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坠夏“我的心上人啊,你终于来我身边……
又是一年毕业季。
不管是毕业后继续学习,还是进入社会,每一次的毕业,都是一生中仅有的一次,只能往前走,不能回头看。
程幼雪在研一期间开始创业,成立了“x”文化艺术传播工作室。
她之所以没有直接投身到公益事业中,是因为做公益需要钱,她得先有钱了,才可以真正去做公益。
工作室的经营范围主要是承接策展,还有文化推广,线上线下都可以。
不创业不知其中艰难。
程幼雪只有一个人的时候,要包揽所有的工作,而她接到的第一笔单子,对方是个老油条,她也没有经验,签合同时叫人家钻了空子,最后白干了三个月。
因为这事,程幼雪病了一场。
倒不是气的,而是累,太累。
韩惜给她打电话,听出她的疲惫,问她是不是工作上遇到坎儿了?
何止是遇到坎儿?
是可能下个月就得关门大吉了。
但程幼雪没有说,她一向报喜不报忧,可挂了电话没多久,韩惜就给她打来一笔钱。
那是韩惜工作后的全部积蓄。
“惜惜。”
“别整那些煽情的。”
韩惜语气还是凉飕飕的,可那份“凉”之下,是对朋友的心疼和无条件支持。
“幼雪,我想我猜得到你要做什么。”韩惜说,“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坚强。你大胆地去做。再不济,咱们还有顾筱琪那个铁饭碗。”
在那之后,程幼雪拿着她和韩惜的钱继续创业。
她一面读研,一面工作,再累再难,她都不觉得有什么,因为每一个明天都值得期待。
而明天的明天累积下去,程幼雪也迎来她人生中的又一次毕业——研究生毕业。
宁祎特意飞牛津来参加她的毕业典礼。
程开砚因为身份原因,不能前来,但托宁祎给她带去了礼物和寄语。
如今,程开砚已经调回北城。
整整四年,他实现了他的抱负,如愿坐到想坐的位置上,他也还正当年,未来只会越来越好。
程幼雪为爸爸感到开心,也为妈妈扩大了律所感到开心。
他们的事业蒸蒸日上,她也不想落后,所以研究生毕业后,她选择留在英国继续创业。
*
一年后。
“我真受不了有些人。”
小贝筛选着那些想和“x”合作的所谓的艺术家们,无力吐槽。
艺术这东西吧,它是不好准确描述的。
有的东西你看着像坨屎,可有人就能发现它的美;而有的东西很美,那些看得多了的人,又觉得俗气,不屑一顾。
但小贝每一次筛选委托人,看到那些“屎”的时候,还是想挖开对方的脑子,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觉得它美!
“你着什么急?”七七跟着摇滚乐摇头晃脑,“幼雪姐都不急着挑。咱们先做好手头的就行。”
“那也不能坐吃山空啊?你不要……”
话没说完,送花的快递员来了。
小贝站起来挥挥手,熟练地接过、签收,然后再熟练地插到花瓶里,都不用和程幼雪交待一声。
追他们老板的人太多了。
英国的、法国的,美国的、日本的,更不用说中国人。
可小贝就没见程幼雪对谁动过心,哪怕一点儿,都没有。
“你说,幼雪姐以前是不是受过情伤啊?”小贝八卦,“要不怎么会一直不谈恋爱呢?”
七七呵呵:“你看咱姐像是受情伤的人吗?她给别人制造情伤还差不多。”
也是。
八卦不下去,小贝回到工位继续看委托人的诉求。
过了一会儿,门口再次传来动静。
程幼雪回来了。
她穿着一件白衬衫,下身是黑色鱼尾长裙,长发在脑后挽起,几缕发丝轻盈拂动,她正和客户讲电话,说到什么,浅浅一笑,露出唇边的梨涡。
既优雅柔和,又明媚甜美。
宛如一朵正在绽开花瓣的娇艳玫瑰。
小贝和七七都直愣愣地看着程幼雪。
不管他们怎么不承认,当初他们愿意跟着程幼雪吃苦,70%的原因:老板太美,我上班养眼。
挂了电话,程幼雪收起笑容,看了眼时间,问小贝之前那个项目有回应了吗?
小贝就差擦口水,听到提问,忙说:“有了。我都整理好了,也问过惜姐了。但惜姐的意思还是想再看看。”
程幼雪点点头,接过文件。
半年前,韩惜从公关公司辞职,加入了“x”。
她没说为什么,程幼雪也没问,就是苦了顾筱琪成天也想辞职加入她们,被顾爸爸和顾妈妈混合双打了好几顿。
看完小贝整理的数据分析,程幼雪心里大概有了数,待会儿得再联系一下韩惜。
韩惜的签证不允许她在英国久留,程幼雪这段时间有心把工作室迁回国内,就是还没想好具体去哪个城市。
“一会儿你惜姐上线了,叫我一下。”程幼雪嘱咐。
小贝说好的,坐下时,不小心划到桌面上的文档,一摞委托人的资料哗啦啦掉在地上。
程幼雪和七七帮着小贝捡。
捡到一半,程幼雪看到一份资料时,愣住了。
小贝也凑过去看看,一见上面的抬头,了然:“这大爷可有意思了。居然要推广他家乡的歌谣。歌谣还用推广?你直接挂网上不就完了?”
闻言,七七拿过资料也看了看。
是挺搞笑的,但别的不说,大爷也是个知恩图报,热爱家乡的好大爷。
他在项目书里写自己小时候是听着歌谣长大的,他现在事业小成,想带动家乡的旅游业,就想推动当地的特色歌谣。
“推旅游业,不用非推歌谣啊。”七七说,“大爷也是个建议吧?要想推广他家乡,可以从多方面入手。”
小贝说是,但大爷强调歌谣是他们家乡的精髓,必须得把歌谣给他推火了。
七七说那就推啊,怕什么?
小贝反驳歌谣还用推?砸钱投放不就好了?
两人在那里掐起来,而程幼雪看着资料上的“璃镇”二字,久久不能抽离。
那些她以为已经离她很远的回忆像奔涌的潮水一般席卷而来。
待浪潮退下去后,留下满岸斑驳。
*
七月初,海城气温突破37度。
整座城市像是一座巨大的蒸笼,闷罩着所有人,大家被热得团团转,逮着机会就往有空调的地方钻。
周述开车回到海城大学。
读博的最后一年,他回校的次数越来越少,基本每天不是去水利厅的设计院,就是在局里画图测算。
下了车,热浪袭来。
周述穿着黑色西裤和藏青色衬衣,因为实在太热,解开了两粒衣扣,锁骨在衣料之下若隐若现,衣袖也翻折了上去,挽到手腕,露出精瘦的手臂。
远远看过去,这身打扮未免有些单调刻板,尤其这天气还热得吓人。
可若是稍微近观,又会发现穿衣服的人稳重之中透着股清爽干净,那沉静的气质像是冬日里的松柏,哪怕烈日当空,也能让靠近的人感到舒凉心静。
周述锁好车,进入教学楼。
几个放了假还没回家的学妹从楼里出来,和学长打招呼。
周述颔首回应,两个学妹便红了脸,小声嘀咕着什么,你推我攘的,频频回头看了学长好几眼,才离开。
来到办公室前,周述敲门。
“进。”
周述推开门,马教授正在小桌前沏茶。
“来一杯?”马教授说,“是碧螺春。”
周述没推脱,向教授道谢,过去接替了教授手下的工作。
随后,师生俩坐到沙发上品茶。
马教授老了。
过了今年,不管学校怎么返聘,他也不想再回来教书,只想腾出时间好好陪陪老伴儿。
周述是他最后一个关门弟子,也是他众多学生中最叫他得意,还最叫他操心的。
“想好了?就去七局?”马教授问。
不待周述回答,马教授又说:“七局也好。但我总觉得研究院也很适合你。你性子静,适合搞研究。还有啊,还有。”
这人岁数大了,说话也是絮叨了些。
“老孟一直和我打听你。”马教授说,“问你有兴趣到国家水利部去吗?你会技术,理论基础也强,真去了,升得应该会很快。”
听着马教授的话,周述心里是感动的。
老师对他,就像对自己的孩子,一心盼着他好。
所以周述也不和教授虚伪,直言:“老师,您知道的,我还是想多实践几年。去了研究院,是能到实地,但和真参与工程还是不一样的。再有就是,我也得考虑薪资待遇。”
马教授明白。
其实周述能留在国内,没被国外20万美金的年薪挖走,他已经是老怀安慰。
“你能有这份做实事的心,老师支持你。”马教授说,“以后你就好好干,踏实住了。我教过三个院士,我希望将来你也会是其中一个。”
周述微笑:“我不会忘了您的教诲。”
师生二人继续聊饮茶闲谈。
过了会儿,马教授也该回家找老伴儿去了,便又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
“上次相亲怎么又不行?”马教授叹口气,“你师母说那姑娘长得好,工作也好,父母都是教育领域不小的人物,这条件还不够得你青睐?人家对你可是挺满意的。”
人上岁数的另一个毛病:好做月老。
周述无奈道:“老师,您和师母就别为这事费心了。我……没有恋爱的打算。”
马教授也知道一些当年的事,可他认为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周述必定早放下了,还不肯找,就是还没遇到心动的。
也罢,他和老伴儿再多多留意就是。
结束和教授的会面,周述又开车去了设计院。
他并不会在设计院挂职,但在七局工作,以后和设计院打的交道只会多,不会少。
所以在这里,周述都是以晚辈的姿态,谦逊好学,待人有礼,前辈交给的任务,能做的,绝不推辞。
眼下,他一进办公室,杨工就说有个事可能得他走一趟。
周述询问是什么项目?什么时候动身?
