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10(2 / 2)

暗焰[刑侦] 风行舟 18666 字 18天前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这句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牙齿缝外挤出来的,带着点恨恨的意味:“到底什么意思?”

通常来说,两个男人到这个距离,如果不是第二种可能,便是要打架的。

可这架注定打不起来,因为他们中有人永远不会还手,可如今绝对不会还手的那个人眼睛里,却闪烁着就连微表情造诣不俗的安停舟都无法理解的奇异光芒。

那被强自克制数年的疯狂破土而出,那般凄厉又绝望,丝萝般蔓延席卷,铺天盖地,带着扼死的决意。

深刻的苦痛如有实质,深深镶嵌在那道影子一般的魂灵里,至死方休。

那眼神……真的太痛了。

正是这一瞬,安停舟愣住了。

原来他……竟也会有那么激烈的情绪波动。

他也那么痛苦吗?

可是……另外一层,他为什么看不懂,他不应该不懂的,到底是什么,明明很熟悉,为什么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为什么?

也是这一瞬,杨达扣住他的手腕,轻易地便把人锁到一旁的沙发里,手撑着靠背居高临下地深望着他,锁着他的手在不住地颤抖,撑在眼前的手臂上,肌肉在肉眼可见地抖动,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

“你……”

今天的杨达太过反常,安停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搞得有些发懵,他想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脾气实在太差,他也受不了自己了?还是他也害怕自己,害怕自己有一天会杀了他,毕竟他真的说过这句话,还不止一次。

可,那是吓唬他的……不是真的。

安停舟可能杀世上任何一个人,包括他费了大精力研究的顾连绵,可若说还有绝对不可能伤的性命,那个人一定是杨达。

他也知道杨达绝对不会背叛他,可他又时时刻刻怕杨达背叛他,然后通过极端的方式去表达。

……这是他身边最后一个人了,但他好像的确对他挺不好的。

他是不是把那些话当了真?那到底要不要解释一下……

安停舟在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之前的怒气不知不觉地就悄无声息地散了个干干净净,表情变得和缓下来,不再有那么强的攻击性。

空气沉默又微妙。

杨达的目光从那张怎么看都毫无瑕疵的脸上一寸寸移过,嘴唇哆嗦了半天,终究是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时间多过一秒,眸子里的悲哀便浓重一分,直到浓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狠狠闭上那只完好的眼,起身退开了好几步,脚下有些踉跄,可再睁开时,一切又恢复了正常,再也无法找到一丝踪迹。

论伪装,若杨达不愿,旁人一辈子都不能从他的表情上解读出什么,就连安停舟也不能。

安停舟还是有点没反应过来,就听杨达低低道了声“抱歉”,转身就走,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又停下来,没回头道:“刚才那些话没有别的意思,随口一说,你不用多想,跟以前一样,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安停舟没有应声,杨达也不在乎,伸手就去开大门。

“吱嘎”一声,尖锐刺耳。

室内的马仔小弟们早被赶了出去,偌大的空间里一时只有这两人保持着尴尬又诡异的气氛。

终于在杨达要迈步走出去的前一瞬,安停舟终于回过神来了,两三步冲过去死死卡住那扇全是灰的铁门。

杨达试着扳了一下,没扳开,也不好硬来,以为是安停舟反应过来了要冲自己发火,便从善如流地松了手站到一边去,安静地等待着下一秒的狂风暴雨,一脸的淡定。

谁料——

“我记得你小时候说想去普罗旺斯,等这两天事完了,呃那个,要不要去?反正我正好也有空,就挺闲的,反正……去不去?”

安停舟摸了摸鼻子,没发现他这辈子都没再对第三个人有过这语气。

狂风暴雨没有,倒是有一句听起来颇为不情不愿的邀请。

杨达愕然抬眸。

安停舟磨了一下自己的后槽牙,几乎是有些恼地又说了一遍:“问你话呢,到底还要不要去?”

杨达的眼睛里渐渐带了笑意。

果然这人人从小到大,一直没变的……还是那别扭的示好方式。

那时——

天空湛蓝,空气清甜。

两个少年躺在铺满阳光的草地上笑得张扬放肆。

微风款款。

长得好看的那个抓了一把草丢长得一般的那个,说:“喂,你以后有钱了想去哪呀,说来听听,说不定可以一起去。”

“不,我觉得你不会想去。”

长得一般的笑着躲过,答道:“普罗旺斯,你肯定没兴趣。”

“哈哈哈那是小姑娘才爱去的地方吧,我才不去呢,看不出来还挺文艺浪漫。”

后者恼羞成怒了,呲牙咧嘴地扑上去:“我就说你不会去你还问,问了又嘲笑我,你说说你这个人……”

“好了好了,不笑了不笑了,我陪你一起去,一起去还不行吗……哎呦住手哈哈哈……你别挠我哈哈哈……”

笑声逐渐远去。

杨达低着头,十几秒过后,唇角上扬,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整个人都仿佛镀了一层闪闪的金光,与少年时的神色竟有了那么一两分的相像。

“去。”

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别问,问就是你们想得那样。

第107章 大结局一

历时九个小时后, 顾连绵终于打开了实验室的门,一副姣好的容貌煞白得跟初冬新雪一样,连唇色最后一点稍稍有些人气儿的红也褪得无影无踪。

浅蓝的口罩挂在下巴上, 她的气息略微有些不稳,一手扶着门一手捏着一方小小的塑料密封袋,冷淡地望着面前的两人。

袋中, 冰蓝色的晶体反射出惊艳的光芒。

……冰蓝色!!

成了!

