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2 / 2)

“殿下、殿下……”老太监枯槁的手在褪色袍袖间轻颤,连唤数声。

正与脑中系统交谈的元宁这才猛然惊醒,细瘦脖颈上还沾着草席压出的红痕。

他未曾见过系统描绘的那般盛景,只把它当作是为了他这具肉身哄他的花言巧语,这几日却也听得津津有味,把它当作冷宫中最珍贵的消遣。

老太监朝蜷缩在角落的五皇子招手,喉间似堵着陈年蛛网:“白灼姑娘在角门候着您嘞,您且去看看吧。”

上一回他就瞧见了那位宫女扶着门框,哭着说些奴婢对不起主子之类的话狠狠心离去了。如今看来,也怕是良心未泯,前来给她这位从前的主子些许救济。

元宁黯淡的眸子瞬间亮起微光。

自母妃病逝、白芍殉主后,他在这深宫中就只剩下了白灼这一位熟悉的人了。

他顾不得趿拉半掉的布鞋,像只机敏的灰鼠般窜过杂草丛生的庭院,破旧衣摆扫过满地枯叶沙沙作响。

老太监望着那道伶仃背影,浑浊眼底泛起涟漪。那孩子分明许久未沾荤腥,跑起来却似春日柳梢掠过的雀儿。

冷宫角门外,白灼正攥紧檀木食盒来回踱步。

待冷宫中穿着破烂的小孩踉跄跑出来后,她眼眶不由得一红,嘴巴嗫嚅了几下,却还是未能将小主子受苦了这话给说出来。

元宁见着她却十分高兴,黑白分明的眼中没有任何对她的怨憎,还唤道:“白灼姑姑,我好想你啊。”

这话似钢针扎进肺腑,那名面容清秀的宫女猛地背过身去。

她怕自己看下去,又会主动迈入这泥沼之中,于是只得狠狠心,将手中的食盒塞进元宁的手中就逃也似的没入宫墙阴影。

甚至不敢回头多看他一眼。

元宁紧紧提着手里头的食盒,愣愣地看着白灼离去的背影,不发一言。

却在这时,鎏金铜雀宫灯晃过转角,有一行宫人从那绿荫环绕的院墙后走出来。

打头那位年轻的太监眼尖儿,见着了元宁手中的朱漆食盒,尖声喊道:“瞧,这漆器纹样,那像不像二公主宫里头的东西。”

那些宫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叽叽喳喳说起来。

“想必公主的玉佩便是被他拿的吧,这小贱蹄子见着好东西,于是就心生贪念。”

“你怎的能这般说,他好歹也是五皇子。”

“罪人之子,余孽的血脉,连帝王都不在乎他,又算什么皇子?别管了,先将他给押去皇子公主那吧,莫让他们给等急了。”

三言两语便判下元宁的死罪。

元宁甚至来不及为自己辩解一二,便叫他们七手八脚给扯走了。

食盒砰然坠地。碎成两半的粗瓷碗里,黄澄澄的粟米粥正顺着青砖缝隙流淌,掀翻了一地,也无人去在意。

*

御华池边,金丝绣履正将薄冰碾作碎玉。一群皇子公主正在鎏金暖炉蒸腾的热气旁嬉戏打闹,琉璃珠帘在他们身后叮咚作响,围绕一群乌泱泱伺候的宫人。

忽然一阵杂沓脚步惊破暖意,提着孔雀翎宫灯的侍从们如黑潮涌来,中间裹挟着个单薄人影。

他们回望过去,发现是二公主殿中的宫人们正抓着一个小孩走了过来。

只见那孩子生得面黄肌瘦,形销骨立。他褴褛的麻衣挂满霜花,连那发间都还沾着几根杂草。枯瘦脚踝上竟套着双露趾的锦缎靴,这分明是前年尚衣局丢弃的旧物。

这群皇子公主们何时见过这样邋里邋遢的孩子,不由掩住鼻子,皱起了眉。

宫女绛色裙裾扫过青砖,出来斥责他们:“大胆!你们从哪儿拉来的小乞丐,岂能污了主子们的眼!”

为首那太监赶忙告饶:“回明玉姑娘的话,此乃五皇子。奴婢也是见他手里头偷拿二公主殿中的东西,这才将他给带了过来。”

他身后的宫人们也纷纷作证:“是啊,明玉姑娘,就是他偷了二公主的东西。”

那些讥诮眼神织成密网看向元宁,他急忙辩解:“我没有,我没有偷拿她的东西!”

鄙夷的视线让他就像是被人扒了之后丢进大庭广众之中,他冻疮遍布的指节死死抠进掌心。

明玉姑娘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暗藏着深深的厌恶。

她朝着二公主行礼,问:“殿下,这冷宫罪妃之子偷了您的东西,您说该怎么定罪?”

其余几个皇子腰间螭龙玉佩撞出清响,也都在嫌弃地说:“偷东西的贼,脏死了。”

“果然是罪人余孽,才会继续犯下罪行,必须要好好治一治他的罪。”

竟是连考证都不曾做一下,便直接定死了他的罪行。

元宁面色苍白,嘴唇都在颤动。

二公主轻叩着暖手炉,面露不屑,吩咐道:“这么脏,手脚也不干净,不如把他丢进这御华池中好好洗一洗。”

视线落在了那几个宫人身上,他们面带迟疑。

霜花正顺着池畔垂柳的枯枝往下淌,这时将人推入御华池中,不是必死无疑么。

这元宁好歹也是皇子,要是他们这样做的话,可就跟谋害皇子无异了。

三皇子漫不经心地朝着他们说:“你们这群孬货,怕什么。父皇早已厌弃这贱种,去年冬宴你们不知晓?司礼监呈冷宫名录时,父皇连朱笔都懒得抬。哪怕今日他冻死在御华池里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何况我们这是在为他洗清身上的罪孽,有何不可呢?”

他玄狐大氅领口缀着的东珠晃得人眼花。

三皇子乃是帝王最受宠的子嗣,有了他的话,宫人们立时吃了定心丸一般,拖着元宁就往御华池中走。

元宁再怎么剧烈反抗,到底也就只是个几岁的孩子,被他们直接给丢进了深寒的水池里。

一入池中,池水裹着陈年莲梗腐叶之气灌入喉腔,元宁感觉自己即将窒息。

但好在这种冷寒没有持续多久,忽见一阵刺目的金光从池中涌了上来,恍若将千年月华凝作实质。而元宁也被这温暖的光包裹着,就像是在母亲的怀抱之中。那些刺骨的冷、烧灼的痛,忽然都成了隔世的尘嚣。

此前的问题再一次摆在了他的面前——

【如果宿主元宁同意穿越到未来给古人直播,我将带您前往那个时空。请您确认,同意或是拒绝?】

元宁望着水面倒影里那个遍体鳞伤的孩子,伸出指尖触碰流转的光晕。

这一次,他毫不迟疑地选择了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