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陈述客观事实,小海,哥是为你好。”
“我不听我不听。”
眼看着闻济海追杀着方衍之远去后面还附带跟着个一本正经的某位大表哥,高均长叹一声:“年轻真好哦,话说小白,你这子应该这么下,来来来让队长我教你。”
“不不不不用了”
小白同志一脸拒绝。
“用的用的。”
老高领导十分坚持。
“真的不用了队长”
“我说用的。”
……
“您这边请”
带路的狱警从一开始态度就非常客气。
狭长曲折的走廊,地面上被从冰寒铁窗里漏出的一二余光打出一栏一栏阴影,斑驳压抑,四周安静极了,除了远处偶尔的镣铐叮当和身边寥寥几人的轻微呼吸声外再无动静。
空气仿佛都凝滞成了固体。
太安静了。
被这么多天闹腾习惯了的顾连绵竟微微觉了一分不习惯来,又似想到了什么,嘴角悄悄扬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片刻即逝。
她轻轻颔首以致谢意,拄着拐沉默地跟着引导方向之人,眸光悠悠投向了前方,显得有些寒凉。
她或许看到了什么,又或许没有。
那双眼睛任谁看都会认同是生得极其漂亮的,尤其是当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里还藏进了无数秘密和风霜时,就会因神秘而变得格外深邃。
之前那一记严重的贯穿伤让她还是瘸得有些厉害,再加上可能对这东西的使用还不是十分纯熟,脚下微微踉跄了一下。
“您小心。”
带路的年轻警察慌忙伸手去扶,无意对上那双眼睛,愣了一下。
快摔倒的人倒只是微晃了一下便迅速自己站稳了,冲他浅淡一笑:“没事,谢谢啊。”
“不……不客气。”
狱警转过身去继续安静地带路,没有再回头,步子却更慢了些。
有的人真的是见之惊艳,连灵魂都是发着光的。
百步的路程,会见室很快就到了。
咔哒一声。
随着门板占据视线比例的不断缩小,时隔多日,安停舟那张的确曾无数次出现在她噩梦里的脸又重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只不过如今再见,局势已然完全颠倒,成王败寇。
现在的安停舟也已经和他永远骄矜、自傲、高高在上、精贵得跟有雪白羽毛的孔雀的那些往日完全没半分钱关系,现在的他,就像一只被打残了的丧家之犬,嘶哑的喉咙里连血沫都吼不出来了,只能徒劳地张着嘴,灰头土脸地蔫在肮脏的角落,浑身满是灰败的死气。
毕竟现在已经没有人护着他了,他的影子已经死了。
“你来了。”
安停舟抬头看她,眼睛里的光是散的,是非常邻近死亡的那种涣散。
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倒是比以前清醒许多,只是再也没有求生的欲望。
顾连绵没有应声,抬手拒绝了别人的帮助,自己拉开椅子坐到了他的对面,安静地凝视着他。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对视了一分钟,谁都没有再出声。
短短的十几天并没有让顾连绵从勉强醒来到完全痊愈,虽画了淡妆仍是难掩虚弱,身形消瘦到堪堪只剩一把轻飘飘的骨头,幸而因为方衍之这段日子变着花样的投喂进补,到底和前段日子比还是多长了几两肉,起码上了85,这点让投喂员先生至少稍稍有些宽慰。
她今日穿了件过膝浅蓝色长风衣,内撘极简款白衬,更是衬得她皮肤冷白,唇色鲜艳,一双黑眸熠熠生辉。
“你会后悔见我的。”
良久以后,顾连绵终于开口淡声道。
“是吗。”
安停舟咧嘴缓缓笑了,好像是想摊摊手,却被手铐阻去了去路,于是显得有些无辜地歪了脑袋,空洞着眼神笑得更甜了:“后悔谈不上,我记得……如今我似乎也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连绵,你犯不着吓唬一个快死的人,这样有失你善良正义感动华国十大人物的身份不是吗。”
“你评价早了。”
顾连绵眉毛都没抬一下。
她到不是自谦,如果不是为了留下自己一条命,按之前她设计的同归于尽戏码,安停舟的下场绝对比如今的枪毙要惨烈百倍。
而即使是现在,她也并不打算就让他就这么舒服的死了。
顾连绵这个人,极难动心也极难仇恨,可如果真的爱上一个人,便愿意为了他粉身碎骨也愿意为了他好好活着,同样,恨一个人,不将其剥皮拆骨也必得杀人诛心。
她很清醒地感觉到有些东西在隐隐叫嚣,那些曾经由于仇恨而沸腾到飞溅的血液冷却到了骨头里,就只剩下平静,刻毒的平静,即将疯狂的平静。
她把一个厚厚的文件夹放在桌子上,微微笑了。
“我来告诉你一些……秘密。”
“或者说……真相。”
她知道自己即将见证——一场毁灭的过程。
第115章 大结局九
那天, 在顾连绵进去一个小时之后,几乎是整栋楼都听到了像是把一个人活活剖开般的痛不欲生的惨叫,凄厉得令人头皮发麻, 甚至连路过的飞鸟都被惊得簌簌飞走不愿停留。
杀人不过头点地,诛心便各有各的诛法了。
而毫无疑问,顾连绵选择了最惨烈的一种。
那栋楼下刚还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两个幼稚鬼一怔, 瞬间正经了神色, 各自默不作声地又变回了方支队长和闻大律师, 两根柱子一般杵在原地, 抬头凝望着某个方向。
两秒过后——
“你怎么还不去?”