听了答复,很不巧,和他论文汇报的那几天撞上了。
杨工一听,也不好意思死乞白赖地拽人家去,到底不是他们院的,而且实话实说,他们这群人都挺“敬”周述的,别看是个晚辈,但将来,指不定得他们求人家做技术支持。
“那我再看看别人。”杨工搓搓有些光的脑袋,“主要就是里面的这个土质结构……”
周述说:“这样,您先把资料发我。能挤出来时间,我一定去。”
杨工这就又笑了,说行,发来了资料。
而周述一看到项目地点,整个人就定住了。
杨工在他身边,还在不停说着技术难点,他一概听不到,人好似被拽到了一处时空缝隙之中,叫他重见了那些他藏在心中太久的画面。
“我去。”
杨工正拿笔比划着构建模型,乍一听这话,以为周述爆了个粗口,还纳闷这孩子不是可有礼貌了吗?
反应了下,才明白他说的是他去这个项目。
当晚,周述直到回到公寓都是晕的。
等清醒过来一些,他才意识到去了有什么用?
那里不会有她。
周述长叹了口气,仰倒在沙发上,余光的一角瞥在厨房的方向。
她和他说“夫妻树”时的样子,他还记得。
嘴角不觉弯了弯,周述再要坐起来,有什么跳到了他身上。
“喵~”
笑意更深,周述摸着小猫的脑袋,说:“要出差一段日子,得拜托你看家了。”
*
这是程幼雪五年来第二次回国。
上一次,是程幼雪爷爷去世十五周年,她必须回家参加祭拜。
踏入自己祖国领土的那刻,感受很神奇。
那种神奇无法用言语形容,只能说那是血脉里自带的,是祖先刻在他们基因里的。
飞机落地L省省会廉城。
出了机场后,程幼雪和小贝七七没耽搁,快马加鞭又往火车站赶。
璃镇那边没有航班,每天也只有早晚两趟火车会途径,赶不上,就得多等
一天。
三个人风尘仆仆,快二十个小时没休息过。
到了璃镇当地的民宿,他们二话不说,先各自回屋补觉。
等再见面,是第二天中午。
早午餐时,小贝哈欠连天。
她有点儿择席,即便很困很累,也难以入睡,再加上有时差,算下来,没睡几个小时。
“姐,咱们一会儿先四处转转?”七七问,也打了个哈欠。
程幼雪忍了下来,揉揉眉心,点头:“这两天都放松适应下,不急。”
小贝和七七都有些不太理解程幼雪为什么要接这个推?
又远又不好推,还没什么钱。
程幼雪给的回复是他们要转战国内,那就不如先接个国内的项目看看情况。
这不是程幼雪找的借口,是她认真考量过的,至于其他,她忽略掉就是。
三个人休息的差不多,在镇上观光起来。
璃镇因为并未开发旅游业,镇上的古城大多保留原始样貌,做生意的人家很少,商业化极低,基本都是当地住户。
这样挺好的,就留着这份古朴。
可委托程幼雪他们的大爷也说了,好是好,穷也是真穷,留在家里挣不到钱,青壮年都跑出去,大量老人和孩子留守,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镇上的生气越来越少。
长此以往,终究会人口凋零。
程幼雪沿途拍了些照片,也和小贝还有七七时不时讨论下哪个点值得深挖一下。
她得让自己忙起来,才能管住嘴不去问那对银杏树在哪里。
可银杏树是璃镇的“活招牌”,想做推广,就不可能绕开,程幼雪不知道自己在拧什么?好像她不去问,她保留的记忆就还是美好的。
路过一个大十字路口时,几辆卡车开过去,扬起沉沙满天。
这阵仗在镇上很少见,有阿婆说:“来我们这边修工程的,也不知道要修个啥。”
大家都并未在意。
一逛逛到了黄昏,程幼雪他们从醒后就吃了一顿饭,这会儿都有些饿了。
看见一家小卖铺前面有茶摊,程幼雪就说大家歇会儿,喝喝茶,顺便也商量下待会儿吃些什么好。
小卖铺的主人是位老奶奶,店员是她正在放暑假的孙女,看起来七八岁的样子。
小女孩躲在奶奶的身后,吃着手指巴望程幼雪。
程幼雪冲女孩笑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茜茜。”
“谢谢茜茜帮我上茶。”
茜茜害羞地抓抓小辫子。
女孩奶奶笑着点点孙女的小脑袋瓜,问:“叫你给旅馆那边送的东西送了吗?”
“送了。”茜茜说,“有个特别帅的哥哥还多给了我五块钱。”
说起旅馆那边,奶奶问程幼雪他们也是住镇上的旅馆吗?
小贝说他们住的是东边的那家民宿,奶奶说那就好,最近他们镇来了一帮搞工程的人,就住在前面的旅馆。
“你们要是也住那里,估计得被吵到。”奶奶说,“他们总开着车往山那边走,不消停。”
之后,有顾客来买东西,奶奶去招待了。
程幼雪他们喝完茶,也该告辞,可就在这时,在一边玩的茜茜唱起了歌。
程幼雪和小贝七七都愣了下。
茜茜唱的是当地方言,外人听不懂。
但稚嫩清脆的童声仿佛自有魔力,听得人心里静静的,莫名就动容起来。
小贝喃喃道:“大爷就想推这个?好像……有点儿东西啊。”
程幼雪过去,问茜茜可不可以再唱一遍?
茜茜欢欢喜喜地说好啊,就继续唱起她家乡的歌谣,唱到某一句的时候,她还拉着程幼雪跳舞。
程幼雪学着茜茜的样子,一大一小胡乱跳了会儿。
程幼雪虽穿得是平底鞋,但鞋底很薄,古镇的地面又是用那种粗糙坑洼的石块铺的,她一不小心就被绊了一下,人往后踉跄。
然后,一双有力温暖的手及时扶住了她。
接触到那一霎那,程幼雪心脏蓦地一跳,似有什么在体内激荡了一下。
她定了定,转头看去,对上了那双漆黑干净的眼。
一时之间,心声轰鸣。
小贝和七七都在给茜茜录视频,茜茜也在欢快地唱歌,他们是现实世界里的,而程幼雪这里却是天旋地转,如坠梦幻。
她怔怔地看着周述,周述也愕然地看着她。
明明还是最熟悉的样子,明明那些拥抱、亲吻、牵手,是他们日日都要温习的安抚剂,可此刻那个人就在你面前时,他们却不敢相认了。
程幼雪动了动唇角,没能发出声音来;周述握着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始终没有拿开。
盛夏黄昏,清风微拂。
他们站在原地,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他们流逝掉的那些时光。
前边,小贝问茜茜:“刚才有句话,你唱了好几遍的,是什么意思啊?”
