应俱全,也不知道赫连尘从哪里搞来这么多东西的。
苏尧系起了围裙,而后才忽然想起来——
不对呀,今天才腊月初七,明明明天才是腊八,那他今天煮什么腊八粥??
但,如果他不煮的话……苏尧从厨房悄悄往外探了个头,正巧跟赫连尘带着笑意的视线对上。
他立马收了回来。
算了,大不了他明天再煮一次便是。
……
注视着苏尧关上了厨房的门,赫连尘逐渐敛起了脸上虚假的笑容,眼底压抑着堪称汹涌的欲望。
他回去卧房,自暴自弃般将自己摔到床上。原本藏在袖子里的那条黑色的丝带因动作过大而从他袖口中滑了出来,飘悠悠地,覆在了赫连尘的双眼。
仔细闻,隐约还能嗅到从苏尧身上沾染的香。
赫连尘扯了下嘴角,将盖在眼上的丝带扯下来,举在半空中,一瞬不瞬地盯着看。
很普通的一条丝带,是他在不知多久以前在凡间闲晃时随手买下的,在他百宝囊里不知道压了几百年。
但偏偏就是这样普通的一条丝带……
“唉……”赫连尘松开手,任由柔软的黑色丝带掉到他脸上,再一点点滑落下去。
他现在不得不承认,自己先前似乎高估了自己,竟真以为能永远将那些纯粹的和不纯粹的情感与欲望完完整整地藏在心底。
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丝带而已,居然就能将他的防线彻底击溃。
可笑。
赫连尘自嘲般勾了勾唇角,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后又坐起身来,静默一阵,像是在犹豫什么,最后郑重地取出一样银镜似的法器,注入灵力,念诵咒诀——
那银镜悬浮于半空中,数息之后,蓦然显现出一张熟悉的、稚嫩的脸来。
对面的人起初压根没注意到他这边,还大口大口往自己嘴里塞核桃仁,没一会儿腮帮子就被塞的鼓鼓的。
“咳咳!”赫连尘扶额,咳嗽两声表示提醒。
对面那人吓了一跳,手里的核桃仁“啪”一下掉到地上。
“啊!我的核桃!!”万寿尊心疼地将核桃从地上捡起来,念叨着什么三秒定律就要重新往嘴里送,被一旁剥核桃的郁离君眼疾手快抢了过来,丢去院子里喂鸡。
万寿尊撇嘴,而后很快又被投喂而扬起嘴角来。
“小尘,找为师有事?”他这才有心情关注自己最小的小徒弟。
赫连尘抿起嘴,一时半会儿没有说话。或者说,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反倒是万寿尊先留意到他这边背后艳红色的床帐,颇为夸张地大呼一声:
“欸?!!小尘你这是搁哪儿?身后怎么这么喜庆?你、你你你该不会成亲了吧?!怎么也不跟为师说!为师要喝喜酒!喜酒!!”
赫连尘这边还没说话,郁离君幽幽地插过话:“不行,师尊你现在身体年龄太小,不能饮酒。”
万寿尊:“QAQ”
可惜半真半假的眼泪都没流出来呢,就被塞了满嘴的核桃堵回去了。
“……”赫连尘安静看着这对师徒闹腾。
“师尊。”他忽然开口,声音听不出起伏。
万寿尊这才注意到他状态不对,顿时也正经了些:“小尘怎么了吗?”
赫连尘未置一词,而是取出一件金印样的物件,透过那面银镜,递到了万寿尊这边。
“这样东西,想请师尊代为保管。”
说完这句,赫连尘大约是觉着自己师尊的不靠谱程度实在是比自己还高,又补上一句:“这东西很重要,师尊你可别随便拿去当蒜杵!”
正将金印翻来覆去的万寿尊:“……为师在你心里难道就是这样的人吗?”
赫连尘翻了个白眼,没回他,直接掐断了银镜的联络。而原本嬉皮笑脸的万寿尊,却在通讯结束之后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情。
“师尊,小师弟怎么了吗?”郁离君停下了剥核桃的手,微蹙起眉头问。
“我也不知。”万寿尊摇头,“但小尘会将此物给我,想必的确是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
“什么?”