闻济海侧头,前额的发上还带着细碎的水珠,显得那一贯斯文又讲究的人随意了许多。
蒙蒙细雨下得并不大, 两人都没有打伞, 可在这一刻,那把没撑开的黑伞被他塞进了方衍之手里,像是连同多年无疾而终的感情也一同释然放手,带着点淡淡的怅惘。
他犹还记得当年在窗边那灿金阳光下恬静的姑娘, 轻轻放下书,对他笑了一笑……
就那一笑, 他心便乱了。
只是时光匆匆, 终不可倒流, 命运安排如此, 虽有遗憾, 倒也是真心祝愿的。
愿他心爱的姑娘——一世快乐安康, 平安喜乐, 百岁无忧。
她真的值得。
方衍之收回目光, 难得没有反驳也没有阴阳怪气地作妖, 而是一摆手算是应了,挂着柔和的淡笑边走边道:“我是该接我老婆回家了。”
就这样走了没两步,闻济海突然出声叫住他,站在原地,眼里满是郑重。
“她真的过了太久不是人过的日子,连绵的前半生太苦了,所以,请你一定要,好好对待她,这是我作为朋友的请求。”
从此以后,只是朋友。
雨幕之中,方衍之转过身来正对着他,眸光深沉似海。
“我用我的这身警服和生命担保,我答应你。”
长空广阔,烟雨依旧。
一切终算落幕。
……
万家灯火初亮之时——
“哎呦祖宗。”
刚从塑料袋里拿起一个土豆准备削皮的顾连绵被拍了一下手背,手里的东西就被某人理直气壮地抢了过去。
“干什么呢放下放下。”
“我……”
“你什么你,厨房这种神圣的地方是你该进的吗。”
“……”
见她不说话,方衍之终于满意了,抓着那粘了土的细白双手放在水管下仔细冲洗干净,末了在那手背上印下一吻,便将人拦腰抱起放到了特地搬到厨房门口的沙发凳上。
“老实坐着别乱动,削到手了怎么办,本来补回来的就没几两血,再流点还了得,唉可愁死我了,医生还是说你贫血,你这怎么怎么补都补不回来呢,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可太要命了,不行一会我还得下去买一麻袋红枣……”
“……”
一……一麻袋?