茜茜捂着嘴咯咯笑,红着脸说:“我的心上人啊,你终于来我身边了。”
第52章 坠夏他还是学不会在她面前隐藏爱意。……
程幼雪从未构想过她和周述的重逢。
她从小尝过太多次失望的滋味了,怕了。
可有的人不是你不去想,就能不想的。
因为任何一个不经意的瞬间都有可能让这个人从你心里冒出来,他就像是长在你身体里的一部分,让你根本无法将他驱赶。
所以,他们的重逢,是她千万次强制的回避,也千万次情不由己的期盼。
“你……”
“你……”
两人同时张开口,又同时止声。
程幼雪先站好了,稳定后,她想整理衣摆,周述才松开了手。
小贝和七七在这时注意到他们,还没说话,茜茜跑出来冲周述喊了声“大哥哥”。
周述很想朝小姑娘笑一下,可眼下的他,身体已经不听话。
“幼雪姐,你没事吧?”七七问。
程幼雪摇头,目光有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好说:“刚才录下来了吗?”
七七和小贝打量着程幼雪身边高大英俊的男人,心说录谁?这个帅哥吗?
“茜茜。”程幼雪服这俩颜狗了,“茜茜唱歌录了吗?”
小贝“哦”了声:“录了,都录了。姐,我觉得这个推,咱们能做好。”
程幼雪点点头,又搜肠刮肚地琢磨还能说些什么好?她现在不能静,一静,她就会把注意力全给到她身边。
周述和她一样。
他也想说什么,可却不知道能说什么,一颗心砰砰直跳,刚才握着她手臂的触感,还在灼烧着他的掌心。
就在两人都不知所措的时候,周述的几位同事来了。
一共六位,有的文绉绉的,一看就是搞设计的,也有的魁梧粗犷,像是在工地里发号施令的。
几个人看见周述和一位漂亮姑娘站一起,还挺新鲜。
他们这个圈子里,谁不知道周述跟个和尚似的,和女性完全绝缘。
“怎么了这是?”有位上了年岁的前辈打趣周述,“闯祸了?”
周述抿抿干涩的嘴唇,没说出话来。
程幼雪自觉不能再这么站下去,她不想失态,也不想周述在同事面前不自在,便说:“小贝,七七,你们选的那家餐厅在哪儿?咱们过去吧。”说着,就赶紧走了。
周述见状,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差点儿就要去拉住人。
可最终,他还是克制了,没有上前。
程幼雪也没有回头。
*
小贝选的餐厅离小卖铺不远,走路也就十分钟。
这十分钟里,程幼雪大脑纷乱到接近空白。
她完全理不出个头绪来,眼前都是周述刚才的模样。
他成熟了,五官深邃,轮廓硬朗,学生时代的青涩褪去了很多。
不过眉眼没有变化,眼睛还是她记忆里的澄澈明亮,有些湿漉漉的,跟只小鹿似的。
捕捉到这一点未曾改变的地方,程幼雪笑了笑。
小贝瞧见了,问是有什么开心事吗?
她一顿,赶紧压下嘴角,否认:“没什么。点菜吧。”
程幼雪平复着心绪,既是在回味着什么,也是在想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但周述没给她这个时间。
他们这边坐下来不久后,周述和同事也来了这家餐厅。
两人再次相遇,一坐一站,视线在空中的某个节点上一触而分,不留痕迹,却又似有暗丝牵连。
周述和他的同事坐在程幼雪他们隔壁。
程幼雪的位置面向的是餐厅大堂,周述则面对着她。
程幼雪指尖抠着手心,她很想把头发放下来挡住她的脸,又怕那样太刻意,见手边有刚斟好的茶水,她想都没想拿起来喝了一口。
结果烫得她捂住了嘴。
隔壁桌也在这时候传来“哗”的一声。
“怎么了?”同事见周述半起着身子。
周述目光从前方滑过,紧握的双手依旧在极力克制,几秒后,他摇摇头,又坐了回去。
之前打趣周述的前辈是杨工过去的同学,对周述早有耳闻,知道人家是大佬的嫡系,也知道人家有真才实学,心中很是佩服。
“小周,我没想到你会来这个偏僻地界。”前辈说,“杨工说你早就不看小项目了。”
周述拇指按在玻璃杯上,留下深深的指痕,松开手,他说:“不会。项目不分大小。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您随时说。”
其他人一听这话,也都面露欣赏。
谁不喜欢一个又厉害又谦逊的晚辈呢?
“小周,那依你看岩层该怎么破除会好些呢?山体那边的震荡还能不能再降低些?不然我怕……”
针对前辈们的问题,周述一个一个给出自己的看法和建议,有的地方都是理论知识,实操起来的话,他也没谱儿,还是得请教有经验的前辈。
他们越聊越深,说的全是专业上的事。
程幼雪这边也在讨论他们的工作,两桌人各聊各的,各吃各的。
只是每当服务生上菜的时候,这两桌中便会有一个人抓住大家注意力转移的那几秒,往一处看去。
可即便有这处掩护,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只能小心翼翼。
小贝说:“我现在觉得大爷有点儿想法。这个歌谣真是不错。”
“是挺好的,很有特色,关键还有感染力。”七七说,“可要是推广的话,用什么方式好呢?”
小贝打了个响指:“给它安排进民国电视剧里怎么样?”
小贝是个想法天马行空的女孩,这也是程幼雪当时录用她的原因。
听她提出这个构思,程幼雪也觉得还不错,顺着她的话,和她展开聊了聊,想看看还能碰出什么新想法来。
有时候“创意”就是这么聊出来的。
程幼雪思绪分散了些,紧绷的四肢也稍稍松快下来。
然而,在这不大的餐厅中,光线过分的明亮,有时抑制不住的余光在这片亮堂之下,会产生重影。
尤其当程幼雪的视线再次和周述的撞上。
那一瞬间,程幼雪恍惚看到了过去的他,那个总是背脊挺得板正,看着她时,就满眼都是她,以至于任何东西都装不下的那个他。
程幼雪心口一揪,忽然有些喘不畅气,她和小贝七七说了声,往卫生间去了。
直到把自己关在狭小的空间里,程幼雪才终于可以长吁口气,暂时不用再去维持成年人的体面。
她拧着眉,随意别了别耳边的长发,在镜子前不停踱步。
她看到镜中的自己,还是那张脸。
可整整五年,她可以做到容貌上没有变化,却做不到在别的地方也没有变化,不管是心境,还是思想,她和以前总归有了不同。
而这样的不同会发生在每个人的身上。
时间能改变的东西太多,能抹杀掉的东西更多,谁都逃不过时间的审判。
程幼雪总以为当她再次见到周述的时候,会是向他奔跑而去,扑进他的怀里,可等真的见到了,她才发现她没有那个勇气。
她变了,他肯定也变了。
那他们变了吗?
程幼雪不敢深想下去。
十分钟后,程幼雪调整好情绪,从卫生间出来。
这家餐厅是私家菜,店面类似北城的小四合院,前面是饭堂,后面是厨房和杂物间、卫生间,围起来的中空位置是庭院。
庭院里种着棵枇杷树,周述站在树旁。
夜色渐深,晦涩不明的光晕笼着他周身,像极了程幼雪梦中的他。
程幼雪咬了咬唇,回归现实,走到周述身前。
两人面对面,先是一阵沉默。
不远处,炒菜的锅碗瓢盆声叮叮当当,归巢的鸟儿飞过空中,发出几声鸣叫。
周述在如梦似幻的虚浮中,找到自己的声音:“怎么来这里了?”
程幼雪简单说了下工作上的事,周述说他也是来这边勘测,离璃镇三十公里外的地方,要建一座水库。
两人交代完之后,就又是一阵沉默。
再开口的,还是周述。
“我听张昇提过一些,他说你办了工作室,做的很不错。”周述眼含笑意,“恭喜你。离理想又近一步。”
程幼雪也是莞尔一笑:“你也博士毕业了吧?”