“这是开启秘境的金印。”
……
“师尊,好喝吗?”秘境里,苏尧紧张地看着小口喝粥的赫连尘。
他以前独居,虽然经常自己做饭,但基本都是以填饱肚子优先,要论起厨艺,他还真不好说能算得上格外出众的。
再加上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压根没做过饭,也不知道这回煮的粥到底好不好喝。
“好喝。”赫连尘朝苏尧点头表示肯定,大口喝光碗里的粥之后将空碗递了过去,“再来一碗!”
“好!”吃光光是对做饭人厨艺的最大肯定,苏尧悬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接过碗,回去厨房又给赫连尘盛了满满一碗。
待出来时,却看见餐桌上平白无故多了几个菜和一坛酒。
“师尊,这是?”苏尧用力眨眨眼,发现真不是自己幻觉。
“既然是过节,那怎么能只吃粥,来陪为师喝点酒如何?”
“喝酒?”苏尧坐到桌边,将那碗粥放到赫连尘面前,又看向那坛被摆在桌子上的酒——
山云酿。
苏尧心里有些打鼓:“师尊,我不太会喝酒……”
“放心。”赫连尘似乎早料到这点,“小尧如今的身份是魔尊,有修为傍身,醉不了的。”
说着,他提起酒坛替苏尧倒了一杯,接着又道:“而且这山云酿不算很烈,就算是寻常人喝下也没那么容易醉的。”
酒香混着山林野果的清香在苏尧鼻间萦绕开,勾的苏尧这个本不爱饮酒的竟还真有几分想尝试的冲动。
“真的不醉人吗?”
赫连尘扬起唇角一笑:“当然,不如小尧试试?”
“好。”试就试。
苏尧毫不怀疑,反倒是赫连尘对他反应有些意外,微微睁大了眼,须臾又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神色不明的晦暗。
苏尧端起酒盏,送到唇边试探性地抿了一口,冰凉的酒液流过唇舌,滑进喉口,先是清爽的甘甜,而后却是火灼一般的辛辣。
苏尧被辣的直咳嗽,眼泪都要咳了出来。他转头看向赫连尘,本是想着讨一杯糖水润喉,眼前却忽然像蒙了一层雾气那般不分明,脑子也开始迷迷糊糊的,越发沉重起来。
“唔……师尊?”苏尧晃晃脑袋,却始终晃不掉眼前朦胧的雾气。
而赫连尘却就这么定定看着他,半点没有出手要帮的意思,目光甚至更倾向于对一个精致物件的欣赏:
“小尧,你醉的好快。”
“醉?唔……”苏尧扶着脑袋,努力思考了好半天,却摇摇头,“不对,师尊说了,这酒不醉人。”
可即便这么说着,他却连坐都坐不稳,身子软的好像之前覆在他眼上的那条柔软丝带,没有了支撑,就只能徒劳地倒向地上。
但下一秒,一条有力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腰,将他强硬地拉进了自己怀里。
“师尊?”苏尧下意识又唤了句,语气因为意识不清而带上了撒娇样的粘糊,手上也跟着不老实,一会儿要抱,一会儿又因贪凉而到处乱摸。
赫连尘深深吸了口气,将这人两只手牢牢攥住,钳制在他身后。
接下来就没了别的动作。
将人灌醉了,赫连尘却又单单只是抱着,一丁点过分的举动都没有,即便明知道苏尧很可能会因为山云酿而不记得现在发生的这些事。
“师尊……”被搂在怀里的苏尧大约是不舒服了,脑袋蹭蹭赫连尘的胸口,又开始撒娇一样地说话。
“怎么了?”赫连尘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着平静。
但苏尧很努力地想了一阵,却记不起自己方才到底想说什么,直到看见桌上那些菜肴,才说了句:“粥……不喝的话,要凉了。”
赫连尘抱在苏尧腰间的手微微一紧:“粥啊……小尧要喝吗?”
