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拉勉强在军舰上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反叛军的军装。反叛军虽然有星盗和诺亚公爵提供资金,仍然是节衣缩食的状态,高级指挥官的军装也非常粗陋,只有一定防护属性,唯一称得上装饰的,就只有腰间巴掌宽的皮带。
可即便如此,塞拉遇到的任何雌虫和亚雌都会不受控制地对他行注目礼,让他浑身上下都不太自在——塞拉的存在已经在反叛军中传开了,他的事迹也被克里森有条理地传达给反叛军中的成员。包括塞拉对反叛军的贡献、他付出的努力、对帝国和自己身份的公开背叛、还有他受母神宠爱的事实。
这些传奇般的故事再加上塞拉雄虫本身带有的吸引力,让他成为了雌虫和亚雌的焦点。塞拉并不太喜欢这样的感觉,他对克里森强调过,他更愿意做一个幕后的推手,不愿影响这些雌虫和亚雌的判断,可是克里森却对他说了一段让他意想不到的,深刻的话:
“帝国终有一日要发生巨大的改变,我们在建设一个新的体系,而在这个体系里,雄虫也会存在。我们当然可以利用反叛军的仇恨,让他们成为更有战斗力的武器,让他们只记得复仇和以暴制暴。但无论是阿克斯元帅还是我,我们都很清楚,一个新文明不应该建设在仇恨和报复之上。”
“复仇带来的快感是短暂的,生命承载的延续是绵长而恒久的忍耐。如果新政权无法接纳它的子民和它应该接纳的力量,如果革命意味着另一场种族灭绝,那我们只不过离毁灭更进一步。”
塞拉为此瞠目结舌许久,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没想过我没想到你们”他没想到这些被压迫到极点,连教育都贫乏的雌虫和亚雌会有这样的视野,他没想到反叛军的领导者会在这场以血和战争开局的革命中,奠定以尊重生命和延续文明为基调的格局:
“对不起,教授,是我想的太少了。我以为你们要的是日月换新天,我以为这该是一场对所有生命都公正的重新开庭审判。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是这个世界最公平的规则,我想要帮助你们实现这种公平——”
“然后呢?”克里森冷冷地说:
“你想让埃德温这样的雌虫成为万虫敬仰的存在,你想让他再也不受任何约束。而后你可以甘愿成为他的附属品,作为雌虫和亚雌,这种并没什么不好,用你的话来说这叫什么?诗歌一样的正义,同态复仇,就像如今雄虫对待雌虫和亚雌一样。”
克里森顿了顿,而后坦诚道:“反叛军中很多的雌虫和亚雌也是这么想的。当他们举起武器,当他们动用自己的力量反抗时,身份已经开始逆转。雌虫和亚雌数量非常多,几乎将近雄虫的百倍有余,许多反叛军的高级军官已经在瓜分战俘的雄虫,因为雌虫和亚雌对于雄虫的渴望是近乎本能的。即便母神纯净的信仰也无法抑制。”
“我厌恶雄虫,成立曙光组织的阿克斯元帅也厌恶雄虫。如果这是你为你的同胞畅想的未来——让雄虫成为高等雌虫和亚雌的附属品和玩具,我不会阻止你——但是阿克斯元帅曾经对我说过,这不是他想要的未来。”
克里森的目光柔软下来,对阿克斯的怀念几乎镌刻在他的骨骼里——而塞拉此刻才深深懊悔,他没有告诉克里森阿克斯的消息,对方大概率还以为阿克斯已经死了。可是塞拉不知道阿克斯还能坚持多久,也不知道给予克斯森虚假的希望是不是正确的——对克里森来说,阿克斯或许不仅是他的元帅,更是他的挚友和认来的雌子。
“他是一个堕落种混血,他对我说过,他的一生经历过两大意想不到的仁慈,一是他的雄父隐瞒了他的出身,二是他的体质等级异乎寻常的高。他的同胞,那些被帝国反复屠杀的堕落种没有一刻不想报复,极端的堕落种甚至会杀死混血,和那些生出混血的堕落种。阿克斯从未得到过任何群体的接纳,他知道抛开自身的能力,他会是一个最低级的、任凭践踏的肮脏存在。可也正是这样,他知道生命的意义远非自己的身份所能定义。”
“他或许在别的虫族眼中是一个说一不二的决策者和领导者,但是私下里,他总是抱有天真的想法。他不止一次问过我,他说,会不会有雄虫也是异类呢?他们看不到帝国体制构成的系统性风险吗,他们看不到压迫的体系会将种族引向灭绝的方向吗?在他们浮华放纵的生活之中,他们看不到未来的虚无和孤独吗?他问过我,为什么雌虫和亚雌生出的雄虫蛋,最终都会变成一个样子,他们之中会不会有例外,会不会有雄虫崽在乎他的雌父,胜过在乎他的雄父呢?”