她真的不想再吃红枣了啊!都快吃吐了好吗……
被唠叨了半天的人还没来得及抗议,嘴里就被塞了一个洗好的圣女果,鼓着腮帮子又无奈又好笑地看着她如今的合法伴侣系着个粉红色的小围裙边切莲藕边嘴里接着念念有词。
“唉说来我还是不放心,你说你干嘛非要这么快出院,多住两星期不好吗,万一有什么问题……啊呸呸呸能有什么问题绝对没问题绝对没问题……”
顾连绵咽下嘴里的东西,被自己爱人颇有些神叨叨的样子逗得笑出声来,露出了几颗瓷白的牙齿:“好啦,医生不是都同意我出院了嘛就说明没什么问题了,再说了我一直医院待着,十天后的婚礼我难道要在医院里出嫁啊。”
“可是我觉得……”
方衍之跑到她跟前抓着两边的扶手蹲着看她,便也被礼尚往来地喂了一个圣女果,顺带脸颊上收获了一记美人吻。
“不,你不觉得。”
某人被美色所惑,当即晕头转向,张口就道:“好,我不觉得。”
顾连绵现在算是摸清了路数,自己的美人计可谓是百战百胜,不善加利用简直是对不起自己,于是又再那人的唇上啄了一口,笑眯眯地道:“那红枣什么的是不是也可以……你不觉得了。”
“想什么呢。”
方衍之按着她的后脑勺回亲回去,唇齿间流转着圣女果的酸甜清香,最后,他皮笑肉不笑了一下:“这个我觉得,而且没商量。”
顾连绵:“……”
呵,男人。
眼见美人那好一张如花似玉的瓜子脸慢慢垮了下去,剪水双眸里颇有些幽怨的意思,方衍之忙又补了一句:“好嘛好嘛不熬红枣粥了,我给你做成红枣糕每天饭后吃行吧,相信我的手艺,保证好吃,咱得遵医嘱是不是,恩?”
“好吧”
顾美人这才算是被哄着心不甘情不愿得应了,徒留某方姓队长痴汉行径地往美人手里又塞了一堆吃吃喝喝,并殷勤地打开了某著名法制栏目为之摆放妥帖,最后才又哼着著名新兴广场舞小曲厨房忙活去了。
啧,红枣,她前二十五年加起来都没这几个月吃的红枣多。
还真是苦恼啊……
“话说火锅真不叫大家来,这么多菜呢,我们两个也很难吃得完吧。”
顾连绵遥遥望着两大铁盘被洗净切好的食材如是道。
真不是夸张,那些起码也是够四个人的量,两人其中还有个吃不了多少的自己,是决计吃不完的,可那人不知为何也丝毫没有叫别人来的意思。
果然,方衍之听罢后只是笑着摆了摆手:“改天吧,今天可是你出院的第一天,这顿我就想和你两个人,不想有别人。”
“……好吧。”
这就还要从年前遇到于薇的那顿火锅没吃成说起,后来各种事情接踵而来,险象环生,步步惊心,这火锅就更没了下文,可是在方大队长心头上落了一块辗转反侧的心病,如今算是逮到了机会达成,又怎么会乐意叫旁人来。
当然,这如同少女一般九曲回肠的心思,如今放松了全付身心的顾连绵是肯定想不到的。
故此,待到一切准备就绪,方衍之边往锅里下着羊肉卷边回头准备喊人,就见那一战封神不知已经成为多少魑魅魍魉心理阴影前任副组长,现任……暂且保密,正窝成一团抱着手机困得脑袋一点一点的。
注意到他的目光,美人转过来冲他笑了一下,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头发还翘起来了一小撮,显得又慵懒又可爱,平时高冷的天仙气淡了许多。
“最近是挺容易困哈。”
天仙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春困秋乏夏打盹,正常。”
“那有哪个季节是不困的?”
“冬天。”
重复着之前的对话,两人相视一笑。
方衍之没等她自己下地,又颠颠跑过去把人端到了桌前。
“那个衍之……”
顾连绵觉得有点好笑,如今也没什么顾忌,便十分顺从自己心意地笑出了声来,并道:“我觉得再这么下去我就得完全退化了。”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路都不用自己走,皇帝的待遇都不过如此吧。
“我天,你这么笑可太犯规了宝贝儿……”
果然无论过了多久方大队长对自家老婆的笑还是完全没有抵抗力,故意造作着捂了眼睛露出一条缝,一口大白牙晶亮:“退化就退化呗,这不有我呢怕什么,再说你不是有伤嘛。”
“哪里有那么娇气了……”
有伤是不假,可她腿上那伤都养了好几个月,虽然还是有点瘸,也不至于连几步路都走不了,这要放在没遇到他之前,她自己绝对都不怎么会当回事,更莫提现在……真的就字面意思上的几步路而已。
“什么叫娇气,顾连绵同志,那颗子弹直接打穿了你的小腿腿骨你知道吗,保养不好是要落病根的,究竟要我强调多少遍这个问题的严重性,能不能长点心啊能不能长点心……”
“能能能,我一定能!”