周述点头:“今年。”
如今的局面,大概就是当年他们规划中的最优解。
可实现之后,他们又赫然发现最该留在身边的那个人早已经离开,如果这就是所谓命运的安排,那命运真是太爱捉弄人,也太会折磨人。
程幼雪静默不语,一侧的长发虚虚挡着她的侧脸,朦胧微光中,她白皙无暇的肌肤似浮着一层柔光。
曾经,周述的手可以抓住这样的柔光。
心口堵的厉害,周述还想说什么,偏偏服务员这时端着一大盆的水煮鱼从后厨出来。
菜上滋滋冒着油气。
程幼雪下意识想离的远点儿,还没动,周述就轻轻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带了自己的身后。
换位的那一下,他们肩臂交错,呼吸交缠。
程幼雪闻到了熟悉的清爽皂香,周述闻到了叫他魂牵梦萦的香草甜。
他们看向对方,目光一对接上,时光就仿佛又一次发生偏移,将他们吸到以前的那些日子里。
周述的手指颤了颤,他还在极力克制着,却也还是无法自控地想把手从手腕移到她的手上。
他想包裹着她,就和从前一样。
周述气息渐重,他低下头靠近,正要去牵手时,前面又有人来了。
小贝见程幼雪半天没回来,过来瞧瞧。
不想一进院子,就看见她家老板和之前那位大帅哥站在枇杷树下。
那幅画面委实浪漫唯美,以至于小贝都忽略了这俩人为什么挨那么近。
“幼雪姐,你没事吧?”小贝问,“是不是不舒服?”
程幼雪挣了挣,不费力地脱离了周述。
只不过两人分开时,周述的指尖在她的静脉之上缓缓地掠了一下。
程幼雪的那片皮肤顿时刺痒发麻,她蜷缩起手指,回道:“我没事,回去吧。”
小贝这才又看向周述,再看看程幼雪,察觉出不对劲儿来了。
这也没什么好瞒着的,程幼雪说:“这是我同学。”
怪不得呢。
小贝之前瞅他们之间的气氛就不太一样。
她笑嘻嘻说:“幼雪姐的同学也长得好看。你好啊,我是小贝,是幼雪姐的创意策划。”
“你好。”周述颔首,“周述,小……你幼雪姐的同学。”
小贝就好和帅哥美女聊天,还想再套套近乎,程幼雪拦住她,说他们也该回民宿了。
老板发话,那就不好再聊了,小贝便冲周述摆摆手,和程幼雪走了。
迈出后院前,程幼雪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周述也在看着她。
就和以前他们每一次分别时一样,他都要目送她的背影离开。
*
这一夜,程幼雪辗转反侧。
她怎么都没想到会在璃镇见到周述。
她能感觉到周述和她的感受是相似的,他们都处于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状态,毕竟重逢来得太过突然,叫人
措手不及。
可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这个状态也恰恰说明了他们隔着的这五年鸿沟,为他们埋下了太多不确定性和未知性。
时间带来了改变,也拓宽了他们眼界,让他们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多面性,他们都懂得了有些“成见”是根深蒂固,很难改变的。
再在一起,周述还是要承受巨大的压力,他会愿意吗?
程幼雪忽然很怕,怕迈出那一步,怕他们都屈服于现实,更怕他们的感情早已经面目全非……
周述和同事们回到旅馆后,又独自出来了。
镇上的民宿并不多,都加起来也不过三四个,他挨个问了一遍,很快就知道程幼雪住在哪里。
站在民宿外,周述看着几个亮着灯的房间,猜她会住在哪一间。
这五年来,周述每次坚持不下去了,就会想象再见到她的画面。
想得太多,有时都麻木了,他甚至觉得要是这辈子都能保留住这个想象,也能支撑他了。
此刻,想象变成现实,周述激动之余,也慌了,乱了。
他不知道现在的他够不够好了?
也不知道现在的他该怎么去表达这些年压抑又澎湃的思念,更不知道她看过外面更广阔的世界后,还会不会接纳如此渺小的他。
她是否还喜欢他?
周述在民宿外站了很久,直到那些房间的灯光熄灭。
他迎着月光往回走。
这一路上,他又追忆起很多他们过去的点点滴滴,那些细节,她眼睛弯起的弧度,梨涡绽开的大小,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可也正因为他记得一清二楚,所以他没有忘记当初分手时,他的悔恨和自责。
他在还没有能力时泄露了他的爱意,导致她不得不和他一起承受分手带来的苦果,现在,倘若他足够幸运,还能被她选择,他的能力配得上他的运气了吗?
周述抬头望向天空,没有答案。
他唯一清楚的是:五年了,不管如何压抑克制,他还是学不会在她面前隐藏爱意。
第53章 坠夏至死,爱你。
转天一早,程幼雪出发前往廉城。
这不是她故意想要逃避,而是因为工作。
原本,客户约的是三天后面谈。
可昨晚快九点时,对方临时改了行程,说只有今天中午有空余时间,程幼雪不得不配合。
从火车站出来到对方公司的路上,程幼雪补了补妆。
别的地方都还好,就是黑眼圈太重。
小贝早注意到程幼雪今天状态不佳,再联想昨天程幼雪和她老同学之间微妙的化学反应,想不八卦都不行。
“姐,那位周同学是你什么时候的同学啊?”小贝贱兮兮地笑着,就差把“你俩有什么奸。情”刻在脑门上。
程幼雪这会儿头还晕着,没精力应对小贝,说:“你想想待会儿和葛老先生怎么沟通。别老想些有的没的。”
“姐~”小贝蹭过去,“我这巧舌如簧的,不用想。你就和我说说嘛。你和……”
“高中加大学同学。”
小贝嘴巴圆成一个“O”:“这么有缘呢!那有没有点儿其他故事啊?”
“……”
程幼雪心累,想来个干脆的,就说前男友。
可话到嘴边,她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们,从未亲口说过分手。
*
到了葛老先生的公司,他的侄女,也是他的助理,出来迎接程幼雪和小贝。
四人会面,程幼雪把一些想法和葛老先生讲明。
葛老先生听后非常满意,他是那种非常开明的老人,没有守旧思想,又喜欢研究年轻人的那些东西,还给提了不少意见。
大家聊得特别投缘,也高兴,葛老先生拍板说就和程幼雪合作,还要追加费用。
程幼雪笑道:“这都不急,老先生。还是等我们把更加系统的观念呈现给您,您再决定。我们现在可以先签意向书。”
葛老先生看着程幼雪,心中不由得感叹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能力还这么强,要是他家那几个小的能有人家一半出色就好了。
正想着,葛老先生的孙子就来了。
对方一见到程幼雪,当场愣了好几秒。
之后再谈话,小葛先生全程都在,等谈话结束,程幼雪她们该离开了,小葛先生又非要送程幼雪回璃镇。
“你们要是坐火车还得等。”小葛先生说,“我开车,最多一个小时就到。就别客气了。”
盛情难却,程幼雪只好上了小葛先生的车。
路上,小葛先生问题不断,程幼雪一一礼貌回应,不给对方任何遐想空间。
但俗话说,装睡的人是无法叫醒的,小葛先生铁了心想追程幼雪,小贝在一旁听着,都佩服小葛先生脸皮的厚度。
送到民宿门口,小葛先生跑下来给程幼雪开车门。
他想加程幼雪微信,还拿沟通工作做借口,程幼雪只得把话说的不能再明白:“葛先生,您的抬爱,我很感谢。但我工作就是工作,不会夹杂其他的。”
小葛先生张张嘴,程幼雪微笑着又说:“当然,如果您觉得我们‘x’不行,想要取消合作,也是随时可以的。烦请您那边这两天回复我一下就好。”
如此,给小葛先生所有的退路都堵得死死的。
小葛先生败兴而归,程幼雪和小贝进了民宿。
不远处,周述看见这一幕,脸色很不好。
他并未看到小葛先生的失落,只是看着程幼雪的一颦一笑,再看看她追求者开的豪车,内心五味杂陈,准备好的一肚子话,又咽了回去。
周述在树下徘徊不前。
恰好负责工程实施的赵队给他打来电话,说有个情况得他亲自过来看看,周述又只得先去忙工作了……
回到民宿的程幼雪叫上七七,三人开了个十分钟短会。
等情况都交待清楚了,小贝说:“姐,听说这边有一对特别有名的银杏树,咱们去看看吗?也找找灵感。”
程幼雪一顿,回道:“我有些累了。你们先去看看吧。”便回了房间。
可回去之后的她也并没有得到安宁。
当她无事可做的时候,周述就像空气,无孔不入。
程幼雪对着手机发呆,几次点进去,又退出来,弄到后面,韩惜打进来电话时,她都是秒接。
“你在守着手机吗?”
“……”
程幼雪清清嗓,站到窗台前看向外面被夕阳染得发黄的草木,说:“没有。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我明天十一点到廉城。”韩惜说,“你就别接我了。”
程幼雪说还是接一下,反正她也得给自己多找点儿事做。
韩惜见她坚持,也没再拒绝,又问:“咱们回国在哪个城市落脚,想好了吗?”