“他问过很多这种天真到极点的问题,直到他的寿命将近,在自杀式袭击企图控制军雌的教廷雄虫,和为军雌留下一段话之间,他选择了后者,即便他知道,前者能让他迅速而干脆的死亡,后者会加长他濒死的痛苦,而鲜少有军雌会真正理解他的含义。”
“在杀戮报复和传递希望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克里森一向毫无表情,宛如机械的面容上突然露出了一丝裂痕。经年累月积攒的怀念和绝望像潮水一样冲刷着他,几乎将这个高傲的年迈雌虫的面具冲刷殆尽:
“而正是因为他的蠢话,我注意到了你,塞拉。你是最古怪的雄虫,你或许也知道,我和你一样不信奉母神,我对反叛军传达你的信息并不是因为你是母神的使者,而是因为你是塞拉。在他们被仇恨完全蒙蔽双眼之前,在他们沉浸在屠戮、凌驾于雄虫整个群体之上宣扬暴力和统治之前,我希望他们也能认识你,一个古怪,不与他们为敌的雄虫。我希望他们知道,在一切开始之前,阿克斯的目的从来不是尽可能多的杀死雄虫,而是带着自己的同胞走入黎明。”
说完,年迈的雌虫回过身,空气中陷入凝滞,而塞拉知道对方是不想让自己看到他在提及阿克斯的一瞬狼狈。塞拉呼吸颤抖地站起身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握着双拳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教授,我我”塞拉的话语磕磕绊绊,他坦诚道:“我从来不是一个战士,我软弱,也不具才干,我从来都不是你或者阿克斯元帅这样的领导者。我把一切想得太浮于表面。我会找您说的做,对不起——”
“你还年轻,塞拉。我们抗争的未来属于你们。现在,去作为反叛军唯一的雄虫指挥官,参与战略会议,清扫天宫星的残局,制定接下来的方案。”
“是,首领。”
塞拉作为中国人的DNA动了一下,险些抬手敬了个军礼,而后才轻轻退出了这间会议室,把更多的空间留给克里森。
他或许该对克里森说出阿克斯的消息,即便他也不知道对方如今的下落。
塞拉的脸在纠结中皱成一团,缓缓向会议室中走去。
***
边防星中,第四军收到了紧急军令,全军开拔前往天宫星镇压叛乱。
第86章 第 86 章 有罪的是他,问心有愧的……
皇族的指令刚一下达, 埃德温点开部署指令的文件。指令中只有来自皇子科莱恩的签字,却没有第四军的直属统领者塞拉的签字。
埃德温眉头紧皱。自从今早开始,他的心脏就莫名慌乱, 如今看到皇族这份并不合规的指令,只让他更加心烦意乱。皇族不会不知道, 在第四军的军权交接给公爵府之后, 皇族只有第四军的一半掌控权,命令必须通过公爵府和皇族两方签字才能下达。
他今早没收到塞拉的消息。
这个被埃德温压抑在工作场合之外的念头突然如同瘟疫一般,无法克制地在他脑海里蔓延。他几乎感到头疼欲裂, 屏息凝神再次看向皇族发来的指令,却发现指挥台突然弹出一段视频。
视频中, 令埃德温感到熟悉的黑色藤蔓在明艳的火光之中扭动着,发出无声的嘶鸣。一片橙红色的火海之中,塞拉的身影茕茕孑立, 他的脸孔被火光烧得干涸惨败,两道血痕从他的眼眶之中蜿蜒而下。
紧接着, 火光席卷而来, 将塞拉的身影彻底吞噬殆尽,而拍摄的装置也在瞬间发出了一丝电流音,视频戛然而止。
埃德温失去血色的面容僵住了, 他的思绪在一瞬间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灵魂在戛然而止的寂静之中尖锐地惨叫, 而后又归于一片虚无。他根本来不及捕捉自己的思绪, 只仿佛置身在一片虚无的深渊之上, 时间在他眼前无限制的拉长,而面前的深渊具有无与伦比的诱惑力。
他在哪,他在做什么?他不应该在这里, 他应该在别的地方,他应该在别的地方。
