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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焰[刑侦] 风行舟 19319 字 18天前

“这么晚一个人就往这么偏僻的地方跑,最近是什么时候,你是不要命了是吧?”

萧挽才莫名其妙地被下了死手,可见这帮幕后之人之丧心病狂,连警察都能毫无顾忌地谋杀,这人是想不明白还是根本就不在乎,就完全不考虑一点自己,不考虑一点他吗?

真当他没心没肺,几个月前在手术室外的痛不欲生心如刀割,还能通通再来一遍是吧?

方衍之打断她,压着声音低吼。

他怎么能不恼,怎么能不气啊,他小心翼翼地把这人放在心尖尖上,生怕风霜雨雪吹着淋着一点,可这人倒好,一次次地把自己至于危险之境,还每每独身一人,俨然一副亡命之徒的姿态,竟是半点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

真的是……就没见过她这么胡闹的。

顾连绵一愣:“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在你们睡着后自己出现在这。”

“……”

说得好像他问了就有用一样。

见方衍之沉着脸半天没说话,她想了想,又加上了一句略显苍白的解释:“我带枪了,不会有事,信我。”

信个鬼,您老人家什么时候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眼里过。

方衍之在心里默默翻了个大白眼,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难受得紧,他也知自己这时候怕是说不出什么好话来,索性就闭口不言。

顾连绵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腕上的电子表,眉毛几乎拧成了一团。

“没时间了,先别急着气我,过后我会给你一个解释的,衍之,我现在很认真地问你,你信我吗?”

她直直看向对面那人的眼睛。

“信”

脱口而出,毫无犹疑。

废话,连命都能为这一人豁,区区信任而已,他又怎么会吝啬。

那双眼睛里,盛满了纯粹、坚毅和全身心的信任,无半分杂质,在黑夜里明亮得几乎要把她灼伤,让她难以直视,让她……自惭形秽。

“那好。”

顾连绵第一次有些躲避意味地别过头去,转身便走:“那你先什么都别问我,跟我来,问题的源头,不在龙腾,而在鹏程。”

“……好。”

方衍之默然跟上,如她所言,一路上真的没有开口询问,就只是紧紧跟着她,做出戒备状态,以防有什么突然的不测方便护着这人。

已至深秋,夜间的风很凉,所幸前面的那家伙还记得穿一层外衣,虽知她是为了黑色易于隐蔽,但再怎么说也是不至于被冻到了,他在心里默默想着。

二人并未走多远,便到达了目的地——程浩所住的那个高级住宅区门口。

“这……”

三顾此地,方衍之带着疑惑的眼神看向顾连绵,低声道:“我们进去吗?”

顾连绵摇头,挥了挥手示意他跟上。

只见她颇为熟稔拐了几拐,走到了一处被重重树荫遮蔽着的地方,那里已然停了一辆黑色的本田。

顾连绵故意不去看方衍之眸中的复杂,径直拉开了车门,微微侧头往后面道了声:“先上车。”

方衍之抿了抿嘴,透过前车窗看向驾驶位。

只见一个斯文俊秀的青年,对着他,微微笑了笑。

这又是什么人呢……

第57章 缄默者十二

“你好。”

坐在驾驶位上的年轻人转向后座, 伸了右手出去:“我叫路白,方队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只见那人笑得如沐春风、一派和善。

语调也是不高不低的温雅。

夜间秋桐雨露, 晚风习习。

如此情况,纵是方衍之也一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因为这个人的气质真的和连绵好像啊,这人到底什么身份?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看样子他们盯着鹏程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又是为什么?连绵和他是什么关系又有什么计划?她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一个接连着一个的问题机关枪似的一刻不停, 无法控制地一股脑突突进了他的脑海里, 瞬间将他炸得七荤八素。

他最近的疑问真的是太多了。

有那么一瞬间, 方衍之几乎想不管不顾地将所有的疑问都倒出来,向她寻得一个答案和真相,又或者是……一个心安罢了。

他想的, 他怎么不想。

只是在此之前, 有比那更重要的事情……

方衍之强迫自己甩开那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亲热地握上路白伸过来的手,笑道:“你好你好,兄弟客气了, 你……认识我?”

“当然。”

路白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弃副驾不坐而是径直去了后座的顾连绵,揶揄道:“怎么不认识, 未来姐夫嘛, 你说是吧, 连绵姐?”???

未来姐夫?谁?他?

“是。”

顾连绵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就像是应答喝水吃饭了没有一般的淡定平常, 随口就来, 完全没有一丝尴尬的意思。

不过再仔细一看, 她投向路白的眼神却是颇有深意, 淡淡一瞥, 凉凉的,似是在警告这胆大包天胆敢揭自己老底的小兔崽子。

“说正事。”

路白顿时感觉后脊一冷,终于明白了这连绵姐为什么平时总要挂着一副和善微笑了,因为当她这么面无表情地瞥人时,是真的很吓人啊,那眼神,总感觉根本就不像是盯着活物的,怎么看怎么令人发毛。

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很有求生欲地压下嘴角的笑意,眸中严肃起来:“这个住宅区的治安看管很严,白天我们很难离得太近观察,不然容易引起怀疑,被发现了会破坏计划,所以耗费的时间久了点,呃……”

他顿了一顿,表情有些许的纠结。

顾连绵了然,扫了一眼坐在她身边的方衍之,摆摆手道:“没事,你说吧。”

得了答案,路白这才把后面的话继续下去——

“据我们这些日子的观察看来,程浩一般会在早八点时出门,晚十点时回去,出入他家中的还是固定的那几个人,他的老婆昨天登机去了法国,还有就是他那个儿子,今天早上跑出来过,不过被抓回去了,有些蹊跷。”

他顿了顿,若有若无地瞥了方衍之好几眼,方才犹疑着开口:“另外,一是最近鹏程的网我已经入侵不进去了,还有,今早六点左右我好像看到了一个熟人,但是离得太远我无法确定,不知道是不是……”

“八九不离十。”顾连绵淡声道:“省内黑客技术超过你的没几个,又在这个节点上,以及……”

“什么?”