安停舟从松软的沙发中站起来, 伸展着胳膊腿, 脸上带了洋洋的愉悦, 张口便夸赞道:“果然,你的效率从来都不会让我失望。”

不知道这段时间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连杨达这种一年四季都几乎没有情绪起伏的人眼睛里竟挂着点浅淡的笑意。

她可不觉得此人对这些事能有这么大的兴趣。

顾连绵扫过一眼, 心中微诧, 目光又暗中巡梭了两圈,像是明白了什么,不由极轻地叹了口气。

她躲过安停舟过来拿东西的手,低声说了句:“别急, 不用试货么。”

“哦?”

试货……顾连绵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为了最后那个目的, 她能堪堪给自己留下条命已是大幸, 至于别的什么, 她早有了准备。

不过是毒瘾, 她能戒的。

顾连绵这么多年一直对自己极狠, 忍遍了常人所不能忍。

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施施然收了回来, 举动十分优雅, 只见安停舟一双好看的眉挑得老高, 恶劣地笑着反问:“你不给我, 难道是想亲自试吗。”

话虽这么说,他却是真有这个意思的。

染了这玩意儿的人会变成多不人不鬼的样子,他这些年见过太多,一想到那副尊严尽扫摇尾乞怜的样子有一天也会出现在面前这个永远故作清高的人身上,他顿时兴奋得眼睛都红了。

何况他其实……并不信她,那个姓方的制得了她一时,制不了她一世,那是一个实在太过聪明的天才,安停舟虽嘴上那么朝杨达说着,却也没真的傻到不设防。

毕竟他还不想这么快就弄死她。

而这种手段才最直接,也最具有观赏的美感。

“你知道吗,你这个人让我最讨厌的一点,就是太不直接,麻烦又啰嗦,废话还特别多,真的挺烦的。”

顾连绵咳了一声,也笑了出来:“我不说,你便没这个打算了吗?”

安停舟笑而不语,她便接着道:“我要是身上不带毒瘾,你们不会放心放我出国,安停舟,在我进实验室的时候你就已经想好了吧,今天我不碰这东西,走不出这里。”

排气系统轰隆隆地兀自在耳边嘈杂,两双美得各具特色的眸子一动不动地对视,短兵相接,空气里漫着带着硝烟的火花。

半秒过后——

“我改变主意了。”

安停舟突然道,朝一个方向懒洋洋地扬了扬下巴,两个马仔心领神会地领命离去。

“我有一个……更有意思的玩法,非常适合师妹你呢。”

“是吗。”

顾连绵冷声道,看着他眼中的戏谑,一向敏锐的第六感却陡然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如果单是她一个人,怎么样都没什么可怕的,可如今……

“砰——”

下一刻,绑得严严实实的方衍之被推进来,适时验证了她刚刚已然想到的情形。

果然……

这下坏了。

“……安停舟,你什么意思。”

顾连绵的拳头攥紧了。

方衍之的嘴被堵着,双眼被黑布蒙着,被那个人高马大的缅甸人一脚踹翻在地上,脸朝着刚才顾连绵发出声音的地方僵持着,也不发出声音,保持着一个相当累人的姿势努力挺起腰背,就那样定定“看”着,一动不动。

明明眼睛是被遮住的,可不知为什么,顾连绵就是能透过那层布料将方衍之眼睛里所有的爱意和思念尽收眼底。

心意相通的人,有时候真的会存在一种科学无法解释的奇妙感应。

长久的疲劳和病痛没有夺去她大脑太多的灵敏度,至少比普通人还是能好上许多,细节迅速串联,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就明白方衍之此来的真正计划了。

——他不是来配合自己的,他是来代替自己的。

衍之他……怎么能!

太胡来了。

到了这一步,让她怎么保住他,也怪她,应该在两人出现的那一刻就想到的,她不该犯这样的低级错误,都怪她……

“师妹,我想了想。”

安停舟端起杯子喝了口水,还十分好心情地给杨达也倒了一杯,才不紧不慢地道:“我到底还是不太舍得你去试的,既然你为你的这位小情人做了这么多,他偶尔为你牺牲一点也没什么吧。”

不,不行,那是真的毒品,一点没掺假,她敢用在自己身上,却不可能接受被用到方衍之身上。

早知道,早知道……

“你敢!”

顾连绵瞪大了双眼,从齿缝里恨恨地迸出这两个字,这下语调里却是实实在在带了颤意。

安停舟只是看着她幽幽地笑 :“我当然……敢啊。”

黑布遮盖下,方衍之微微弯了眼角。

终于能保护到她,真的很好。

三天后

早,六点整,朝阳东升。

茂密的丛林里,层层叠叠的枝叶镀上了璨然华丽的金光,从缝隙里悄然散落下来,细细密密地撒在一道修长挺拔的背影上,光影交错,暖意融融,场面堪称温柔。

……如果忽略他背后乌压压一片架着枪和其他锋利器械的马仔们的话。

林间风过簌簌。

那人穿着一件长款黑风衣,头发略长,身高180左右,体型偏瘦,始终背对着一众人面朝着阳光。

仅仅只是一个背影,便能明显地透露出一种威严又优雅的气质,所有人噤若寒蝉,战战兢兢地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抬箱子的颠簸都轻声了几分。

几只鸟雀叽叽喳喳地飞过。

顾连绵站在离这位头领几步之遥的背面,表情始终淡淡的,整个左肩却因为愈加尖锐难忍的疼痛在生理性地微微颤抖,冷汗已经洇湿了她后背的大片布料,湿答答的黏在皮肤上,十分不好受,但她显然没有精力关注这个,光是对抗肺部强烈的灼烧感和愈来愈严重的呼吸困难,就已经费去了她的大半精力。

