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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随便找了个话题:“你这些天去德国, 复赛的曲子进度会不会赶不上?”

江酌霜想, 那倒不至于,毕竟在德国的时候, 他也在和陈嘉延一起找灵感。

不过这话说出来,显然会挑战江邬和陈嘉延的友谊,所以他换了个说法。

“差不多吧, 我这两天再找找灵感。”

江酌霜找灵感的方式简单直白。

江邬就算再傻, 也能听明白里面的含义:“你们分手了……你现在要找谁?”

陈嘉延为了出国积攒了不少公司事务, 肯定没时间了,要不然就卡斯帕?

或者——

江酌霜抬眼。

江邬没有说话,金丝框眼镜下的双眼里压着几分期许, 毫不掩饰地看着江酌霜。

江酌霜捏捏江邬鼻子:“选你怎么样?”

期待的回答出现, 江邬明知是调侃是戏谑,依然迅速回答:“我愿意, 霜霜。”

江酌霜哼了声:“谁知道你技术怎么样。”

教一个陈嘉延处男已经足够累了, 要是一个一个教,岂不是得累死……咦?

一起的话倒是方便。

嗯……不过还是算了。

这么多人,会被累死的吧。

在父母收到短信的时候, 江酌霜就猜到对方的目的应该不止于此。

果然,回国第二周,这份亲子鉴定被那人发了出来, 并以极快的速度在网络上发酵。

集团的公关反应速度很快,立马联系平台删除,但依然被不少人手快保存了。

江酌霜倒是不怎么在意,每天把自己关在音乐房里,该创作就创作。

虽然这对他算是负面影响,但伪造亲子鉴定这种事,本就是一戳即破的谎言。

只是他有些搞不明白背后那人这么做的原因,造这么大的谣不怕坐牢吗?

吃饭的时候,江酌霜提起这件事。

佣人暂时放假,餐厅除了他们一家,就只剩下知晓当年情况的老管家了。

苏寻雁听后却摇摇头:“没这么简单。”

一开始她也这么觉得,后来才发现,那个人手上的那份亲子鉴定,并不是他伪造的,而是当年江德明为了领养谢敛伪造的。

在不确定对方是用什么手段拿到这份报告的情况下,他们不能贸然行动,否则很有可能会对集团造成不可挽回的负面影响。

江德明有些愧疚:“现在网上的负面影响这么大……这段时间要辛苦你了,霜霜。”

江酌霜现在本来也在闭关创作,对网上那些风风雨雨都不在乎,只要不影响他比赛就行。

“没关系啊……如果这样的话,那这个人应该和我的孤儿院有联系吧?”

这段时间江酌霜一直熬夜,倒是没有黑眼圈,但让皮肤泛出一种不健康的白。

苏寻雁心疼地摸摸他的脸:“我和你爸已经在查了,当年院长的确遗失过一份复印件,他当时说是损毁了,现在看来,应该是被谁偷走了。”

“哦。”江酌霜随便扒拉了几口饭,就准备回去继续谱曲了,“我先走了。”

江酌霜离开以后,拿出手机看了眼。

有好几个未接电话,是不认识的号码,不过能猜出是谢敛,他现在应该还在南极没有信号,只能用船上的卫星电话才能和外界联系。

江酌霜回拨了电话。

几秒就被对面接通了。

江酌霜说:“找我有事吗?”

以前以为谢敛是真少爷,不希望父母以后难办,才没闹得特别僵。

现在就没这个必要了。

谢敛那里有很多杂音,导致声音有些失真,“当年那些事,你都知道了吗?”

“嗯。”江酌霜单手翻了翻自己的谱子,“废话就不用多说了,我只有一个问题——你当年和我父母说,我救过你,这是什么事?”

因为经常被人领养,江酌霜每次停留在孤儿院的时间并不长,很难发生什么特殊的事。

人际关系更是简单得屈指可数。

谢敛的声音有些模糊:“既然你忘记了,说明是不重要的事,你不用再为这些事费心。”

江酌霜开了免提,随手把手机放在桌上。

“谢敛,你的语气让我听着,就好像你觉得你的命不值钱一样……这样可不好啊。”

谢敛那里沉默了一会。

江酌霜戏谑:“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南极船上的网费这么贵,你就这么浪费?”

“……等我回国,我都会告诉你。”

江酌霜还想问什么,电话那头的声音忽然断开,打回去也没人接。

他觉得谢敛应该没胆子主动挂他电话,应该是因为地理位置不好暂时断开了。

谢敛的事解决,接下来就要专心完成手上的谱子了,只差最后一部分了。

他连着十几个小时没有出音乐房,中途只喝了一瓶江邬送来的牛奶,简餐没吃。

老宅的音乐房比薄景云湾的大很多,虽然他不常回来,但他需要的东西都有。

江酌霜最喜欢的糖,被苏寻雁装在一个很漂亮的玻璃罐子里,估计是怕他低血糖的时候来不及反应,到处都摆着装糖的小罐子。

又通宵了一整晚,这首曲子的最后一部分终于创作完成,只剩下最后的整体润色。

江酌霜一晚上吃了好多糖。

房间里没有拉窗帘,等天色破晓,他趴在窗台上,任由光洒在脸上晒太阳。

晒了一会,他忽然警觉,看着半垃圾桶的糖纸,连忙跑到卫生间里去刷牙。

规规矩矩刷了四分钟以后,他吐掉嘴里的泡沫,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牙齿健康。

因为喜欢吃甜食,江酌霜从小到大牙齿健康就一直是个问题,总是牙疼。

询问治疗办法的时候,医生说了一大堆,前面江酌霜都表示自己一定能做到。

等说到最后的“要少吃甜食”,他立马低下头装鹌鹑,用行动表明自己绝对不会遵守医嘱。

还剩一周提交复赛曲目,剩下的时间用来润色昨晚刚写好的曲子绝对来得及。

江酌霜舒舒服服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这段时间几乎没怎么睡觉,这一觉就从白天睡到昏天暗地,刚好可以吃晚饭。

其实不是江酌霜自愿起床的。

只不过到了每天必须要吃药的时间,被江邬掐掐脸捏捏耳朵揉揉头发,捉弄半天弄醒了。

起床气超大的Frost老师靠在枕头上,炸着一头黑发,臭着脸被江邬伺候着吃药。

吃完以后,他还想继续睡。

江邬制止了:“这个药是饭前吃的,不能直接空腹睡觉,对身体不好。”

江酌霜虽然爱熬夜又不忌口,但他确实很珍惜自己的生命,迷糊着一张脸靠在床上清醒。

江邬见他清醒得差不多了,拿着他的拖鞋,俯身抱着他下楼坐在餐桌前。

这个场面在江家并不罕见,江德明习以为常地继续看手机上的新闻。

苏寻雁面色复杂地看着两人,她并不傻,只要有了怀疑,很快就能发现端倪。

——霜霜对江邬很清白,江邬不详。

苏寻雁本来还担心,江邬知道霜霜不是江家孩子以后,会不会觉得不自在……

现在看来,呵,他应该高兴坏了吧。

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真的无意间流露,苏寻雁总觉得江邬好像不想藏着心思了。

苏寻雁越想越恼火,要是江邬真的敢对霜霜动歪心思,她一定要把江邬的腿都打断。

边上看新闻的江德明都发觉气氛不对,放下手机了,那边两人还是一个困呼呼,一个眼睛都黏在弟弟身上,生怕他从座位上摔下来。

江德明乐呵呵。

兄弟感情真好。

曲子润色完成的第一天,江酌霜邀请江邬来当他的第一位听众。

整首曲子很长,但江酌霜只给江邬听了其中的一个部分,单拎出来也很完整。

江邬学过一段时间钢琴,能简单地看懂他写的谱子:“为什么只给我听这一段?”