眼看熟悉的絮叨模式即将开启,顾连绵忙连连点头以示保证,却突觉小腿一凉,那边的裤管已被卷到了膝盖,脚踝往上一掌腿骨处露出个她现在看来依旧狰狞可怖的伤疤来,虽褪了痂,皮肉也已长好,原先光洁的皮肤却变得凹凸不平。
真难看啊……
顾连绵这么想着,下意识缩了缩腿。
“没事儿,都好了。”
她笑着伸手去放自己的裤管。
若是放在从前,她身上再添多少多难看的疮疤她都懒得在意,可是现在……还是要在意一下的。
人这个物种啊……果然非常奇妙。
方衍之却是叹了口气,按住她的手,凑到那伤疤处亲了亲,幽幽说了句——
“下次,别再让我这么心疼了。”
真的……太疼了……
他亲眼见着她身上那些鲜血淋漓伤口是怎么一寸一寸长好的,从血肉模糊,到结痂,再到长出新的皮肉,也就愈发不敢去想他那命运多舛却格外坚韧的爱人当时究竟该是有多疼啊。
“知道了。”
顾连绵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唇畔笑意更甚:“吃饭吧,好像真的有点饿了呢。”
顿了几秒——
“你那天不是问我跟安停舟说了什么嘛,现在……还有兴趣吗?”
她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第116章 大结局十
其实说实话, 顾连绵心里是不太愿意把这些事说给他听的。
毕竟她的手段谈不上磊落,她这个人心思深,那天甚至说难听点就是揣摩透了人性的弱点利用安停舟仅存的属于人的情感, 最后彻底摧毁他的精神世界,一场彻彻底底的心理凌迟,怎么听也未免过于阴毒了些。
到底没有人会乐意让自己放在心上的人了解过多自己背地里是如何城府深沉、机关算尽, 哪怕知道对方并不在意, 也还是希望自己在对方眼里的形象尽量能更完美一些。
她的手上蹚过人命、沾过鲜血, 十八层地狱里搅弄过风云, 在不少人心里算得上面目可怖。
然而顾连绵却不愿在枕边人面前流露出一丝被温良外表掩饰妥帖的狰狞过往,她的心疮痍遍布,手也不是干净的, 日日夜夜所思所想所算所谋, 偏执到了疯狂的地步。
所以那天见完安停舟,迎着那人欲言又止的样子,她终究只是低着头说了一句:“走吧。”
其实她心里又何尝不是清清楚楚,这不对, 伴侣之间重在坦诚,她能接受对方的所有, 对方自然也是一样, 那人对她的爱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可她说不出别的……因为她有所求, 便有所怖。
只是他也不再追问罢了。
她知道, 只要不涉及她的安全, 那人必定是事事以她的意愿为先的。
顾连绵告诉安停舟的, 的确是一些真相, 一些她在桐大一案后机缘巧合早都得知, 却用作筹码留到了现在的……真相。
安停舟当年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继母和弟弟嫁祸给顾行章使其注射可令人发狂的残次毒品, 最后相当于直接造成了顾连绵全家的一门惨案,她在那三年一点一点抽丝剥茧查清了所有,每揭开一层真相,便如同剐去一层血肉,筋骨寸断,摧心剖肝,不过如此。
多少次午夜梦回之际她都恨得浑身哆嗦,几乎难以消化那些淬进骨头里强烈到令人发疯发狂的恨意,她是个心理学专家,可医人不医己,天知道她多想把那个畜牲立时三刻的碎尸万段。
可是她又清楚的知道,她暂时不能,越查得深入,她就越能发现在安停舟背后存在着那样深的水,甚至那些毒瘤都已经蔓延到了警方内部,黑白混淆,难以分清,前无出路,后有断崖,堪说令人绝望的死局。
如此绝望,却依旧有人从未放弃过希望。
这个世界上总归还是有光的……
安停舟是薛队用自己的命炸出来的切口,若他死了,这场被重重包围的迷局就再难找到可乘之机了。
所以她不能。
哪怕再想,她也不能马上弄死安停舟,她还要通过这个人,吊出他背后的神秘团伙,将他们一网打尽。
所以她才在桐城的那三年任由安停舟耍弄,佯作被桐大一事打击至一蹶不振最后远走青城,每一个心路历程该表现出什么样的状态她都做得天衣无缝,毫无破绽,毕竟她真的很会伪装……
她装成一个对安停舟的恐惧渗进骨头里的废物和困兽,用以麻痹敌人,就这么演了快四年,从桐城演到青城,逼真得她自己都快信了。
因为只有她自己信了,安停舟才会信,骗人先骗己。
被日复一日浸泡在胜利和上位者智力碾压快感温泉里的人,温水煮青蛙,限于自傲自喜,终究是慢慢遗忘了过去在他认知中的顾连绵,到底骨子里也是和他一样偏执疯狂、为达目的可一直隐忍直到最终的人。
她从来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哪怕她装得再像。
顾连绵更不希望她曾经经历过的那些悲剧发生在更多无辜的人身上。
必须要结束这一切!