“安停舟习惯早餐时间为早晨七点,而且必须是中式的豆浆油条,这点习惯他保持了很多年,雷打不动,杨达应该是去给他买早餐了。”

顾连绵慢悠悠地道完了后半句话。

此时的她半侧着脸,怔怔地望着窗外,清凌凌的眸里满是复杂神色,混浊了那两眼清泉,有些冷,还有些厉。

“知道的这么清楚。”

思绪繁杂之时,只听方衍之窝在角落里小声嘟囔了一句,竟有几分控诉的意味。

说者有心,听者也并非无意。

于是一拍即合,顾连绵瞬间失笑,表情一下子轻松了些许:“好歹也同窗过两年,你又不是不清楚,我们的专业习惯会不自觉地观察别人,所以我知道……并不奇怪吧。”

“噢。”方衍之这才不情不愿地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

她无奈淡笑了一下。

……

记得她刚入学的那前半年里,她与安停舟的关系还未有那么剑拔弩张,甚至算得上融洽,曾有过一段时间他们还基本上每日同桌吃过早饭。

因为巧了,她的习惯早餐时间,也在早晨七点。

二人时常交流在学术上的看法和心得,往往交谈甚欢,那时的她还愿意真心实意地叫他一声师兄。

只是后来……

表面同道,终归流于殊途……甚至敌对,意料之中,无可厚非。

可能人是永远难以预测那一张张与自己并无不同的凡人皮相下,究竟还是那个有血有肉有人性的人,或是隐匿了尖锐獠牙能将人开膛破肚的嗜血恶魔,毕竟多少人的心藏得那样深,若不一层一层剖开,谁又能知道呢。

探究人心多少载,终难解其中一二。

人……到底是这个世上最复杂的物种啊。

罢了,反正也没什么好想的。

“你今天的消息确切吗?”

顾连绵收了思绪,轻轻拍了拍前方的椅背。

“那边传过来的,绝对可靠,所有失踪的孩子,现下就在程浩的家里,只不过绝对是在一个比较隐蔽的空间,我们不见得能找到。”

“等等。”不待顾连绵点头,方衍之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什么那边?失踪的孩子在程浩家?不是……丢的不是他自己的女儿吗,你们……”

“贼喊捉贼听说过吗?”

顾连绵道:“我问你,按照办案的一般逻辑,涉案人员最不会被怀疑的是谁?”

“……你的意思是……”

“是。”顾连绵平静地望着他的眼睛,肯定道:“是受害者,尤其是……有谁会去怀疑失去儿女从而痛不欲生的父母呢?这是最好的掩护,也是最好的屏障。”

是对人性的利用。

父慈子孝、血浓于水,兄友弟恭、阖家团圆。

是道德,是传统,是理所当然。

但是,人们所普遍认知的道德终究并非人人践行,是常态却不是必然,正如不是所有的人都有人性一般,同样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是觉得孩子高于一切的……

当欲念吞没了人性,当恶念控制了精神,只剩下一个被所有恶和欲控制着的疯魔躯壳,不择手段、不论人性,只是朝着那个仿佛光辉灿烂伟大无比的目标,前进、前进、再前进,哪怕是踩着森森白骨,亦不动容,难道要奢望这些人去遵守道德吗。

所以,世界的有些角落里,是没有光明的,是不温柔不美好血淋淋的,要想在这样光怪陆离的复杂世界中,揪出那些披着人皮的恶魔,过程也定然充满了灰暗,必先让自己也拥有恶魔的思维,排除道德、排除传统、排除一切常人该有的感性与情感,彻底……

我,就是恶魔;

但,我也并非恶魔。

“可是……”

“听我说衍之。”顾连绵的另一只手覆上了他的手背,神色极为认真:“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的疑惑,我答应过你了,我会给你一个解释的,但不是现在。以上我们所说,半句不假,我确定那些孩子就在程浩的家里,你如果信我,就暂且听我的安排,当然,你也有权利不信,这没什么,不过我希望你不要拦着我。”

她的眼神很少像今天这般的锐利和强硬,尤其是对着方衍之时,以往几乎是从来不带有任何的压迫性的疾言厉色,总是那样的温和淡然。

但方衍之心里明白,于她,温柔随和、浅笑盈盈只是表相,那人的性子实是比石头都硬,她决定之事,没有人可以动摇,她认定了要走的路,哪怕是前方燃着熊熊大火,在烈焰化尽她最后一寸血肉之前,她也一定会永不停歇,百死不悔。

……这就是他心爱的姑娘。

“信你。”他道:“我也说过了,信你。”

狭小而昏暗的空间里,二人的眸子都是那么亮……那么亮……

“两只老虎……喂?”

“我说你和连绵大晚上的跑哪去了打电话也不接还以为你们出事了,跟你说,我们这边有发现。”

肖煜在那边火急火燎地噼里啪啦倒了一大堆,看来真的是有什么重要线索。

“呃……”

方衍之莫名就有些心虚,看了一眼旁边风雨不动安如山的顾专家,道:“先别管我们,我们没事,说说你们发现什么了?”

“刚才陆先生从萧挽的东西里发现了一张照片送过来,是跟拍的一个男人,魏远辨认过了这个人就是劫持孩子与萧挽对峙并且打伤她的那个人,冲洗时间是两天前,照片背后手写了一个‘零’,我已经给你发过去了,而且……我怀疑这件事跟我们三年前的那场‘清零行动’有关,等你回来我们详谈。”!!!