苏尧眨眨眼睛,上下点了两下头。
而后他几乎混沌的意识里传来几声瓷勺和瓷碗相撞的声音,苏尧迟钝地意识到,这应该是赫连尘端过了粥碗。
他撑着上半身想要坐起来,接过碗自己喝,背上却忽然被一股力道压下,将他又按回了那个宽大结实的怀抱里。
紧接着,两只手被一根无形的绳索捆住,下巴又被一股力道钳住,强迫着抬起头来。
“小尧,张嘴。”赫连尘近在咫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温热的吐息洒在他的锁骨上,有些烫人。
苏尧迟钝的大脑反应了一小会儿,虽然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但听着师尊的声音,还是乖乖地张开了嘴。
顺滑甘甜的粥顺着喉口滑进食道,苏尧品了两下留在舌尖的余味,缓慢地勾起一个笑来:“好喝。”
“好喝啊……那小尧该说些什么?”
苏尧又皱起眉,想了一阵,再度开口道:“师尊真好,谢谢师尊!”
滑凉的粥液残留在柔软红润的唇上,像是镀了一层蜜糖。
薄薄的唇瓣在咫尺之间的距离开合,只要靠近一些,再近一些,就能品尝到肖想不知多少次的味道。
靠近些。
再靠近些。
“啪!”手里喂粥的瓷勺滑落了地上,摔的粉碎。
第75章 情难自抑(来亲亲! 还是抑住了……
白色的狼犬尝到了梦寐以求的糖果。
甜甜的, 软软的,还有些湿,像是飘在天上的云朵。
赫连尘忍不住伸出舌尖舔了舔, 又用牙齿咬了下。
而被舔咬的人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赫连尘摸上苏尧的腰,将人往怀里又带了带, 却发现原本被烈酒软下来的身子不知何时僵硬的厉害。他顿了一瞬, 在苏尧柔软的唇上狠狠印下了一串牙印,而后拉开些距离,眯起眼看向状似还醉得厉害的小徒弟。
“小尧?”赫连尘替坐在他腿上的人捋开额前凌乱的碎发, 语气温柔到几乎能让人沉溺,眼底却热烈的像是有一团噬人的烈火。
他看着眼前人, 问:“小尧乖不乖?”
苏尧咬了下嘴唇, 很轻地点点头,小声道:“乖的。”
赫连尘很满意地笑了下,手指一勾, 方才被苏尧抿了一口的那杯酒被他勾在了手中:“乖的话, 就把这杯酒喝掉,好吗?”
苏尧的视线在酒盏上停驻,眸光闪动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双唇几乎紧抿成一条直线。
赫连尘只当他是犹豫,是不想。
“也罢。”方才眼底积起来的炽热像是一瞬间被压抑下去,“小尧不想, 师尊不……”
“师尊。”苏尧忽然开口, 像是有些急迫,“小尧很乖,小尧愿意喝掉。”
这回沉默的人变成了赫连尘。
他定定地盯着怀中人的眼看了许久, 喃喃道:“小尧……为师有时多希望,你不要这么乖。”
玉制的酒盏盛满清凉的酒液,被一只修长的手送到了苏尧嘴边。苏尧的双手还被绑在身后,只能就着赫连尘的手将辛辣甘甜的山云酿饮尽,溢出的琼浆从嘴角滑到脖颈,划过锁骨,顺着骨骼和肌肉的纹理滑进被衣物包裹的更隐秘处。
冰凉的,但解不了酒与欲带来的燥热。
很快,苏尧的眼前又迷离了起来。
“师尊……”他一双湿润的眼睛望着将自己绑住、将自己搂在怀里的人,粘声道,“我好热……”
赫连尘扶在他腰间的手猛地一紧,“啪!”另一只手里的玉制酒盏也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和先前那柄碎掉的瓷勺混到一起,变成满地的残渣。
“师尊……”
“别叫师尊。”赫连尘却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了苏尧唇前,“换一个称谓。”
苏尧皱起了眉,十分艰难地用醉的厉害的大脑思考。
师尊不是师尊,那该叫什么?
他歪着头盯着眼前这张好看的脸看了许久,忽然福至心灵,绽出一个笑容来:
“阿尘哥哥。”
赫连尘的呼吸似乎紧跟着停滞了一瞬,按住苏尧腰间的手猛地用力到将人掐痛的地步。
“疼……唔!”