他应该和塞拉一起共赴那场火焰,他应该和他的虫崽——他的雄虫在一起。
指挥部里,埃德温机械的手指再次点开了视频,塞拉的身影再次在他面前被吞噬,他张开了双唇,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他突然想到很久以前,在他还是个瘦巴巴的幼崽,他的雌父因为被雄虫抛弃,饱受信息素匮乏症之苦,缠绵病榻不得安寝时,他在一个天将明未明的夜里,听到他雌父叹息般地说:
“不要被标记,埃德温。它只是镰刀上的蜜糖,终归是要偿还的。”
雌虫叹息般的话一语成谶,埃德温的世界在他的眼底分崩离析,在那一瞬间,他完全无法思考,卸下了所有防御,身体周遭的能量场都是完全混乱,处处漏洞的。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一只第四军的高级军雌突然出手,将一支奇怪的针剂刺入了埃德温的后背。埃德温的雌虫腺体猛然发出极为尖锐的刺痛,绝望的剧痛和随之而来的麻木感从他的后颈如同潮水一般流入他的五脏六腑,他不得不用双手撑在指挥台上,才避免了滑落在地的窘境。
出手袭击的军雌很快被其他第四军的军官制住,军雌对于叛徒下手极重,袭击者的手臂很快被拧了下来,可是极为罕见的,他的面容上甚至没有一丝疼痛和慌乱,反而歪着头,睁着一双空洞而散发着黄光的诡异眼睛,对着埃德温机械地说:
“科莱恩殿下向您问好,上将。第一军和第三军还有十分钟到达边境星,如果届时第四军没有开拔前往天宫星平叛,第一军和第三军会立刻围杀叛变的第四军。整个第四军,都会为诺亚公爵府陪葬。”
说完,这个行径与往日大相径庭的军雌突然垂下了头,他的同僚检查他的脉搏时,发现他已经彻底死亡。
有些心思活络的第四军高级军官立刻意识到了这个袭击者是被皇族用精神控制法控制住的,而在第四军的腹地,竟然没有其他通辽发现异常。第四军一位中将立刻下达命令,将这个袭击者的遗体带走检查,同时排查军中行为异常者,而后,他与其他军官一道看向扶着指挥台站立的埃德温,等待他的命令。
服从命令是军雌被训练出来的本能,即便此刻大多数军雌都知道,埃德温可能无法给他们下达什么可靠的命令。对方是一个刚刚失去雄虫的雌虫,而大多数虫族都知道失去雄虫的雌虫会堕落成什么样——哪怕不立刻发疯都算还有理智的。
但作为下级,没有军雌提出异议,哪怕埃德温可能会在极端不理智的状态下将他们带入深渊——军雌是一柄利刃,从来都是,他们的指挥权或许从一个雄虫手里交到另一个的手里,但本质一直没变——他们令行禁止。他们无数次被要求走入生死一线的战场,也无数次被要求利用极为有限的资源创造出逆转战局的奇迹,而今天,不过又是另一场战斗而已。
至少这次,他们有过选择。即便选择埃德温可能是一场错误,但是军雌不畏惧任何战斗,他们服从命令。
埃德温的腺体炸裂般的灼烧着,在失去时间概念的痛苦中,他仿佛感受到烧死塞拉的两场火焰其实一直都藏在他的身体之中,那场吞噬塞拉的爆炸,反复摧毁又重塑着他的灵魂,直到他的血肉不成形状,直到他化为足够小的颗粒,和尘埃一起漂浮消散。
他痛饮过刀口的蜜糖,他让塞拉和他那古怪的“爱“哲学大摇大摆地走入他的生命里,反复劝说他一切都好,并让他信以为真——而当塞拉的光明殿宇在他面前分崩离析时,最糟糕的部分是他甚至无法责备任何虫。
他只能怪自己。是他让吞噬塞拉的两场火焰越烧越旺,是他带领塞拉走到今天这个境地。
是他纵容塞拉对他产生不容于世的感情,是他接纳了塞拉的标记,也是他恬不知耻地陷入这段不伦的感情,引诱塞拉走向毁灭。
而直到失去了一切,他才敢在他那颗贪婪又腐败的心里承认——他爱塞拉,他一直都爱。不仅是因为幼崽和雌父的羁绊,早就不是了。他会在塞拉对他坦诚爱的时候装作逃避的沉默,他会在塞拉手足无措地时候若即若离地让塞拉尝一点甜头,他会在塞拉在他床边熟睡时,轻轻握住他的手。