真希望不是肺癌啊。

顾连绵垂着眸,暂时从庞大的计划推演中微微分神,难得分了一份心思放在一年前绝对不会去考虑的事上。

她答应衍之要活着的,她不愿对他食言,从来都不愿。

也不知,他怎么样了……

顾连绵左肩上的烧伤太过严重又耽误得过久,虽然已经得到了处理,但照目前的感觉来看,怕是又感染了。

至于处理……便是不带麻药地把腐烂的肉一点一点从伤处剜下来,还是顾连绵本人亲自动的手,背心上半挂个衬衫,消毒酒精小半瓶“刷”一下倒上去沾湿了大半也不在意,手起刀旋,咬着块木头全程面无表情,最后随便撒了药粉,满不在乎地裹了纱布,把他们派来的医生都看得陡然心惊。

那医生是就是专门治这些亡命之徒的,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甭管在外多凶神恶煞,对自己爱惜得紧得人比比皆是,哪知如今当真大开了回眼界见了个更疯更不要命的,一下傻了,愣愣站在一边,拿着针管的手都抖了,哆哆嗦嗦了好半天。

直到那明明看起来那么弱不禁风的姑娘系上最后一颗衬衫扣子,遮住了白皙肩头上狰狞可怖的伤口。

一双清冷如琉璃的眼睛淡淡扫过来,似是在催促这针到底还打不打,隐隐有些不耐,看着看着,就又要伸手过来自己动手。

医生忙拦住她,讷讷道:“我来,我来,你别动了……”

对自己都能眼睛不眨一下就下这样狠手的人,绝对不是什么善茬,他见过的一只手都能数过来,这种人都是能成大事的枭雄,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

他幼时父亲便告诫过他,这种人大多并非善类,不可轻易结交,也万不可招惹,与其扯上关系便是摊了大事,普通人家没那个能耐与他们周旋。

但这次,医生听从他经验丰富的老父亲得出的判断其实错了,了解顾连绵的人都知道

——这个人向来只是对自己不好而已,只有她自己。

这点方衍之最是深有体会。

他的爱人,一直是那种宁可自伤十分,也绝不伤人一分的人。

顾连绵是早产儿,娘胎里带的毛病身体向来不太好,普通人一年也就感冒个两三次,她一个季节就能超过四次,时不时还能发个烧几天不退,药物过敏源一长串,比如广谱类青霉素她就用不了,骨质也脆,脱臼骨折是家常便饭,后来久病成医自己就能随手接脱臼,也省得还要去医院麻烦。

这人向来对自己不太上心,觉得只要不死就没什么大事,还很多次为此觉得耽误事心下微有气恼。

明明也不是多金贵的命,怎么就这样娇弱的不一般了,平时还好,关键时候真的是……挺讨厌的。

她是真的在认真地嫌弃她这个身体太过麻烦。

顾连绵幼时家逢巨变,孤苦飘零完了前二十几年,后来桐大一事后还要应付各方的暗杀堵截,一边堪堪保着命一边满心筹谋算计,地狱深渊蹚了个遍,一闭上眼全是熟悉之人惊悚血腥的死亡场面,昼夜不得安息。

命如草芥地长大,虽不会自轻自贱,却也早忘了好好对待自己。

她从没尝过被人放在手心里呵护的滋味,后来乍然尝到了,就像一个暴富的穷人般惴惴不安,只觉得甜得不真实,哪怕方衍之再怎么如珠如宝地悉心呵护照顾着,这么多年来沉淀下的潜意识里还是没太把自己当回事,只记得把那个一直对她好的人默默摆到了心尖尖的位置。

所以才说这个人啊,只是疼了太久没人发现……自己习惯了而已。

没有人会真的喜欢疼……

日头一点一点地挪上去,温度也渐渐升高。

“顾小姐”

黑色风衣被晨风微微挑起下摆,一直保持着背对姿势的男人忽然抬手,遥遥指向了远方。

沉缓的音色悠悠流淌——

“你看那边。”

男人轻声道。

第108章 大结局二

山坡的高地上, 稳稳落了一架直升机,半新不旧,黯淡的油漆颜色几乎与背景的葱郁融为一体。

顾连绵其实早都看到了, 但却不得不配合地“嗯”了一声,以表对下面话题的感兴趣。

霞光勾勒出美人纤细柔美的身形。

只是简单的纯白卫衣运动裤,完全素颜, 满脸病容都掩不了的风姿绰约。

当真是人间绝色。

……还是个性子烈, 脑子又出奇聪明的, 连“零”这种绝品都造得出来, 跟他以前见过所有娇滴滴的花瓶美人都不一样,比她们简直有意思太多了,与眼前这位一比, 过往那些顿时都沦为了索然无味的庸脂俗粉。

好久都没找到这么有趣的猎物了。

被称为“龙先生”的首领, 也就是一直以来那位神秘的大老板微眯了眼睛,黑色口罩覆盖下的半张脸看不出表情。

顾连绵敏锐地察觉到了侵略性的气息,由于强烈的厌恶而使得自己尖锐的指甲嵌入了掌心。

“新西兰是个美丽的国家。”

那人说。

“很适合顾小姐这样的美人,我已经为你们安排好了一切, 希望你可以满意,我的合作伙伴。”

最后一句话特意加重了“我的”两字, 平添了一分暧昧。

“谢谢, 我很喜欢。”

她只是恰到好处地笑, 不动声色地压下了泛上来的恶心, 眼底一片冰凉:“一直以来都想去约瑟夫冰川和怀托摩岩洞看看, 只可惜未得闲暇有幸前往, 而且华国目前和新西兰并无引渡条约, 被抓回来枪毙的可能性显然要小一些, 真是多谢了。”