苏尧不满的呻吟声却只来得及说上一半,就被堵在嘴里,随着唇舌的纠缠而彻底绞碎。
……
苏尧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被抱到床上来的,几乎窒息的眩晕和醉酒的朦胧过后,再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靡红的纱帐和柔光跃动的花烛。
稍微转一下头,就能看见将他弄成这样的罪魁祸首正侧躺在他身边,眼睛几乎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痴痴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师尊?”
赫连尘伸出一根手指,在离他一寸远的地方,虚虚地描摹他的眉眼:“不要说话,乖。”
苏尧想了想,认为是自己叫错了称呼,于是又道:“阿尘哥哥?”
那根手指顿了顿,不轻不重地点在了他的眉心,紧接着,头顶又落下一声堪称无奈的叹息:“你啊……”
苏尧不知赫连尘未尽的话语是想要说什么,但他其实想说的是,他好像酒又醒了,要不要再补点??
不过真要说的时候他反倒不好意思了,显得他多欲求不满一样。赫连尘那一声叹息落下,苏尧也将没问出来的话语咽回了肚子。
脑子里乱糟糟的。
酒精的余力和方才一吻的冲击将他所有的思绪搅的支离破碎,如今拼拼凑凑,苏尧也只能反复在脑海里问自己那个最关键也最明显的问题——
师尊刚刚是亲他了?
师尊为什么……要亲他?
是因为师尊也喝了山云酿,因为这烈酒醉了?还是说师尊先前讲的打开秘境十分不易是因为会被激起莫名的情欲?又或者,是师尊修的功法其实是有副作用的,需要有人帮他纾解?
总不能是师尊喜欢他吧?
苏尧好不容易拼凑出的思绪在这个念头出来之后,顷刻间土崩瓦解。
他小心翼翼地、不可思议地抬起眼来,企图从赫连尘的眼中找到自己期待着的那个答案。
但下一瞬,眼前忽然一黑,有什么丝滑柔软的东西覆盖在了双眼。
苏尧愣住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先前赫连尘系在他眼上的那条丝带。
视觉被剥夺,但听觉依然保留。苏尧只听见衣料与被褥摩擦的窸窣声响,熟悉的体温逐渐贴了过来,居高临下地,压在了他的身上。
几乎是下意识地,苏尧放缓了自己的呼吸,放在两侧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床单,心跳在耳边“砰砰”地急促而混乱着响起,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赫连尘的。就算是以往二人曾同榻而眠,也从来不曾有过这般亲密的距离,亲密到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蓬勃的欲望……
苏尧安静地等待着。
或者说,期待着。
但不知多久过去了,压在他身上的人却只是在他额头轻柔地印下一吻,就忽然“嘭”一下,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的大狗狗……
“嗷呜嗷呜~”大狗狗有些委屈地从喉咙里溢出几声呜咽,摇晃几下尾巴之后,一阵风似的下了床,跑出房门外,不知去了哪里。
苏尧:“……”
他摘下眼上的丝带,从床上坐起身来,看着满床狼藉的被褥,好似自己做了个不真实的梦一般。
【滴滴!检测到宿主过热,紧急上线中…】
【宿主!发生什么事了!你刚刚怎么这么热?我工位的主机都快炸了!】
苏尧被脑子里突如其来的聒噪吓了一跳,重新躺到床上,眼神空空地望着床帐顶上绣着的鸳鸯:
“……很遗憾,什么也没发生。”
系统:【???】
……
苏尧守在床边,从晚上守到黎明,但赫连尘却一直都没有回来。
他也只好一个人将凌乱的被褥整理了,又将餐桌的狼藉收拾好。昨日赫连尘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下酒菜已经凉透,苏尧觉着丢了可惜,便每样都吃了些,吃不下的,就收好放到了厨房里。
做完这些,他坐到了屋子前的阶梯上,望着一眼不见边际的花海发呆。