江酌霜很直白地说:“因为这是我写给你的呀,这是我在你绑架我的那几天写的。”

两人很少谈及那段时间的事。

江邬喉结滚了滚:“主题不是情欲吗?”

“对啊。”江酌霜理直气壮,“你对我有欲望,我对你有感情,我们在一起就是情欲呀。”

我们在一起就是情欲。

少年似乎不明白这句话有多诱人。

江邬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许久后,他嗓音艰涩道:“你原谅我了吗?”

江酌霜眼神澄澈干净,没有一丝杂念:“我本来也没有怪你,因为你是我的哥哥。”

这句话好像又带着点别的意思。

江邬听到江酌霜继续说:“但我也永远不会答应你的追求,因为你是我的哥哥。”

感情这种事从来都是很复杂的。

但江酌霜不喜欢复杂的事,他对别人感情就是非黑即白的,所以他希望江邬也这样。

就像在孤儿院的时候,糖果有限,每个小朋友每个月都只能分到一颗糖。

如果有人将他的那颗糖送给你,你收下了、吃掉了,你们就是朋友了。

江酌霜希望所有的感情都能这么简单。

如果是太复杂的感情,复杂到让他懒得去捋清楚,他更愿意选择放弃。

“哥哥,我能随手就抛下谢敛,因为我对他没感情,但是我没办法不在乎你。”

江邬有些恍惚。

这种感觉是什么呢。

就像是童话故事里,公主被囚禁在城堡里,所有拯救者都被藤蔓拦在了城堡外。

所有人都觉得藤蔓自私,但是公主说,我不怪你呀,谢谢你保护我,我好喜欢你。

江邬的眼神似乎有动摇。

江酌霜的眼神太具有欺骗性了。

“我不会喜欢谁一辈子,但是我会和你在一起一辈子,因为我们是亲人。”

江酌霜抱住了江邬。

“哥哥,别让我为难好不好?”

音乐房内的阳光很好。

江邬却觉得有些刺眼了。

沉默在室内蔓延,变成一直无形的手,攥紧江邬的心脏,让血液都凝固了。

许久后,江邬说:“好。”

“以后我只会是你的哥哥。”

因为拥抱的姿势,江邬看不见,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前,江酌霜的表情一直很平淡。

直到江邬说出了这句话。

江酌霜脸上才露出了笑意。

“我果然最喜欢你啦,哥哥。”

谢敛回国的前一个晚上,给江酌霜打了电话。

分开了这么久,他们之间没多少话题了,干巴巴聊了几句话,很快就被对方厌倦了。

再次给对方发消息时,就显示自己已经被拉黑了,兜兜转转好像又回到了初见。

第二天,谢敛跟着江家的人进入老宅。

这是他第二次来这里,上一次跟着江酌霜,不仅一路畅通无阻,还得到了其他人的善待。

这一次他被拦在高大的铁门前,在得到苏寻雁的允许后,才走进了庄园。

来来往往的人只是随意地瞥了他一眼,就收回目光,甚至因为网上的那些传闻,隐隐约约对他有一些敌意。

跟着佣人一路走到会客厅,苏寻雁暂时不在家,谢敛只看见了江酌霜和江邬。

少年还是和记忆里一样漂亮。

而搂着少年的男人并没有看谢敛,只是专注地给怀里的人整理盖在身上的小毯子。

江酌霜眉眼嘲谑,还带着一点戏弄。

“网上都在说,你才是江家的少爷。”

谢敛站在他们对面,垂在身侧的手不易察觉地握紧,“小少爷,江家的少爷只会是你。”

谢敛的回答果然如预料之中一样。

江酌霜动了动身子,头发不小心蹭了下江邬的下巴,惹得后者轻声笑了笑。

江酌霜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窝在江邬怀里不动了。

明明在和谢敛说话,眼神却一直盯着自己的手指,似乎和他聊天是一件很无聊的事。

“我还以为,你是我的二哥呢。”

江邬无声地纵容了弟弟的放肆,他们举止亲密无间,远胜寻常兄弟。

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江邬和江酌霜应该是吵架了,连他都能看得出来很严重。

如果放在其他任何人身上,江酌霜应该都会和那个人老死不相往来。

谢敛不知道自己和江酌霜的争吵,在对方心里算什么程度。

谢敛无声垂眸,指骨泛白。

但是……江酌霜对待他的态度,就像陌生人,甚至更不如。

只有江邬是这么特殊的。

明明他们都知道,不是亲兄弟。

第57章 孤儿院 “睡吧,天使。”

虽然是演戏, 但靠在江邬身上真的很舒服,江酌霜脑袋在他的肩膀上贴着。

江酌霜扒拉着江邬的手玩,对方手上戴着一枚银色的戒指,是自己以前送的。

他顺口问谢敛:“你不是说等你回国了, 就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吗?”

谢敛看着江酌霜与江邬亲昵的姿态, 脸色似乎又苍白几分。

“……小少爷, 再陪我去一次新桥街吧, 在那里我会把所有事都告诉你。”

江邬握着江酌霜的手:“我也去。”

谢敛语气平静,“这件事我只会告诉小少爷一个人, 我要和他单独去。”

剑拔弩张的氛围一触即发。

江酌霜忽然捏捏江邬的脸:“哥哥,不用担心,谢敛不会对我做什么的。”

“是啊。”谢敛轻嗤一声, “江大少, 难不成你在担心……我会绑架小少爷吗?”

江酌霜看了眼谢敛, 分开的这段时间,对方的气质似乎更加郁沉了,面部棱角冷硬。

江邬掀起眼皮:“你什么意思?”

听这语气, 总觉得他像是知道了什么。

江酌霜第一反应是心虚, 他怀疑是自己在床上口不择言说了什么。

后来仔细一想,谢敛回国当晚, 正好是他们分手的日子, 应该不怪自己。

那就是江邬自己被别人抓到把柄了。

于是江酌霜把身上的毯子往沙发上一丢,从江邬怀里起身:“我去换衣服。”

让他们自己吵去吧。

作为这场谈话的中心人物,江酌霜走后, 剩下的两人都没有了交流的意思。

无声的对峙里,江邬忽然开口。

“你知道霜霜的曲子已经写完了吗?”