所以她变成了一个理智的疯子,多少昼夜沥尽心血,殚精竭虑,几乎是推算到了可预测状况的极限,才推演出了一个绝地反击的计划,所以她精神衰弱、整夜整夜失眠、梦魇……过度透支了身体健康。
而在这个过程中,免不了会揭开许多往日旧事的种种隐情,就比如说——关于安停舟过往某些他自己都不知的……真相。
那天的会见室……
“认识这个人是谁吗?”
顾连绵从厚厚的档案袋里抽出一张照片两指捏住朝向安停舟,见对方毫无反应,她意料之中的点了点头,接着平静地说了下去:“他叫解央,受派遣秘密参加过十三年前某次非常著名的军事行动,如今保密期刚过,我该庆幸,否则你也无缘听到我接下来的话,那样以后我就只能找你的骨灰去说了,不过显然这样会让我非常遗憾。”
“……”
安停舟像是彻底丧失了想说话的欲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墙壁,并没有想搭理她的意思。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失……
“你是不是在奇怪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
修长的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节奏鲜明。
顾连绵极淡地笑了一笑,似讽似哀:“欧阳静,安解然,这两个人你总该熟吧。”
仿佛已然凝固住的眼珠终于转动了一下,瞳孔微微放大。
“你到底想说什么。”
安停舟抬眸。
他又怎么会不熟,欧阳静,安解然,他爹在他被绑架后娶的新老婆以及和他新老婆生的狗崽子,已经被他弄死好多年了,在这个时候提他们做什么。
安停舟微微凝了目光。
他深知顾连绵此人从不做无意义的事,今天拖着一身没好利索的伤残病骨来见他也绝不是单纯的来看笑话或是炫耀,这些举动在她的认知里就是不必要的,除非她真的掌握了什么,足以对现在的他造成巨大伤害的信息……
呵,说来可笑,最痛苦的他都经历过了,他唯一的光都不在了,如今还能有什么呢。
只盼……那人在奈何桥边能多等他一会,好歹也让他把在这些难得安静日子里想明白,却再也来不及说出口的话……都说完吧。
他这个人自私冷血惯了,纵然知道那人沾上自己一准没什么好结果,也还是不想下辈子两人毫无交集,就是不想放过他……
卑劣至此,但……那又如何。
“我要是说……被你杀了的那个你名义上弟弟安解然,其实应该叫解然的,你信吗?”
安远志,安解然,解央……解然?
不可能!
这一句话透露出的庞大的信息量让安停舟瞪大了双眼,一直瘫靠的腰背也微微挺直起来了。
安解然怎么可能不是安远志的孩子,怎么可能呢!
他们那一类人生来就极为聪明,哪怕已经快神志不清了也无法摆脱这种得天独厚的天赋,就算是再抗拒知道的东西,也能本能的一点就透。
有时候过于聪明倒也不是什么好事,就比如说现在……他瞬间就能反应过来顾连绵说得是什么意思。
如果解然是那个解央的儿子,欧阳静是解央的老婆,安远志有什么理由替别人养儿子还对那对母子那么好。
这没道理……
“来吧,看看解央的社会关系一栏里有没有你熟悉的那两个名字,这是盖了公章的机密文件,我是没法伪造骗你的。”
顾连绵推了一份东西过去,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目光有些复杂。
解央和安远志两位前辈也是一生磊落,救人无数的传奇人物,最后却都落得个惨死的下场,其中一个还死到了自己亲生儿子的手里,这结局也实在是令人唏嘘。
“你可以回忆一下当时欧阳静和你父亲的相处模式,像是夫妻吗。”
“不……不可能!”
