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他们回到了魏长川在外城的家里,他就住在闵疏之前看到那些灰色建筑的其中一栋中,居民楼跟末世前的没什么区别。魏长川住在第三层,进去里面,是个格局标准的三室两厅。
闵疏忍不住四处看了看,以前孤儿院里孩子多的时候他跟其他孩子挤在一起,上了大学也是住宿舍,他还没住过这么大的房子。闵疏将客厅,厨房,卫生间,几个卧室都看了一遍,并没有花多长时间——因为这房子里面实在是太空了。
厨房里除了瓶装水什么都没有,客厅里直接是空的,每间卧室里倒是都放了床,但是除了床就什么都没有了,闵疏只能通过衣柜里面整齐制服判断魏长川日常睡的是哪一间。
闵疏不禁回过头:“哥,你这儿也太空了吧。”
魏长川站在他身后,倚在门边,道:“我不常回来。”
闵疏’哦’了一声,感叹道:“好大啊。”
这种房子,末世前在他上大学的城市应该要好几百万,闵疏心道。不过西伯利亚这种鸟不拉屎的地儿,地价应该很便宜,要不了那么贵就是了。
他忍不住回头问魏长川,好奇道:“哥,是因为你的官大所以房子才这么大的吗?”
魏长川闻言,走过来用手压住他的发顶:“没有,别胡说。” 他道:“户型都是一样的。”
西伯利亚北部基本上没有人,地方大,房子自然建得很大。末世初始时期人类的基建能力还在高点,比起工程更加复杂的地下幸存者基地而言,外城的几栋居民楼不过是顺手就建了的简单工程,加之考虑到未来的家庭需求,房子建得很大,谁知感染了Z毒株的免疫者根本不能生孩子,房子的格局就显得有些太大了。
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难免会感觉孤单,所以大多数外城的居民都选择和对象、或者相熟的朋友住在一起,导致许多房子现在都是空置着的。
“哦。” 闵疏点了点头,看了看面前的卧室。
这是个小侧卧,有个飘窗,外面可以直接看到森林和远山,闵疏很喜欢,便回头朝魏长川道:
“哥,这个卧室能给我住吗?”
魏长川闻言,垂眼看他,没说话。
闵疏抬眼看向他,眨了眨眼睛:“不行吗?这儿有这么多房间……”
魏长川挑眉,忽然低头笑了一声,俯身搂住他。闵疏没反应过来他在笑什么,感觉男人灼热的体温靠过来,体重有大半都倚在他身上。
“想什么呢?” 魏长川低头,在他耳边说:“你跟我睡。”
男人低哑的声音钻入他的耳蜗,闵疏浑身一颤,脸骤然红了。接着又意识到,对了,他确实该和魏长川一起睡……
随着这句话,空旷的室内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暧昧了起来。
闵疏的身体有些发热,不禁抿了抿唇,在潜艇上的那几天魏长川带着他天天看鱼看水母,还挺浪漫的,但碍着到处都有人,两个人也没做什么,现在他还真的有点想了……
闵疏忍不住哼了一声,弯下腰,握住魏长川朝里探进的手:“哥,等等——”
“嗯?” 魏长川亲了亲他的耳根,手掌抚过他的肚子:“吃撑了,圆鼓鼓的。”
闵疏的脸红得像要烧起来,被抚着下巴转过了脸去亲吻,嘴唇间很快变得湿润起来。空气变得稀薄,闵疏挣扎着喘息,终于找到一丝间隙,偏过头。
“哥。” 他红着眼睛看向魏长川:“你家有套吗?”
魏长川动作一顿,手掌停留在他腰上,垂下目光:“……要套干什么?”
“怕感染你啊。” 闵疏抬眼看他:“医生不是说了吗,你有可能被我感染了。”
魏长川垂眼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俯下身,在闵疏泛红的脸颊旁亲了亲:“没有。”
闵疏忙用手抵住他的胸膛,试图将男人推开:“那……那不做了。”
魏长川却不放开他,还贴得更近了:“做了这么多次,要感染早感染了。” 随即一把抱起了他。
闵疏感到自己的身体骤然腾空,下意识地勾住了魏长川的肩膀,从脸到耳根头红透了——在被抱到浴室的路上,他还分出心思去想魏长川说的话也有道理,要是感染早就感染了……闵疏心中不禁生出些许担忧,但很快就被其他的东西占据了。
空旷的房子内回荡起淋浴的水声。
闵疏后来发现,魏长川家里不仅面积大,浴缸也比他家的要大很多。
·
隔日,闵疏在男人温热的怀抱里醒来。
结果魏长川还是抱着他睡在了小一点的那间侧卧里。闵疏看着面前飘窗外的帘子被风撩起,轻轻地在空中飘舞,小小地伸了个懒腰。
接着,他转过身子,在晨曦中打量魏长川的面孔。
男人闭着眼睛,一只手搭在他的腰上,浓黑的眼睫低垂着,还睡着。闵疏记得上次他起床没叫魏长川对方着急的样子,于是也没动,就这么侧躺着欣赏魏长川的帅脸。
魏长川睡得很沉,胸膛缓缓起伏着,发出轻微的呼吸声,神态非常放松。
见他睡得这么香,闵疏忍不住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睫毛。似乎是把他弄得有些痒,魏长川皱了皱眉,但很快松开,却没有醒。
在他身边,魏长川似乎总是睡得很沉。
闵疏心里痒痒的,伸出手想捏住魏长川的鼻子,然而这次手伸到一半就被抓住了。
“想干坏事?” 魏长川睁开眼,在他脸上亲了亲。
闵疏对这种虚无缥缈的指控当然是否定的。
两个人又在床上磨蹭了一会儿才起来。洗漱完毕后,闵疏听到有人在敲门,魏长川过去打开门,便见是两个士兵站在外面,提了几袋物资。
魏长川向他们道谢:“辛苦了,多谢。”
待门关上,闵疏凑过去看,发现是一些米面粮油和基本食物,他有些高兴,这样就能做饭了。魏长川家里的厨房跟新的一样,完全没有用过,但锅碗瓢盆都是齐的,简直是发挥厨艺的最理想场所,闵疏厨子属性大爆发,撸起袖子就准备大干一场。
虽然天气和土地都不是最好条件,这个大南瓜还是长得很不错的,肉质饱满,气味清甜。闵疏把大南瓜剖开,将瓜肉和小米一起熬煮,炖成了一锅香甜的南瓜粥。又用面粉和油,盐,调了面糊,放在裹上煎,在饼快烙熟的时候打上两个鸡蛋,再在上面放上切片的午餐肉叠起来,就成了简单的早餐鸡蛋饼。
饼在平底锅里滋滋冒油,鸡蛋和午餐肉的香味在空气中飘散开来,闵疏一边做着饭一边想,要是有点儿蔬菜就好了,实在不行葱花也行啊。
不过天气这么冷,水稻都限量,绿色蔬菜估计是很难种出来了。
闵疏叹了口气,就在这时,站在旁边的魏长川忽然抬起了头。
闵疏把饼翻了个面,扭过头,发现魏长川正盯着天花板,眉头微微蹙起。
察觉到他神情不对,闵疏眨了眨眼,忙伸手把灶台的火关了:“哥,怎么了?”
魏长川皱着眉:“有声音。”
闵疏’啊’了一声,屏气安静地留了会儿神,什么都没听见。
“我什么都没听见啊。” 闵疏小声道:“是在厨房里吗?会不会是老鼠?”
魏长川凝视着天花板:“不,是两层往上。”
“那就是邻居嘛。” 闵疏松了口气。
然而魏长川没有收回目光,道:“现在所有人应该都在大会上。”
远东基地的免疫者每周周一会聚集起来开会,按理来说,这栋楼的住户都不在家。而且他知道,从三楼往上两层的住户目前都在外面出长期任务,一般不在家。
常人无法听到的声响透过墙壁传过,窸窸窣窣的,不像是正常走路的声音。
闵疏不知他心中所想,闻言于是愣了愣,忽然又想到一些作风不好的免疫者在家里偷偷养情人的事,心中一凛,抬眸看了魏长川一眼。
魏长川果然脸色不太好,手在他肩上压了一下:“你在这儿待着,我上去看看。”
“好哦。” 闵疏乖乖点头。
魏长川转身走到门口,跟守在门口的士兵说了两句话,便出了门。闵疏听到他的脚步声往上延伸,很快听不见了。闵疏回到厨房,把南瓜粥转成小火。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再次在门口响起,闵疏还听到了像是野兽咆哮一样的声音。
闵疏心里一惊,心想这时找到啥了?不会是房子里进了熊吧?
这时,门被打开了,那野兽的声音更大了,但细听之下又有些奇怪,嗓音很是稚嫩,像是幼兽在猎人手里挣扎。
“哥。” 闵疏叫了一声,走出去看,就见魏长川站在门口,正在和两个士兵说着什么,而他手里正抓着两个正在不断挣扎的人!
闵疏登时震惊了,刚才发出那些咆哮声的人居然不是野兽,而是两个小孩子!
他们还在魏长川手上不断地挣扎,身上穿着不知是什么兽皮做成的衣裳,黑色的毛皮几乎完全包裹了孩子的身体,露出来的手脸上也全都是脏污,眼睛警惕地瞪着周围的士兵,看起来几乎像两只小熊崽。
第67章 原住民 逃亡
“这……”
闵疏瞪大了眼睛:“这是怎么回事?”