方衍之刚扔进嘴里的一块哈尔卑斯,“嘎嘣”一声,全碎了。

三年前,清零行动,他至今不敢回想的梦魇,他的深渊他的地狱他不堪回首的过去。

鲜血、背叛、奉献、牺牲、罪恶、救赎……

【作者有话要说】

“清零行动”乃故事虚构,与真实无关。

第58章 缄默者十三

“姐, 我们行动吗?”

路白微微向后侧了头去,低声询道。

说实话,他其实没能料到顾连绵会带了这个方队长过来, 以那人心思之缜密谨慎,若不是信任到了极点,决对连察觉的机会都不会给旁人一星半点, 更莫提让一个局外人知道这么多了。

他想起在那个融融清晨她往苦的掉牙的美式里加进去的糖精, 想起在她脸上从未见过的幸福笑意。

只望……这个人千万要配得上她的信任啊。

“不, 再等等。”

她道。

簌簌风响, 暗处的角落里似有人影涌动。

顾连绵此时正紧紧攥了一个本子,入目所及,纸张里写满了同一串阿拉伯数字以及一些奇形怪状的符号。

正是她这两天一直盯着出神的东西。

方衍之的目光落在她的本子上, 想起这两日她对这一串数字的执着, 不由开口道:“你研究这些数字都好几天了,这到底是什么?”

另一边,修长有力的手指极快地在九格宫键盘上翻飞着,似是在回着谁的信息。

“还记得程浩的那个儿子程默吗?”

顾连绵头也没抬, 拿了一只中性笔接着写写画画一些方衍之看不太懂的符号,眉头蹙得越来越紧, 清秀年轻的面庞上挂着的尽是与之不符的凝重与复杂。

一副年轻皮囊, 却早已满心沧桑。

“程默当时突然失控时指给我们看的那些乐符, 《黑色星期天》的改动部分拿阿拉伯数字表示就是这些。另外, 那个时候虽然程默表现得和应激障碍者发作时别无二致, 但我肯定, 最起码他当时绝对是清醒着的, 一个清醒着的人佯作疯魔, 又特意让我看到了改动的那一段曲谱, 这样有目的性的行为决不是毫无意义的,他在通过这种方式向我们传达什么信息。”

方衍之沉吟了一下:“可是连绵……你没忘吧,那只是个十一岁多的小屁孩啊,你确定他能有这样的城府和心思?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你不觉得太可怕了吗,哪家孩子能这么怪物。”

“大多数孩子能得以天真无邪,从根本上是源于来自他们于父母的庇护,心理有归依,也就是安全感,但不见得人人有此好运。”

顾连绵轻轻摇了摇头,道:“年龄不代表一切,一个人整体性格和全部精神的形成需要的因素很多,基因、成长环境、身边的人和发生的事,尤其是当一个懵懂无知的幼苗刚向世界探出脑袋时,最先接触到他的人究竟向他灌输了什么,想把他修剪成什么样,是温暖还是黑暗,是爱还是伤害,这些不同,最后的导致的结果也必将大相径庭。”

所以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在父辈的荫蔽下在蜜罐里好好泡着,难知愁苦,心如白纸,天真得可爱可气又可笑……可是绝大多数人,谁不是跌跌撞撞摔进一个又一个泥坑头破血流满身狼藉后,为了保护自己,在心里筑起了一座又一座高高的城墙,将自己渲染成越来越复杂的颜色,教旁人无法看透,也就难以再伤害。

只不过程度不同和开始的时间不同罢了。

这时路白打开车窗,探出头去张望了一下,道:“连绵姐,兄弟们都准备好了,我能黑了监控的时间不长,这么多人藏在这久了我怕被杨达察觉,到时候他们再跑了。”

“我知道。”

顾连绵低头扫了一眼手表,顺手接过路白手里的耳机,微微扬了声:“全体成员注意注意,十分钟后行动,亮车灯为号,记住,动作一定要快,擒贼先擒王,进去之后赶在杨达之前控制住安停舟,他的身手不怎么好,左小腿有旧伤,没有杨达控制住他轻而易举,其次再是程浩,控制住他后全屋搜索,二楼左侧第二个房间,找到程默,他会是一个契机点。”

女孩平时的温和模样此时已荡然无存,清冷的眸半眯了起来,挟着些许狠厉,像极了一头寻中猎物的雪豹,隐匿于暗处观察,只待得合适时机,腾身而出,一击必杀。

“衍之你……”

她的话蓦然顿住,眸光落在方衍之亮着的手机屏幕上,瞳孔微缩。

“……我知道了。”

“怎么……”

“衍之,快,用你的九格宫输入法打出这一串数字。”

方衍之当下意会,也不废话,立刻按她说得做了,手指几个起落,一串文字浮现出来——

绑架者,海滨家园二零二,地下室入口,主卧大衣柜后,速。

二人对视一眼,眸光复杂,却又带着追寻已久的目标有了进展后狂热的欣喜与兴奋,还有苦寻答案后的恍然大悟。

她将手机上的文字递过去给路白看了。

“全体注意,受害者被集中在主卧大衣柜后的密室里,全体分为两队,一队前去解救受害者,一队原计划行事。”

她放下耳机,又道:“路白,放饵,把杨达引出来。”

“是。”

路白应了,迅速打开一台笔记本电脑,埋头在一堆令人眼花缭乱的数字里不停操作着,手法流畅。

“那我做些什么?”

方衍之目光炯炯地望着顾连绵。

“枪带着吗?”她问道。

“带了。”

“好。”顾连绵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帮我保护路白,以及无论我接下来要做什么,不要拦着我,谢谢。”

话毕,她深深看了一眼方衍之,无尽深意尽在其中。

“路白。”

“放心吧姐。”

这一声后,顾连绵不待方衍之再出声,也不再看他,转头拉开车门便跳下了车,决绝离去,从始至终没回过一次头。

“连……”

方衍之本是本能地想喊出声来,却突地想起了这是在什么地方,怕坏了她的计划,于是便把已经出了口一半的急呼给硬生生地咽了回去,转而去拉紧闭着的车门。

……只可惜,车门早已被路白给反锁了。

“快开门。”

路白摇摇头,眼睛却没从笔记本的屏幕上移开:“连绵姐吩咐过了,我是不会给你开的。”

又是这样,这人怎么又这样,她是想把自己生生急死吗?