想去新西兰旅游是真的, 想和衍之一起去也是真的,但当然不是以这种方式,她等着那天肩并肩手拉手的凯旋,或者还能成为他们蜜月的地点。

“不要那么悲观,顾。”

龙先生的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顾连绵轻微调整了一下站姿,状似不经意地躲开了:“不,我只是比较现实。”

她笑盈盈地随口应付着,心里却冰冷无机质地计算着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到底能撑到哪一步,如果真的不行,要不要启动planB,又该以什么方式启动,怎么把己方的损失降到最低,怎么保证方衍之能完好无损地出去,所有的问题都想完一遍,她才稍微匀了点可怜的精力给自己。

其实如果可以……她希望她也能够活着走出这里。

真的,非常想活着。

那位龙先生看起来心情不错,似乎是觉得一切胜券在握,语调带着让一般女性应该会非常受用的轻缓谦和,十分彬彬有礼。

可惜……这副人模狗样的姿态恐怕是维持不了多久了。

顾连绵脸上淡淡的,心里难得有些嘲讽地冷笑了一声。

以此为中心外延一圈二十公里内各个角落,进出这片区域的所有出入口,三个省真枪核弹的联合警力早已埋伏了四十八小时,只待一声令下。

“注意注意。”

指挥处三令五申地强调着,不厌其烦。

“各组注意隐蔽,一定注意隐蔽。”

“收到”

“收到”

“收到”

……

没有人对这条唯一重复多次的命令有一点不耐,因为他们十分清楚,这点关系着他们那位深入毒窝传递消息的同事的生命安全。

强调千百次都不为过。

一旦暴露,第一个死的绝对就是顾连绵,恐怕死相还足够令人毛骨悚然,毕竟这个世界上比死恐怖的事情多了去了,人丧心病狂起来什么事做不出,历史上那些骇人听闻的刑罚不也是人创造出来用来折磨人的吗。

能指望一群毒贩还剩多少人性。

冒着被一群穷凶极恶之徒开膛破肚抽筋扒皮的风险,这个人是真的一点后路都没给自己留,稍微一想就能想到,哪怕警方真的隐蔽到最后一刻才实施抓捕行动,只要她人还在在毒贩那里,便随时性命堪忧,他想不出她该怎么逃出来。

这也是方衍之除了要替她试那袋新型毒品外的目的之二。

只要他在这里,就能在大部队全面控制形势之前保护她,至少不能留她一个人面对这些,再不济,为她挡挡枪子也是好的,反正要死也得自己死她前面。

想要她命的人,除非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否则想都别想。

“方先生在上面等着你。”

龙先生伸了只手过来,皮肤是那种从小养尊处优才养得出来的细腻,一点茧子都没有。

“祝我们这次合作成功。”

她轻握了一下,收回来时手放进袖口狠狠一擦,面上看不出任何破绽。

“我们一定成功。”

她说。

天光大亮,入目所及碧浪起伏。

顾连绵神色如常,心脏却兴奋地狂跳起来,久久不能平息。

就要结束了……

今日,滇南与青城,将近一百多公斤□□交易现场,她机关算尽代价惨重,几乎折腾掉自己半条命还连累了方衍之,终于是走到了这一步。

她知道,这里早就被包围了,今天在场的所有人,活得死的,一个都出不去。

真正有效的定位器从来都不在那个发圈里,她是故意让安停舟发现的,那一场爆炸他们的人也根本没有伤亡,都是心理战术下的做戏而已,不这样,他们又怎么能以为识破了自己从而放松警惕呢。

她算准了安停舟的偏执自满,算准了他想摧毁自己的强烈欲望,才一虚一实,抛出去了那么大一个饵,她也料定了杨达的所有心理,甚至通过现有信息将他们背后那位大老板的行为模式揣摩到了极致,把所有的一切细节算计进去,利用尽了一切可利用的,才设计了一个无比适合他们的计划。

好戏才刚刚开始,到底是谁入了谁的局。

顾连绵迎着刺目的阳光直视太阳,忽然唇角一扬清浅地露出个笑来,衬得整个人温婉如玉,好看得不得了。

龙先生的眼睛里快速闪过一丝惊艳与痴迷,不由自主地靠近了她两步,呼吸略微有些急促。

这一笑,几乎是特别温柔的,能轻易激起雄性保护欲的那种,甜丝丝的,清澈又纯良。

而漆黑的瞳孔里,幽幽泛着冷酷的光芒。

余光快速向周围扫过,在顾连绵的眼里,这已经是个死人了。

她装了三年被安停舟耍得团团转的傻子,如今终于到了尽头,正好,她也有一份大礼……要,送,给,他。

她准备了许久了……

至于真正让警方找到目标的东西在哪……顾连绵轻轻活动了一下自己已经疼到没有知觉的肩膀,由于心理作用,突然就觉得好了一点。

差不多一个月前,也就是江以谦的事刚出事后方衍之病房里躺着没醒的那两天,顾连绵看过他一次,然后转身就进了手术室往自己身体里植了块芯片,正是她左肩的那个位置。

这东西是最新品,刚研发出来没多久就被部里批下来用到了她身上。

江以谦的事出的太急,根本没留给她慢慢恢复的时间,身上带个这么明显的手术新刀口去显然容易遭人怀疑。

而这次计划容不得一点纰漏,她也不允许有一点纰漏。

手术后五天不到。

夜——

顾连绵接完最后一通电话,确定今天该安排的事都安排清楚了,没有任何疏漏,霎时松了力道放任自己直直倒到床上,恹恹盯了天花板一分钟,整个人都属于放空状态。

她其实很少有什么都不想的时候,但此时留这个时间显然十分有必要,毕竟她都不一定能活着回来了,稍微感性一会也不是很过分吧。

顾连绵心里给自己找着其实根本就不需要的借口,手里捏着一张自己偷偷洗出来的方衍之大学时代的照片,紧紧贴在心口。

照片上的人俊逸英气,五官要比现在青稚单纯许多,摸着毛扎扎的后脑勺冲镜头露着大板牙有些缺心眼地在笑,阳光气几乎要漫出来。

“再见。”