魏长川一只手就控制住了两只幼崽的行动, 回过头道:“在楼上发现的。” 他侧过头,跟旁边的士兵说了几句话,闵疏看到那两个士兵立即拿出通讯器, 走到窗边说起了什么。
“怎、怎么会有小孩?” 闵疏惊讶道。
两个孩子不仅头脸很脏, 露出来的手脚上还全是冻疮,皮肤都是紫红色的, 此时正神情警惕地瞪着他, 喉咙里时不时发出低吼, 闵疏看着他们,觉得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基地里跑出来的。
“不知道, 他们藏在通风管道里。” 魏长川垂眸看了看他们, 说了一句:”看着像是森林里的原住民。”
闵疏微微睁大了眼睛。他这才知道,原来西伯利亚广袤的森林中还有一些数量稀少的原住民, 在末世初期,他们大规模向北迁徙, 躲进了人迹罕至的密林之中。后来军队找到了一些带到了基地里,但西伯利亚太广袤, 如果躲在里面的人不主动出来, 很难找到他们的踪迹。
过去这么多年,他们还以为森林里没有人了, 没想到还有。
魏长川低下头, 打量两个小孩,按照他们的岁数,应该是瘟疫爆发后才出生的, 显然外面还有至少一支依旧在繁衍的原住民部族。
不知道是因为迷路,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这两个小孩潜入了空置的房屋里, 竟还躲在了通风管道里面。如果不是刚才他们发出了动静被魏长川听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被发现。
窗户边,两个士兵正在朝对讲机那头调人,要全面搜查一遍外城里的空置的房屋。
闵疏看着那两个孩子,简直没办法想象他们是怎么在冰天雪地的森林里活下来了的。
不过两个幼崽虽然身形很瘦小,精神倒是挺好的,这时还在挣扎着试图去咬魏长川的手。
魏长川自然不会让他们得逞,将两个提起来,晃了晃:“会说话吗?”
两个小孩再次咆哮起来,像两只受到威胁的小兽,向魏长川发出威胁般的低吼。
闵疏看着他们,发觉这两个小孩的行为比起人类不如说更接近野兽。
就在这时,厨房里传出’滋啦’一声。
闵疏登时浑身一震:“我的锅!”
他赶忙回身跑到厨房里,是煮南瓜粥的锅扑了。闵疏赶忙把盖子揭开,火调小,用勺子搅了搅,幸好没糊。
随着他的搅动,一股香甜的气味在散发出来,闵疏低头尝了一小口,觉得煮得差不多了。
他没注意到,身后小野兽的吼声渐渐低了,过了一会儿,魏长川的声音传来:“闵疏,拿点纸出来。”
“诶。” 闵疏应了一声,回头抽了几张纸走出去,结果一走出后厨,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脚步一顿。
只见魏长川手里提着的两个小孩正直勾勾地看向后厨的方向,哈喇子流了一地。
闵疏都不知道人类嘴里能够流出这么多唾液。两个小孩脸上全没了之前凶狠的表情,眼神只有深切的渴望,盯着后厨的方向。
闵疏:……
他好像知道刚才这两个小孩为什么会发出动静了。
闵疏盛了两碗粥,拿了两个饼给他们吃。这两个小孩子也不知道到餐桌上去,直接捧着碗蹲在地上就开始吃了,饼也是直接拿手塞进嘴里,闵疏看着他们吃,像是看到了两只小狗。
也不知饿了几天,这点饭两个小孩没到五分钟就吃完了。
吃完了就捧着碗,眼巴巴地看着闵疏。
闵疏又只好给他们添上两碗。
这时,魏长川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用毛巾擦着手,皱着眉看向蹲在地上吃饭的两个小孩。看到他,两个孩子立即露出警惕的表情,往墙角缩了缩,抱紧了自己的碗,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
这是护上食了,闵疏心道,更像小狗了。
所幸两个小孩虽然饿得狠了,但到底年纪还小,吃不了太多,闵疏准备的早饭还是够吃的。香甜的食物将两个孩子的肚子填得鼓鼓的,吃完了早饭,他们的态度似乎软化了一些,不再像刚被抓住时一般警惕,当闵疏从他们手中接过碗的时候,两个孩子也没有反抗,只是用好奇的眼神望着他。
闵疏这才从他们的眉眼间看出了点童真的影子,心下一软,看他们俩脸蛋都脏兮兮的,回头去拿了毛巾准备给他们擦一擦。
当闵疏拿着毛巾靠近时,两人也没有反抗。闵疏将他们脸上的污渍一点点擦干净,发现两个孩子的脸颊也被冻得发红,耳朵上都长了冻疮。
脸擦干净了,闵疏才觉出些不同,移开毛巾,看着右边的小孩子更加柔和的轮廓道:“呀,你是女孩子啊。”
两个孩子是一男一女,男孩子要高一些,但头发都是短的,闵疏这才没第一时间看出来。
他们的头发也很脏,都打了结,闵疏试图用毛巾给他们擦一擦,但两人立刻就表现出了抗拒,一边用手挡一边往后躲。
“好好,不擦了,不擦了。“ 闵疏忙哄道。
见闵疏收回手,两人便又没有动作了。互相依靠挤在一起靠在墙边不说话,就这么拿黑溜溜的眼睛看着闵疏。
闵疏有些心疼地摸了摸他们的头,问:“你们会说话吗?”
两个孩子似是对他没有多少抗拒,但也没有回应,只是瞪着眼睛,没有说话。
闵疏观察了一下他们,转头看向魏长川:“哥,他们好像是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
两个孩子安静下来后,闵疏还是从他们神态里看出了人类的部分,在他说话的时候两个孩子的眼神有反应,闵疏觉得他们应该是会说话的,只是听不懂华国语。
魏长川坐在餐桌边,闻言看了他们一眼,拿起通讯器。
十分钟后,伊万出现在了他们门口。
两个孩子对伊万的出现再次表现出了警惕,闵疏只能让他站远了些,自己把问题问一遍,再让伊万翻译。
伊万冲他们咕噜了一阵,孩子们隔了半响,似乎是在
伊万在那跟两个小孩叽里咕噜了几句,回头对闵疏道:“他们,兄妹。”
这闵疏差不多猜到了,他点点头,问:“再问问他们是从哪来的?”
伊万回过头,又是一阵叽里咕噜,接着告诉闵疏答案:“林子里。” 他说:“他们说,藏在林子里,会被抓走,见不到。”
闵疏:……
两个人倒是叽里咕噜地能听懂彼此在说什么,但伊万这华国语水平真是堪忧。见闵疏没动,伊万又是连比带画一阵,闵疏才勉强看懂:
“你说,他们在林子里躲起来是因为怕被抓到,会被关到看不见的地方去?”
伊万点点头。
闵疏有些哭笑不得,想起深在地下,连入口都保密的基地,觉得两人口中的形容倒也有些道理。
但基地里再不济至少是安全的,比天寒地冻的西伯利亚森林还是要好一些吧。他看向两个孩子冻得紫红的手脚,也不知道怎么评价这件,也许这是森林里原住民自古以来的习惯吧。
他又问:“你能问问他们为什么会来外城吗?”
伊万点了点头,回过头又是一阵叽里咕噜。这回两个孩子没怎么说话,神情在警惕之下有些迷惑,只是在反复重复着一两个音节。
“他们说什么了?”闵疏问。
伊万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妈妈。”
闵疏现在也多少搞懂了他的语序:“你是说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是妈妈告诉他们的?”
伊万点头肯定。
闵疏回头看向两个孩子,见他们挤在墙角边,缩着肩膀,脚掌着地,手放在地上,看起来是个随时准备逃跑的样子。然而在那警惕的神情之下,稚气的五官里又露出一丝夹杂着不安的惶恐,像两只骤然脱离族群保护的小兽。
于是他放轻了声音,保持视线于兄妹两个齐平,问道:“妈妈在哪?”
这句话他们似是听懂了,其中的哥哥抬起手臂,朝窗外指了指。
闵疏抬起头,透过窗户看到了广袤的森林。
两兄弟的母亲还在野外,他意识到,恐怕剩下的族人也是。
闵疏回过头看向魏长川,男人站起来,朝外头的两个士兵看去,士兵拿起通讯器,又开始朝对面说着什么。
之后,两兄妹被送到医院去做身体检查。最重要的当然是检查他们有没有在野外感染病毒,但同时也要检查他们的身体状况,毕竟除开病毒,这两个孩子看起来也不是很健康。
在士兵试图抓住他们的时候,两个小孩又开始发出野兽一般的咆哮,试图去咬士兵的手,只有闵疏靠近的时候要好一些。
闵疏在旁边看得头疼,扭头看魏长川:“哥,这怎么办?”
魏长川走过来,垂头看着两个小孩儿。见这些陌生人中最危险的一个靠近,两个小孩反应更大了,哥哥努力挡在了妹妹前面,朝这个高大的男人发出愤怒的嚎叫。
魏长川看了他们一眼,忽然伸出手,精确地揪住两个小孩的衣领。
两个小孩登时开始吱哇乱叫,几乎遮掩住了清脆的’咔嚓’一声。
闵疏看着扣在小孩手上的东西,微微瞪大了眼睛。
那是一副手铐,扣在两个孩子的手腕上,闪烁着冷光,手铐的中间连着一条结实的皮绳。
魏长川将绳索的另一端递给闵疏:“拿着。”
闵疏下意识地接过来,看了看手里的绳索,又看向另一端的兄妹俩。
……这、这对吗?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身边的魏长川,有这种设备是对的吗?这是拿来干什么的啊!
魏长川看向他,挑了挑眉:“干什么?”
闵疏秒怂:“没……没什么。”
于是他就这么牵着两姐弟往医院走,所幸两个小孩子在森林里长大,似乎也没有太大的羞耻心,就这么乖乖地跟在他身后。
闵疏走一会儿就忍不住朝后看一眼,见两个小孩走他身后,警惕地东张西望,小鼻子还一动一动的。
……更像小狗了。
闵疏抱着很微妙的心情将两个孩子牵到了医院,看着他们被全幅武装的医护人员吱哇乱叫地抓进去,莫名有种将小狗崽送到宠物医院洗澡的错觉。
陆行舟听到消息,也赶了过来,此时站在诊疗室外,看着四、五个医生按着两个孩子,感叹道:
“没想到野外竟然还有原住民,我还以为当时我们已经搜查地差不多了。”
闵疏转头看向他,听陆行舟解释道:”一些原住民部落对政府和军队缺乏信任,瘟疫把他们吓坏了,历史上他们曾经就遭到过入侵,当时入侵者把天花带给了他们,导致许多部落灭绝了——“
陆行舟说着,摇了摇头,道:“总之,末世开始的时候他们躲进了森林里,后来我们进行过一次大规模搜查,找出来了一些,不过可能也吓到了他们,导致剩下的人躲得更深了。”
西伯利亚的密林太过广袤,在人手不足的末世,没办法做到地毯式的搜索,总有疏漏的地方。陆行舟惊讶的是居然这么多年之后,这些原住民竟然还能在外繁衍。
他隔着玻璃,望向诊疗室里被按着抽了血,缩在墙角里神情警惕,有点要哭不哭的两兄妹,感叹道:“有些时候我甚至觉得他们才是最能适应末世的人,在生存方面,他们似乎有与众不同的直觉。”
陆行舟说到这儿,话头一顿,扭头看向闵疏:“不过,为什么他们突然在这时候出来了呢?”