程幼雪差点儿就要答海城怎么样?
话到嘴边,她又自嘲地笑笑,什么都不确定,什么都不知道,冲动什么?
她早已经过了冲动的年纪了。
“等你来了再商量吧。”程幼雪说,“也得听听小贝和七七的意思。”
“行,那明天见。”
挂了电话,程幼雪对着手机又发了会儿呆。
她知道周述这些年没变过电话号码,只要她拨下去,就可以联系到他,听到他的声音。
只是拨通之后,说什么呢?
程幼雪叹口气,她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想去外面转转。
她漫无目的地在小镇里走,从黄昏走到傍晚,走着走着,走到了茜茜她家的
小卖部。
小卖部前面,就是周述住的旅馆。
程幼雪停下了脚步,茜茜看到她,邀请她到茶摊喝茶。
她谢谢茜茜,坐下后,身后的摊位也坐下了人,是三个女孩,看起来年纪都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
其中有一个穿着水利水电工程七局的安全马甲。
由这个女孩起头,她说:“我劝你们别打周述师哥的主意了,不会有结果的。”
*
周述跟着工人们深入到开凿内部,勘测土质强硬度。
出来后,难免灰头土脸,赵队递去毛巾,问:“怎么样?按原计划能行吗?”
为求稳妥,周述请赵队麻烦工人们再往里挖挖。
“还挖?”赵队皱眉,“这就够深的了。”
周述坚持。
赵队无奈,只好和工人们说,今夜怕是得拉晚了。
大家都不容易,周述作为建议者,肯定也得留下来和大家共进退。可他心里挂着事,盒饭没吃两口,人总出神。
赵队瞧出来了,想问问怎么了?
话没出口,工人这时候来汇报,说照着周工说的位置又挖了半米多后,土壤里的水分真增加了。
这是个重要参照,知道这个了,后面再开展地下工程就能省好多事。
赵队高兴坏了,夸赞周述:“听你小子还真对了!这肚子里有墨水就是不一样。”
周述礼貌地笑笑:“赵队您就别取笑我了。有没有这点儿墨水,您实操经验那么丰富,肯定也会再往后挖。”
这话说的赵队心里舒坦。
他看周述越发顺眼,也不弄那些场面话,只说:“你是不是有事?有事就走吧。这边我盯着就行。”
“我……”
“有事就去。”赵队点点他,“看你这心不在焉的。”
*
程幼雪没想偷听人家三个女孩说私房话。
可听到“周述”二字,她又管不住自己,悄悄往后挪了挪小板凳,耳朵也竖了起来。
“为什么啊?”有个女孩问穿马甲的女孩,“我就是为了周学长才申请这次过来实习的,要不我可不受这罪。”
马甲女孩说:“那你怪谁?反正啊,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
“你总得给个理由吧!”
女孩不高兴地跺跺脚,另一个短发女孩也问理由是什么。
马甲女孩又说:“我们老师还有我们局里的领导前前后后给师哥介绍了好几个姑娘,每个条件都特别好,长相也没的说。可师哥一个都没同意,他心里的位置早就被占了。”
闻言,程幼雪握着杯子的手一紧。
她心跳如鼓,想听女孩说出占着周述心里位置的人是谁,又害怕听到的答案不是她所想的。
程幼雪无比忐忑,屏住了呼吸,然后——
“你说的该不会是那谁吧?”女孩呵呵,“开什么玩笑!”
马甲女孩说:“怎么就开玩笑?现在这种不是挺普遍的?再说了,哪个男人不喜欢可爱又会撒娇的?我告诉你,我师哥可上心,可喜欢了。不管每天在局里加班到多晚,他都得回家,就是为了能多陪陪。他根本就离不开——”
咣当!
话音戛然而止,三个女孩齐齐看去,就见她们隔壁的女生站了起来。
女生脸色不好,但长得实在是漂亮,漂亮到有点儿不像三次元的那种。
明艳灵动,又不失甜美清纯,一双杏眼,更是晶亮如星,此刻含着水光和嗔意,让“明眸善睐”这个词彻底具象化了。
三个女孩盯着程幼雪,程幼雪死咬着嘴唇,看向穿马甲的女孩。
女孩对上程幼雪目光,没由来地有些害羞,但她再细看看程幼雪,又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
“有……有什么事吗?”马甲女孩问。
程幼雪想问对方周述和别人同居多久了?
但这样的话要她怎么问?!她光是这样想一下,都会心如刀割。
最终,程幼雪只说了声抱歉,转身离开了……
周述用最快的速度赶回镇上。
到了民宿,他想拜托老板帮他叫下人,没来得及开口,先遇上了吃完晚饭回来的小贝和七七。
两人都对周述印象深刻,问他有事吗?
周述定定心神,说:“你们好。能麻烦联系你们老板出来一下吗?我有事和她说。”
小贝上下打量周述。
真是不错,脸好,身材更好,而且丝毫不娘,有男人沉笃稳重的气质。
“幼雪姐应该还在外面自己转呢。”小贝说,“你晚些再来吧。”
不能立刻找到人,周述就慌。
可他没别的办法,便点了下头,想自己出去找,反正镇就那么大。
刚要离开前厅,小贝又喊他一声,问:“你到底是幼雪姐什么人啊?只是同学?”
七七服这女人,太爱八卦了。
可他自己也侧着头想听。
周述站在门边,一边的身子融进外面悬而未决的夜色中,一半留在厅内的光明中。
半晌,他说:“我是谁,她说的算。”
*
程幼雪来到了银杏树下。
两棵树的树干早已经合二为一,分不出你我,树干向上延伸,茂密的绿叶像撑开的巨伞,挡住了半边星空。
听说等到秋天时,满树金黄色的叶子,景观会更加震撼。
程幼雪静静站在树下,抬头仰望。
过了会儿,她随意坐在路边,打开了刚买的啤酒。
小镇里人口少,又大多是留守的老人和孩子,这个时间,这里空无一人,只有寥落的街灯散发着微弱光亮,陪着她。
程幼雪以前滴酒不沾,唯独在大四的寒假,醉了一回。
那天正好是中国的除夕夜,牛津下了好大的一场雪,白茫茫的一片,把什么都给盖住了。
她在窗前看雪,看着看着,就问合租的室友要了几罐啤酒。
啤酒并不好喝,苦苦的。
但很奇怪,她喝了一罐后,就还想喝第二罐、第三罐,她想着要是可以用酒精把她以后的日子都给麻醉了才好。
她不知道自己酒量的深浅,又本心想放纵一把,酒越喝越多,大有不管不顾的架势,但喝到一定程度,又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不可以喝了。
这里是国外。
她必须防人之心不可无,做事情更得留有后手。
她鬼使神差地又停下了,然后爬起来锁上卧室的门,再给自己关进自带的卫生间里,也锁上门。
这样过了一夜。
宿醉后的感觉难受至极。
从那次起,程幼雪就不碰酒了,反正醒着醉着都不好过,就那样吧。
可此刻,程幼雪不知道自己除了用喝酒的方式麻痹自己,她还能怎么办?
周述不要她了。
他有了一个可爱又爱撒娇的女朋友,他们已经住到一起,他心里想的都是他的女朋友。
那她怎么办?
她以后心里该想着谁?
程幼雪又灌下去一大口啤酒,混着眼泪,滋味更加苦涩。
她也知道,这个世上没有谁会留在原地等着谁,但那个人是周述,她就以为她会是他的例外。
可原来,人都是这样的,没有谁会是谁的例外。
程幼雪抹掉眼泪,把脸埋在臂弯里。
一阵凉风吹来,吹得她哆嗦了一下,手机也滑溜到了地上去。
她看着手机屏幕,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拨下了那个号码……
周述从茜茜家的小卖铺经过。
茜茜在帮她奶奶收拾东西,见到他,和他打了招呼,还说漂
亮姐姐今天也来过。
周述向茜茜了解了下情况,但茜茜到底还小,也不知道程幼雪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说她又回来买了些啤酒,就走了。
一听啤酒,周述就不放心了。
他后悔刚才没问小贝要程幼雪的电话,正想着去民宿再问问,手机响了。
一接通,就是一句非常大声的:“周述你这个乌龟王八蛋!”