黑暗中

轻如呢喃。

一分钟过后,她十分珍重地轻吻了那张照片,随即小心翼翼地夹进了书本里,眼中的眷恋和爱意褪去,眸里的温度骤然冰冷了下来。

火焰陡然升起——

顾连绵单手一颗颗解开衬衫扣子,动作堪称行云流水,扯下肩头还带着些许血迹的纱布后,她“啧”了一声,

没有任何犹豫地将正在熊熊燃烧着的酒精灯直接贴上了左肩手术留下的刀口,全程眉毛都没抖一下。

顾连绵这个人对自己向来下得了黑手。

呲拉一声——

空气里漫起淡淡皮肉烧焦的味道。

她的喉咙里转了一声低低的类似呜咽的声音,却没有始终叫出来,销声匿迹地遁了下去,哪怕是只有她一个人的地方,她也早就习惯了忍着。

顾连绵目光失焦地瘫在床上,汗如雨下,一小口一小口倒吸着凉气试图慢慢缓过去。

还是挺疼的啊……

她疼出了幻觉,便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最后想到全是方衍之,满脑子的方衍之,晕死过去的前一秒,她甚至还苦中作乐地总结出了一个中心结论——她果然是被那人养娇气了,以前受过的伤也不少,也从来没见哪次怕过疼。

有个例子十分恰当。

大多数人小时候摔倒了没人搭理反而没当回事,要是家长凑过来问,顿时委屈得不行。

这是一个道理。

被人宝贝着了,自然就会委屈了,人之常情。

不过要是能活着回去,这事可千万不能让他知道,不然又要恼自己了,她这个人偏偏还不太会哄人,怎么在这件事上就这么没有天赋呢……

顾连绵自嘲地笑了一下,

这样晕过去也不错,最起码不会做噩梦了。

不过梦里若是有他,该多好啊……

眼前终于归于黑暗。

安静……

第109章 大结局三

又十二小时过去……

天色暗沉

兜兜转转, 一行人绕回到了最初那个化工厂以作为最后的交易地点,而按照之前她和安停舟还有龙先生的约定,她要在与滇南交易时当场合成出“零”。

这项技术, 便是她现在能出现在这里的最大筹码。

在滇南特情配合下促成滇青此次交易,顾连绵伪暴露了自己一次将主动权让出去,让他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从而放松警惕, 又早就在先前埋下暗线, 让安停舟掌握自己确能造出“零”的信息用以逼迫。

只有第一次芯片的被动暴露才能让他们以为自己完全没了底牌, 再加上一点不轻不重的刺激, 安停舟只会得意于打败自己,短时间内不会多想别的,

至于背后的那位龙先生……她手里有足够打动他的利益, 他会冒这个险的, 因为他跟自己一样也没有退路。

安停舟此人虽然智商绝对达到天才的水平,但性格里有个很大的缺陷,难以接受别人比他优秀已经到了非常偏执的地步,当然, 也跟她这几年步步退让一直露破绽给他让他慢慢生起的轻视有着很大的关系。

桐城三年,真以为, 她抓不住他吗……

而这个自己对他们十分关键的时期她不会轻易被弄死, 这样一来反而散去了怀疑, 亲自“害死”的战友, 走投无路下的堕落, 方衍之出现给她的“被逼无奈”带去的完美借口。

每一个环节都是精心设计好的。

一步一步, 诱导着他们主动跳入布好的天罗地网, 等到猎物蓦然发现时, 一切早已成定局。

她点的这出戏, 马上就要唱到最精彩的部分了……

厂房里灯光昏暗,两方交易的毒枭目光聚集到了一处,紧张肃杀的气氛几乎能化作实质,两边带来的人没有一个说话,冷着面孔站在各自老板的身后。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斗殴的呢……他们紧张什么。

顾连绵站在实验台前视若无睹,手里捏着一管反应试剂,轻轻摇晃了两下晃出一小片气泡,她面上不显,心里却冷笑了一声。

为了这笔生意姓龙的倒真是舍得下血本,不仅肯留她下这么个祸患,还敢把自己的老窝都露了。

但不得不说,推动这种高风险行为的背后是绝对的高利润——

如果真的自此打开滇南一线边境的毒品市场,那意味着他们产出的各类毒品将不再只局限于流转华北华中圈内,而是能中转滇南流往东南亚一带或者更远,再加上新品“零”的绝对优质,那带来的利润将会比以往所得翻上个几十翻达到一个天文数字,甚至有可能通过“零”影响全球的毒品结构,从而掌握以前无法想象的定价权和控制度,这种致命的诱惑很难不动心。

也怪不得要铤而走险。

再理智狡猾的毒枭,只要还追逐利益,尤其是这种足以冲昏头脑的暴利之下,就免不会了存在一个致命的弱点,——孤注一掷,赌徒心理,站的越高越不愿意摔下去,拥有一座金矿,短暂的喜悦后很快就不再满足,而是想着要一座金山,一个黄金堆砌的王国,欲望永无止境。