闵疏想了想:“也许是外面太冷了吧。” 他道:“或者是他们的母亲出了什么意外?刚才他们说,妈妈还在外面——“
陆行舟略微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也许吧。” 他接着道:“长官已经派人到森林里去搜索了,看看能不能找到他们的家人。”
闵疏闻言,略微放下了心。就在这时,魏长川摁下通讯器,走了过来。
“哥,” 闵疏回头看向他:“我们回家吧?”
魏长川走过来,牵住他的手:“还不行。”
闵疏闻言一愣,抬头看向魏长川,就听他道:“我的血样检测出结果了。”
闵疏一口气还没松下去,就又提了起来:“怎么样了?”
魏长川牵住他的手,道:“我们去见王博士。“
见他不说结果,闵疏的心登时悬在了胸口,过了半秒,才深深地吸了口气,回握住了魏长川的手:”他在哪?”
魏长川低声道:“基地。”
到了远东基地这么些天,闵疏还没有去过基地。陆行舟跟他说过,基地的位置隐蔽,有好几个入口,每天开放出入的门都是不确定的,其余入口会被锁死,哪天开哪一道门在军队里都算是机密,除非在执行任务,一般士兵不会知晓。
但魏长川显然是知道的。
他带着闵疏离开医院,驱车前往森林中。闵疏坐在车窗旁,看着窗户外墨绿的针叶林迅速朝后退去,他们开了大概半个小时,忽然开始向下。
魏长川握住他的手:“要进地下了。”
有点像是地面上出现了一个斜坡,又像是进入隧道,闵疏感觉到他们的车在向下开,接着,黑暗笼罩了整辆车,在快要彻底没入地下之前,闵疏回过头,发现装甲车后方的玻璃上有暗色的涂料,根本看不见后方是什么情况。
装甲车彻底没入地下,闵疏屏息凝神,发现他们在黑暗中行驶了至少两分钟,车速一点没减。
如果这时候前面的路上出现个什么东西那可就死定了。
闵疏在心底道,他望着面前的黑暗,觉得如果是他在开车一定会失去方向感,说不定会一头撞到旁边的墙壁上。但司机的手显然很稳,方向盘没有一点偏移。
接着,道路尽头渐渐出现了光源,闵疏感到他们的车速在慢慢放缓,车身缓缓停下。
闵疏朝车窗外看去,望到了满眼的白色。
从墙壁到地板,全都是纯白的,没有第二个颜色。或许是为了缓解白色的刺目,天花板上洒下的灯光有些昏暗,略微偏暖。
闵疏推开车门,下车踩到地上,立即留下了一枚灰色的脚印。
闵疏:……
突然有点愧疚是怎么回事。
但也没办法,闵疏只能一路踩着黑脚印,随着魏长川下了车,通过纯白的走廊。闵疏贴在他身边,好奇地问:“哥,基地里都是这样纯白的吗?”
魏长川偏过头:“不,这还不是基地。”
“啊?” 闵疏愣住了。
他惊讶地看着魏长川抬起头,摁在了墙壁上,红光在他指缝间一闪而过,接着,墙壁便在两人面前缓缓分开。
里头是又一个纯白的空间。
闵疏跟在他后面走进去,问:“这里还不是基地?”
魏长川道:“对。” 接着解释道:“这里是缓冲区。”
闵疏这才了解到,为了避免感染,所有外物在进入基地之前都会先在缓冲区进行处理,包括进出的人员,各类果蔬,甚至连信件都要先在这里消毒。
而闵疏和魏长川所在的这个空间,也是’消毒’室之一。
闵疏抬起头,发现他面前有一道门,里头似乎隐约传来阵阵宛若机械摩擦般的声音。
闵疏有些奇怪地回头看向魏长川:“哥,里面是什么?”
魏长川站在他身后,靠着墙,道:“洗澡的地方。”
“哦。” 闵疏了然,他在外面到处走,还抱了那两个森林里来的土著小孩,是应该洗一洗。这样想着,闵疏回过头,有些奇怪地看了那个房间一眼,心想浴室就浴室,怎么还发出这种怪声呢?
魏长川道:“你先洗吧。”
闵疏闻言,有点犹豫地朝浴室里看了看,还是觉得有点怪怪的。谁家的浴室隔着墙里头还叮叮当当地响啊?
闵疏他回头看向魏长川:“就我一个人进去啊?”
闻言,魏长川看向他,挑了挑眉:“你想一起洗?”
闵疏一怔,还没来得及回答,魏长川就俯下身,手指在他手背上蹭了一些:“在这不行,要洗回去再洗。”
闵疏:……
第68章 实验 研究
就算在一起已经挺久了, 他有些时候还是会为魏长川脸皮厚的程度感到惊讶。闵疏红着脸瞪了他一眼,扭过头就往房间里走,一把拉开门, 将魏长川的笑声搁在了外面。
结果闵疏一进去就惊呆了。
房间里并不是他想象的那种, 有淋浴头,盥洗盆, 和浴缸的那种浴室, 而是一条深而长的通道。氤氲的水汽中间, 闵疏缓缓抬起头,看到了天花板上几个像树枝一样垂下来的机械臂。
“!!”
闵疏震惊了, 回身就想往外跑, 然而扑到门上却发现打不开。
闵疏张大了嘴,抬起手就往门板上敲:“哥!这里面有奇怪的东西——”
门外没有回应, 闵疏又敲了几下门:“哥——” 然而没等他喊叫出声,身后忽然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 闵疏登时浑身僵硬,回头一看, 便见天花板上的机械臂伸下来, 勾住了他衣服的后领。
闵疏别拖着往后走了几步,惊恐地看向机械臂:“你、你们想干什么?”
机械臂显然不会回应他, 只是勾住他的衣服, 轻轻收缩了两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闵疏被它扯得晃了两下,抬头对上了机械臂上红色的信号灯, 忽然明白了它的意思,尝试性地抬起手——
下一瞬,他的上衣就’嗖’地一下被扯走了。
闵疏:!!
接着是裤子, 也一样被’唰’地一下扯了下来,闵疏被迫抬起脚,看着自己身上的布料被迅速剥离,很快就变得光溜溜的。
闵疏猝不及防,不禁防御性地用手臂环住自己,等着拉着他的衣服向后退的机械臂——原来它们是来脱他衣服的!
闵疏被扒了个精光,缩着肩膀,站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这时候,后面忽然有什么东西戳了他一下,闵疏被吓得一个激灵,回头一看,跟机械臂对上了目光。
就在这时,机械臂又戳了他一下。闵疏被戳得一个踉跄,不禁往前了半步,赶紧投降道:“等等!我走、我走,你别戳我了。”
他被迫往前走,接着忽然一个踉跄,低下头才发现自己脚下的’地面’正在移动——那竟是一条传送带。
闵疏赶忙站稳,跟着传送带向前,接着,温热的水珠骤然撒了下来,把他从上至下整个浇湿。闵疏别浇得有点懵,愣了好几秒,才抬起手有些狼狈地抹了把脸。
这时候他终于看懂了,这还真是浴室,不过是全自动的。
闵疏跟着传送带,被水完全打湿后喷头停了,接着,天花板不知哪里开了个孔,凉凉的沐浴液被挤到了他身上。
闵疏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接着脚下的传送带再次运行起来,将他往前送到了一个地方停下。机械臂咯吱咯吱地从头顶伸下来,顶端连接着一把柔软的大刷子,开始在他身上摩擦。
闵疏:……
恍然间,闵疏想起了他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洗澡的方面——以前他们小区楼下加油站的自动洗车装置。
不过现在他是那辆车。
闵疏身上很快就冒出丰富的泡沫,机械臂洗他洗得非常认真,力气大得闵疏有点痛,但跟机械臂说话也没用,闵疏只好乖乖地该抬手抬手,该抬腿抬腿,让机械臂把他上上下下搓了个遍。
洗了好几分钟,机械臂收了回去,闵疏顶着几乎淹没他的泡沫,随着传送带继续被往前运。到了下一个地方,天花板上再次开了个洞,’啪叽’一下在他头上挤了一大坨洗发露、
这次没有机械臂给他洗,闵疏顶着泡沫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瞪着前面的墙壁,接着便见面前的墙壁上出现了一个电子屏,上面冒出了一个数字。
“?” 闵疏懵逼中,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时,他的腰窝处传来熟悉的触感,闵疏一个踉跄,回过头,又跟熟悉的机械臂对上了目光、
闵疏:“!怎么又是你?”
机械臂并不回答,只是一味地戳戳。
“诶呦!好了,我知道了,洗头是吧?别戳了!”
闵疏被它戳了好几下,终于明白过来了,尝试性地抬起手开始搓洗自己的头发。果然,在他开始洗头之后,墙壁上的电子屏闪烁了一下,接着开始倒计时。
闵疏认命地开始低头搓洗自己的头发,头上的泡沫越来越多,过了一会儿,逐渐感觉手臂酸软,结果抬头一看,电子屏上的倒数还没到一半。
闵疏:……
他有点累,但是回头一看,身后机械臂蓄势待发。见他回头,机械臂上的红光闪了闪。
闵疏:“……别戳我!我这就洗!”
他只好继续埋头猛搓,直到头上的泡沫堆得像顶帽子,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倒是才终于结束。
闵疏终于可以放下酸软的手臂,被传送带继续往前送,在喷头下将泡沫冲干净。
洗完这么一通,闵疏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干净过,感觉这几年积累的老茧都被搓赶紧,现在他的皮肤都还有点火辣辣的。’浴室’尽头是个小房间,放着白色的毛巾和纯白的衣服,闵疏擦干了身体换上,觉得自己有点像科幻电影里面的那种恐怖精神病院的病人。
房间尽头有一扇门,这次闵疏一推就开了。
打开门,闵疏抬头便见魏长川穿着和他一样的白色衣服,抱着手臂站在墙边。
看到他,闵疏扁了扁嘴,有点不高兴地走过去,埋怨地看了男人一眼:“哥,你怎么不告诉你里面是那样的?”