谢敛想到了什么,脸色忽然难看起来。

江邬说:“霜霜给我听了, 整首曲子里最重要的一段……他说是写给我的。”

谢敛后牙瞬间咬紧,语气质问。

“我出国那段时间,霜霜消失了一周,没有回薄景云湾和老宅,也没有去学校。”

“嗯。”江邬漫不经心,“所以呢?”

“他当时和我说,是被你绑架了……这不是玩笑,你真的强迫他了,是不是?”

不知道谢敛口中的“强迫”是什么定义,但江邬想到江酌霜的叮嘱,便默认了。

——在谢敛还没到老宅前,江酌霜便说,希望江邬能说点话刺激谢敛。

谢敛的情绪总是很平静,哪怕在生气的时候,也只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而不是愤怒。

江邬有一瞬间觉得,谢敛应该没什么法治社会的道德感,如果自己的“强迫”伤害到了江酌霜,他可能真的会杀了自己。

江邬凉薄地勾起唇:“是啊,我和霜霜在一起,是他主动留下来的,你和他做过什么,那一周,我们就做了什么。”

听到是江酌霜自愿的,谢敛瞳孔颤了颤。

只是语气咬牙切齿:“那时候我和霜霜还没有完全分手,你这样算小三,你知道吗?”

江邬把江酌霜刚才盖在身上的那条小毯子叠了起来,放在一边。

“兄弟之间,谈什么第三者。”

汽车停靠的声音出现在老宅门口。

苏寻雁和江德明回来了,在江邬耀武扬威的眼神里,谢敛不甘地闭了嘴。

江德明先朝沙发扫了眼,没看见江酌霜,紧接着才注意到对峙的江邬和谢敛。

他让谢敛跟自己去书房。

江酌霜下来的时候,正好遇到他们,顺便催了下江德明,让他别拖很久。

待会自己还要和谢敛出门呢。

两人不知道谈了什么。

总之,最后江德明的眼神看起来不甚满意,对谢敛的不满明显更深了。

江酌霜正和苏寻雁坐在餐桌前吃妈妈带回来的脆皮巧克力榛子蛋糕,见谢敛出来了,擦擦嘴就跟着他走了。

江德明还没来得及和宝贝儿子说句话,只来得及看见宝贝儿子和渣男走了。

霜霜这段时间似乎瘦了很多。

从和谢敛分手开始,就这样了。

江德明看着江酌霜消瘦的背影,慢慢喝了一口茶,压制心中的怒气。

忍了忍,没忍住。

“真想弄死谢敛。”

苏寻雁叉起一小块蛋糕:“现在在外面看来,都以为谢敛才是你的儿子。”

不过这些谣言也传不了多久了,他们基本确定了造谣的人是谁,这几天就会发布证据。

江德明缓缓压制心中怒气。

“我的儿子只有霜霜。”

江邬看了江德明一眼,什么都没说。

江德明忽然想起来什么,“嗯,还有江邬。”

老管家:“……”

勉强想起家里还有个大少爷吗?

老管家想,多亏了小少爷可爱,不然江氏很可能因为父亲无德,出现孩子不和的情况。

江酌霜重新跟着谢敛来到了新桥街,这里的烟火气还是和上次一样浓。

居民楼不太可能出现墙体改建,所以江酌霜很好奇,谢敛要拿出什么新的东西给他看,毕竟上次来,每个房间他都仔细找过了。

这次他们依然走到了顶楼,一梯两户,谢敛住的是601,对面602被主人改装成了仓库。

江酌霜盯着602的门。

“你邻居是不是回来过了?”

上次来门上还是厚厚一层灰,现在已经被打扫干净了,连门把手的缝里都很干净。

谢敛拿钥匙打开门。

“这间我很早就买下来了,之前一直没打扫过,现在想带你来看看,才打扫了。”

房子内部的格局都是一样的。

明明是正午,里面却没有一点光线,打开灯才发现,所有窗户都被封死了。

可以看出房间内部被打扫过,但因为东西太多太杂,谢敛也不知道该怎么整理。

客厅摆着好多幅画,每一幅画的都是他,但相比起谢敛的摄影技术,他的画工就拙劣多了。

江酌霜说:“把我画的这么丑。”

谢敛的动手能力真差,还有601里那满满一柜子的巫蛊娃娃,一个比一个丑。

说起巫蛊娃娃……

江酌霜兴致勃勃:“我在你做的那些巫蛊娃娃里,给你留了个小惊喜,看到没?”

谢敛不太能笑得出来。

“看到了,我们分手之后,我没地方去,只能回到这里……很快就看见了。”

浓情蜜意时期,这份简短的情书可以算作惊喜和礼物,但分手之后再看见,只会让心中翻涌的晦暗情绪更加灼人心肺。

江酌霜哼了声。

“还不是怪你。”

之前给了他那么多次机会坦白,只要有一次说真话,他们都不至于到分手的地步。

后悔如同穿肠烂肉的毒药,但这时候再谈这些,只会把对方越推越远。

江酌霜把每一幅画都看完了。

“幸好你最后选择了摄影,要是学画画,按照你这个绘画水准,早就饿死了。”

谢敛的声音里带着点自嘲。

“其实我拍照没有天赋,只是十年……拍同一个人十年,傻瓜都得开窍了吧。”

江酌霜:“嗯……什么?”

谢敛被他诧异的神色逗笑了,牵着他的手走到一间房门前,推开了门。

这间房里的窗户倒是没被封死,但窗框上被钉了一枚螺丝,窗户最多只能开巴掌大。

“什么东西让你这么宝贝?”

“你。”谢敛看着他,“都是你。”

房间里有一张长桌,上面摆着很多本相册,每一本都用玻璃罩盖了起来。

边上有很多台用来打印照片的设备,不过有几台因为年代久远,看起来早就报废了。

或许是出于纪念,才都留了下来。

相册一本大概能放五六百张照片。

江酌霜稍微数了数,至少有十几本。

601的东西显然都不是什么秘密,602的这些,才是谢敛真正想藏起来的。

江酌霜翻开第一本相册。

里面第一张照片他不陌生,是他被江家领养那年,和孤儿院其他人的合照,再往后翻,有他之前每次被领养时拍的合照。

应该是谢敛找当时的院长要的。

稍微数了一下,领养他的每一户都在。

江酌霜简单地翻了一下,每一本相册都满的,里面都是他的照片。

第一张照片拍下时,他应该才离开孤儿院没几年,一直到他们分手前,每年的照片从未间断过。

同一人的成长轨迹被清清楚楚拍下,每一张照片都精心塑封,不让时间带走照片上的色彩。

……虽然大多都是偷拍的视角。

能偷拍这么多年不被发现,那是不是说明,去德国留学时,谢敛是故意被他发现的?

江酌霜只翻了最前面几本:“这些照片都是你拍的吗,一共有多少张?”