被偏执的仇恨过滤掉的细节零星闪现,最后密集成了一段完整的,客观的过往。
“你以为你父亲在你被绑架后就娶妻生子了?你错了,他从来没有放弃你,从来没有,要不然你以为你是怎么被找到的,当年的局势你比我清楚,难道就不想想当年你救回来之后为什么他被降职了吗。”
“不……”
“你是想不到,还是不想想到,他甚至为了你违背了他的原则,你还觉得你对他而言是可有可无吗,就你手里的那沓东西,你接着往下翻啊。”
顾连绵的表情还是平静的,残忍的平静。
那些在地狱归来从而心性大变的安停舟眼里——一家三口的其乐融融,父子俩久未相见的冷漠生疏……其实暗暗包含了安远志对那对母子的客套和愧疚,以及对他亲生儿子那些细微、深沉、不善表达的关心和爱护。
他把他送进戒毒所是为了儿子的未来,一生宁折不弯的人却在转身的一霎那泪如雨下,哽咽出声,他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为儿子偷偷掖过被角,暗暗观察哪个菜色他儿子多动了一筷子,第二天便会自然而然的再次出现在饭桌上,他还在那段时间学习了许多心理学知识,就是为了知道怎么才能帮他……
只是,那时已经被仇恨扭曲到面目全非的安停舟,是注定注意不到了。
人和人表达感情的方式不同,有的人就算内地里的情感燃烧成了熊熊烈火,表面却可能是不知所措的木讷。
这些过往终被时间淹没,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知道。
就像有的往事,经不起回想,有的细节,也经不起推敲。
“不,他没有理由……”
第117章 大结局十一
“有的。”
顾连绵接道, 神情坦然。
这次,同为微行为分析高手的安停舟却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的指节已经开始急促颤抖起来, 顶级心理学家隐藏自己能被判断情绪的特征已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这个程度的外露,本不该出现。
毕竟对于过去的安停舟来说, 现下此举实在称得上弱智。
只是接连的打击几乎已然消磨尽了这位天才的全部意志, 让他再也难以维持过往的毒辣缜密, 毕竟这副强弩之末……和完全崩溃也就差轻飘飘的一根稻草而已。
“他当然有理由, 并且我可以明确告诉你这个理由,这也是我此行的目的。”
顾连绵毫不避讳地道,不笑不怒, 漠然又平淡, 没有一丝多余表情地凝视着眼前的人,像是在看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冷淡到了极致,就是视若无物, 明明是在平视,对坐之人却能如感自己蝼蚁不如。
那一双眸子凛然雪亮, 仿若新淬, 放在一副摇摇欲坠的病美人皮囊上如点睛之笔, 硬是提起了一道摄人心魂的精气神来, 说不上哪不对, 却美得阴森冰凉。
她不等安停舟再接话——
“知道解央是怎么死的吗, 他没有死在遍地尸骸的战场上, 他违令偷偷回来看他已然有孕的妻子, 受他至交好友……”
“你闭嘴!”
“受他至交好友安远志所托, 在去追被绑架的好友之子安停舟的路上,遭遇伏击,被一辆货车来来回回,活活碾死。”
“我他妈的让你闭嘴听见没有!!”