他有点委屈地抱怨道:“我都搞不懂,被那个机械臂戳了好几下,都怪你。”
魏长川下颌微动,没有回答他。
闵疏没得到回应,有些奇怪地抬起头,便见魏长川嘴角微微抿紧,眉尾上扬,眸中含着笑意。
“?” 闵疏有点莫名其妙,接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回头一看,望间背后的景象,登时微微睁大了眼睛。
只见他身后是刚刚洗澡的’浴室’,墙壁的上半部分赫然是透明的玻璃,里面的机械臂、花洒、和挂着水珠的墙壁都看得一清二楚。
闵疏长大了嘴,震惊地意识到那是一扇单面镜,而他刚才在全自动浴室里面狼狈的样子都被魏长川看见了!
这时,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略带笑意的声音传来:“嗯,怪我。”
闵疏还没来及反应,就被人从身后搂住,男人身上沐浴露的香气笼罩了他。魏长川抱紧了他,略微用力地揉乱了他的头发:“洗个澡都慌里慌张的。”
闵疏涨红了脸,羞恼地狠狠瞪了他一眼。魏长川心情颇好地勾了勾唇,低下头,用力地在他粉白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这个浴室原是为了无接触清洗进入缓冲区的外部人员所设计的,目的在尽量减少接触的情况下将人员最大程度地清洗干净,为了监督这个过程,浴室是单面可视的。魏长川对这个过程很熟悉,先清理完出来,就见闵疏还在浴室里扑腾。
青年细瘦的一小条,头发被打湿了,贴在额头上,像只落水的猫崽。身上都是泡沫,脸上的表情茫然又困惑,被机械臂催促的时候还会一惊一乍的。
魏长川不得不直面自己的恶劣,在某些时候,他似乎很喜欢看闵疏被欺负的样子。
闵疏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快被气死了:“你故意不告诉我浴室里怎么回事,就想看我出丑是不是?”
“没有。” 魏长川更用力地亲他:“特别可爱。”
闵疏被亲得脸颊都变形,一下子哑了火。
魏长川好像真的心情很好,亲脸还不够,双手将他的脸捧起来,亲了两下嘴巴:“像小猫。”
闵疏一下子就泄了气,仍由魏长川抱住他,心道算了,出丑就出丑吧,丢脸给魏长川看也不算什么大事。
更别提男人好像也没有嫌弃他,反而更喜欢了。
·
魏长川抱着他又亲又挤,但好歹是没做什么,五分钟后,两人从清洁区走出去,通过弯弯绕绕的走廊,来到了一个房间前。
魏长川用指纹将门打开,闵疏走进门内,看见了穿着防护服的王博士,后面还有几个同样打扮,看着像是研究员的人。纵然他们刚才都进行了比较彻底的清洁,研究员们还是穿着防护服,不过看着比在格陵兰岛上穿的要薄一些,闵疏总算能看出王博士大概长成什么样子了。
但同时,众人看他的眼神也更加明显了。
一进门,闵疏就感到数道强烈的目光盯在了自己身上。
觉得所有人都眼泛绿光的闵疏:……
王博士算是众人里态度最平静的,站在最前方,向闵疏打招呼:“闵先生,欢迎您。” 接着向他介绍了身后的研究组成员。闵疏和他们一一握手,注意到防护服后的研究员的长相各不相同,但不管瞳孔和皮肤是什么严肃,他们看着闵疏的神色都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狼群眼中的一块肉。
幸而王博士很快转移了话题,对魏长川道:“您的血样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今天请您和闵先生来,就是为了讨论这个结果。”
闻言,闵疏立即紧张了起来,抬头看向王博士。魏长川按住他的肩膀,向王博士点了点头:“您说。”
王博士扶了扶眼镜,说话方式和以前一样很直接:“从结果上来看,您确实被闵先生感染了远古病毒。”
王博士干脆利落的声音在空气中落下。闵疏呼吸一滞,心口一紧。紧接着,感到胃部克制不住地开始发沉,杂乱的想法一下子涌入了他的大脑。
魏长川被他传染了?什么时候传染的?怎么传染的?魏长川应该没有碰到过他的血,是通过什么渠道感染的?
闵疏止不住地发慌,脸色有些发白,就在这时,他感到魏长川抓着他的手紧了紧,道:“确定传染吗?我在格陵兰岛上停留超过半年,会不会是在岛上的时候感染的?”
闻言,闵疏一震。远古病毒被封冻在冰川里面,魏长川为了获取样本去了冰川好几次,难道是什么时候意外感染了?
然而王博士却摇了摇头,否定道:“不会。我们申请获得了格陵兰岛庇护区内小镇原住民的血液样本,检测全部是阴性,没有人感染这种远古病毒。”
闻言,闵疏骤然愣住。
王博士继续回答魏长川的问题:“病毒被冰封在冰川里,正常的人类活动很难接触到,如果只是单纯地在冰川周围生活应该是不会感染的,而且——“
王博士说着,略微顿了顿,接着道:“我们一直在用小鼠进行实验,虽然远古病毒作为母株可以和其他几种亚型产生基因交换,但这种病毒似乎很难感染哺乳动物,而对小镇镇民血样的研究也证明了这一点。”
他说着,抬眼看向闵疏:“目前来看,闵先生极有可能是唯一的感染者。”
他的声音非常清晰,闵疏一字不漏地听到了耳朵里。
王博士严肃的声音在他脑子回荡,良久之后,他才缓缓从胸膛里呼出了一口气。
他是唯一一个感染的……闵疏在震惊之外,感到了一阵巨大的茫然。为什么只有他感染?在他的回忆里,每次去冰川的时候都是跟镇上的人一起啊?滞留在格陵兰岛的那几年里,他的生活方式跟镇上的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怎么会只有他一个人感染了呢?
王博士转向魏长川,道:“所以目前来看,您感染远古病毒的渠道只有可能是来自于闵先生体内。”
闵疏这时才猛地从茫然中清醒过来,这时候最重要的不是他怎么感染的,而是魏长川的身体怎么样!
他紧张地握紧了魏长川的手,看向王博士:“博士,感染远古病毒会不会对他的身体有什么影响?”
王博士也知道他是担心,立即便道:“不。目前看来,魏先生的基因链很稳定。”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接着道:“实际上,魏先生的基因链比一般的免疫者都要稳定。”
王博士向闵疏和魏长川简略地解释他们的研究,他们将奥古斯丁和魏长川的血液样本以及基地内普通免疫者的血液样本进行了对比。结果是奥古斯丁和魏长川两人体内的Z毒株已经被母科病毒所攫取,基因链也因此变得稳定,病毒不再对人体具有攻击性,人体的细胞可以正常地更新迭代,这就是为什么闵疏之前在奥古斯丁身上观察到的伤口重新长好了。
而这也代表着,魏长川不会受到在免疫者中蔓延的’怪病’影响,他的基因链将继续正常地运行下去。
闻言,闵疏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脸色好看了很多。
不管怎么样,只要魏长川是健康的就好。闵疏想道。
“太好了,哥。” 闵疏高兴地看向魏长川:“这样你就不会生病了。”
然而当他回过头去时,却见魏长川浓眉压低,神情冷若冰封。
闵疏一愣,问:“哥,你怎么了?”
魏长川的脸色很不好看,他沉默半晌,侧头看了闵疏一眼。
闵疏神情茫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满脸严肃。
魏长川回过头,将目光投向王博士:“博士,为什么奥古斯丁会失去自我意识?”
听了他的话,闵疏先是一愣,接着骤然也转头看向王博士。对啊,如果魏长川和奥古斯丁都是被他感染了远古病毒,为什么奥古斯丁会失去自我意识,变成一具傀儡,而魏长川却没有这个症状?
闵疏转动自己的小脑瓜,心想,不会是传播渠道不同造成的吧?当时奥古斯丁那么莽,把一整针管的血清都打进去了,而魏长川是——
想到这儿,闵疏忽然一顿,接着用力眨了两下眼睛。
魏长川是怎么被他感染的?首先已知这种病毒应该是不会通过空气传染的,要不然他身边的人应该早就都被他传染远古病毒才对。其次奥古斯丁是打了他的血清被传染的,而魏长川是怎么传染的,自然不言而喻。
闵疏这下也闭上了嘴,一句话不敢说。
不会真是因为传播渠道的不同,两个人的症状不一样吧……闵疏一阵头皮发麻,明白了为什么魏长川脸色不好看,除了他之外,基地还有这么多免疫者,都有发病的风险,他总不能——
闵疏这下也急了,瞪眼看向王博士:“对啊博士,这症状怎么不一样呢?”
幸好王博士眼明心亮,一眼就看出了他们倆在担心什么,直接道:“放心,症状上的差异不是由于传播渠道的不同。”
闻言,闵疏骤然松了口气,接着意识到王博士恐怕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魏长川倒是很磊落,神情一下子由阴转晴,揽住闵疏的手微微放松,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他的确希望免疫者基因链崩溃的问题得到解决,但也要讲究方式。
闵疏有点窘,心想早说以前学生物的时候他就多用点功了,不过现在来后悔也没用了。他早就把那些只是都还给了老师,这会儿只能依靠专业人士,遂抬头问王博士:
“那博士,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啊?”
谁知王博士听了他的问题,神情竟变得有些犹豫,半响之后才道:“对于为什么奥古斯丁失去了自我意识,而魏先生没有,从科学上面还无法解释。”
这次轮到闵疏愣住了。从第一次见到王博士至今,他一直都是依赖对方对自己身上的变化给出解释,而且王博士看起来很聪明,对自己的研究也一直展现出了相当的自信,他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这么直接了当地说目前无法解释。
王博士似是自己也有些尴尬,他解释道:“至少从我们观测的结果上来,远古病毒在奥古斯丁身上的作用和在魏先生身上的作用从生物层面来讲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两人都被闵疏传染了远古病毒,体内Z毒株被母科病毒所替代,基因链由此变得稳定,但不知为何,奥古斯丁失去了自我意识,魏长川却没有。
王博士此时也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甚至抬头看了闵疏一眼,扶了扶眼镜,道:
“其实……目前科学不能解释的问题还很多,有些时候是需要从唯心的角度看待一些问题的。”
闵疏:……
他与王博士对上了目光,从对方平静的目光中看出了些微躲闪。
意思是科学的尽头是玄学吗?