谢敛说:“八千五百一十二张。”

十年的时间,八千五百多张照片。

这些照片不一定都会拍到江酌霜的人,但每一张绝对都和他有关。

江酌霜随手抽出一张照片。

背景好像是医院,人影模糊。

反面有谢敛的字迹,很丑。

【他今天逃课了,救了一只快要病死的小猫,我进不去宠物医院,只能在外面等他出来。】

江酌霜没有对内容做出评价,只是说:“谢敛,你小时候的字怎么这么丑呀?”

“我那时候不会写字,是跟着字典查,一个个再誊写到照片上的……当时觉得写的很认真,现在再看,果然还是很丑啊。”

江酌霜又随便抽出了几张照片。

【他今天回孤儿院了,但是院长已经换了,很多人都离开了,幸好他最喜欢的义工来了。】

【有个烦人的少爷一直缠着他,还转学跟过来了,他把那个人写好的作业本藏起来了……不过等老师检查的时候,又拿出来了。好心软。】

【那个人给他买了巧克力冰沙,他第一次对那个人笑了……好可爱。】

……

【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好了。】

……

【他要出国了。】

……

【他出国了,要多久才能再见到他呢?】

那时候的谢敛没钱出国,但照片也没断,只不过大概有一年多的时间没出现过江酌霜。

照片的数量明显少了很多。

大都在记录怎么攒钱出国。

里面有一张照片引起了江酌霜的注意。

这明显是孤儿院的场景,好像是后山那片树林,他去过几次,所以有印象。

照片的反面写着——

【我们初见的地方。】

江酌霜举起这张照片在谢敛面前晃了晃:“这里,是你要告诉我的事吗?”

“是。”谢敛不打算隐瞒,“就是在这里,我第一次见到你,你救了我。”

孤儿院的选址不好,后面就是山,夏季经常会有蛇虫从山上跑到院里面。

而且天性好动的儿童很难抵抗好奇心,时常会出现有人跑到后山“探险”的事。

江酌霜以为自己猜到了真相。

“想不到你小时候这么……童趣。”

“不是你想的那样。”谢敛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去那,是准备自杀的。”

江酌霜眼神微微一凝,记忆里闪过几个片段,想起了什么,“啊……原来是你啊。”

后山很大,危险的地方都被铁丝网围了起来,但只要有心,还是可以进去。

如果是故意躲在里面的,只要那个人不主动出来,基本上不可能会被人找到。

孤儿院里大多是大房间,很多小孩拥有自己单独的床位,挨着睡在一起。

也有一些小孩拥有自己的房间,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这些小孩基本上都有很强的攻击性,很难融入进小小社会,又不能被遗弃。

小时候的江酌霜一直很好奇,为什么这些人能自己住一间屋子。

但是这些小孩很少出门,每次出现,身边也都跟着孤儿院的工作人员,不让他们靠近。

终于有一天,江酌霜一个人抱着童话故事在树荫底下看书时,看见其中一个房间的窗户被打开了,然后有个人从窗户悄悄逃了出来。

因为身边都是充满善意的,所以他很单纯。

他对那些单独被关起来的小孩很好奇,抱着自己的故事书,悄悄跟了上去。

江酌霜身体不好,从来没有来过后山这么危险的地方,所以也不知道那些被铁丝网围起来的地方,就是孤儿院明令禁止进入的禁区。

对方的动作很快,刚进入后山的禁区,没一会功夫就走没影了。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江酌霜想回去,又不敢一个人走夜路,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跟着谢敛的脚印走。

他不知道谢敛想干嘛,但他觉得孤儿院就是家,谢敛迟早会回家的。

所以跟着谢敛走就好。

走到半路,天上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地上的脚印也被雨水冲刷的有些模糊。

江酌霜加快脚步,终于赶在脚印彻底消失之前找到了谢敛,对方一脸诧异地看着他。

谢敛坐在一个很小的山洞前。

深夜荒山,淅淅沥沥的雨,忽然从山野之中钻出来一个捧着童话书的少年。

……长得还像天使似的。

头发被淋湿了,可怜巴巴。

江酌霜“哒哒哒”走到谢敛身边,抱住他,有些委屈:“你走这么快干什么?”

显然这时候他已经忘记,是他悄悄跟着谢敛,对方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存在。

谢敛被糯米团子抱住,哑然无声。

江酌霜问:“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因为过去的经历,谢敛的心智早熟。

这也就导致了,他根本没办法和面前这个天使似的小男孩,解释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自杀。

天使都很讨厌这个吧。

听说自杀的人都会下地狱,那是不是就不能上天堂,也见不到天使了?

江酌霜很善解人意,他以为对方是迷路了,在这里暂时躲雨。

“你别担心呀,等天亮了,孤儿院里姐姐姨姨就会来接我们啦。”

谢敛小时候是个很坏的小孩。

他故意说:“这里离孤儿院很远,他们找不到我们的……而且我丢了,他们也不会来找我。”

因为自己的过激行为,孤儿院早就把他当成了一个因为责任不能甩掉的包袱,他现在自己跑了,会有多少人真的尽心尽力来找他?

谢敛想看到天使害怕的样子。

但江酌霜不明白他的意思,他觉得孤儿院的人都是家人,不可能丢下谁。

尽管想不明白,但是他没有反驳谢敛。

他乖乖说:“没关系,你和我待在一起,肯定会有人来找你的……我被一个很有钱的姨姨领养了。”

因为确信自己被爱着,所以确信自己不会被丢下,很天真很单纯的想法。

谢敛忽然有些嫉妒,但他又不忍心破坏天使的这份单纯,他觉得天使的身体有些冷,所以抱住了他,试图将自己的体温传递给对方。

怎么会有人……

这么的、这么的……

谢敛贫瘠的词汇办法找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他沉默了一会。

“……睡吧,天使。”

“等你睡醒,就回家了。”

第58章 过去 谢敛,谢谢你救了我呀

这场雨持续的时间比谢敛想象中要久。

被他抱在怀里的江酌霜慢慢睡着了, 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处在多么危险的境地。

山洞的洞口已经有雨水慢慢渗了进来。

谢敛把熟睡的天使抱到内部一块半人高的岩石后面,又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穿在对方身上。

两件棉袄套在身上,瞬间江酌霜看起来像是胖了一圈, 好在他终于不再因为寒冷发抖了。

石头勉强挡住吹进来的冷风。

安置好脆弱的天使以后, 谢敛重新坐回到洞口干燥的地方, 等待雨势变小。

本来想今天就去死, 但身边跟过来一个迷路的天使,他觉得应该先把天使送回家。

一直到后半夜, 雨势依然没有减小的迹象,山洞里已经蜿蜒着漫进雨水。

幸好没有流到江酌霜那里。

……只是山洞里越来越冷了。

谢敛专心观察雨势,忽然, 他听见身后传来细小的动静, 是从岩石后面传出来的。

江酌霜不知道从哪捡来两块小石头, 正在卖力地敲敲敲,可能是想摩擦起火。

谢敛盯着他看了一会。

“你这是在……摩擦起火?”