华北华中一带地处大陆内地,销毒线路本就有瓶颈局限,江以谦用了三年时间一点一点侵蚀进各关塞要点,最后一举拔除,又有那个“鬼哥”瓜分市场的威胁下,逼得这位龙先生不得不从滇南另寻出路。

不过……他们还真以为这东西能实现他们建立毒品王国的白日梦。

顾连绵慢悠悠地把两个试管里的溶液倒进反应皿里,匀速搅拌着,只当身后站的是一堆齐刷刷的大白菜。

之前制出来的那袋东西是高纯度□□物不假,但恐怕是不能如他们所愿了……

他这么怎么可能允许新型毒品泄露出去的哪怕一丁点可能呢。

这种风险,上面也绝不可能批准。

所谓的“零”也不过是迷惑性更高的残次品罢了,几个化学专家日以继夜研究出来的成果,光凭她一人可没这么大的本事。

更细节处,稍后再表。

北京时间十八点整。

山顶有庙宇撞钟声悠扬,山脉连绵之处久久回荡,

指挥中心的总行动命令下达到了各组各大队的接收耳麦。

所有人都精神一凛

各处的“收到”声此起彼伏

地点青桐交界。

最后的行动……正式开始。

与此同时,山坡的高地上——

那架停了整个白天的直升飞机里隐隐传出球赛联播的讲解声,激烈热切,主持人字正腔圆的音色被一个进球后的疯狂欢呼声暂时压了下去,断断续续地漏了一两丝可怜的尾音,便很快销声匿迹。

“@¥&%$”

“%@?#¥&%×@&%。”

两个缅甸人一坐一站,懒洋洋地边抽着卷烟边叽里呱啦地交谈着,看样子十分放松,是完全没把倒在地上背靠背绑着的两个“肉票”放在心上

也难怪,都被捆成粽子了,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本来抓的时候也没多费劲,他们还纳闷现在的条子都这么弱鸡了,就这还想抓他们,做梦呢吧。

个子略高的矮身摸了罐啤酒随手抛给他的同伴,又喋喋不休地啰嗦了许多闲话,眉飞色舞的。

巴西对战阿根廷,发展到白热化阶段,一脚决胜负,这一球进了,比赛也就该结束了。

两人嗷嗷叫唤着,翻译成中文就是“进啊,进啊”之类,两张粗糙的脸激动得通红,就差点没把那个平板给砸了。

巴西前锋一脚漂亮的天秀操作,高速旋转的足球以刁钻的角度从守门员头顶飞进去。

全场沸腾。

两个缅甸人疯了似地的欢呼击掌,刚嗷出来了半嗓子,表情突然就僵住了,跟漏气一样生生哑了动静,只干巴巴地张着个嘴,面部肌肉微微抽搐着,上面写满了不可置信和畏惧。

只见前一秒明明还被绑的结实的那两个条子不知什么时候挣脱了绳索,鬼魅一般阴森森地站在他们身后

太阳穴处传来冷冰冰的尖锐触感

只要那力道再重一分,他们立马就能血溅当场。

随时死亡的阴影下,两个缅甸人的腿开始抖动起来,哆哆嗦嗦地求着饶。

方衍之微微侧头,沉声道:“高队,问下连绵的位置。”

高均会意,另一手拍了拍被他制住那个人的脸皮,用缅甸话传达了方衍之的意思。

那人回了句什么。

劲风旋起,得到了答案的两人同时抬手一个利落的手刀,劈向脆弱的后颈。

半分钟后,两个光溜溜的男人被五花大绑锁进了飞机。

而方衍之和高均换上了他们的行头,对视一眼,相□□了一下头,随即迅速消失在了茫茫旷野的阴影中……

是该到结束的时候了。

顾连绵透过混浊的毛玻璃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轻轻呼了口气缓解疼痛。

人高马大每一个都能徒手撕了她的人乌泱泱一片,虎视眈眈地站在身后,足够令人汗毛倒立的气氛里,顾连绵的内心却十分平静,眸光更是非常淡然平和,她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侧目分过去一个眼神,只是专注着自己手下的动作。

她感觉自己似乎是因为感染又烧了起来。

还真是麻烦……再忍一下吧,现在还不能晕,现在晕了,就真的得死了,不是答应了人家要活着回去的吗,不能食言。

她对自己下着命令,眼皮变得非常沉重。

眼前瓶瓶罐罐的重影已经严重到了无法辨认的地步。

顾连绵拿着滴管的手有些抖。

手术刀口上的烧伤,连日奔波,落江,全身被车拖出的大面积擦伤,溃脓,感染,发烧,肺部病变,大脑一刻不得停歇的高速运转……

这具身体是真的到了强弩之末……只是靠着其主人强悍到骇人的精神力才硬生生撑到了现在。

一刻不得停歇的疼痛中,她手下还在机械地动作着,眼前却出现了幻影,她仿佛看到了逝去英灵的昔日笑颜,或清润或英朗,也是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那样恣意明亮。

他们一直对她笑着,目光特别温和。

“别怕。”

顾连绵听见有人这么对她说,就在她耳边,微小却清晰,真实得不像错觉。

她想说,她不怕的。

从来都不怕。

“没问题的,去吧。”

是啊,没问题的。

他们一定会赢,那个“一定”的坚定与勇气,来源于千千万万忠魂和英灵,前仆后继,永无止境。

她从来不是孤军奋战……

病痛飞速远去,视线聚焦,意识逐渐清晰。

顾连绵捏着手里的试管,突然就轻轻笑了出来,梨涡浅浅。

她第一次见到薛城,其实对他的印象并不好,她侧写出的人物性格画像无一不显示出此人的傲慢霸道,那时她也算年轻气盛,两人明里暗里的较劲也不少,虽然现在看来完全是她单方面的,想来也是一段有趣的经历。