方衍之顿时着急上火,火冒三丈,一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有什么计划,只要不杀人放火不犯罪我管不了我也不想管,可你们放她一个人下去,她又不擅长近战搏斗,万一有什么你们让她怎么应付?出事了怎么办?”

屏幕上一串连着一串的代码不停更新变化着,路白的手指翻飞地更快了,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从他光洁白皙的额头上冒出来,顺着面颊滴落在键盘上……他已经无暇去顾忌方衍之在说什么了。

方衍之见他神色,知这阵事态严重,首先要顾全大局,于是冷静下来后也不敢开口去打扰他了,便自顾自地在后排琢磨对策。

他的确急躁了,每每一旦关系到连绵的安危,他总是难以冷静,其实他应该知道的,像连绵那样聪明敏锐到极致的人,天生一颗七窍玲珑心,精明的很,又怎么会打无准备之仗,自己冒冒失失,反而会坏了她的计划,只是……

这些都是从理而论,从情……让他眼睁睁看着她涉险,他自问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毕竟那可是他放在心尖上发誓要护一辈子的人啊。

“别费劲了方队长,这车我改装过,如果我不想,你动什么都打不开。”

路白已停了手下的动作,似是成功了什么,表情带着些许愉悦,微微笑着提醒已经把手伸到控制台那折腾了半天的方衍之。

“她走的急没来得及跟你解释,便由我代劳吧,你先别着急,她的附近有我们的人保护,都带了枪,所以不会出事的。”

方衍之欲言又止:“你们……”

路白慢斯条理地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警官证亮出来,笑道:“真以为我们是□□啊,喏,有图有真相,有编制有警号,重新认识一下吧,桐城市刑侦大队路白,方队你好。”

……

“果然是你。”

暗夜的凄冷月色之下,一身黑衣黑裤的杨达肃着脸,冷冷睨着站在他前面一脸淡笑的女孩:“东西,交出来。”

“就这么贸然出来,你倒是不怕我有诈。”

她笑。

杨达冷哼一声:“凭你吗,还是凭你周围藏的那几个废物,想抓我,也要看看有没有那个本事,一起来吧。”

他的神色一直淡淡的,毫无波澜毫无起伏,好像无论过了多久都没有什么变化。

从顾连绵第一次见过他时,就是这样了。

不同的只是……杨达那只被她一枪打瞎的眼睛。

这厢守在顾连绵旁的几个人一听位置已然暴露,又得了顾连绵的首肯,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后从各个隐蔽的地方围了过来,把中间的人护得牢牢的。

“当然了,杨先生的本事我还是心里有数的,也知道我们这几个人加起来也不见得能把你怎么样,只是再怎么说,我们这里六个人也能有六把枪,你就为了一个U盘,就敢这么单枪匹马地跑出来,我是说你勇气可嘉呢,还是说你狂妄过头呢。”

她慢悠悠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手里捏着一个小小的银色U盘,有一搭没一搭地转。

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状似闲话家常地亲切问道:“对了,久别不见,我师兄还好吗?”

杨达眉毛一凛:“少废话,东西给我,条件你开。”

口气极其恶劣,死寂如古井般的眼睛里隐约有怒火浮动。

他在愤怒,好现象。

在心理学的动机动能观点中,认为情绪给动机提供能量,是动机驱力的重要来源。

而愤怒,意味着情绪的出现,情绪会影响判断和做出的行为,只需将其加以扩大,便能成为他最大的破绽。

顾连绵挑了挑眉,笑容更甚了些:“看来是我多虑了,有你在,他一定过的也差不到哪去,只不过我有些事情还是不太明白……这么多年你替他做了这么多,毫无所求,恩,让我想想,也不算无所求吧,只不过你求的这样东西他可能一辈子都给不了,甚至,你连知道都不敢让他知道。”

“闭嘴!”

杨达像是被人戳中了软肋一般,几近是暴躁地打断了她。

“别生气啊,他再怎么说也是我师兄,有些事我还是做得到的,比如……让我推测一下如果他知道了会怎么样吧,你猜……他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把你当成唯一信赖的人呢,他如果知道了,你们还能回的去吗,他也许会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甚至是恶心……”

“闭嘴,闭嘴,我警告你,不想死的话,就马上给我闭嘴……”

成了。

她冷冷地勾唇一笑。

——藏在她耳朵里的微型耳机,发来了他们已成功进入的消息。

第59章 缄默者十四

“呜——”

尖锐的警报声在安静的夜里蓦然响起, 回头,满屋已是灯火通明。

月色皎洁依旧,冷冷地在地面上印出清清浅浅的残影, 睨着这世间纷争无数、百态杂陈,却自岿然不变。

杨达怔住,霎时明白了眼前这人为什么要一直拿话激他——这家伙是在拖他的时间。

坏了!停舟!

他心下一凛, 掉头就跑。

“我说了, 你倒是不怕我有诈。”

年轻的心理学天才动作优雅地拢了拢自己的帽子, 笑得格外的清甜:“不好意思, 我真的有诈,说了……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从始至终,那眼底却一直是寒凉死寂的。

偶有的几声秋蝉鸣叫, 仿佛也是在应和着女孩, 嘲笑这个男人此举的愚蠢。

杨达没回头,被身后那慢悠悠的语调气得几欲吐血,但因心中挂念着安停舟的安危,也顾不得回一句什么, 只好默默在心里记了一笔,脚下的步子反而愈发地快了。

反击之战, 至此打响, 究竟谁能活到终局……谁又知道呢?