“嗯。”为了找两块大小合适的石头,江酌霜脸上蹭了土, “书上说这样可以生火。”

“哪本书?”

“童话故事。”

天使还在相信童话故事都是真的。

也是, 毕竟能单纯到跟着陌生人跑到荒山,相信童话故事倒也没那么不可思议了。

谢敛扯了扯嘴角, 似乎是想讥嘲地笑一下, 但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睛,又什么都没说。

他没忍住泼了盆冷水,“没有引燃物, 你就算敲出火星,也生不出火。”

还有后半句话他没说。

而且这种石头,哪怕是成年人来, 也很难敲出火星,更别提瘦得和芦苇杆似的天使。

江酌霜眨眨眼睛,把自己抱了一路的童话书举了起来,“我可以烧了我的书。”

谢敛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笑容。

“童话故事书教会你用打火石取火,然后你现在要用打出来的火,烧掉你的故事书?”

江酌霜又敲了很多次,在确定自己真的无法靠这两块石头生火以后,失落地垂下头。

谢敛抿了抿唇,最终冷着一张脸,蹲下来拿起那两块石头,继续敲敲打打。

见状,江酌霜又开心了。

“谢谢你呀……你叫什么名字?”

明明只有两个字,却像是难以启齿一般,纠结片刻才开口:“谢敛。”

江酌霜问:“哪个敛?”

谢敛板着脸:“我不识字。”

“噢。”江酌霜说,“我叫霜霜,因为我是在霜降那天被捡到的,你知道霜降吗?就是一年之中,昼夜温差最大的那一天。”

谢敛的眸光里闪过几分意外。

“原来是你啊。”谢敛轻声说,“孤儿院里……身体最差的那位白雪公主。”

“笨蛋啊你,文盲。”江酌霜皱了皱鼻子,“白雪公主是女孩子,我是男孩子。”

谢敛没有告诉他,孤儿院里的其他人都是这么叫他的,包括每周末来帮忙的义工。

两人不说话了,江酌霜期待地看着谢敛,山洞里只剩下石头敲击的声音。

谢敛又敲了很久,江酌霜这才死心,随便捡的两块石头果然不能敲出火。

山洞深处照不进月光,江酌霜必须得很努力看,才能模模糊糊看清谢敛的身影。

虽然知道边上有个人陪自己,但黑漆漆的还是没什么安全感,江酌霜摸索着抱住了谢敛,碰碰对方的脸,这才安心许多。

他感觉对方的身体好冷,所以更加用力地抱住了他:“我们会不会死呀?”

谢敛看着洞口外半点没有减小迹象的大雨,恶劣地感受对方的不安。

“说不定呢,你很怕死吗?”

“很怕。”似乎是觉得这么说还不够体现自己的心情,他又重复了一遍,“很怕。”

“也是。”谢敛并不意外听到这个答案,“毕竟你才被收养,当然不甘心死在这里。”

同伴被收养,并不代表永远和他别离,但对孤儿院的孩子来说,也大差不差了。

“你以后不会再回孤儿院了吧。”

虽然是疑问句,但语气里全是肯定。

暴雨夜,落单的人抱在一起取暖。

尽管他们并不是什么亲密的关系,但因为亲昵的姿态,还是恍恍惚惚有了一种……他们可以对彼此敞开心扉的错觉。

江酌霜像毛茸茸的小动物,借着拥抱的姿势,脑袋靠在谢敛的肩膀上。

“会回来的。”

“但我想晚一点回来。”

谢敛一直被关在房子里面,并不知道江酌霜因为生病,经常会被再次“弃养”。

单听这句话,他只以为是江酌霜因为被人领养,不愿意再回到孤儿院。

暴雨持续了大半夜,在淹没了半个山洞后,终于慢慢开始变回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彻底停歇时,天边都泛起鱼肚白。

谢敛这才意识到,他们竟然抱了一整夜,而自己却没有感到一点不适应。

“霜霜……我要起来了。”

因为对方的名字就是叠字,所以哪怕谢敛只是在正常喊他的名字,却依然听起来很亲密。

江酌霜没有说话。

谢敛又喊了两遍,始终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严肃地拉开江酌霜,这才注意到对方脸色是不正常的红,掌心触碰到的皮肤有些烫,不回应他是因为意识已经有些昏昏沉沉。

本来还想等太阳出来,将泥泞的土地晒得稍微干些再出发,现在不行了。

谢敛当机立断,背上江酌霜。

……比想象中,还要轻上很多。

密林里没有特殊景色,很容易迷路。

不过谢敛发现在周围一片,有很多树上都做了标记,显然是江酌霜干的。

脚印会被雨水冲刷,但是刻在树上的标记不会,哪怕他们不出来,孤儿院的人依然能找过来。

隔开“禁区”的铁丝网也被江酌霜故意弄了个很大的口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来了这。

虽然会莽莽撞撞地跟着陌生人走,但在这些细节的地方,却意外的很聪明。

跟着标记往回走,会比来时速度更慢一些。

身上背着一个人,谢敛却意外的一点也不觉得疲惫,只觉得身上的人越来越烫。

心里弥漫出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一不留神就被凸起的石头绊了一下,狠狠摔在地上。

天旋地转后,第一反应是闻到了血腥味。

谢敛急切地开始检查江酌霜的身上有没有伤口,很快就在对方的手背上看到了血迹。

懊悔开始蚕食心脏,谢敛重新背上对方,这一次脚步会更加稳重,但速度并没有慢。

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脚下的泥土似乎都比出发时要干硬了。

回到孤儿院时,恰好遇到神色焦急的工作人员,他们身上皱皱巴巴,既然已经找了一圈,没找到才回来先商量方向。

看见背着人的谢敛,他们立马跑了过来,接过已经陷入昏迷的江酌霜。

谢敛用力拉住了工作人员的手,因为长时间滴水未进,嗓子很哑:“他手上受伤了……”

工作人员面色一肃,立马检查。

仔细检查一番后,却愣了愣,重新看向谢敛:“他没有受伤,是你手上的血……这么一路过来,你都没注意到自己受伤了吗?”

结果对方提醒,谢敛这才忽然感觉到掌心一片刺痛,翻开手掌,是一道极深的伤口。

因为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眼前阵阵发黑。

晕倒前,他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幸好只是他手上的血沾在江酌霜身上了。

谢敛的伤口血流的多,看着吓人,其实只是被木刺划破了掌心表层一点。

医生帮他包扎好,叮嘱了几句,就没事了。

清醒以后,他看了眼掌心的纱布,忽然和一旁看护的工作人员说:“我想出去。”

谢敛第一次主动提出要求。

不再是过去的警惕、尖锐,仇视的态度,而是很平和地请求工作人员。

这显然是一个好的转变。

工作人员尽量让语气温和。

他问:“你想去哪?”

谢敛说:“我想去看看天使。”

工作人员不理解。

谢敛顿了顿:“白雪公主。”

工作人员笑了笑,主动带着谢敛去江酌霜的病房:“是霜霜啊,你终于交到朋友了吗?”