身边还放着已经启封的山云酿。
但他就这样在屋门前枯坐了一天,都没见到赫连尘的影子。
算着时间,魔界的休沐日该到今天便结束了,明日他该回无天都去继续处理那些永远处理不完的事务。
但苏尧现在却完全没有了回去的心思。
赫连尘还不回来。
明明亲了他,现在却又不肯见他。
他有些生气了。
当晚苏尧倚着屋门前的柱子睡着了,但第二日,他却是在卧房里那张大床上醒来的,身上盖着的被子也不是先前被两人揉皱的那个,而是松软的、带着阳光慵懒的味道的。
赫连尘来过了。
又走了。
苏尧从床上坐起身来,抱着被子将自己团成一团,咬着下唇内侧的软肉默默生气。
赫连尘这样,到底算什么……
他又坐回了屋门前,一发呆便是一整天,而后在晚上不知何时沉沉睡去之后,早上又在柔软的大床上醒来。
一连数日皆是如此。
只是有一日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握紧的手里攥着几缕白色的狗毛。
这天他便没再出去门口等着,而是坐在床头,出神地望着手心里那几缕银白色的、柔软的毛。
“啪嗒,啪嗒。”几滴水从脸颊滚落下来,浸湿了手心的毛发。
苏尧迟钝地摸上了自己的脸,才发现,他好像哭了……
哭什么,不能哭。
苏尧将手里浸湿的银色毛发丢去一边,咬牙抹了把眼泪,竭力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而后跳下床,去厨房将那坛没有饮尽的山云酿抱了回来,不顾火灼般的辛辣,就着酒坛大口大口地往肚子里灌。
他现在明白了,修道之人不易醉酒,但总有酒是能令仙人也大醉一场的。
比如眼前这坛山云酿。
“哗啦——”
酒坛连同未被饮尽的琼浆一并摔得粉碎,苏尧将自己摔回到床上,眼泪彻底控制不住地往下流,开口时委屈到不行:
“师尊,我醉了……”
“你来吧……”
“……”
房间里安静了好久好久,久到窗外太阳落山,天色渐暗,一个白色的身影才悄悄出现在门外。
白色的灵犬悄悄进了屋,踩着满地的碎瓷渣走到了床边,用鼻尖轻轻碰了碰苏尧的脸。
苏尧没有反应,像是已经睡熟了。
于是灵犬的动作才敢大了起来,先是将地板好生清理了,又悄声上了床,叼起被子的一角,轻柔地盖在苏尧身上。
苏尧看上去睡得不好,始终皱着眉,眼角还有没干透的泪痕。
灵犬叹了口气,俯下身,凑到苏尧身边,用嘴边柔软的犬毛蹭了蹭眼角的泪。可苏尧的眼泪却像是擦不干一样,越是擦越是流个不停。
像是还一直在哭。
等灵犬察觉到什么的时候已经迟了猛地,,从被子里伸出来两条胳膊将他死死抱住——
“师尊,抓住你了!”
苏尧睁开眼,哭的红红的眼睛里是明显的恼怒。
赫连尘心叫不好,挣扎着想要逃。苏尧的力道虽然大,但赫连尘若有心想逃,也并非逃不掉。
只是,他在要逃离的那一瞬,忽然听见身下苏尧的一声极细微的啜泣……
“师尊……”
赫连尘低下头,看见自己泪流满面的小徒弟。
他心头猛地一揪。
第76章 带床飞升~ 亲完就飞~
豆大的泪珠子控制不住地从脸上滚落, 苏尧就算用力咬牙忍着,也只能强令自己不要哭出声来。
但这么一直哭下去实在太丢人,苏尧干脆收拢了双臂, 一头扎进灵犬的茸毛里,用细软光滑的毛将眼泪擦了又擦,直到泪水把犬毛浸湿, 又被脸颊蹭成一撮一撮乱糟糟的才罢休。
赫连尘等到怀里的人没有动作了, 才试探着想将自己从紧箍着的双臂之间抽出来。但这个动作反倒激怒了现在的苏尧,张开嘴直接在他胸前的肉上咬了下去,连带着一嘴的毛含在嘴中, 力道大的让赫连尘误以为小尧想将自己活吞下去。
但如果这样小尧就能不哭了的话,那咬就咬吧。
赫连尘忍着疼, 用爪子拍了拍苏尧的肩膀, 轻声开口:“小尧,为师不走。”
咬着胸前那块肉的力道似乎在听见这句话时松了些,但又含了好一会儿才松开。随后, 赫连尘听见闷在他身下的、带着哭腔的声音:“那你先变回来。”
赫连尘愣了一下, 没再说什么,老老实实恢复了人身。
但既然不当灵犬了,再继续这么压在苏尧身上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于是赫连尘趁苏尧一个愣神,将自己从他臂弯之间抽身出来,坐在床边, 无所适从地盯着床尾的雕花看。