她冷冷地勾了勾嘴角, 挂在面上半天的假笑如潮水般渐渐褪了下去, 薄唇抿起, 眼角下沉, 腰背挺直得像一支锋利而又森然的箭矢。

破云而去, 势不可挡, 一击扼命。

“我们走。”

她冷声道。

安停舟, 杨达,这一次,轮到我的游戏已然开局,祝你们……体验愉快。

程家别墅内——

一片嘈杂

“警察,都举起手来,蹲到墙角,谁是程浩?”

鱼贯而入的警察霎时把程家包围得密不透风,而尚在睡眠中的安停舟没有杨达保护,一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已被一个提前潜入的警员牢牢控制住,动弹不得。

“喏,就门口抱着头偷偷往外挪的那个。”

安停舟轻轻扬了扬下巴,笑着说道。

别看这人被又拷又绑快被整成了个粽子,竟是半分慌张都无,反而笑吟吟地迷着他那一双妖孽的凤眼。

“我说这位警察小哥哥,你下手倒是轻点啊,好歹我也指认同伙算是有立功表现吧,别这么粗暴嘛。”

“少废话,老实点。”

控制着安停舟的年轻警员很不耐地推搡了他一下,转头看向正在排查企图溜走那人的同伴,问道:“小森,怎么样?”

被询问的警员简短地点了下头:“哥,就是程浩。”

“B组B组,A组指令已全部完成,安停舟程浩已经落网,你处可否需要支援?”

吴焱对着耳麦重复了两遍。

只听那边一阵短暂的混乱后,一个男声清晰地传了过来:“B组指令已全部完成,发现受害者四人,身份已核对,程媛媛昏迷,其他人初步断定并无伤亡,程默也已找到,等待上级下一步指示。”

“收到。”

吴焱干脆地应了一声后转向吴森:“原计划行事,小森,你们几个押解着程浩上车,机灵着点,我带着他在这里等副组长,一定小心。”

“知道了哥,我们走。”

吴森应道。

他们的下一步计划,便是以安停舟为饵,诱杨达自投罗网。

过了没多久,大厅里的人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了,无论是嫌疑人还是受害者,都在便衣警察们的簇拥下离开了这个或是酝酿罪恶或是经历噩梦的空旷豪宅。

富丽堂皇,满屋金碧,一朝成空。

恶者,必将为其行过的恶行付出代价,而正义的幼芽,也终会在正义者的浇灌下,开出最绚烂的花儿。

纵世事复杂,人心多变,也总是有那么一些微弱却坚定的星点光辉,燎原绽放,保晨光不暗,保真相永明。

“吴焱。”

顾连绵身后跟着几人大步从正门里走了进来。

“怎么样?”

“放心吧副组,一切顺利,现在怎么办。”

年轻人的脸庞很刚毅,恪尽职守地牢牢押着刚被上了手铐的安停舟,神色并未因犯人落网而松懈一点。

“等。”

等杨达上钩。

顾连绵向吴焱使了个眼色,后者点了点头,显然是明白了。

安静下来……

说实话,她现在的心情极度复杂,当年惨案的刽子手近在眼前,那些以血的方式留下的阴影仍未能全部去除,她却不能有丝毫退却的念头,必须冷静,必须坦然而强大地直视她曾经的噩梦。

说起来,这还是三年后他们第一次真正的碰面。

“……师兄,好久不见。”

终于,她慢慢踱步至离安停舟两步之遥的地方站定,迎面对上那人的眼睛,语声淡淡。

“你的警觉性退步了,这么容易就被我抓住,怎么,最近是被人拔了指甲当起家猫来了?。”

安停舟闻言也只是笑,那对生得极好的双凤眼没了镜片的遮挡,笑起来更加的深邃绚烂。

“着什么急啊师妹,还没到最后,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对师兄我温柔点,老人家一个了,经不住你这么五花大绑的。”

“你果然还是别无二致的不知悔改。”顾连绵摇摇头,转过身去:“你既这么说了,那便等着吧,看看到底……谁输谁赢。”

不管输赢,我都不会让你活着。

她在心里淡淡地又加上了一句。

安停舟笑而不语,少顷,他才状似闲聊般地开口:“对了,听说你最近跟那个姓方的队长搅和到一起了,怎么连绵,你是认真的吗,像咱们这种怪物,你居然还敢奢求感情这种东西,你倒是看看你身边的人,一个个的能有什么好下场,你就不怕害死他?再退一步讲,就算他没有危险,你能许得了他未来吗?给人希望后又把人打入十八层地狱,师妹,你的残忍程度倒也不亚于我嘛,厉害厉害,师兄甘拜下风……”

“不用激我,你的那一套对我没用。”

顾连绵神色如常,语气淡然,除了她……藏在宽大袖筒里微颤的手指和苍白的脸色。

果然,论剜心之术,她到底还是比不上这人,寥寥数语,只击要害,谈笑之间撕人心肺,不可谓不高明。

而在几人看不见的暗影里,一个人的拳头握得紧了紧,几近掐入血肉。

该死,这王八蛋怎么能这么刺激她……

“不过如今看来,那个方衍之在你心目中的地位这么重,你我肯定是舍不得动,不过他嘛,可就不一定了。”

安停舟笑眯眯地接着往人的心口上插刀,表情十分恶劣。

“是吗”

顾连绵将目光移过去,一字一顿,声音不算很大,但字字清楚——

“第一,你现在只是个阶下之囚,没脱困之前大话还是不用说了,第二……谁若敢动他一根毫毛,终毕生之力,后半生之长,不计后果,我必取他一命。”

一瞬,她平淡无波的眸子里似携了雷霆之势,金石之坚,排山倒海般地轰然压向眼前这人。

犹如狰狞残暴的恶鬼,却又似凛凛不可侵的天神。

纵是安停舟,也不免被这骇人的眼神突然给惊了一惊,目光里带着些许新奇,似是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在人类的行为模式里真的会出现这种感情,刚想开口——

“闭嘴。”

吴焱厉声朝安停舟喝了一声,然后又肃着脸看向顾连绵:“别听他放屁,副组,都这么长时间了,他还会来吗?”