谢敛没有回答这句话,沉默着跟着工作人员,一路走到了病房门口。

不幸中的万幸,昨天晚上的发烧,没有引起江酌霜身体里罕见病的并发症。

挂了一晚上吊瓶,热度终于退下去了。

不过因为他本来就身体不好,尽管只是简单的发烧,依然让他吃尽了苦头。

不同于昨晚朦胧的月光。

病房里的光线很好,透过擦得干干净净的窗户玻璃,一路照到雪白的病床上。

昨晚借着朦胧的月光,谢敛不大能够看清江酌霜的长相,现在终于看清楚了。

的确是……白雪公主。

因为大病初愈,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眶红得像是刚刚哭过。

眼睛里也的确水润润的。

工作人员敲了敲门框。

“霜霜,有人来看你啦。”

江酌霜偏过头,歪头盯着谢敛看了好一会,才猜出他的身份,瞬间高兴起来。

工作人员还有其他事要做,把谢敛送到病房门口,叮嘱了几句,就转身离开了。

谢敛脚步迟缓地走到病床旁边。

他已经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天使并不打算和他有再多的交集。

毕竟,自己昨天晚上的确不讨人喜欢。

但是谢敛还是低估了对方,天使之所以被称为天使,就在于他身上的美好品格。

江酌霜高兴地抱住了他,身上有一种清甜的橘子沐浴露的香味:“谢谢你救了我呀。”

想了想名字。

补充道:“谢敛?”

谢敛垂下眼眸。

……明明是你救了我。

第59章 关爱流浪狗 比如S大摄影系那条

新桥街, 602室里。

听完谢敛的话,江酌霜很久都没有开口,前者眼中不易察觉的期待也慢慢消失。

谢敛生硬地转移话题:“你想不起来也很正常,因为我后来没有再找过你……”

竭尽全力找补的态度让他显得有些可笑, 但是江酌霜并没有任何表态。

慢慢的, 谢敛不说话了。

他有些摸不清江酌霜的态度。

江酌霜没有把照片放回相册里。

“以前过得很不开心吗, 谢敛?”

谢敛嘴唇微动, 却什么都没说。

这句话出现得有些突兀,但他明白江酌霜这么问的原因, 是一种淡淡的怜惜。

江酌霜秀气的眉微微皱起,“是发生了什么很难过的事,才让你想要自杀吗?”

如果一个人过得很幸福, 身边又都是善意, 他可能会变得不知人间疾苦。

但也有可能会成为江酌霜这样……像慈悲的观音, 愿意去倾听别人的苦难。

江酌霜的嘴唇很薄,看人时总带着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淡漠,在很多人看来, 这是一种薄情的长相, 恰好印证了他的风流。

其实抛开追求者的身份,以一个不带任何私心的旁观者视角来看, 就会发现在某种意义上, 他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譬如帮助赵辜解开“私生女”的桎梏,顺水推舟帮她拿下赵家的分公司。

虽然嘴上说是想要分红,但那微薄的利润和他的付出其实不成正比。

分手以来, 江酌霜第一次主动想要探究他的过去,谢敛却不想靠这些卖惨。

于是他默了默,自嘲道:“现在看来也就是些小事, 只是那时候想不开。”

在江酌霜的记忆里,谢敛的表现可不像“小事”,不过他也不会追根究底。

“那你后来怎么想开了。”江酌霜想了想,“是不是那一晚把你吓到了?”

谢敛的回答很笼统:“是啊,而且忽然觉得,或许未来有什么值得见证的事呢?”

江酌霜虽然很好奇那时候谢敛的想法,但他觉得对方应该不愿意再开口了。

前四本相册拍的都是江酌霜出国前的照片,里面有不少他不想被人看到的黑历史。

比如,他第一次和同学翻墙逃课,结果因为脚下踩的砖头塌了,一屁股摔倒了地上。

【嘴上和别人说没事,其实已经摔得骨裂了,疼得躲在楼梯间哭,我叫人去喊了陈嘉延,然后他就被那位少爷强行拉到医院去了。】

难怪那次陈嘉延来得那么快。

江酌霜不高兴了:“你怎么总是偷拍别人的隐私,我真的要生气了,好丢人。”

一想到自己在楼梯间捂着尾椎的样子被拍了下来,瞬间想要诅咒谢敛摔跤摔失忆。

“不丢人。”谢敛回忆了一下,“捂着尾椎蹦蹦跳跳的,看着像捂着尾巴的兔子妖。”

江酌霜给了谢敛一拳,并且没收了照片。

在谢敛的极力阻止与反对下,他最后勉强只拿走了几张最黑历史的照片。

最后一本的数量最少,全是江酌霜留学时期的照片,因为圣德尔森的学生特殊性,校方对人员进入的管控一直很严格。

谢敛找不到机会溜进学校,只能在江酌霜中午或下午离校时拍照片。

江酌霜这时候已经发现了谢敛的存在,所以对他变态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照片的内容大同小异,唯一的特殊大概就是,如果同行的人里有卡斯帕或江邬,他们的脸会在后期调色时,故意被弄得很糊。

江酌霜忍俊不禁:“你讨厌卡斯帕我还能理解,毕竟你见过我和他接吻的样子,但是你讨厌江邬,你们这时候应该还没接触过吧?”

谢敛说:“我也是变态,我看得出来,他这种想和亲弟弟乱.伦的人是什么心思。”

江酌霜:“……好吧。”

反正江邬也不冤枉就是。

这会谢敛的字已经好看很多了,手上拿着的摄影设备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好了。

照片的时间线也越来越接近他回国的时间,有不少照片他都能想起当天发生了什么。

江酌霜又往后翻了一页相册。

“咦,这是我第一场个人音乐会诶。”

音乐会的过程中一般不允许摄影,但在演奏者最后谢幕时,台下人可以拍照留念。

谢敛拍下了江酌霜谢幕的样子。

因为是他的第一场个人音乐会,所以江家很重视,把他打扮成了北欧的小王子。

整场音乐会所有票卖出去,还不够买他胸前别着的那枚飞鸟胸针。

【我第一次见到霜霜,他是雨夜里的天使,现在他变成了耀眼的飞鸟,在阳光下自由地飞行,但依然会被别人称为白雪公主。】

照片上的江酌霜意气风发,因为台下掌声如雷,而微微翘起唇角。

江酌霜问:“你当时是什么感觉?”

谢敛没有迟疑:“如愿以偿吧。”

江酌霜说:“我刚刚好像忘记问你了,你说——或许未来有什么值得见证的事,是什么?”