苏尧紧跟着坐起来牢牢牵住他衣角, 生怕人跑了似的,但攥了一会儿又觉着光牵着还不够,他又赌气似的将赫连尘宽大的衣袖一圈一圈地往手腕上缠, 缠到最后整只手都快成了个粽子。
“唉,师尊真的不走了。”赫连尘转回身来,哭笑不得地看着苏尧手上的“大粽子”。
但苏尧咬着下唇,死盯着他看,眼里满是不信任。
“真的。”赫连尘又补充。
苏尧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看的赫连尘心里有些发虚了他才重又低下头去,眼里眸光闪动着,好像又要掉眼泪。
“那你之前为什么要离开……”
“我……”赫连尘半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解释的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又被他囫囵个吞回了肚子。
他……不敢说。
有些可笑,身为剑尊,在修真界叱咤风云这么多年,赫连尘想不到自己如今居然还有害怕的东西。
但他现在是真真切切地怕,怕苏尧知道他那些不干净的肖想之后,会彻底厌弃了他。虽然……现在到了这一步,再说什么都晚了。
苏尧听不到自己想要的回答,抬起一双含着泪的眼又问:
“那你说,为什么,为什么要……”声音随着话语越来越小,小到最后连苏尧自己都听不清,但他看着眼前这张又喜欢、又想现在就打一顿的脸,还是将那两个字问了出来——
“为什么……要亲我?”
“……而且亲了我之后,又走掉,这么多天不回来。”
“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啪嗒、啪嗒。”眼泪又开始不争气地往下掉。苏尧觉着丢人,拉过缠在手里的袖子擦来擦去,没一会儿都擦的湿透了,眼泪的泪却还像流不尽似的往外涌。
一只温热的手掌抚上他的侧脸,带着薄茧的手指擦过他的眼睫。
“小尧,别哭了。”师尊的心都要碎了。
赫连尘无奈地叹了口气。若早知他的乖徒儿会哭的这么伤心,那他无论如何都不会选在那时候离开。
小尧要厌弃他就厌弃他,想打他、咬他,将他的心剖出来都没问题,但是不要像这样……哭的这么难过。
他会心疼。
“是师尊的错。”赫连尘替苏尧细致地擦去眼角的泪,“小尧想怎么罚师尊都可以,但是别哭了,好吗?”
苏尧抿起嘴,努力止住哭:“别打岔,回答我的问题!”
赫连尘顿了一瞬,看着眼前凶巴巴的徒儿,心里那些害怕的、懊悔的、痛苦的、酸楚的郁结竟一瞬间散了。
罢了,罢了,他那些污秽、不堪、从来不敢示人的情感,若徒儿想看,便给他看。
至于苏尧究竟会怎样对他这颗捧出来的真心,是觉得恶心给摔在地上,还是恨不得一剑搅碎,都无所谓。
他甘之如饴。
“小尧真的要听吗?”
苏尧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好,为师告诉你。”赫连尘柔和地笑了起来,“这些问题的答案其实再简单不过——”
赫连尘注视着眼前人,眼底似灿若星辰:“因为我心悦你,因为我情难自抑。”
苏尧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像是整个人被高高抛起,飞入云端,又坠入到柔软的棉花里。浑身的血都是热的,尤其被赫连尘抚过的侧脸,烫到仿佛要烧起来,胸口也像是被什么一下一下飞快地砸着,他缓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他的心跳。
“师尊……”苏尧睁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赫连尘见他这副反应,心底最后的一丝期待也碎掉了。他移开眼,有些不敢再看苏尧的脸:
“为师知道这件事有些……罢了,为师这便走,今后不会再烦你……”
说着,赫连尘站起身就要离开,却紧接着又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拉住,他转回身,才发现是苏尧拉住了缠在自己手上的袖子。
“师尊,我、我其实……”苏尧到现在还是飘飘悠悠的感觉,但有些话即便想说,临到嘴边却忽然像是舌头打结了似的,完全说不出口。
他急的咬紧了自己的下嘴唇,用力到几乎咬出血来。
“你、你说过,不走了的!”