“会,只要安停舟在这,他就一定会来。”

顾连绵低着头细细擦她那把配枪,将方才那一霎那的狠意和杀气淡然地收了回去,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她没什么表情,也不再去看安停舟。

“哈哈……哈哈哈……不行我受不了了……”

安停舟突地笑起来,前俯后仰的,吴焱的连连警告都没什么作用。

“不是连绵你也太逗了,你不会想拿我当诱饵去抓达子吧,我跟你说,你这就失策了,我跟他早有约定,这种情况,他怎么可能……达子?”

安停舟愣住了。

“放开他。”

——大开着的门扉之后,杨达披一身寒霜,踏月而来。

“放开他。”

男人提高声音,又冷声重复了一遍。

顾连绵和吴焱表情俱是一变,一时没敢轻举妄动。

原因无他,只见杨达手中冰冷的枪口,正死死抵在吴森的太阳穴上,一条年轻的生命,就轻飘飘地系在那随时都有可能扣动扳机的一根手指上。

“小森!”

吴焱急呼。

他虽年纪不大,却是这些警员里最为沉稳的,但眼见自己唯一的血亲弟弟涉险,他又怎么能冷静的下来。

这一慌忙之下自然分了神,安停舟趁此机会猛然把吴焱往后一撞,正要原地打个滚脱离控制之时,突地觉得自己的太阳穴上也一阵凉意。

“别动。”

顾连绵拿着枪森然道。

“住手,放了他,不然我就给这个人头上开个窟窿。”

杨达的枪口又往上抵了抵。

被黑洞洞的枪口指着的吴森瑟缩了一下,遑然向自己亲哥求助:“哥……哥,救我。”

“小森!”

吴焱看了一眼被顾连绵控制住的安停舟,咬了咬牙,“刷”一下从后腰抽出枪遥遥指着杨达:“放开我弟弟。”

“你们先把他给我放开。”

杨达阴着脸,沉声道:“快点,我数三个数,你们要是再不把人给我放过来,我就崩了这个小警察。”

“一——”

“哥——”

吴森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二十出头的年轻面庞上写满了对死亡的恐惧。

“小森!”吴焱急切地看向顾连绵:“副组!”

“二——”

“好。”顾连绵沉声打断他的报数:“我们放,你别伤害我们的人。”

“吴焱。”她抬了一下下巴:“把人给他。”

“副组……”

“放吧。”顾连绵心知此时这个年轻人的愧疚心情,对他温和笑了一下:“没关系,人重要,抓他们有的是机会。”

“谢谢副组。”

吴焱红着眼道了谢,颤抖地去解安停舟身上的绳子。

这么多人,连日奔波,流血流汗,终毁于一旦。

可是当他们如约将安停舟推回到了杨达那边时,被劫持着的吴森依旧没有被放回来。

安停舟接过杨达手里的枪抵在吴森后腰上,粲然一笑:“还得麻烦这个小同志跟我们走一趟了,这周围都是你们的人,手里没张牌,我们也跑不出去啊,所以……委屈一下你了。”

“你们不守信用——”

吴焱目呲欲裂地咆哮道。

安停舟低低一笑:“小朋友,跟杀人犯讲信用,你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

“安——停——舟——”

杨达皱了皱眉,拽了下安停舟的袖子,欲言又止:“要不……把人放了吧,外面埋伏的那一圈人我处理过了,我能带你逃出去……”

“你脑子莫不是也坏了?”

安停舟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他:“手里多一个筹码多一份胜算,你总不会还信仁义道德的那一套?”

“……”

“随你高兴吧。”

杨达低声道,表情一如既往地木然。

然而就在此时——

清凌凌的一个声音,镇定非常。

“做个交易。”

只见顾连绵一边按着暴怒的吴焱,一边冷眼望着那边的两个人。

“把他放了,我跟你们走。”

“副组!”

吴焱一下子停止了挣动,怔怔地看着表情平静的顾连绵,通红着眼眶:“要去也是我去,那是我弟弟,不能连累您。”

顾连绵没看他,毫无犹豫地开口:“他也是我的组员,我带出来的队,我是副组长,要死我第一个死,轮不到你们。”

她默然按了按吴焱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随即一步一步,向安停舟那边走过去。

以纤弱之躯,义无反顾。

一路荆棘,满身鲜血,不曾回头。

“站住。”

安停舟喝住她,转而眯着眼睛笑:“啧啧啧,好一个舍生取义战友情深的戏码啊,我是不是该痛哭流涕一下,不过……我好似没有同意要换人吧,你们瞎激动个什么劲。”

顾连绵并不急着作答,而是淡淡望向杨达,一字一句地道:“一,我警衔比他高,挟持我你们更有利,二,我非警校毕业,身手不如他好,而且我身形比他瘦小,带着我你们更方便逃跑,三,我相信我在你们那的价值比他大,尤其是……杨达,我这里有你想要的东西,怎么样?这笔交易你们不亏。”

果然,杨达神色一变,和安停舟低语了几句最后暂时达成了一致。

“行,你把手里的枪踢了,慢慢走过来。”

杨达道。

“副组!!”