闵疏有些无奈地想道。
但仔细想一想,奥古斯丁身上的症状好像也只能用玄学来解释。闵疏想到当时对方将他的血清扎进血管,他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感到了某种联系,知道奥古斯丁会顺从他的一切想法。这种事情,好像确实不能从科学的角度来解释。
“但这样的话……” 闵疏担忧地看向王博士,问:“其他免疫者怎么办呢?”
基地里还有这么多免疫者,总不能就靠运气来吧?要是一支血清下去,也变成奥古斯丁那样怎么办?
听了他的话,王博士的神情变得有些严肃。
“这确实是问题的关键。” 他抚了抚眼镜,道:“实际上,今天请你们过来,也是因为有件事确实需要闵先生的帮助。”
闵疏看着他,也发觉了他的态度很严肃,忙问:“什么事?您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王博士却没有立即开口,而是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魏长川,顿了顿,似乎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才开了口:“我们希望闵先生能尝试接触Y毒株。”
闻言,闵疏倒是没有多惊讶,只是愣了愣,有些疑惑地道:“接触Y毒株?为什么?”
王博士仔细观察他的神色,见闵疏没有第一时间表现出抗拒,微微放下了心,只要闵疏不反感,他们就成功了一半。
他解释道:“根据我们的研究,X、Y、Z三种毒株追根溯源,都是远古病毒变异而来。现在闵先生已经接触过了X毒株和Z毒株,如果想进一步完善基因链,接触Y毒株也许是一个选择。”
闵疏听了他的话,有些明白了,觉得确实有道理。X、Y、Z三种毒株里好像确实只有Y毒株他没有接触过,那不如试试看。闵疏想着,忽然有些出神,觉得这怎么跟收集什么东西一样,病毒大盲盒,他每一个都要抽一遍是吗?
“原来是这样。” 闵疏点了点头,抬头看向王博士:“行啊——”
“不行。”
闵疏骤然被打断,扭过头,便见魏长川神色阴沉,眉心紧皱,下颌绷得很紧。
“……哥?” 闵疏扭过头,扯了扯他的袖口:“怎么了?”
魏长川看了他一眼,眸色中的阴沉吓得闵疏一僵。他的手向下攥住闵疏的手腕,看向王博士:“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完善了基因链后有什么帮助?”
王博士也看向他,神情明显变得谨慎起来,道:“目前闵先生是唯一一个远古病毒的感染者,这么做的目的更多是观察病毒在他体内的变化,我们也不确定最终能获得什么样的结果,只能说更多是实验性质。”
听了他的回答,魏长川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来满意还是不满意,接着问:“接触Y毒株具体会有什么风险?”
王博士这次顿了顿,隔了一会儿,才道:“闵先生接触Y毒株后具体会有什么反应,目前没有办法估计,只能说从之前的例子上来看,风险是比较低的……”
这种模糊的说法显然不能让魏长川满意,闵疏注意到他放在桌边的手开始无意识地叩着桌面,表情冷得像森林里冰冻的湖面。
王博士也停下了话头,有些无奈。他自己也知道这些说法在魏长川眼里一定是站不住脚的,但闵疏身上有太多科学无法解释的地方,谁都无法预测感染Y毒株后会得出什么样的结论。
如果换一种情况,也许他们可以换一种更加保守稳妥的实验路线,但现在情况已经比较危急,这段时间免疫者中间仍然再出现了新的病例,虽然从出现症状到肉*体彻底崩溃前还有一段时间,但这无疑对他们的研究增加了压力。
同时,在从世界各地的感染区收集而来的样本中,他们已经观测到了X、Y毒株抗寒能力的增强。自从瘟疫爆发,人类一直在依靠寒冷抵挡病毒的扩散,他们不断往北边移动,每年朝大气层发射化学药剂降低温7 7 z l度,但同时也进入了一种恶性循环,病毒的抗寒能力越来越高,他们不得不继续发射冷冻弹,导致气候越来越恶劣。
因此,虽然现在看起来似乎没有新的感染者出现,走过了最惨烈的爆发时期,末世看似进入了一个平稳期,然而实际上,生存的隐云从未离开过人类。
今年,光是继不继续发射冷冻弹的讨论就进行了大半年,环境学家一遍遍地做模型,最后推演出来都是否定,如果往现在已经产生了巨大变化的大气环境继续施加压力,跃过了那个临界点,气温很可能会在短时间内崩降,并伴随着极端气候事件的增加。到时候,恐怕粮食生产都是问题。
“我知道这个请求有些过分。” 王博士坦诚地道:“这绝不是一次没有风险的尝试,但我们的确是走投无路了。”
自末世以来,他们的目标一直是研发疫苗,让基地中的人类有一日能够真正走在阳光下。
然而疫苗没有进展,好不容易搞懂了病毒的来源,作为母科的远古病毒却根本无法感染人类。
除了闵疏。
王博士抬眼看向面前这个眉眼柔和的青年:“闵先生,你是我们唯一的突破口。”
闵疏闻言,若有所感,眉尾微动,张开嘴想说什么,但看到身边魏长川难看的脸色,话语在舌尖转了一圈,又吞了回去。最终他看向王博士,认真地道:
“博士,这件事我会好好考虑的。”
见他没有直接拒绝,王博士松了口气,已经很满意了,点了点头道:“闵先生,多谢您。”
他也没有指望闵疏能够这么快就答应,这件事说白了是一场谁都没有完全把握的人*体实验,不管之前如何,接触致死率如此高的病毒,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件高风险的事情,谁也不能肯定闵疏一定会没事。
但王博士依旧对闵疏抱有信心,他想着,暗中看了魏长川一眼,只希望这小两口能商量好。
不过应该是问题不大的,王博士看得真切,虽然表面上来看两个人的关系是魏强势,但实际上经由他观察,两人中率先妥协的一方也总是魏长川。
第69章 发病 伤口
谈话之后, 两人原路返回,离开了基地。
一路上魏长川的神情都是淡淡的,闵疏也没吭声, 给他留出空间消化这件事。
待离开基地, 重新回到地面后,时间已近黄昏, 橙黄的斜阳自针叶林中照出, 与树影一同影影绰绰地照在雪地上。风有些大了, 呜咽着略过树冠,在森林中呼啸而过。
闵疏隔着窗户看到了些许白点, 有细小的雪粒被狂风裹挟着吹到了车窗上。
都六月份了, 西伯利亚还在下雪。
闵疏不禁心中有些发沉,忍不住扭过头, 往广袤而浓密的层层森林中看,想起今早找到的那两个孩子, 真不知道他们的族群是怎么在这样严酷的环境下活下来的。
在车上时,魏长川接到联络。现在基本没有新增的幸存者, 医院检测出结果很快, 在车上时魏长川接到联络,告诉闵疏今早发现的两个孩子已经通过了检测, 他们没有感染病毒。
闵疏闻言, 松了口气,问:“那他们之后会怎么办?”
魏长川道:“先隔离,再送到基地的育儿所去。”
虽然没有感染病毒, 但两个孩子的状况并不是很好,两兄妹都有严重的营养不良,身上检测出了好几种携带病菌, 需要进一步的治疗。
闵疏点了点头,只要有去处就好,他又问:“他们的家人找到了吗?”
魏长川道:“还没有。”
西伯利亚的森林太广袤,要在这片土地上找到几个,甚至一个人,谈何容易。
装甲车载着他们回到外城,闵疏下车时被外面的冷风吹得一抖,魏长川在他身后下车,抬手搂住他,两个人冒着风雪回到居民楼。
进了家门,暖气扑面而来,吹去他们身上的冷意,闵疏舒适地叹了口气。
下一瞬,一股力量从身后抓住他,闵疏踉跄着后退,后背靠到了墙壁上。一双略带凉意的手捧住了他的脸,灼热的吻落了下来。
闵疏有一瞬的惊讶,接着缓缓放松了下来,顺从地抬起了头。
魏长川将他抵在墙上,动作中带这些急切,反复地碾过他的唇瓣。闵疏不禁微微皱起眉,轻轻地哼了一声,但没有反抗,放任了魏长川的动作。
许久之后,魏长川才放开他。
闵疏抿了抿唇,缓缓睁开了眼睛,睫毛在细碎的灯光下颤了颤:“哥……”
魏长川垂眼看着他,灯光照亮闵疏略带些迷茫的眼神,他的唇色偏淡,此时被亲得略微肿了起来,红晕漫出唇线,和青年略微泛粉的脸颊相得益彰。
他凝视半晌,伸出手,指腹轻轻按了按。
“嘶。” 闵疏小声抱怨:“有点疼……”
魏长川移开手,顺着脸颊向下,滑到青年细瘦的颈骨上。
闵疏的病说是好了,胃口还是跟只猫一样,身上也没多长肉,在潜艇上的时候趴在他身上睡觉的时候还是很轻。
闵疏不知他在想什么,只觉得魏长川的目光沉郁,略微压抑地落在他身上。
没等他开口问,便见男人俯下身,垂头和他的额头相贴,闵疏不禁眨了眨眼,在极近的距离看见了男人垂下的眼睫。
接着,他听见男人从胸膛中叹出一口气,声音微哑:”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闵疏听出他声音略带无奈的担忧,心尖微颤,知道魏长川是担心他的身体,抬起手,主动抱住了魏长川:
“哥,别担心。” 他用手臂环住魏长川的腰背,头靠在男人的胸膛上,抬头看他:“你看,上次感染X毒株的时候我不是好好的吗?”
虽然是发了点儿烧,那还是他在外头走感冒了。
魏长川回抱住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上次好好的,不代表这次也会好。”
闵疏被他噎了一下,眨了眨眼睛,又朝男人贴紧了些:“这次也一定会好的。”
魏长川听了,没有附和,垂下眼,抬手在他额头上抹过:“前几天还发烧,昏了那么久。”
闵疏知道他说的是潜艇上的那次,他自己没什么印象,只隐约记得是做了个混乱的梦,但显然是把魏长川吓坏了。
他转了转眼珠,想到了安抚男人的方法,收紧了手臂,用力地抱住魏长川:“哥你也往好处想想嘛,说不定我的身体会变得更好呢?你看,之前感染病毒,我的身体都变好了。”
魏长川看着他,没说话。闵疏却察觉到了他的态度微微松动,趁热打铁地道:“说不定等感染了Y毒株,我一顿就能吃三碗饭,随随便便就能跑十公里呢?”