整个空间里都回荡着安停舟的怒吼声。
“你愤怒了。”
顾连绵轻轻笑了一下,没什么意味:“所以你相信了不是吗,继续听下去吧,逃避没有任何意义。”
“你觉得你父亲当年在你绑架时没有选择救你而是去救了那个小女孩,对,那个姑娘,乔小雨,桐大一案中唯一突兀的没有关联性的被害人。“
也是因为这唯一的突兀,她才顺着线索查到了最终的真相。
“那你又知道吗,当时解央准备启程,人刚好在浮沙坪,你被绑架的那辆车是沿小青山南岭那条路走的,在五分钟以内无叉口,如果从浮沙坪沿东侧拦截,他们跑不了,所以你父亲电话委托了当时更有可能救下你的解央,另外,如果他亲自去追,一辆不知道修了多少次的摩托车山路奔袭,追上一辆汽车的可能是多大,你自己心里清楚。”
“姓顾的你胡说够了没有!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安停舟双目血红,挣得手铐发出一阵激烈的巨大声响,引得外面时刻注意着动静的的人推门进来了一半。
“无碍。”
顾连绵轻飘飘地扬了扬手示意,待人全部又退出去后,才接着淡道:“你杀不了我,而且我是不是胡说安停舟你又何必自欺欺人,我既然这么说了,就必然会有证据,你继续听下去就行了。”
她对安停舟混乱癫狂努力压制痛苦的神情视而不见,既不可能有一丝恻隐,也并无大仇得报对仇人精神凌迟的畅快,就这样有条不紊地一步步进行下去,这个人,竟从头到尾都是冷静的。
“解央身份特殊,他的手机那时已经被监听了,我有幸从一位前辈那里拿到了委托救你的那段通话音频,已经请人修复过了,想必能听得非常清楚,不用着急。”
“也正是因为他的身份特殊,想将他和他的家人抽筋扒皮的不在少数,你父亲那时是为了保下那对母子的性命,也算是略作弥补你们安家欠解央的一条命,不过一个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人,哪怕再显而易见的事,又能看出什么呢。”
她嗤笑了一声。
“这里还有解央的死亡鉴定结果,以及当年已经被封了的那个案子全部的资料,你不是苦寻多年而不得吗,今天我给你拿来了,也算是在你死前了却你一桩夙愿,打开看看吧,毕竟我收集这些也着实不容易。”
“安停舟,他死在了去救你的路上,可你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他的存在,还杀了他在这个世上仅存的两个亲人,还有你那把你视若珍宝的父亲,大概从来都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死在自己儿子的手下,何其悲哀,这样的真相,你满意吗?”
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串话,身体还很虚弱的顾连绵微微有些气喘,她平复了一下呼吸,才再次开口道:“安停舟,你是想先听,还是先看。”
桌面上,载着录音的手机、拆分的文件袋,静静躺着。
这件事不能是这样,不该是这样,那他算什么,这么多年的苦苦挣扎又算什么,笑话,他这一辈子都是个笑话,谁他妈的能活得比他更荒谬可笑……
被她点到名的人良久都没有应声,只是一直用异常可怖、像要把人千刀万剐的眼神盯着她,一分钟、两分钟,没人说话……
直到安停舟像被抽干了身上最后一股气般地瘫下去,疯极而笑:“顾连绵,我一个明天脑袋就要开花的人了,你这样有意思吗。”
“非常有意思,毕竟我想让你不得好死,现在已然是万般无奈退而求其次了。”
她冷声答道。
“可是我并不想听,你说我现在咬舌自尽,你好像也没什么办法吧。”
安停舟笑得更厉害了,最终由衷地叹了一声:“所以说我现在相信女人狠起来男人只能望其项背这种说法了。”
顾连绵缓缓笑了。
“你就这么害怕吗?”
继而彬彬有礼地抬了下手,回答了他的前半句话。
“请便,不过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你要是真的那么做,我就把杨达的骨灰冲进下水道里。”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带着些如沐春风的温柔,任任何人不听谈话的内容只是看,都会觉得好一个纤弱娉婷的美人,可有的美人,是带着锋利的獠牙的。
安停舟笑凝固在脸上,那一瞬间的锥心之痛几乎让他整个人痉挛起来,他痛的恨不得立刻咬舌自尽,可他终是一下子掀翻了桌子,双腕由于剧烈挣扎磨出了鲜血,一滴一滴滴落在地板上。
……竟也是鲜红色的。
“你!敢!顾连绵,你敢,我一定……”
一定什么呢。
“我不信鬼神之说,呈口舌之快没用,疯子最了解疯子所以你该了解我,我真的会的,我建议你还是顺我心意一点,要么,闭上嘴好好听完看完,要么……”
她没有说下去,而是直接从凳子上站起来,转身就要走……
“站住,顾连绵你站住,跟他有什么关系。”
铐链疯了似的响……
“你别碰他!”
脚步未停——
“我选第一个,你别碰他……当我求你!别碰他……”
顾连绵顿了一下,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大的笑话似地转身,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像是第一次才认识眼前这个人。
末了,她有些讶然地反问了一句:“你这种人,居然也会有心吗?”