顾连绵摆摆手,示意身后那人安静,也不废话,干脆地一脚把枪踢出去,举着双手,一点一点地往那边挪动。

杨达也放了吴森慢慢地往这边走来,二人交汇之地,顾连绵猛然把吴森向吴焱那边推过去,矮身迅速来了个侧滚翻。

杨达见势不对,“砰”“砰”往地上连开了两枪,被还在侧翻的顾连绵险险避过。

黝黑的弹孔在地上嘶嘶冒着焦青的烟。

电光火石之际,眼见顾连绵就要被不停开枪的杨达打中——

一声枪响,一个黑影从角落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窜了出来,快如鬼魅,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紧紧护住顾连绵,几翻之下到了暂且安全的地方——大厅中央沙发椅背的后面。

二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这一番惊心动魄后,顾连绵倒是没事,可那人的后背和胳膊已被杨达补的流弹擦出了好几个血口子,一时血涌如注,染了顾连绵满手的猩红。

“停舟!快走!”

再看另一边,情况绝对比他们好不到哪里去。

杨达的胳膊被方才一枪打了个对穿,疼得一张脸已然没了血色。

“别废话,一起。”

安停舟强硬地把那人的胳膊一拉,负在背上,又往狙截他们的吴焱连开几枪。

二人迅速消失在一片黑暗里。

吴焱吴森紧追而上……

第60章 恶源一

恶往往是昙花一现的, 都要和作恶者一同灭亡;而善,则永世长存。——狄更斯

“衍之!衍之你没事吧……”

嘈杂之后,顾连绵感觉到护在自己头上的那只手掌移开了, 脖子得了自由,她这才能从那人的怀里抬起头来,忙上下打量着眼前之人, 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那个一身是伤, 却还一直牢牢护着她不撒手的, 不是方衍之还能有谁。

顾连绵虽开始的时候没能看到这人的脸, 却瞬间心中笃定了是他,毕竟……除了这个人,还有谁能为了她这般不顾性命, 还有谁总是在她危险的时候第一时间挡在前面, 不论生死,只有他,不会有别人了。

骇人的鲜血直刺得她眼睛都通红了一圈,记忆中最残忍阴暗的那些部分再一次不受控制地侵占了整个大脑, 她魔怔了一般,僵着脸色, 嘴唇颤抖, 一瞬血色全无。

“你……你……”

血液、虐杀, 狰狞的面庞、逐渐冰冷的温度、恶魔的微笑……

她头痛欲裂, 耳边像有千万幽灵在尖锐地鸣叫, 狞笑哭嚎, 她痛苦地紧捂住脑袋, 一时噩梦与现实混淆, 魑魅肆虐, 心底里锁着的怪物在疯狂地咆哮。

“顾连绵,你永远也得不到救赎!”

“你不怕害死他吗?你许得了他未来吗?”

“姐姐,我好疼!”

“你就是一个怪物!”

“连绵,你为什么不听我解释,你为什么还能让杀害我们的凶手逍遥法外,我恨……”

“学姐,我喜欢你啊,你为什么要杀了我?”

“你始终是我最得意的学生。”

“好好活着。”

……

她逐渐沉沦,在绝望中悲鸣着滑向深不见底的地狱,无声地嘶吼。

两岸满目曼珠沙华,如血绽放……

忽然——

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了,豁然开朗,一只温暖的手掌再次抚上了她的发顶,一下又一下,极其缓慢,又极尽温柔,似是在给受惊的小动物顺毛。

“别担心,我没事。”

他如晨光,毫不吝啬地将大片光明馈赠与她,洒遍心中雾霾飘荡的每一处暗影,撒遍已被黑暗浸透了的每一寸血浆,从此人间灯火,尽数被一一点亮。

“没骗你,真的没事,被擦了几下而已,都是皮外伤,没伤到动脉,过几天就能好。”

说罢,方衍之一骨碌从地上翻起来,还跳了几下以证明自己真的无碍。

“看,活蹦乱跳,好好的,快起来吧,地上凉。”

他伸了手出去,将坐在地上脸色依旧难看得厉害的女孩拉了起来,扬着一张笑脸看她。

顾连绵半天没动,方衍之也不撤手,就那么带着温和而平静的目光等着,等她恢复过来,最后终于顺着他的力道站直。

虽是已经确认这人的确没事了,顾连绵却依旧一直没说话,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方衍之,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一时殷红得像快是要滴出血来,极为吓人。

“呃……”

方衍之颇为瘆得慌地摸了摸脖子,被心上人这杀人式的眼神看得汗毛倒立,又不知该怎么办,只好“嘿嘿”干笑了两嗓子,正要开口——

突然,连胳膊带腰,被那人一双纤细的胳膊箍得死紧,像是穷尽了她毕生之力,直要把怀中人嵌入骨肉,融入血脉,那力道沉甸甸地悬着些恐惧和疯狂,勒得方衍之生疼生疼的。

胸口似有温热晕染开来。

方衍之心里一惊,一时愕然得说不出半个字。

她……这是……这是……

“没事就好。”

沉闷的声音之下,隐隐含了灭不尽的烈火岩浆,在胸腔里嘶吼喷薄,翻腾不止,势要将一切化为焦土,夷为荒原,却在即将失控之际蓦然被人硬生生地给揽了回来,只是怕烧伤了那人,遂只余下些还带着烫意的灰烬四散而飞,透过厚重的布料深深沉没,压抑着低低传出来,似是连带着那颗萦绕了无数重黑影的心,血淋淋地一层层剖开而来,最中间的一点,竟还是滚烫赤红的。

那是她在无尽黑暗中,最后一丝的暖和最后一寸的光,是她的七情六欲,是她的苦乐悲欢,是用爱和理解把她心底里那只怪物锁住的最后一根枷锁。

幸好……

“好了,没事了。”

男人回过神,会心一笑,紧接着所有紧绷着的肌肉都放松了下来,交托了满身满心的信任上去,就那么一动不动任她抱着,笑意温暖。

少顷

顾连绵最后紧了紧胳膊,默然放开,再看她神色时,她早已恢复成了原来那个表情平淡运筹千里于鼓掌之间的天才警官,方才那些激烈到令人窒息的情绪,仿佛从来没有在她身上出现过。

“我们出去看看,我还有收尾工作没完成,走吧。”

她垂眸淡声道,从地上捡了一把枪,别在腰间径直向门口走去。

“哎?哎……”

方大队长遥遥伸了只手出去,一脸蒙圈。??