茜茜和奶奶都听到了,蒙蒙地看着周述,周述却不觉得尴尬,他甚至有那么一点点暗喜。
他冲茜茜和奶奶示意了下,快步离开小卖部,回了一句:“小雪。”
电话那头的女孩被这个称呼触到,半天没有说话,听筒里只有他俩的呼吸声。
可再等等,程幼雪又大喊道:“谁让你这么叫我的?我不许你这么叫我!”
“小……”周述一卡,语气分外温和,“不生气。告诉我,你在哪里,好吗?”
“我凭什么告诉你?”程幼雪“哼”了一声,“周述,我真是眼瞎,居然现在才看清了你。你就是个混蛋!我恨你!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
这下,还什么暗喜不暗喜的,周述只想赶紧找到人。
他轻声哄着:“都是我不好。告诉我你在哪里,我们见面说。我让你随便骂,随便打。”
那边又是沉默。
片刻后,程幼雪说:“我再也不会让你找到我了。”
“……”
周述呼吸一滞,手指抑制不住的抖了抖,一股钻心的凉意刺痛着他。
他张着嘴,一时没能找到言语,一抬眼,倒是看到前面的路牌上写着:百年夫妻树,前方500米。
周述那边不说话了,听筒里又变成风的呼啸声。
程幼雪吸吸鼻子,站起身,一脚踢飞身边的易拉罐,说:“你以为就你有人追啊?我告诉你,追我的人可多了呢。还好多金发碧眼的大帅哥。”
周述跑得很快,他得调整呼吸,不太好在这时候开口,但一听这话,他还是问了句:“你喜欢他们吗?”
程幼雪说:“你管我喜不喜欢?我喜欢谁都和你没关系。周述,你既然有女朋友了,那你以后就好好对人家。你放心,我也不会缠着你。你看这五年,我找过你吗?”
女朋友?
什么女朋友?
周述一头雾水,但他没急着问,他已经看到银杏树的树冠了。
而程幼雪没等来回答,就以为这是默认,仅有的侥幸也没有了。
她心口拧着疼,眼泪也怎么都抹不完,哭着说:“可你有女朋友了,那我是什么?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你怎么忍心?”
周述重重喘息:“小雪……我……”
“周述,你不喜欢我了是吗?”程幼雪问,“你真的不喜欢我了吗?”
话落,程幼雪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她转过头,在光的那边,看到了胸口剧烈起伏着的周述。
他们两个举着手机,在这一对巨大的银杏树下遥望彼此,视线连结成桥,过去相爱时的点滴再一次从他们之间淌过。
程幼雪挂掉了电话,想把眼泪擦下去,她不想示弱,显得自己很可怜。
可她还没擦完,周述就向她奔跑而来。
她愣愣地站着,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和自己的距离越缩越短,看着他漆黑如墨的眼睛里翻滚着什么,看着他冲自己伸出了手。
那只手抚过她的脸,穿进发丝之中,按在了她的后颈上,继而带着强势的力道,将她带到了他的怀里,他的唇间……
周述这一生,经历过许多低谷。
他不信命,也不能信命,因为他要是信了,那他就该老老实实做一只蜉蝣,任由这个世界的无情将他掩埋吞没。
可他不信命,却渴望人能有灵魂。
因为若有灵魂在,那么他的灵魂不管经历过多少次轮回,都可以保留下爱她的印记;可如果人是没有灵魂的,那么在他消散前,他的思想也一定会飘到有她的地方,寻求他最后的安息。
她问他是不是不喜欢她了?
这个问题,周述回答不了,因为——
“我爱你,小雪。”
至死,爱你。
第54章 坠夏它只能证明:我一直爱着你。……
程幼雪喜欢和周述亲密。
说是沉迷,也不为过。
可即便是五年前他们热恋期,她也没有和他在大街上这样深吻。
虽说不会有什么人经过,但银杏树后面是观音庙,他们在神佛的眼皮子底下缠绵相拥,未免太过了。
所以当周述吻掉了她的眼泪,额头抵着她的时候,她推了推他的胸膛。
周述呼吸还是乱的,他抓住她的手送到唇边轻啄,然后又用拇指抚掉她眼尾仅剩的水红,拉着她离开了银杏树下。
晚风沁凉,吹走了些许醉意。
程幼雪迷糊又明白。
她望着前面牵着自己的那个人,又看看他和自己紧握在一起的手,心里甜甜的,也有些担忧。
他们分开了五年。
这五年带给他们的变化还能叫他们没有任何嫌隙的在一起吗?以及,这一次他们在一起了就不会再分开吗?
程幼雪再次陷入重逢后的害怕和不安之中,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周述带回了他旅馆的房间。
门打开,周述将卡片插入凹槽,玄关的顶灯亮起来。
程幼雪眯了眯眼,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身后的门便又关上,她被抵在门上,下一秒,铺天盖地的,全是周述的气息。
周述吻得很深很重,像是在极力寻找什么,也像是极力在证明什么。
程幼雪被酒精影响,木然地承受着,似乎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可渐渐地,在周述一次次温柔又急切的攻势之下,她就被勾起来了渴望。
这感觉她太熟悉了。
熟悉到她不需要去回忆以前的他们是怎么接吻的,她就可以双臂自然而然地抱住周述的脖子,再踮起脚尖,本能地去回应他。
周述也感受到了。
他更加用力地吻着她柔软的双唇,搂紧她的腰肢,让她踩在自己的脚上,以防吻得久了,她脖子会酸。
他清楚知道什么时候该放她呼吸,什么时候该去轻抚她的面庞,什么时候又该一丝不留,将她牢牢包裹。
程幼雪也同样清楚。
清楚他克制下的情难自禁,清楚他掌心的潮热湿粘,还清楚她的手放到哪里会引起他背脊绷紧,身躯震颤。
原来,五年的时间什么都不算。
它只能证明:我一直爱着你。
分开时,两人都在颤抖。
周述如愿看到比桃花还粉润娇柔的女孩。
她的嘴唇上染着他印上的潋滟春光,她的脸上晕出他揉开的一片绯红,还有她的眼睛,里面是颤巍巍的他。
这一切,抵消了周述这些年来所有的愁苦难过。
“小雪。”周述半阖上眼,盖住满溢的热烈情愫,又去吮她,“小雪……小雪。”
程幼雪叫他这一声声又灌醉了,人无力地挂在他身上,去亲他的下巴和嘴角,还有喉结。
她好久没这样和他亲昵,她想和他撒撒娇,也想他再不要放开自己。
可一想到“撒娇”,程幼雪顿时又酒醒了大半。
她用了全部力气将身上的男人推开,羞红的脸娇艳欲滴,表情却很愤怒,她大骂面前的人:“渣男!”
“……”
“你这个渣男!”
程幼雪真是疯了!
居然叫这个混蛋迷惑了自己,做出这样不道德的事!
程幼雪气得不行,转身开门想要跑。
周述反应过来,抬手将门按住,也将人困住,他不敢冒然抱她,只能小心地问:“小雪,我犯什么错了?你告诉我,好不好?”
他的声音又低又哑,还带着汹涌之后的余韵,性感到能勾人犯罪。
程幼雪不争气地心尖酥痒,转过身,手指戳开人,说:“谁让你叫我小雪的?我说没说不许……”
“小雪!”周述急躁,语气却是软的,“别这样对我。”
他这么说,眼里含着的光像是
要碎掉,程幼雪也就更加不争气地心软了。
她狠狠地打他,质问:“别这么对你?我怎么你了?倒是你,你这么对我,对得起你女朋友吗?周述,亏我以为你是个老实人,结果你居然……”
“什么女朋友?!”周述等不及打断了程幼雪,“我什么时候交过?我只有你!”
程幼雪叫他给气笑了:“只有我?你怎么敢这么说?我都听见了!你有个可爱又爱撒娇的女朋友,你们都同居了。你每天不管工作到多晚,都会回家陪她……都这样了,你还说你没女朋友?”
周述完全叫程幼雪说蒙了。
他大脑转不过弯来,看着她,想的就都是她,根本无法思考。
可眼见她看自己的眼神又气愤又伤心,他又不得不逼自己冷静下来去想想他这位“女朋友”。
几秒后,灵光一闪,周述无奈地笑了声。
程幼雪看他竟然还能笑得出来,诧异极了。
这还是她认识的正直的周同学吗?
她摇摇头,再次想开门离开,而这一次,周述从背后抱住了她。
“是小小。”他说。
小小?
叫着这么亲密!