照片被谢敛接过,微微翻转,展示在江酌霜的眼前:“就像这张照片,我想见证你的每一次人生阶段,哪怕你已经不认识我了。”

江酌霜一直觉得谢敛跟踪、偷拍自己,是出于难以言喻的阴湿爱意。

但是在不懂爱情的年纪,谢敛也固执地把他当成自己的目标,记录了这么多年。

这些照片到后来或许不再单纯,夹杂了摄影师的嫉妒和私心,但在最开始,谢敛的的确确只是想记录下自己心中天使的每一次成长。

无关情爱和欲望。

只是希望对方能过得好。

“霜霜,对不起……之前瞒着你,但我还是会喜欢你,因为从被你救下的那天开始,我的人生就是为了你而活的。”

因为离开得太久,江德明忍不住给江酌霜打了个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602里该看的都已经看完了,江酌霜便说,让王叔开车来接自己吧。

只半个小时车便停在了楼下。

坐车离开新桥街时,谢敛默默把江酌霜送到了楼下,什么都没有说。

这些情感剖白并不能成为他欺瞒对方的理由,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特别大的变化。

回到老宅,他把自己的曲谱整理了一下。

这两天就是盛星杯的最后截止期限,今天必须要把写好的谱子发过去了。

因为报名的时候用的是陈嘉延的邮箱,所以江酌霜直接把他账号要了过来。

陈嘉延账号给得倒是爽快。

不过拐弯抹角试探了半天,总感觉话里有话,江酌霜一下就猜出了他的意思。

“放心吧,曲子里写你了。”

江酌霜把当时哄江邬的话如法炮制又重复了一遍,一下就把陈嘉延哄高兴了。

复赛结果很快就公布在网上,不出预料,江酌霜的分值依然一骑绝尘。

虽然在直播里公布了自己和谢敛分手的消息,但是学校里依然有不少人不知道。

关注江酌霜比赛结果的人不少,听完曲子后,很容易就辨别出里面的浓情蜜意。

阶梯教室里,谢敛依然一个人坐在中后排,他也在听盛星杯官方发布的获奖曲目。

不少人见状,翻了个白眼,表面上是在和同伴聊天,其实是在阴阳怪气谢敛。

凭什么谢敛能和小少爷有肌肤之亲?

而且……他应该早就在小少爷那听过这首曲子了吧,现在还装模作样再听一遍。

故意的吧,是不是想炫耀?

因为江酌霜很久没来学校看过谢敛了,有不少人猜测他们的感情是不是出了问题,但暂时没人往分手那方面想。

毕竟才高调官宣没多久。

看在小少爷的面子上,他们就算不满谢敛的态度,也不会在明面上说什么。

微妙的平衡被一个人忽然打破。

赵深野坐在谢敛身边隔一格的位置。

他笑嘻嘻地搭话:“谢敛,你别难受啊,听说你和霜霜分手了?对了……好像一两个月了吧?哎呦,难怪你要在官网听呢,霜霜应该没发给你吧?”

嘴上说着安慰的话,但脸上幸灾乐祸的神情一点儿没少,甚至还带着点煽风点火的意思。

谢敛和江酌霜分手一个多月了?

闻言,有些人渐渐回味过来了——难道和小少爷□□的人,不是谢敛?

毕竟从盛星杯公布主题到现在,应该也就两个月左右,听小少爷的曲风,显然也是……咳,经验主义的写实风,肯定需要找灵感吧。

周围人对谢敛的嫉妒忽然消失了,一瞬间,他们都不知道该继续咒骂谢敛,还是该先同情他。

谢敛忽然说:“你在哪知道了这个消息?”

赵深野幸灾乐祸的神情顿住。

谢敛的脸上不仅没有一丝一毫的难堪,甚至还漫不经心地说:“是在霜霜的直播间吧。”

赵深野显然想到了什么,不笑了。

知道内情的已经在等着看好戏,不知道的还在面面相觑。

……谢敛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敛语气不疾不徐:“那你应该也看到了,霜霜和他的竹马有多亲密吧?他们会住在同一家酒店,会牵手,也会亲吻。”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但谢敛现在已经不在乎了。

“我和霜霜分手这么久,前段时间我还和他见面了,但他有主动给你发过消息吗?”

赵深野面色铁青,一语不发。

众人都从他的表情里得到了答案。

谢敛嗤笑一声,不屑道:“都是被主人抛弃的狗,你和我在这里争什么高低?”

众人:“……”

我靠,谢敛疯了。

难怪要关爱流浪狗,这不,S大摄影系里就有一条被抛弃的流浪狗发疯了。

第60章 南极 【Frost:1】

最终赵深野和谢敛谁都没讨到好。

倒是在一旁围观的人听到消息, 原本暂时藏起来的心思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如今网上还流传着真假少爷的传言。

有些本不敢高攀他的人,也忍不住幻想,如果江酌霜真的是假少爷……

那他们是不是就有机会了?

结果事情发酵到现在,江酌霜不仅没被赶出去, 甚至连谢敛都没有任何反应。

江家对外宣称的依旧只有两个孩子——长子江邬, 以及小儿子江酌霜。

谢敛看着其中一部分人, 讥诮地收回视线。

这群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别说男朋友了,连当小三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之后还有团队的摄影任务, 谢敛不会一直留在S大,他提前完成了这学期的课业任务,之后大概会有半年时间没办法回国。

……所以现在就该和江酌霜告别了。

虽然对方应该不太想见到他, 但谢敛想在临走之前, 再见江酌霜一面。

谢敛问到了江酌霜这堂课上课的地方。

他在教学楼下站了会, 等陆陆续续有学生出来,才抬起脚步走了进去。

教室里的人基本上都走空了,只剩下江酌霜还站在讲台前面, 被老教授训。

从江酌霜的表情就能看出, 我们心高气傲的Frost老师非常不服气。

老教授胡子好像又长长了一点。

“Frost,你和我说你要出去找灵感, 结果直接旷课了一个多月?”

江酌霜心虚地瞥开眼神:“又没骗你……”

确实是去找灵感啊, 然后回一趟德国参加母校的演讲,顺便吃吃喝喝玩玩逛逛睡睡。

老教授无奈地推了推眼镜。

“很遗憾地通知你,Frost, 因为旷课一个月,你的平时分已经完蛋了。”

江酌霜眨眨眼:“老师,你不是说只要我盛星杯能拿到金奖, 平时分就给我满分吗?”

老教授失笑:“那时候决赛的主题都没出来,你就敢保证自己能拿到金奖?”

盛星杯毕竟是亚洲区含金量很高的大奖,和初赛复赛不同,决赛需要现场演奏。

“哦……对了。”老教授说,“现在应该已经公布了决赛的主题,你可以进去看一眼。”

江酌霜点进官网,仔细看完最新公告。

或许是为了弥补复赛时的胆大包天,决赛的主题是很笼统的保护环境。

看得出来复赛的负责人被狠狠批斗了一番,这次公告字里行间都透着老实。

江酌霜不太擅长这种命题。

中规中矩的题材不容易出错,但想要在很多人里出彩也挺难的,很考验即时灵感。

江酌霜仔细研究规则。

老教授看见了等在外面的谢敛,和蔼地朝他招招手,让他进来等。

江酌霜看完规则,本来就不高兴,看见谢敛进来更不高兴了:“你怎么来了?”