轻薄完本队长就跑,什么人呐。

他笑着摇了摇头,握紧了自己手里的那一把,紧跟而上。

“连绵你倒是等等我啊……”

……

“吴森,什么情况?”

二人走出去,迎面碰上了气喘呼呼正往过来跑的吴森。

“呼……别提了副组,刚我们追着那两人跑出去,本来都快追到了,谁知突然冒出来一辆车,把他们全给截走了,好死不死,不知道哪个鳖孙还扎了我们的车胎,我哥路上征用了一辆民用车追过去了,让我过来报信。”

顾连绵颔首:“行,我知道了,我打报告让上面派人支援,你去吧。”

“是。”

方衍之试探着开口:“要不我去?”

“别作死。”

顾连绵淡淡扫了一眼那血糊了满身简直就是惨不忍睹的男人,扬手朝亮着车灯的地方一指:“你过来,我陪你去处理伤口。”

方才调来的救护车早已载着昏迷的程媛媛呼啸而去,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留了两个医护人员在这里,以备不时之需。

这可不正巧就用上了……

“麻烦您给他检查包扎一下。”

顾连绵礼貌地朝医护人员笑了笑,转而十分强硬地钳制着方衍之的胳膊,不容拒绝,拖拽着把他推给那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面色煞是肃然。

末了,不放心回头又嘱咐了一句:“你老实听医生的话,我去处理一下后续,一会就过来找你。”

方衍之摆摆手。

“知道了知道了你去吧。”

他笑眯眯地看着那人纤瘦的背影愈行愈远,眼底似有星火闪烁。

刚才她跟安停舟说过的那句话,他听到了的。他从来不知——原来自己在她心目中的份量,竟已经这么重了吗?

终是我误解你太多。

他在心中暗暗发誓:连绵,别怕,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我方衍之愿一生做你的守护者,保你余生平安喜乐,一诺既出,驷马难追,非死不变。

……

再看被捕的程浩那边——

往日里奢靡贵气的男人霎时像苍老了十岁,把头埋的很低,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把自己缩成了一副鹌鹑模样,神色郁郁,看起来颇为可怜,完全看不出施害时的残忍冷酷。

铁证如山,当场抓获,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了。

他木然着目光徘徊在光溜溜的地面上,不知心中又在盘算着什么。

或是在思考着自己还有没有一条生路吧……

就在这时,视线所及,突然慢慢移进了一双熟悉的帆布鞋,蓝底白纹,不甚合脚,看得出来已经陈旧了,微微泛了白,却被清洗得干干净净。

他抬起头,眼神有些复杂。

——是程默。

血亲的父子俩就那样默然地对视着,谁都没有先说话,略为诡异的气氛蔓延开来……

二人的面庞相像起码有三四分,气质却是大相径庭,程默的长相更秀致清冷些,白皙得病态,有一种深深沉淀在骨子里的阴郁气,不似程浩人间百态通通打了个滚后的精明油滑。

“我来是要告诉你,你藏匿的那个地点,是我把消息传出去的。”

程默平平淡淡地先开了口,眼观鼻鼻观心,一派冷然。

“我可是你爸!”

程浩激动起来。

“你这个小畜牲当真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果然跟你那个贱人妈一样,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你一天吃老子的喝老子的,最后连你老子都能出卖,行啊程默,你狠,以前都是我小看你了……”

他似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丝毫不顾眼前这个才十一岁的少年是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能不能受得住他这么剜心的话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暂时把他从失败者的恐惧里解放出来,短促地获得虚幻的、身为强者的快感,以偷得自欺欺人可怜又可笑的安慰半晌。

所谓,强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弱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

押解程浩的警员实在是看不下去他这么恶毒地对待一个孩子,恶狠狠地推搡了一下他,才终止了这场无休止的谩骂。

“骂完了?”

冷漠清俊的少年依旧没有丝毫的表情,只是淡淡听着,极有耐心地等到那人消停后,才再次开口道:“爸?你自己说出口不觉得可笑么,是你生生逼死我妈,还是这些年你逼迫我成为一个不人不鬼的疯子,再或者说你为了掩盖你的罪行,竟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放过,媛媛她有心脏病你不知道么,你这么做,是想要她的命!”

“她不是我的女儿,她……”

“她是。”程默冰着声音,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了又折的鉴定报告展开来:“看清楚了,99.99%,程媛媛,是你程浩的亲生女儿。”

男人愣住了,一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不过是与不是,跟你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你不会再有伤害她的机会,我也不想让她有你这么个耻辱的父亲,往后,你就好好地监狱里反省吧,她还有我。”

少年的身形很单薄,却毅然用了那么单薄的肩,抗下了那么沉重的担,毫无犹豫。

“最后,我绝不会让自己变成自己最痛恨的人,你以前灌输给我的那一套狼道还是畜牲道我一个字都不信,妈妈说了,我只是个人,仅此而已。”

说罢这一句后,他像是终于卸下了那背了许久几欲压折脊椎的沉重,蓦地就松了一口气,他转身,快步离开,将这个给予他生命却也带给了他无尽折磨和噩梦的男人远远甩于身后。

不曾回头。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顺着嘴角缓缓滑入口腔,那么苦、那么涩。

他有多久没哭过了呢?

程默记不起来。

他又是为了什么而落泪呢?

他更是不知……

只觉得,活着,真的,好苦……好苦……

【作者有话要说】

强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弱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鲁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