这次,魏长川眉眼一动,面上终于有了些暖意,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你?一公里都跑不到。”
闵疏瞪大了眼睛,这下不服气了:“哥你也太小瞧我了,大学的时候要考一千米的!”
虽然他期末补考了两次才过,还是胡嘉明在圈外陪着他带速度才勉强及得格。闵疏用春秋笔法隐去了那部分,只道:“我可是及了格的。”
魏长川闻言笑了笑,俯身抱住他,手掌抚了抚他单薄的脊背:“这么厉害?”
闵疏睫毛颤了颤,轻轻’嗯’了一声。两人就这么相拥着待了一会儿,魏长川搂着他,手掌一下一下地顺着脊椎抚下来。闵疏靠在他怀里,感受着男人灼热的体温环绕着他,感受男人的手轻轻摁着他的骨头,动作间带着忧虑,还有怜惜。
记忆中魏长川常常这么摸他,动作中不带欲念,像是在确认他的骨头是不是少了一块,又或是哪里的器官运作得不够健康。
闵疏觉得自己的心软成了一团水,抬起头,在男人的唇角亲了亲,再次道:“哥,我会没事的,你别担心。”
魏长川抬起眼,对上了闵疏温和而坚定的目光,片刻后垂下眼,回吻了他:“这么肯定?”
闵疏确实是有股莫名的笃定,他点了点头,道:“我会没事的。”
魏长川听了,顿了半晌,随后收紧了怀抱:“我相信你。”
似乎从相遇的那一天开始,闵疏就在不断地给他带来奇迹。魏长川抱着怀中过分清瘦的青年,这样想道,其实在王博士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他就知道闵疏会答应,而于公于私,他都不会阻拦闵疏的决定,只是希望奇迹能够再次降临。
·
闵疏很快对自己说过的话感到了后悔。
清晨,他双手抓住单杠,冰凉的表面贴在手心,由冷硬逐渐变得温热。
“呃……” 闵疏的身体在空中晃荡,努力地收紧手臂上的肌肉,试了好几次,手心都泌出了些许热汗。
在几次失败的尝试后,闵疏终于崩溃了:“啊!不行不行,上不去,放我下来!”
“这就不行了?” 魏长川在旁边道。
闵疏挂在单杠上,喘着粗气看向一边抱着胳膊,好整以暇的魏长川。
男人特别可恶,一早上就把他拉起来跑步,美其名曰增强身体素质,让他也能安心点。事实证明闵疏并不能像他所说的那样跑一公里,绕着外城免疫者们平时拉练的操场跑了三圈就跑不动了。魏长川让他休息了一会儿,接着又拉着他去做仰卧起做和引体向上。
仰卧起坐闵疏还能勉强应付,但引体向上他是真的不擅长。
闵疏撑着酸软的手臂,不断摇头:“不行了,真不行了……”
他挂在单杠上,脸都憋红了,身体细细长长的一根,晃晃荡荡的。魏长川看着觉得可爱,靠近了些,抬手摸了摸他扁平的腹部,手掌在肚子上按了按:
“再坚持一下。” 他道:“这儿用力。”
闻言,闵疏深吸了口气,努力收紧了腹部,手臂同时开始用力,一阵呃呃啊啊后终于把自己提了起来,完成了一个引体向上。
头冒出单杠,闵疏长舒了口气,放松了手臂。然而就在这时,他沾满汗水的手心在单杠上一个打滑,整个人眼看着就要滑下去:
“啊!”
下一瞬,一双手臂有力地搂住他的腰腹,闵疏贴上背后男人坚实的胸膛。
魏长川将他从单杠上抱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真棒。” 他毫不吝啬地夸奖闵疏:“做得很好。”
此时但凡有一个外人在场,都免不了被恋爱的酸臭味熏出去三里地。
要知道外城的这个训练场是专门为免疫者所设立了,末世初期集体拉练时这片土地不知道见证多少士兵军官的血泪汗水。大冬天的下着鹅毛大雪也雷打不动的晨练,任何一项没达到标准都被翻十倍,从早上重练练到中午的都大有人在。
当时谁能想到魏教官会有这么柔情的一面,做几个引体向上都要哄着来。
闵疏本来觉得手也痛,腰也痛,得到男人的夸奖后却红了脸,有点小高兴。
他抬手勾住男人的肩背,抬起头,朝魏长川撅起嘴:“亲亲。”
魏长川垂下眼,低下头亲了他一口:“乖。” 又抬手柔柔闵疏蓬松的后脑:“明天还能坚持吗?”
闵疏本来觉得有点累,但被魏长川安抚过后好像又不累了,一口答应下来:“嗯呢。”
闻言,魏长川笑了笑,低头轻轻吻在他的侧脸:“乖宝宝。”
闵疏也觉得自己很乖,抿嘴笑起来,抱紧了魏长川,在寒风中将脸埋进男人温热的怀抱中。
·
晨练完,两人开始往食堂走。今天起来做了运动,闵疏没来得及做早饭,两人便准备到基地食堂去吃饭。
走在路上时,天空又飘起了小雪,闵疏跟魏长川牵着手,落后半步走在他后面,仰头朝空气中呼出一口冷气:“今年真冷啊。“
魏长川闻言,回过头,将他在运动中微微松开的领口拢好,确认冷空气不会灌进去。
闵疏抬起头方便他的动作,望着西伯利亚灰白的天空,问道:“哥,今年还会发射冷冻弹吗?”
魏长川道:“应该不会了。”
虽然基地高层还没有正式发出通告,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天气不能再坏下去了。闵疏闻言点了点头,心下松了口气,连西伯利亚都冷成这样,真不知道岛上会怎么样。
雪肯定是化不了的了,闵疏想到一个人待在家里的胡嘉明,有点担心,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一天到晚就在家里睡大觉,该做的活做没做。不过很快他又想到胡嘉明别的没有,一身蛮力还是挺大的,铲点儿雪应该不是问题。
闵疏跟在魏长川后面,反正不用认路,神思有点涣散。然而就在这时,他透过裹挟着点点雪花的灰白雪雾,忽然看到了什么东西,目光骤然一顿。
只见他们斜前方的居民楼里突然冲出了一个高大的人影,在人烟稀少的外城中格外显眼,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竟然光着上半身,只穿了条裤衩就冲了出来。
闵疏睁大了眼睛,一眼就看到了男人头顶杂乱的金毛:“克里斯丁!”
听到他的声音,男人骤然回过头,闵疏透过风雪看到了他脸上慌乱的表情。看见他,克里斯丁睁大了眼睛,面上浮现出些许喜色,接着便向他们跑了过来。
看着他朝这边跑过来,魏长川皱了皱眉,往侧边迈出半步挡在闵疏面前:“你的衣服呢?”
“闵疏!” 克里斯丁却完全无视了他,蔚蓝的眼睛直直看向了闵疏,竟然露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我终于找到你们了,你们这几天都在哪呢?”
闵疏有点诧异,看着克里斯丁光溜溜的、白花花的胸肌在冷空气中轻轻颤抖,有点像两块鸡胸肉,担忧地道:“你怎么啦?为什么不穿衣服?天气还挺冷的——”
克里斯丁焦急地打断了他:“我生病了!”
闵疏闻言蹙起眉,下一瞬,就见克里斯丁忽然长大了翅膀,巨大翼展掀起的气流登时吹起了空气中细碎的雪花,闵疏不禁在略微冰凉的雪雾中眯起了眼睛,待再次睁开时,他的目光骤然顿住了。
只见克里斯丁肉粉色的翅膀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洞,仿佛是伤口溃烂腐坏,又像是纸糊的风筝被戳了洞,明晃晃的挂在接近翅尖的位置。
闵疏看到那伤口,骤然屏住呼吸,接着心里一沉。
克里斯丁张开了翅膀,在微冷的空气中轻轻闪动,指着翅膀上的伤口道:”你看,我的翅膀烂了好大一个洞。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烂成这样的,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我今天想飞到天上去找找你们在哪才发现的……”
他还在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闵疏脸色有些发白,和魏长川对视了一眼,神情都有些沉重。
克里斯丁显然也吓得不清,翅膀尖一颤一颤的,惊恐地看向闵疏:“你说我这会不会是——”
闵疏对上他的目光,有些紧张,心里快速思考着要怎么安慰克里斯丁。然而下一瞬,他就见金发男人瞪着蔚蓝的眼睛,惊慌地道:
“这不会是梅*毒吧?”
闵疏:……
他的心情原本沉重又紧张,被克里斯丁这么一打岔,有些哭笑不得。
克里斯丁紧张地说:“不会吧?我这两个月什么都没干啊?就没这么素过!”
闵疏听了,不禁用一种鄙夷的眼神看向克里斯丁。但见克里斯丁还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他跟魏长川暗中交换了个眼神,闵疏又安抚了他几句,魏长川叫来救护车,把克里斯丁拉到医院去做进一步的检查。
克里斯丁稍微冷静了些,将翅膀收了起来。闵疏看着他在医护人员的簇拥下上了车,目送救护车闪烁着红蓝车灯往医院开去,略微叹了口气。
半晌后,他扭头看向魏长川:“哥,我们下午到基地去吧。”
魏长川握着他的手骤然一紧。
隔了半秒,他才低下头,对上闵疏的目光。
闵疏对上他的眼睛,看见他略微发沉的眸色,魏长川的眉骨高挺,眼窝比常人略深一点,蹙眉的时候浓眉压在眼眸上,会显得有些阴郁。闵疏一开始怕他,但现在已经不怕,他知道魏长川只是担心他。
于是他上前一步,张开双臂轻轻抱住了男人,将脸靠在他的胸膛上。
见他这样,魏长川的呼吸略微一滞,接着逐渐变得轻缓,抬手抚了抚闵疏的发顶:“你决定好了?”