安停舟闭上眼:是啊,他这种人,怎么就还会有心呢。
“你说跟他有什么关系?那我家人何辜,老师何辜,我那些朋友何辜,惨死的那些英烈们冤魂们又何辜,你把我当成是什么好东西了,以血还血以牙还牙,要不是出了变故,按照我的原计划,你以为我会给你留个全尸吗。”
感觉到自己情绪的波动,顾连绵狠狠闭了闭眼,咬破了舌尖硬生生将那些不堪回想的往事和着血咽了下去,五脏六腑都被划出了千疮百孔,可再睁开那双漂亮的眸时,已是看不见了方才隐隐有些失控的影子。
“过去你不是一直认为死了就是死了,对一堆碳水化合物聊表哀思的人都是蠢货傻X,你看看你,现在又高明到哪里去了呢。”
她的语调又变得稳而平,仿佛方才只是错觉。
“……”
说得对,所以他可不也就是个蠢货傻X。
安停舟弯着眉眼笑出声来。
“还有一点我真的特别费解。”
顾连绵的脸上从走进这扇门第一次出现了些讽刺的意味,说出的话也尖锐又恶毒了起来:“人活着的时候也没见你当回事,早干什么去了。”
指甲自虐式地嵌入了鲜血淋漓的伤口,可他一点都感觉不到疼,他只觉得窒息,濒临死亡的窒息。
其他的事情暂且不论,他真的也没有心力、也不敢去细论,可是杨达……达子……他……
的确,早干什么去了啊……
他那么多次向自己伸出了手,可他却把他一起拽回到了地狱里,达子从来都和他不一样,从来都不。
“安停舟,你本来,有的选的。”
……
“话说你真的会吗。”
火锅兀自冒着腾腾热气,方衍之满满一筷子的牛肉进了她碗里,老妈子似得耳边絮叨着:“多吃点,你那饭量跟猫儿似的,搞得咱家庭条件多不成似得。”
“也许吧。”
她答道,表面风轻云淡,内心里还是微微有些忐忑。
不会觉得自己太过了吧,好像这些事情说出来,怎么听都显得自己凶残阴险得像个恶毒反派,虽然她也没自诩过多正派,但是……搜罗到所有证据却压了将近三年就是为了放到最后一步步在安停舟死前折磨疯他,还要把杨达的骨灰冲进下水道,怎么听都不像是什么好东西,最起码正常人家的姑娘干不出来这事。
别人觉得她是什么都好,她完全不在乎,可这个人的想法,绝对是特别重要的。
哪想到人只是“哦”了一声,紧接着劈手抢了她攥在手里的水杯。
“哎哎哎说过多少遍了别喝凉的别喝凉的,怎么我一会走个神就跑你手里了,快,凉的给我,你喝这个。”
说着推过去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水,水温恰好入口适宜,不烫也不凉,桂花蜜的味道甜丝丝的。
“虽然不太认同,但我能理解,我不想敷衍你,但这实话说了宝贝儿你可别生气啊,我绝对非常理解你,绝对。”
“怎么会。”
顾连绵失笑出声,玩笑的语气里夹杂着沉甸甸的真心:“要是人人所有的事都认同一个观点,那世界早就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了,又不是印刷厂里印出来的,能理解就已是大幸了,谢谢你,衍之。”
幸好,幸好……
“这个我也说了多少遍了,别跟我说谢谢别跟我说谢谢怎么也总记不住呢,咱们俩现在什么关系你跟我说谢谢,记住了啊,我以前是你爱人现在是你合法丈夫,为你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学着对我娇纵点,你所有的样子我都能接受。”
“像今天这些事你肯跟我说就很好,对我有点信心,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听好了啊,我不觉你可怕不觉得你凶残我只来得及心疼你哪有空想别的。”
方衍之动作轻柔地擦去了她嘴角的水渍,声音和缓,完全不比在局里和其他人说话的毒舌和大嗓门。
“不过说实话,设身处地,我要是你这么一路走一遭,早都不知道变成什么鬼样子了,所以宝贝儿你真的好厉害,你真的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人了,你可不知道,娶到你,绝对是我这辈子最得意的事,没有之一,也永远不会有之一,别一天到晚胡思乱想的昂。”
说着伸手摸了把她的头发。
顾连绵把手塞进对方掌心里:“可是我的话也没有说完。”
明眸之中晶莹闪烁。
“也许,这个回答是遇到你之前,不会,这是现在的答案。”
因为你,我愿意放过我自己。
所以,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