老教授很好奇:“你们不是朋友吗?”

谢敛没吭声,江酌霜说:“已经分手了。”

身份的转变太大了。

老教授摸着胡子感慨:“上次见到他,你们还不太熟,这次见到他,你们已经分手了……”

虽然老教授没说完,但江酌霜知道他的言下之意是——Frost果然很花心。

江酌霜被冤枉了,气坏了。

“明明都是他的问题!我才被骗了……”

老教授看到他这么委屈,连忙道歉:“Frost,抱歉……我不该听信别人说你是个花心的人。”

江酌霜还是不太开心:“没关系。”

他从小时候就知道,如果一个人有了名气,就很容易被其他人造谣。

老教授说:“他们说你对爱情不忠,恋爱期间喜欢和别的男人暧昧不清……呵呵,这些谣言确实有些离谱了,Frost,我相信你。”

江酌霜:“……”

谢谢你相信我啊。

爱徒的沉默让人有些不安。

老教授看向谢敛。

谢敛直勾勾盯着地板。

老教授看向江酌霜。

江酌霜挠挠下巴,移开目光。

老教授:“好吧。”

还是不要多问了。

老教授继续和江酌霜讨论这次主题。

在作曲方面他没办法帮忙,但初期阶段参与讨论,是比赛方允许的。

最初谢敛只是站在一旁,沉默地听他们讨论,直到听见江酌霜说的主题,才抬起头。

“如果你没有灵感的话,”谢敛仔细组织了一下语言,“或许我有办法帮你找灵感。”

江酌霜偏头,随意道:“什么办法?”

虽然现在依然不太喜欢谢敛,但如果对方有办法帮他解决比赛,他愿意心胸豁达一下。

……嗯,一码归一码,他只心胸豁达一个月,等决赛的结果出来就继续生气。

谢敛拿出手机,调出一段视频。

“这是我在南极拍纪录片的时候拍到的,最后没有在正片用上,所以可以传播。”

开头是无人机航拍视角,南极的沙滩上挨着黑压压一片海豹,它们会聚集在沙滩或者浮冰上晒太阳或者休息。

谢敛解释:“这个场景并不常见,不过气候变暖,冰层退缩,会让海象大规模聚集的现象越来越频繁。”

海象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浮冰,在越来越拥挤的环境下,会朝着更高处攀爬。

但他们视力低下,没有高度概念,饥饿时为了捕食,会下意识跃向大海。

它们会从悬崖上跌落,悬崖底部同伴的尸体早就发黑发红,腐烂生臭。

悬崖下已经密密麻麻堆满了海象的尸体,悬崖上的海象还在朝着大海的方向跃下。

海象的举动还会惊扰在周围休息的其他同类,它们因为受到惊吓,纷纷开始朝更安全的地方奔跑,相互踩踏、相互厮杀。

越来越多的海象葬身于此。

谢敛用摄像机拍摄时,因为视角拉得很近,所以视觉冲击力还挺强的。

江酌霜看完视频问:“还有吗?”

谢敛摇摇头:“废掉的素材不少,但都是一些零散的画面,像这么完整的片段只有一份,剩下的在正式播出前都不能公开。”

江酌霜皱着眉思索了一会。

“谢敛,你们那可以带人去吗?”

谢敛压住心里的喜悦,点了点头:“虽然原则上是不允许的,因为周围很危险……但只要提前申请,还是可以和我们团队一起。”

三言两语的功夫,接下来的行程就敲定了。

江酌霜给家里打了通电话,简单说了下自己打算去南极,苏寻雁以为他要去旅游,没有意见,顺便吩咐一边的江邬去把行程安排了。

苏寻雁本来还想说,要不要让江邬陪他一起去,不然一个人有点危险。

江酌霜说不用,他跟着谢敛,行程方面就帮他办个签证就行,剩下的谢敛解决。

对面安静了一小会,似乎还有江德明自以为不会被手机收音的一声低骂。

苏寻雁温柔道:“谢敛在边上吧,你帮我和他说一声,要是敢让你受伤我就弄死他。”

江酌霜尴尬地挠挠脑袋:“哦,好。”

南极没有所属国,不需要办理签证。

不过他要从阿根廷出发,所以得提前办理好那里的签证,外加其他一些准备工作。

这些交给江邬就行了。

终于把所有事情都解决完了……

江酌霜忽然想到什么,悄悄一看。

老教授斜眼看他:“Frost,你又要旷课?”

江酌霜干咳一声,义愤填膺。

“老师,说话好难听,什么叫旷课,我这次是真的要去找灵感……为比赛做准备。”

老教授叹了口气:“算了,你去吧。”

反正Frost的平时分已经扣无可扣了,就算接下来全勤也得不到一分,哈哈。

不小心笑出了声,老教授咳了咳,好心提醒。

“你的出勤率也很危险,如果不想被退学的话,必须得在这次盛星杯拿到奖项了。”

江酌霜“哼”了声:“我只要金奖。”

盛星杯的比赛面向整个亚洲,到了决赛阶段,像他这样还在读的学生很少。

有不少被盛星杯邀请参赛的大佬,初赛和复赛都没参加,最后是直接参与决赛的。

解决完这些事,江酌霜才有功夫问谢敛:“忘记问你了……你来这里找我干嘛?”

谢敛心里高兴得嘴唇勾了勾,“本来是因为一周后要去南极,所以提前来和你告别……现在不用了,我来安排接下来的行程,一周后接你。”

老教授中文不好。

他看着谢敛的嘴脸,脑袋里第一反应冒出来一个词——小人得志。

这段时间S大课程不多,所以江酌霜都住在老宅,没回薄景云湾。

进门前就有预料,果然,一进客厅就看到江邬坐在沙发上,显然在等他。

江邬让江酌霜坐在自己身边。

“你和谢敛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你不会打算和他复合吧?”

江邬的担心不无道理,毕竟谢敛最近出现在江酌霜身边的频率高得有些过分。

江酌霜摆摆手:“怎么可能。”

虽然谢敛在某些方面确实有些本事,但是哼哼,他江酌霜绝不是这么轻易就能被诱惑的人。

江邬问:“他这段时间联系过你吗?”

江酌霜拿起一个桃子:“没有诶……”

说完才想起来,不是对方不想和自己联系,而是他忘记把谢敛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

于是江酌霜一手拿着桃子咬,另一只手单手操作,把谢敛放了出来。

【Frost:1】

小手一挥,又给对方的卡上转了一大笔钱过去,让谢敛把他们同行的所有人船舱都升级了一遍,船上的消费他也全包了。

没过多久,就有一堆人的好友申请发了过来,备注栏齐刷刷一片“谢谢少爷”,“谢谢义父”。

听说团队里的人年纪都不大,到时候相处起来应该也不怎么困难。

江邬看着江酌霜和这些人聊得这么开心,心里就算有再多担忧,也只能暂时按下。

他想,当时霜霜这么生气,应该不会轻易原谅谢敛,自己没必要太杞人忧天。

越是这么想。

心里却越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