“嗯。”
闵疏低低道,他确实已经决定了。发病的人越来越多,时间不等人,虽然没人知道结果会怎么样,但闵疏觉得既然有这个方向,还是应该试一试。
魏长川问过后,又不说话了,只是用手掌一下一下抚摸他发顶。
闵疏在他怀里蹭了蹭,抬起头:“哥,我会没事的。“
魏长川低头看他。闵疏的头发有些长了,几缕乌发垂在额前,沾上了些许白色的雪花。喂了这么久,脸颊也没见长肉,瓜子脸还是巴掌大的一张,鼻尖和脸颊被冻得略微发红。
魏长川看着他,心情和第一天看见闵疏时一样,还是很心疼他。
基地里的很多人都对闵疏的能力感到惊异,也有很多人将全幅希望系于他一个人身上,但在魏长川眼里,闵疏还是很脆弱,他依旧是担心青年会突然死掉。
而他根本没有办法帮到闵疏。闵疏身上发生的事,甚至连科学都无法解释,他除了在一旁看着,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魏长川从中感到了深深的无力,然而闵疏在他耳边说:“哥,别担心。”
他别无选择,只能紧紧抱住了青年,轻轻吻他的侧脸:“我会陪着你。”
·
下午,魏长川陪同着闵疏再次来到基地。
这回一路上,两人间的气压都很低。在前面开车的士兵都不敢看魏长川的眼睛,头也不敢偏一下,正视前方,把车开得很稳。
闵疏坐在后面,也不敢吭声,是不是偏过目光看一眼魏长川。见他皱着眉,睫毛在脸颊上落下阴影,下颌紧绷,虽然闭着眼,姿态却没有半点放松的意思。
闵疏有一次看向他,发现制服领口上粘上点灰尘,想去帮他拍下来,然而手刚刚一动,就被紧紧攥住,根本抽不出来。
“别乱动。”魏长川说。
闵疏看向他,不禁道:“哥,你别紧张。”
昨天去听他自己的血样检测结果,魏长川像个没事儿人一样,今天抓着他的手心都微微汗湿了。闵疏自己倒是不太紧张,之前接触X毒株他也没事,这次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而且不知为何,他隐隐中有种直觉,觉得这个研究方向是正确的。
魏长川没说什么,只是抬起手,揽住他的肩膀,将闵疏整个人抱在怀里。
他们走和昨天一样的路来到缓冲区的实验室,包括王博士在内的一干科学家严阵以待。闵疏躺倒了一张舒适的手术椅上,看着王博士卷起他的袖子,用碘伏给他右手手臂上的皮肤消毒,接着拿出一只针管,里面是透明的液体。
“要注射了。” 王博士道。
闵疏点了点头,扭过头看向旁边的魏长川,安慰般地对神色严肃的男人笑了笑。
魏长川没笑,紧紧握着他的左手。
针管刺入他的皮肤,产生了些许刺痛,没一会儿液体就被推进了他的血管里,闵疏倒是没什么感觉。
王博士拔出针尖,他的皮肤上冒出一颗血珠,立即被用棉签按住了。
魏长川紧紧盯着他,问道:“怎么样?有什么感觉?”
闵疏眨了眨眼,除了液体推进去之前有些感觉之外,确实没什么其他的感觉。于是他扭过头,朝魏长川道:“没什么感觉。”
见他神态自如,魏长川表情略微缓和,总算是没那么紧张了。
闵疏有些高兴地对他笑了笑,得意道:“你看,我就说会没事——”
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面前魏长川的帅脸产生了些许扭曲。
咦?
闵疏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下一刻,一股剧烈的眩晕忽然集中了他,闵疏感觉他的眼珠往背后转去,视野中出现了白花花的天花板,接着,变成了一片昏暗。
他晕了过去。
最后有意识的画面是魏长川失色的面孔,闵疏心尖一疼,然而还没来得及细想,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第70章 过去 真相
不知晕了多久, 闵疏在一阵灼热中醒来。
这种感觉是十分熟悉的,让闵疏瞬间就意识到,他是在发烧。
眼皮很沉重, 发着烫盖在有些干痒的眼球上, 他浑身无力,压在身上的被子很沉, 闷住了热气, 他能感到后背湿湿的热汗, 粘住了他背上的衣物。
好热……闵疏皱了皱眉,想将被子掀开, 却没有力气。他的手脚都很无力, 肌肉隐隐传来酸疼,根本抬不起来。
看来他这次病得不清, 闵疏想道。接着,他听到了一阵略微粗重的呼吸声, 光是听起来,都会觉得这个人现在的呼吸很困难。
这个症状闵疏也很熟悉, 看来是他又发病了。
自从出生开始, 闵疏已经这幅时不时就要发病的身体习以为常,小时候他隔三差五就会发病, 长大之后好一些, 但仍旧是隔个两三年就会大病一场。
在黑暗中挣扎了好一会儿,他才积攒到足够的力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天花板上暖黄的灯光晃如了他的眼睛里, 有点刺目,闵疏眨了眨眼,逐渐适应了光芒, 看清了刷料微微泛黄的天花板。
这是他的中餐馆,闵疏想道。
这时,他的喉咙深处忽然泛起一股痒意,闵疏克制不住地咳嗽起来,发出了略带湿意的咳嗽声。每咳一声,胸口深处就会传来阵阵闷痛。
闵疏不觉皱起了眉,这时,一双手伸过来扶起了他:
有人在他耳边急促地说什么,闵疏一开始没听懂,后来才渐渐明白了,是有人在说伊努图克语:
“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那个声音很焦急,手拍着他的背,将一杯温水递到了他的嘴边:“喝点水,孩子,喝点水。”
闵疏被喂了两口温水,喉咙好受了些,朝身边的人笑了笑:“谢谢,伊苏阿婆婆。”
伊苏阿坐在他的床边,两条乌黑的辫子垂在肩膀上,皱着眉头,眼角的细纹中带着担忧。
闵疏知道在他生病的这段时间内,一定是伊苏阿一直在照顾他,他心里充满了感激。然而看着妇人的影子印在背后的墙壁上,忽然自内心深处感到了一阵茫然,好像这里坐着的应该是另一个人一样……
但很快,闵疏的思考被打断,他再次咳嗽起来,胸口的闷痛愈发明显。伊苏阿又喂了他几口水,接着扶着他在床上躺下来。
实际上闵疏也坐不住了,他觉得很疲惫,躺在床上后,明显感到了呼吸的困难。
伊苏阿低下头,将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倾听。其实不用她,闵疏自己都听得到胸腔深处仿佛拉风箱一般的声音。
几秒后,伊苏阿抬起头,什么都没说,只是冲他笑了笑,伸手抚摸他滚烫的额头:
“睡吧。” 妇人用柔和的声音道:“你需要休息,什么都不需要担心——”
在妇人温和的安抚下,闵疏缓缓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耳边响起了伊苏阿轻柔的歌声,妇人缓缓吟唱着因纽特人用来哄孩子入睡的摇篮曲,带着粗糙薄茧的手掌缓缓抚摸着他的头发,很快,闵疏失去意识,再次坠入有些痛苦和疲惫的深眠。
·
平时如果能在白天睡个回笼觉,是件舒适而惬意的事情。但在生病,特别是发高烧的时候睡觉,却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闭上眼睛全都是光怪陆离的梦境,周身逼人的灼热始终环绕着他,闵疏一会儿梦到冬天色调阴郁的孤儿院,一会儿梦到讨论是否要将他埋到后山的大人,再过一会儿,又梦到在大学生病的时候,舍友半夜背他到校医室。
不知过了多久,闵疏再次醒来。
身上的病痛并没有缓解,闵疏艰难地呼吸着,这次喉咙不是痒,而是又干又痛。他试图往下咽唾沫,却感受到了像被刀子割一样的痛苦。
他没办法说话,只能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右边。
伊苏阿依旧陪在他身边,已经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他又看向左边,这时注意到了床边有个铁制的架子,上面吊着一个装着透明液体的塑料袋子,下方连着塑料软管,闵疏的目光随着软管向下,看到了自己手背上的针头。
镇上没有医院,这些应该是镇长家里储存的一些药品,拿出来给他挂上了。
闵疏吸了口气,依旧没有力气,他的烧还没褪。
这时,些许人声透过门板传到了卧室内,是几个男人的声音,他们正在用伊努图克语交流。
“……高烧,吃了退烧药,当时有用,隔一晚上就又烧起来了。”
“像是肺有炎症……是不是葬礼的时候冻着了?”
“婆婆说他先天身体就有问题……心脏……”
闵疏模模糊糊地听出了镇长,隔壁的邻居纳努克,还有镇上维修渔船的老头乌佩的声音,似乎是在讨论他的病情。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镇长道:“不能再拖了。”
他说:“必须把他送到市里的医院去。”
他说出这句话,门外登时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有人道:“风雪这么大,船根本出不了海,半路上会翻的。”
有人给出解决方法:“或者我们先派一个人出去,找到医院,让他们来接呢?我记得库利克有直升机。”
“直升机就飞得了吗?这种天气——”
外面还在激烈地讨论着,闵疏却无心听了,他躺在床上,侧过头看向窗外。
暴风雪在窗户外面呼啸,大风裹挟着鹅毛般的雪花打在窗户上,天空灰白一片,街对面的房子都成为了一团模糊的光源。闵疏知道这场暴风雪已经持续了三天,并且看起来没有丝毫要停歇的迹象,这种天气,不说渔船,连习惯了极地生活的狗狗们都会寸步难行。
然而门外的镇民却没有说哪怕一句要放弃他的话,还在尽力讨论着能把他带出去到城市里医治的方法。
一阵痒意传来,闵疏忍不住开始咳嗽,门外的讨论声随之一停。
伊苏阿也醒了过来,抬头的第一件事就是往他额头上摸:“孩子,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见闵疏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妇人便将他扶起来,对着嘴喂了几口温水。
这时,卧室门被打开,门外的男人们走进来,环绕在床边,担忧地看向靠在床头的闵疏。
闵疏喝了几口水,喘匀了气,抬起头笑了笑:“婆婆,镇长,纳努克……辛苦你们了。”
镇长是个留着络腮胡的中年男人,身体健硕,肤色黝黑,是狩猎的一把好手。他用深棕色的眼睛看着闵疏,充满忧虑地皱着眉:
“小闵,你感觉怎么样?”