程幼雪快爆炸了,她甚至差一点就要用手肘撞他,结果又听:“一只三花猫。”
*
看见小小照片的第一眼,程幼雪就知道周述为什么会收养它。
小小和福宝好像。
圆圆的大眼睛,粉粉的鼻头,稍有不同的,就是它们脸上毛色的分布是相反的。
福宝是左眼被黑色的毛覆盖,小小是右眼。
程幼雪一张接一张翻看周述手机上的照片,直到周述给她斟了杯温水回来,才停下。
“你收养它多久了?”程幼雪问。
周述坐到她身边,回道:“今年是第三年。”
初遇小小,是周述念直博的第一年。
那一年,称得上是周述至暗的一年。
博士课程复杂难懂,他每天得花大量时间去消化、实验,根本挤不出闲工夫去挣钱。而他不出去挣,他就完全没有收入。
周述不是没想过向赵星岩他们求助。
他知道,他的朋友们心善,愿意慷慨解囊,也不会为此瞧不起他。
可借钱这件事,在周述心里是根拔不掉的刺。
他爷爷当年就是挨家挨户找邻里借钱,供他念书。
那么大岁数的老人,背已经佝偻,可为着他,还要再低、再低,恨不得低到尘埃里。
后来,爷爷的身体恶化得那么快,也是因为之前不停挣钱还债,才会积重难返,都来不及去医院抢救,就走了。
所以,周述不想借钱。
借钱会让他想起爷爷,他怕他会就此陷进过往,再难爬出来。
周述为节省开支,一天只吃一顿饭。
某天正忍受饥肠辘辘时,他在垃圾桶旁边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小小。
他把小小带回公寓,给它保暖,给它热水,他就剩了一丁点儿钱,却不吝惜地给小小买了羊奶。
那一晚,空荡的房间里,小小是他唯一的慰藉和救赎。
几天后,周述之前给学长做的项目回了笔款,学长分给他一些,虽不多,但也够他熬一阵,难关便渡了过去。
而小小,也被他收编了……
这些,周述都没有告诉程幼雪。
都是过去的事,没必要拿出来讲,他只说看小小可怜,就把它带回去照顾,然后就一直养着了。
至于小小像福宝,确实,它们的相像是让周述产生恻隐之心的原力,但他也并没有拿小小当做福宝的替身。
福宝是福宝,小小是小小。
听周述这么说,程幼雪咕哝了句“这还差不多”,要是他拿小小当替身,那就是对不起两只猫。她最讨厌替身文学了。
“小小乖吗?”程幼雪问,“它怕生吗?”
周述说:“还好。有学弟学妹去找我的话,它不会躲起来。”
一提“学妹”,程幼雪就又眼睛不是眼睛,眉毛不是眉毛,今晚的周述就是个错题本,程幼雪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撂下手机,她抱臂冷眼看人:“听说你的老师和领导给你介绍了好多个相亲对象,她们个个都很优秀。”
“……”
哪有好几个?最多四五个。
而且还是周述冲着前辈们的面子,不得不去,每次都是和女方保持绝对距离,再表明自己并无恋爱打算,最后恭恭敬敬给女方送走。
“没有爱恋打算?”程幼雪噘噘嘴,“你就不会说你……你……”
“心有所属。”
周述替她说出来,换来被抱枕重锤。
周述坐着一动不动,随程幼雪撒气,等她一要撤手,他就拉过她手腕,往她身边又挪了挪。
这个事,不是周述不想这么说,他希望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爱的人是程幼雪才好。
可他得考虑程幼雪的名声。
认识他的,都知道他就谈过程幼雪一个女朋友,如果他表现得恋恋不忘,势必就会叫别人议论程幼雪。
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因为他,给程幼雪带来影响。
他宁愿叫外人说他眼高手低、不自量力,也不想有人说半句程幼雪哪里不好。
她在他心里是所有美好的化身。
程幼雪见周述垂着眼眸,和自己解释他的顾虑,再看着他红了一路的耳垂颜色又加深了几分,她忍不住,伸手揪住了他的耳垂。
周述愣了下,随即抬眼看她,湿漉漉的眼眸中又一次盛满了她。
程幼雪心动不已,想说什么,周述却有些委屈,低声说了句:“追你的人不知道比我这相亲的多多少。”
“……”
“连金发碧眼的外国帅哥都有。”
“……”
“更不要说开名车的中国人了。”
这下又轮到程幼雪愣了愣。
外国帅哥她认,她自己刚才口出狂言,可开名车的中国人又是什么?
她回想了片刻,惊讶道:“你下午的时候见过我?”
周述不言语,长密的睫毛斜垂着,在高挺的鼻梁上投下微小的影子。
欺负老实人的“小恶念”滋溜冒出来。
程幼雪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故意说:“那你以为呢?我的受欢迎程度可不一般。英国那边的画家为了追我,还给我画肖像呢。”
“我也会画。”周述坐直了。
程幼雪觑他:“人家画的是油画,你会?”
“……”
“我可以学。”他说,“未必就比那些人差。”
程幼雪“哦”了声,手肘撑着沙发扶手,懒洋洋的,又问:“那有音乐家把我写到了歌里,音乐这方面,你也精通?”
“……”
“还有为我写诗的诗人,各种现代诗,你也写?”
“……”
程幼雪越说,周述挺直的腰板就越矮下一分,矮到后面,周同学都要扎到沙发下面去了。
程幼雪瞧他快哭了的样子,是又得意又心疼。
自然,心疼永远超过得意,她得逞这一小会儿,就该哄人去了。
可周述没让她哄,而是自己又坐直了,反问她:“那你看这些人一眼了吗?”
“……”
“你没有。”
说罢,他看着她,把她给他的偏爱,光明正大地拿出来招摇炫耀。
程幼雪骂他烦人,心里却软得一塌糊涂——她喜欢的这个人,把她对他的喜欢当成他的骄傲和荣光。
想到这里,程幼雪又蓦地眼眶发酸,她这辈子恐怕再找不出比周述更爱她的人了。
“你既然都知道,还问?”她别过头,“有瘾啊?”
周述去牵她的手,攥在手心里,说:“只是有些吃醋。”
整整五年,我都不能守在你身边。
程幼雪何尝不懂周述的心情?
那缺失的五年,她也很在意,在意他身边会不会有别的人出现?在意她在他心里还是不是无可替代?在意他对自己的爱还有多少。
万幸,这些在意都是多余的。
在他们分开的这些年里,她和他是都有了变化,可他们的感情,丝毫未变。
周述再度抱住程幼雪,仅仅是刚才的吻远远填补不了他的思念,必须要更多,多到最好再不停下的那种。
程幼雪也这么想。
可当周述压过来的时候,她想起个事儿来,啪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怎么了?”周述问。
程幼雪瓮声瓮气:“我喝酒了,都是酒味儿。”
周述轻轻一笑。
他的女孩还是那么爱美爱形象,他该顺着她才是,只是这一次,他要逆她的意了。
周述拉下那只温软的手,低头用鼻尖蹭了蹭程幼雪,说:“我只尝得到你的味道,甜的。”
程幼雪叫他说得脸红心跳,准备放弃挣扎,可周述吻上来时,她又捂住了周述的嘴,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
——为什么给猫取名小小?
周述说:“因为发现它时,它还没有我手掌大,非常小。”
他说得合情合理,一本正经,程幼雪却挑挑眉,存了心叫他耳朵红上加红。
不出三秒,该红的地方果然红了。
该说的话也都得说了。
——因为,小就是幼,幼就是小。
——因为,我好
想你。
第55章 坠夏“我来接你。”
吻到一半的时候,有同事来敲门,两人慌乱分开。
耽搁了会儿,周述过去开门,同事开口第一句:“周工,你喝酒了?”