只是后来,后来啊……

还有她曾经接受到的第一份密电,来自她那时还不知身份的暗线战友,末尾陈列着看起来那么随意的代号——007。

过后一千零九十五天的日日夜夜,那个代号在她眼前出现过三十六次,那是她大半的信息来源。

他们配合了三年,却从未在活着的时候有缘见过一面。

为了这一天,

薛城以己为棋生生从死局中破出生路,弃子无悔。

江以谦深渊屠龙甘心面目全非,死相凄厉。

顾连绵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在无数个日日夜夜一遍遍推演,几乎是熬尽了所有心血。

三年地狱之路。

……终将完结。

“咔——”

试管落到了地上。

琉璃一样好看的眼睛里,浮起了温柔的笑意,碎碎散着光影,美好又纯粹。

第110章 大结局四

月夜燃烧, 清辉汩汩流淌。

最后倾倒的溶液流过透明的玻璃管,缓缓融入仪器皿中颜色鲜亮的液体,色泽危险又漂亮。

黑黝黝的枪口齐齐对准了一个方向。

被杨达拉着站到最后的安停舟脑中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 迅速的他没来得及抓住,他隐隐觉得自己错过的东西非常重要,却再也找不出那丝细微的感觉来, 眼底里顿时添了焦躁。

龙先生和滇南那位毒枭从亡命多年的直觉里也隐隐品出了不对劲的味道, 背后的汗毛不自觉地根根倒竖起来, 心头蓦然涌上一股寒意, 只可惜……已经太晚了。

足够瞬间把人变成筛子的冲|锋枪前,顾连绵只是款款微笑着,薄唇轻启, 吐气如兰——

“去死吧。”

她这样说道, 眼底冰凉。

完全融合的最后一秒。

身后两个制毒师惊恐地大叫一声,似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整个面部肌肉都扭曲得十分夸张,根本来不及说什么就屁滚尿流地往外跑。

这一系列变故的发生连半秒都不到。

“嘭——”

火焰冲天而起, 火花绚丽,最中央的主反应仪器皿轰然炸开, 万千片碎裂的玻璃利剑般四射而去, 扎满了离得最近的顾连绵整片后背, 纯白色的布料很快被大片血色爬满, 绽出刺目的血花来。

她闷哼了一声, 往地上倒去。

源源不断的白色蒸汽哗然一泻千里, 在枪林弹雨中疯狂地散向四面八方, 直到弥漫尽这方空间的每一个角落。

十几杆枪同时向顾连绵的方向突突开火, 尘土飞扬, 火星飞溅,刺耳的声音几欲炸开耳膜,死亡的阴影笼罩在这方密闭的空间上方。

顾连绵小腿上中了一枪,死死捂着自己的口鼻趴在实验台的后面,不像其他人剧烈运动反而会加快中毒,她强迫自己放松浑身由于疼痛和紧张而绷紧的肌肉,平缓呼吸,尽力让自己少吸入空气。

这是她给自己留的唯一一线生机,她不能死在这。

“我艹,这他妈的是毒气。”

不知道谁喊了这第一嗓子。

其余的声音便此起彼伏地炸开,乱糟糟地混作了一团——

“跑!快跑!!” “老板!保护老板!” “来不及了,趴下!”“快趴下!” “龙先生!龙先生!!” “停舟你在哪!停舟!”

……

顾连绵痉挛地抽作一团,咯出了一口血来,眼皮沉重得快要睁不开。

她咬了咬牙,往自己小腿的枪伤上狠狠一按以保持意识清醒,那一枪横穿腿骨而过,是实实在在的洞穿伤,这一下带来的疼痛足以把一个强壮的成年男人疼晕。

所有人都呼啦啦地忙着逃命,没有人再有工夫顾得上她,刚才还交杂着各种乱七八糟噪杂声音的厂房渐渐安静下来。

这里只剩下了顾连绵一个人

不过她可不准备等死,三层楼的高度,已她现在这种状态走下去显然不现实。

顾连绵眼前发黑到已经基本上看不见,拖着那条伤腿,随手抓到了个什么坚硬的物体就往窗户上砸去

“哗啦——”

她扶着墙慢慢爬起来,中途摔回去了好几次后才费力地把身体支在窗口,就要一跃而下……

“连绵——”

厉声一吼在身后炸起。

混沌的大脑顿时过电般的一个激灵,顾连绵扣着窗沿的手指一松,直直便掉了下来。

可这次,她再也不会碰到冰冷坚硬的地面了。

一双有力的胳膊稳稳从后面抱住了她,紧接着一个防毒面罩就扣到了脸上,周围环绕着她熟悉到想要落泪的温暖气息。

“连绵。”

那人在她的耳边又低低地叫了一声,混着烫人的泪意。

“我来了……”

大部队包抄而上,毫不费力便截获了仓皇逃出因吸入毒气而脚步踉跄的多数毒贩。

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甚至连交火都免了。

各方向负责的领队挥挥手示意赶紧带走,一边往工厂的方向跑一边嘶声喊着:“赶紧进去救人,一定要把人救下来!”