赫连尘身子一僵,被苏尧一用力,拉住袖子坐回了床上。
他的确说过这话,但……
“师尊,你先……”苏尧小声说着,凑到赫连尘的身边,“先闭上眼睛。”
赫连尘不知苏尧想做什么,但迟疑了一瞬,还是听话地将眼睛闭上了。
而后,熟悉的体香与温热的体温向他靠近了,似乎是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一只柔软的手又覆上了他的双眼。
再然后……
双唇传来熟悉的触感。
柔软的、湿热的,酥酥麻麻的。
赫连尘不可置信地睁开了眼,但看见的却是一片漆黑——是苏尧故意捂住了他的眼睛。
唇上笨拙的亲吻并未持续多久,亲吻的主导者就红着脸往后退开。
但赫连尘还没尝够。
他抓住苏尧的手腕将那只捂住他眼睛的手移开,看见跪坐在自己身前的小徒儿一张脸几乎红透了,眼神躲躲闪闪地不敢看他。
“小尧?”赫连尘几乎是哑着嗓子从喉咙中挤出这个名字。
但苏尧却像是被这个称呼惊到了一般,一个激灵钻回被子里,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一点不露。但他大概是忘了自己还将赫连尘的袖子缠到了手上,他这边往被子里一钻,赫连尘紧接着就被拉着砸到了床上,不偏不倚,压住了那团动来动去的被子。
被子下的苏尧:“…………”
被子老实了,被子不动了。
赫连尘现在算是明白亲了就跑有多叫人抓心挠肝了,他深吸一口气,开始疯狂扒拉被子,但扒了老半天也只将苏尧扒出来半个头:“小尧,你……”
“不要说了!”苏尧脸红的要滴血,“嗖”一下又缩回被子,像只躲着食肉野兽的兔子。
急不得,急不得。赫连尘在心里拼命念给自己听,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后,也没继续去扒被子,而是单单隔着一层被褥搂着苏尧,一下一下地拍着,柔声问:
“小尧,现在轮到你回答师尊的问题了,为师问你,你其实,也有一点点喜欢我,对吗?”
被子里的苏尧没有反应,又或者,他的反应太细微,赫连尘隔着被子捕捉不到。
但他也不催,依旧是一下一下,安抚般拍打着。小时候他睡不着了,或者与谁置气了,师兄师姐们也会这样,一边拍他的背,一边唱着歌谣,哄他睡觉。
被子里安静了许久才终于动了动,紧接着,赫连尘因为被缠住衣袖而被迫伸进被子里的手被人握住,手心传来痒痒的触感,是另一人在上面写字。
赫连尘屏住了呼吸,仔细分辨着手心的字迹。
“我、喜、欢、师、尊。”
“非、常、喜、欢。”
“不、止、一、点、点。”
“!!”赫连尘感觉自己的心跳像是停了一瞬,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连说话都开始不利索起来,“小、小尧,你是说,你……”
被子里钻出来半个脑袋,脸红的柿子一样,一双眼睛嗔怒地看着他,警告他不许再说下去了!
要羞死了!!
赫连尘非常识趣地选择闭嘴,但眼底的笑意却越来越深。他将苏尧连哄带扒拉地从被窝里薅出上半身来,然后抱在怀里,上了瘾似的这里蹭蹭那里摸摸。
“小尧不让为师说话,那亲亲可不可以?”
苏尧:“?!”
他惊讶于这人怎么这么快就切换状态开始没脸没皮起来,但、但其实亲一下……也不是不行。
苏尧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在赫连尘的引导下闭上眼睛,下一秒,唇上被一片柔软与温热覆盖,酥麻的感觉随着唇上密集的神经传至大脑,痒痒的,但又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