“……”
躲在卫生间里的程幼雪听到这话,人快熟了。
周述还算镇定,拽了下微皱的衬衣,说天气太热喝了一点儿。
同事见他确实也是清醒的,没醉,又想着都是男人,晚上小酌也正常,没再多问,请教了几个问题,离开了。
关上门,周述立刻去卫生间找人。
程幼雪等着了呢,门一开,就拿身体撞了撞他,说她得回去了。
周述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人站在门口,不动弹。
他这样,就和当年他们偎在公寓里那时似的,各种磨蹭,不愿意走,每次都踩着门禁的时间回宿舍,最后遭到宿管阿姨的视线警告。
程幼雪上前,周述不看她,依旧堵着门。
“干什么啊?”程幼雪忍笑,给某人系上衬衣的扣子,“周工,你可不能公私不分啊。”
“周工”这个称呼莫名搔了下周述,他背上的肌肉绷了绷,藏在衬衣之下,无人察觉。
垂着眼,他哑声说:“现在都是我的私人时间。”
程幼雪噗地笑起来,本想逗逗人,又舍不得,环上他的腰,靠到怀里:“你的私人时间可不止这一天。”
“……”
“我们也不止这一天。”
周述认输。
半小时后,周述送程幼雪回民宿。
镇上入夜那时就已经没什么人烟,这会儿过了十点,繁华都市的夜生活刚刚开场,这里已经万籁俱静。
程幼雪和周述十指紧扣,走得不慌不忙。
那感觉很像又回到他们的校园时代,天真肆意,无忧无虑,任由路多长,他们年轻,可以一直走下去。
“我明天得去廉城接韩惜。”程幼雪说,“等晚上回来,你要和我们吃饭吗?”
周述说:“几点接?”
程幼雪报了个时间,周述觉得他待会儿回去加加班,明天可以开车送程幼雪过去,免得她起那么早赶火车。
程幼雪笑道:“你可别啊。你是来这边是工作的,哪儿能叫你假公济私?”
“可是……”
“你这是怕我跑了吗?”程幼雪随口玩笑。
但周述却皱了下眉,神色严肃……
眼看前面就是民宿,程幼雪和周述站到树后,看着彼此。
周述问:“小雪,这不是梦,对吗?”
经历了这两天过山车式的大起大落,现在的周述人是飘的,双脚虽踩在了地上,可却踩得不实。
他怕他只要踏错一步,就会跌回到那个漆黑的深渊里,再爬不出来。
程幼雪叫他略显幼稚的问话弄得心中酸胀。
人有时就是这样,天天怀揣美梦,希望美梦成真,可真成真了,却又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倒退两天,程幼雪也绝对不会相信自己又能回到周述身边,享受他的怀抱和亲吻。
可现实就是现实,他们再一次“爱”上了彼此。
“周述。”
程幼雪握紧他的手,让他感受自己的体温,问:“梦里的我和你说过这句话吗?”
周述:“什么?”
“我也爱你。”
爱到如果你说现在的我们是一场梦,那我愿意和你一起长眠不醒。
*
第二天清早,程幼雪前往廉城。
和昨天的满腹心事不同,路上,她有了打发时间的“工具人”。
周述只要一得空,就会给她发消息。
虽说发得不连贯,总是得叫程幼雪等等,但程幼雪觉得等待的滋味也没那么不好,在对的情况下,还是很甜的。
只不过她到了机场后,接上韩惜,就也得投入工作,没办法随时回复了。
“精神不错。”韩惜打量程幼雪,“听小贝的意思,我还以为你严重睡眠不足,都怕你今天接不了我。”
程幼雪不和打小报告的某贝计较,说:“找个餐厅先吃饭吧。去璃镇的那班火车得六点发车了。”
两人就近找了一家带小包间的日料店。
吃饭时,她们说的都是工作上的事,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迁工作室。
韩惜的意思是英国那边也别关张,留下七七维护资源,当务之急,是他们得确定好去国内哪个城市。
程幼雪问:“你想选哪个?”
“三个考虑项。”韩惜说,“华城、海城、北城,你要问我倾向哪个,我选北城。”
北城是中国第一大城市,不仅资源丰富,文化底蕴也足够浓厚,真要落脚,前几年可能是会比较吃力,得一步步打开市场,但北城值得深耕。
程幼雪认同韩惜的观念,可她选海城。
韩惜不以为然,想问程幼雪为什么?
不巧程幼雪这时接了一个工作电话,等挂了电话后,她们又就着电话里的事研究起别的来,工作室选址的事就没再提起来。
两人处理了一下午工作,等时间差不多,又出发前往廉城火车站。
七点整,火车到达璃镇。
从检票口出来的时候,程幼雪觉得她有必要给韩惜打打预防针。
这些年,韩惜和周述他们几个男生虽然没有完全断了联系,但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关系肯定还是不如上学那时亲厚,所以——
“惜惜,有个事儿我得和你说下。”
程幼雪抿抿唇,挺大的一个人了,这会儿还紧张害羞了起来。
韩惜正给客户回消息,嗯了一声,抬起头想说“你说吧”,可话到嘴边,变成了:“你等等的。”
韩惜怀疑自己眼花了,要不然她怎么看见了周述?
他还拿着一支向日葵?!
程幼雪没想到周述这就出现了,她以为接站口在前面,还看不到他。
她不知道的是,像璃镇这样的小火车站没那么讲究,总共巴掌大的地方,周述不用非等在指定区域。
看着好友一脸的诧异和难以置信,再看看拿着向日葵的某人,程幼雪笑了。
算了,那就直接见吧。
程幼雪等着周述过来,看他红着耳朵向自己献上花,猜他这会儿必定心里打鼓,怕惹她不高兴。
她故意不接花。
周述是有些局促。
他也想了,他早不是以前学校里的大学生,非得带着花来接她,不免显得太刻意,特别是他拿的还是向日葵。
可问题这边几乎没有花店,这还是他从工地回来,路过田野时看到的,和人家农民老伯好说歹说,才买下来的一朵。
周述见程幼雪不肯接,又往前伸伸手,眼睛巴望着她。
两人对视几秒,周述眼里软乎乎的,和过去一样,很会服软。
目的达成,程幼雪也顾及韩惜还在身边了,接过花,笑着挽上了周述手臂。
周述舒了口气,和韩惜打招呼。
韩惜看着这俩人,想她一个高冷御姐,脸上能出现“蒙”这种表情,也是实属不易。
确定自己眼没花,韩惜气笑了:“要不要搞这么大的惊喜啊?”
程幼雪和周述相视一笑:就是要搞大的。
*
周述开车,三人回到镇上。
小贝和七七已经在餐厅等,看到程幼雪和周述手牵手一起出现,是惊讶也不惊讶。
就这两人眼神拉丝的程度,没有“奸。情”才怪了。
大家落座后,该公开的公开,该道恭喜的道恭喜。
周述和韩惜也快两年没见了,上次见面还是冬天的时候,张昇攒的局,庆祝他的小说终于开始挣钱。
“我听顾筱琪说,这半年来,挣更多了。”韩惜说,“都快实现财富自由了。”
这多少有些夸张。
不过张昇的小说确实挺卖座,不少影视公司还要和他谈版权。
韩惜想起大家当初都劝张昇别那么执着,写小说不稳定,还是把握好应届生的身份找个工作才是正路子。
可张昇不撞南墙不回头,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也要写。
现在,也熬出来了。
就像她面前这二位。
“恭喜。”韩惜再次举杯,“苦尽甘来。”
“谢谢惜惜。”
“谢谢。”
大家边吃边聊,小贝的八卦之火烧得可旺,问题不断。
程幼雪回答了几个后,就用“领导”身份成功让小贝闭上了嘴,七七在一旁无情嘲笑,这俩人就又掐起来了。
中途,程幼雪去卫生间。
出来的时候,韩惜正在水池前洗手。
这边的盥洗区域是公共通用的,程幼雪也过去洗手,韩惜问她:“选择海城是因为周述?”
“……”
程幼雪不能骗韩惜。
选择海城,要说没有一丁点儿周述的原因,是不可能的。
但这不是主要的理由。
程幼雪反复考量过,北城是好,但相对海城,它的地理位置要欠缺一些,不如海城更加国际化。
工作室迁回国内后,工作重心偏向国内,但国外的业务他们也并没有打算放弃,所以相对北城,海城更能维护他们的国际客户。
基于这些原因,程幼雪再考虑周述的工作地点也在海城,所以她选择海城。
“行。没叫爱情冲昏头脑。”韩惜笑了笑,“我同意去海城。”
程幼雪也笑笑,还要说什么,韩惜又用她惯用的凉飕飕的语气说:“那你想好这次怎么说服你家里了吗?”
其实,以周述现在的条件,别说普通人,就说一些知识分子家庭和中产家庭能培养出来到他这种程度的,也是难得了。
年薪加奖金、国家津贴,一年少说七十个,且工作也够体面,社会认可度高。
但这些和程家相比,还是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