闵疏笑了笑,道:“我好多了。”
青年的笑容和语气都很自然,然而在场人的目光落在他完全没有血色的嘴唇,和苍白中带着病态粉红的脸颊上,却知道这个瘦弱的亚洲青年是在逞强。
他甚至连声音中都透着一股虚弱,像是支撑着这具躯体的东西已经被抽走了,让青年的生命像风中的油灯一样,飘飘忽忽的。
然而在场没人拆穿他。镇长沉默了一会儿,抬手抹了把脸:“我去拿点吃的来。”
另外两个男人也没出声,把闵疏床边的吊瓶换了。
闵疏没有再说话,时不时地咳嗽一声,伊苏阿将他抱在怀里,不断抚摸着他的头发和额角,试图以这种方式替他缓解病痛。
闵疏有些费力地呼吸着,强撑着吃了些食物,醒来不过一个多小时他就已经精疲力竭,被伊苏阿扶着重新躺会了床上。
夜已经深了,几个男人要回自己家去,伊苏阿出去将他们出门。隔着窗户,闵疏看见他们在门口驻足良久,似乎是在讨论些什么,许久之后才各自离开。
闵疏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之中,收回目光,看向天花板,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他要死了。
闵疏想道。
他有种笃定的预感,这次的病是好不了了。
闵疏没有太意外,在决定定居在这个小镇时,他就想好了会有这么一天。从出生开始他看过许多次病,医生们就有意无意地向他透露过他很难活过三十,如果想要寿命延长一点,最好生活在气候温暖,医疗条件比较好的地方。
如果说最初被困在格陵兰岛上是被动的,那他选择定居在这个偏远的小镇就是主动的了。他早就选好了自己的埋骨之处,所以对于今天的来临,他也丝毫不意外。
闵疏心中没有恐惧,卧室床头的小灯散发着柔和的暖光,空气中还有伊苏阿常用的熏香的味道,窗外风雪呼啸,他的中餐厅里却温暖而平静。
闵疏望着中餐厅有些老旧的天花板,暗暗地做了一个决定。
·
闵疏接着在病床上躺着,当某一天睁开眼睛的时候,发觉身上突然轻松了不少。他的烧退了,四肢的酸痛也好了一下,最重要的是精神看起来好多了。
伊苏阿和镇上的人都很高兴,觉得是药物起了作用。
然而闵疏心中却出现了「回光返照」四个大字。
伊苏阿替他披上外套,扶着他坐起来,道:“镇长和男人们商量过了,明天就出发,用狗拉雪橇把你带到市上的医院去看病。你不用担心,雪橇里我都铺上了兽皮,到时候我们把最厚的熊毛毯子盖上,不会把你冻着的——”
闵疏沉默地听着,知道了镇上的男人准备把所有的狗都聚集起来,组成四只车队,接力将他送到最临近的市里的医院。
闵疏隔着墙壁听到了院子里的狗吠声,他扭过头,看见杂乱的人影在院子里走动。镇上的男人从街上拉来自家的雪橇和物资,各家的雪橇犬挤在一起,在风雪中摇晃着蓬松的尾巴。
闵疏久久沉默,接着咳嗽起来。
伊苏阿忙端来温水给他喝,闵疏喝了一口,回过头看向她:
“婆婆,太麻烦了。” 他用略微沙哑的声音道:“让大家都回去吧,我已经好了。”
伊苏阿立即蹙起眉,不赞同的看着他。
闵疏抬头看着她,笑了笑,没说话。
伊苏阿看着青年苍白消瘦的脸,和由于长时间发烧而干裂的嘴唇,心疼地抬起手抚摸他的脸颊:
“可怜的孩子……” 她缓声安慰着闵疏:“你的病会好的,让男人们带你到医院里,那里有最好的药,会治好你的病。”
闵疏咳嗽了一声,道:“太危险了。”
伊苏阿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别担心,天气已经好了。”
闵疏没再继续说话,他看向窗外。这几天暴风雪小了些,可雪却依旧在下,鹅毛般的大雪随着风落下,屋外白茫茫的一片。
要在这种情况下用狗拉雪橇到市区去,谈何容易?
那么远的路,走到一半如果天气再次恶化,车队很容易被困住,狗狗在暴风雪里也很有可能找不到方向。
闵疏收回目光,低下头:“婆婆,我有点饿了。”
见他有胃口吃东西,伊苏阿很高兴,拿来易于消化的流食给他吃。吃完又照顾着闵疏睡下。闵疏顺从着她躺下,听着伊苏阿嘱咐他的话,都乖乖地应了,最后在妇人轻柔的摇篮曲中睡了过去。
夜晚,闵疏在黑暗中睁开眼。
伊苏阿伏在他床边睡着了,乌黑的辫子搭在肩上,正随着呼吸缓缓起伏。
闵疏看到她鬓角的一丝白发,心中一痛,在黑暗中沉默良久。过了一会儿,他轻手轻脚地走下床,拿起毯子盖在妇人背上。
妇人睡得很沉,没有察觉他的动作。
闵疏深深地看着妇人刻满皱痕的侧脸,半晌后俯下身,用很轻的声音说:“再见,婆婆。”
·
幸运的是,今晚的风雪不算太大。
闵疏坐在用鹿皮铺地暖和柔软的雪橇里,用北极熊的皮毛包裹住自己,雪橇犬在风中急驰,狂风夹杂着雪粒扑向他。
在寒风中,闵疏几乎无法握住手里的缰绳。他咬紧了牙关,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确保雪橇犬正在往正确的方向跑。
寒风之中,冰川的轮廓隐隐出现在尽头。
他的命数到了,不能再连累镇上的其他人为了他去冒险。
闵疏决定接受自己的命运,也许是因为这个准备已经做了几十年,不算是多么痛苦。他一个星期前才和镇民一起去了冰川参加葬礼,看着男人们挖出了一口冰洞,那是为年逾九十的镇长父亲准备的。
要麻烦大家再挖一个冰洞了,闵疏想道。
但他随即又想道镇长家的老爷子牙齿还好的时候特别喜欢吃糖醋排骨,在他家餐馆还赊过好几账,便又释然了。
想必老爷子是不会怪他的。
黑暗里,雪白而巨大的轮廓缓缓逼近。雪橇犬们的脚步逐渐放慢,接着停下来。闵疏从雪橇上爬下来,将狗狗们领到一处避风的角落拴起来,喂他们干鱼片吃。
狗狗们吃得很香,闵疏摸了摸为首阿拉斯加犬的头:“乖乖在这里待着,等天亮,就会有人来找你们了。”
狗狗们咔嚓咔嚓地嚼着鱼片,没注意到他在说什么。
闵疏笑了笑,最后摸了一把狗头,转身向冰川走去。
风雪似乎大了些。
闵疏在冷风中眯起了眼睛,不禁将衣领拢紧了些,迎着风雪向前走。
在他走出去十多米后,后方的狗狗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为首皮毛棕红的阿拉斯加犬抬起头,忽然对着他的背影吠叫起来。
闵疏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去。
大雪将空气变得灰白,青年瘦小的背影在风中若隐若现,逐渐变得有些模糊。
随着一只带头,被拴住的几只雪橇犬都叫了起来,犬吠的声音越来越大,夹杂着狗狗们焦急的嘤嘤声。
闵疏的目光变得有些模糊,眼角涌出温热的液体,又很快变得冰凉。
他感到一阵急促的悲伤,无法分辨胸腔中传来痛楚是由于情感还是病痛。闵疏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鼻腔吸入冰冷的空气,肺部却如火烧般的灼热。
不知走了多久,犬吠的声音渐渐小了,以至于彻底听不见,被呼啸的风声所代替。
疼痛仍旧盘桓在他的胸腔间,闵疏忍不住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顺着冰原往上爬。脚下的冰面很滑,他摔倒了好几次。
闵疏艰难地呼吸着,肺部传来逼人的灼热,让他不能忍受。闵疏喘息着停下脚步,呼出一口口滚烫的热气,他抬起头,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他又开始发烧了。
喉咙又干又痒,闵疏是来寻死的,什么都没带。于是他低下身,抓了吧地上的碎冰塞在嘴里。冰块化成冰凉的液体顺着喉管流下,似乎缓解了些肺部的灼热。
闵疏又喝了几口冰水,缓了一会儿,似乎积攒了些力气,继续向冰川里走去。
然而风雪越来越大了。
四周的风似乎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吹在他身上的力气很大,几乎像块铁板一般阻挡他的前进,此时闵疏已经几乎完全睁不开眼睛了,在冰原上寸步难行。
闵疏几乎是闭着眼睛往前走,四周一片灰白,没有任何参照物,耳边都是强风如泣如诉的呜咽声,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恐惧。
那是生物对恶劣天气本能的恐惧,闵疏意识到他还是太天真了,以为还能走到冰川入口的墓穴里,但他现在却连方向都没办法辨认。
闵疏以为自己不会害怕,但现在他还是害怕了。
心里动摇,他脚下一滑,再次摔倒在了地上。
这次闵疏很久都没有爬起来。
“呃……” 良久之后,闵疏发出一声呻吟。
他的脚踝传来决裂的疼痛,应该是刚才摔倒的时候崴到了。闵疏爬在冰面上,尝试了好几下,都没能爬起来,明白自己应该是走不到冰川的墓穴里了。
闵疏感到些许遗憾,但很快释怀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他差不多也是死在冰川了。如果他的尸体没有被冰雪埋起来,明早如果镇上的人来找到他,也许会把他拖到墓穴里埋起来也说不一定。
闵疏躺在风雪里,感受到自己的手脚慢慢变得冰凉,漫无目的地发散自己的思维。
婆婆会不会哭?
闵疏想到伊苏阿慈爱的脸,庆幸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能遇到一群这样关心他的人。
小镇上的人毫无隔阂地接纳了他这个长相不同,语言不通的外国人,像怜爱自己的孩子一般关爱他。闵疏原本还有点遗憾这辈子到死都没谈过恋爱,但是认真想想,他已经在许多人身上得到了超越足够的爱。
渐渐的,闵疏逐渐觉得没那么冷了,吹在身上的风似乎没那么暴烈,反而变得很柔和、很温暖。他心里的恐惧渐渐散去了,感到放松和安全,仿佛回到了家中,躺在柔软的床榻上。
闵疏感到一阵困倦,缓缓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