救护车呜哩呜哩尖锐地鸣着将将赶到。

被武警封了出路的包围圈里,安停舟头发散乱,双目赤红,狼狈得一扫以往从容,但他好像对自己的处境毫不在乎,只是嘴里一遍遍神经质地念念有词。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顾连绵她是耍我的,她他妈的耍了我三年,她故意的,她故意的……”

“停舟,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杨达端着枪和对面的警方对峙,伸手无奈地拉了一下安停舟的胳膊,却被狠狠甩到了一边。

向来接受不了失败的人像是被完全打击疯魔了,根本谁都不理,就自顾自地在原地团团转着薅自己的头发,眼神越来越偏离正常人的轨迹,闪动着怪异的光芒。

“顾行章的事她早都知道,她一早就知道,这她都能忍三年,哈,这她都能忍三年,她他妈的可真是个人才……”

后面的话愈加颠三倒四毫无逻辑。

“那我算个什么,我就是个傻|逼,我被耍了那么久我还沾沾自喜,她从薛城死后就开始了……”

杨达知道再这么下去绝对没好事,可他也没什么办法,对这个人,他从来都是束手无策。

罢了……随他吧。

左右他就这么一条命,折腾死了也就算完了。

杨达心头一片冰凉。

直到安停舟突然举起手中的枪,率先打出了第一发子弹,对面十几个武警霎时按下了扳机还击。

“砰”“砰”“砰”……

“停舟!”

震耳欲聋的突突枪声中,杨达猛然转身,把安停舟牢牢挡在了身后。

十几发子弹瞬间洞穿了他的身体 ,鲜红的血花炸裂,溅了咫尺之距的安停舟一身一脸,滚烫而腥甜。

这么冷淡的一个人,却有着这么烫的一身热血。

看着眨眼之间就变得血淋淋的人,安停舟愣住了,眼神变得非常茫然,一向好用的大脑此时像是卡壳了般无法反应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动不动呆在了原地,直到那具残破的身体缓缓后倒,重重砸上他。

他手忙脚乱地接住,浑身却开始微微发起抖来。

支撑着这骤然砸下来的重量,巨大的恐慌和无所适从没顶而下,安停舟整个人如坠冰窟,从里到外冷了个彻彻底底,他被那种刻骨的冷冰得战栗起来。

他的眼前闪过一帧一帧过往他习以为常的场景——

“停舟,天冷,穿上。”

“我不跑,我和你一起下地狱。”

“只要你还需要我,我会一直在的,放心……命贱的人,死不了。”

“停舟,听话。”

“你今天一天一口水都没喝,不渴吗。”

“停舟……”

“停舟……”

“停舟……”

他需要,他需要的啊,他怎么能死,他怎么可以死啊。

安停舟眼角渐渐带了湿润,哆嗦着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拿手去堵不停冒着血的窟窿,却怎么也堵不过来,他只有两只手。

“你……哭了。”

杨达伸手,似是想要触碰一下他认认真真护了他这短暂一辈子的人,顿了顿,最后到底还是没碰上去,有些遗憾地轻轻放下了,眸光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安停舟感受着被泪水模糊的视线,心想:是啊,他哭了。

妈的他怎么就哭了呢

真奇怪,他怎么还会哭呢

已经多少年没掉过眼泪了呢,从那件事之后就没有了吧。

杨达炽热的眼神肆意环绕在安停舟身上。

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说一句话了

就拿那种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像是要把眼前这个人刻入灵魂,下辈子也要记得。

停舟……

你知道吗

我也是从阴暗之地滋生出来的索命恶鬼,纵然有心,也到底做不了你的光,就只能陪你一起下地狱了,只是以后没了我,可别再那么任性了,下次是真的……没人替你挡枪子了。

还有……你能为我哭,我真的很高兴……

他在心里补完了完整的话,缓缓闭上了眼睛,心底里出奇的安宁。

还有些话,他到死都不会说出口,就这样吧,这种结局,挺适合他的……

“别闹了达子。”

安停舟轻轻推了推倒在地上那个一动不动的人,勾起一个难看的笑来,眼尾眉梢再也没了以往的张扬骄傲。

那人不理他,也只有死了,那个人才可能不理他。

“杨达,我跟你说话呢,你敢不理我,你他妈再跟我闹我就杀了你听见没有,啊?你说话啊!”

可是地上躺着的人已经断了气,并不需要他多此一举地再杀一遍了。

“杨达,杨达……”

死死的寂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没有任何的奇迹出现。

他真的……

安停舟的眼泪终于大滴落下。

“你别死啊。”

他扯着人的领子疯了一样地吼,吼到越后声音却变成了颤巍巍的哽咽,像是疼狠了似的。

“我以后不说要杀你了,也不打你不骂你了,不嫌你烦不无视你,我好好对你,你让我喝水我就喝,不让我杀谁我就不杀谁,你不是想去普罗旺斯,现在就去,马上去,怎么样都行,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但是你……你别死行吗,你别死啊杨达,你听见没有杨达,你别死啊……”

再也不会有人永远站在他身后,再也不会有人注意他到底一天喝了多少水渴不渴,再也不会有人会半夜三更地替他拉被子一晚上要来好几次,再也不会有人任他怎么对待都不反抗不生气,再也不会有人懂他了……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不知不觉,他早就习惯了生命里有杨达的存在,这个人在的时候他视他为空气,可当人真的不在的时候,他才发现,没了空气……该怎么活啊。

这是杨达啊,死的这个是杨达啊。

被人耍了又怎么样,输了又怎么样,他和顾连绵斗有他妈什么意思,只要这个人活着,那些统统都算个屁啊。

真的……只要他活着。

他安停舟就是个傻|逼,不折不扣的大傻|逼,他怎么就等人死了才在意呢,有什么用,还有什么用。

真的……太迟了啊……

“杨达——”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天际,林间有飞鸟惊起,四散而去。

迟来的回应,该听到的人早已没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