他会在深夜最不能见光的梦里,奢望塞拉那样炙热的目光,永远停留在他身上。而后他会在黎明来临时推开塞拉,假装他对虫崽单纯的爱还没有腐败得彻底。
但是虫母啊,他爱塞拉。
有罪的是他,问心有愧的是他,万劫不复的是他,为什么母神带走的是塞拉。
灼热的白光在他的视线周围跳跃,焚烧之痛蔓延至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军医为他注射了一根紧急恢复药剂,但是他们都知道那不会有任何用处——袭击者的药剂直接作用于埃德温的雌虫腺体,而那块儿皮肉正在迅速衰变,连带着雄虫的标记也在土崩瓦解——这个伤势不会立刻致死,却也确保了埃德温会在不久的将来死于信息素匮乏症的迅速反扑。
想来,幕后黑手已经为他安排好了死亡时间和结局。
埃德温的唇角流下鲜血,而很快,过量的血液就从他唇缝里疯狂涌出来,无论他如何掩饰和吞咽都无济于事。他颤抖着抬起一只手,用军装的袖子擦掉了鲜血,用虚浮的双腿支撑着他的身体,转过身说:
“通知全军,开往天宫星。避免与第一军和第三军的任何冲突。”
凯恩中将凝眉应是,在其他军官领命离开指挥室时,凯恩对埃德温说:
“长官,我们是否应该重新考虑执行帝都星的命令?如果我们能从第三军撕出一个口子,我们可以率军奇袭帝都星,皇族一定想不到——”
“第二军和特殊部队仍然拱卫帝都星。即使我们撕开了第三军,第一军的实力也远在第四军之上。我们孤立无援。”
埃德温的声音冷静极了,仿佛他并不是站都站不稳,唇角仍然在淌血似的。
“我只对你下达一个命令,凯恩。在我带先锋军与反叛军对战时,若战况不利,想办法带着第四军穿梭天宫星和snt401之间的虫洞,再穿过混乱星系离开帝国,前往卡麦拉星域。在那里保存力量,直到逃过帝国的围捕。”
“不需要为诺亚公爵复仇,这不是他想要的。也不要与帝国军队为敌,那份来自帝国研究院的泄露资料你也看过了,帝国仍然有可能大规模控制军雌成为傀儡,在皇族彻底亮出底牌之前,还不是好时机。”
他吐出最后几个字,仿佛简单的音节正在割伤他的嗓子。他撇开了视线,紧紧盯着星舰外涌动的星云。
凯恩中将沉默片刻,他的眼底爬上了不容错认的敬重。到了此刻他才彻底明白,他和第四军的军雌从来没有选错。埃德温做了一切他所承诺的,即便在他刚刚失去一切之后,他想要做的仍然是保全他的同胞。
哪怕这意味着用他自己的命去铺路。
“我愿加入先锋军,与上将并肩作战。”
凯恩摘下自己的军帽,躬身对埃德温请示道,而埃德温只是急促地喘息片刻,仿佛在压抑着剧烈的疼痛,但他的声音仍然平稳冷静:
“请求驳回。先锋军由我亲自挑选,再自愿签署赴战书,信息素匮乏症末期的军雌优先。你镇守后方,与第一军和第三军拉开距离,免得发生意外。此外,彻底排查军中,我们至今不知道皇族如何渗透、又如何利用他们的精神控制技术,无论发生什么,切莫自乱阵脚。”
第87章 第 87 章 这个没有塞拉的世界,他……
边境星和天宫星之间隔着三个虫洞。穿梭虫洞对于高等军雌的伤害原本可以忽略不计, 可是对于腺体被毁的埃德温而言,他在每次穿越虫洞时都能听到自己的骨骼在空间挤压时发出脆响。
这时候他庆幸自己穿戴了战甲——军雌的战甲可以让他们在太空之中战斗,辅助呼吸的面罩挡住了埃德温大半的面容, 让别的虫看不见他呕血的模样。
他从先锋军中走过,几千位参战的军雌对他行注目礼。这些军雌大多数和埃德温一样, 天赋较高, 却又因为信息素匮乏症而短寿。他们自愿签订了参展协议,即将和埃德温共同面对一场没有回头路的战斗。
“这不是一场正义之战。”
埃德温的声音在面具之后显得模糊不清:
“你们面前的敌手,并不是你们真正的敌人。我知道这很难理解, 但是我们经历过千百次这样的战斗。大多数时候,我们屠杀着异星居民, 因为雄虫当权者想要占据他们的资源,而我们是雄虫手中的劫掠的刀兵。”
“帝国让我们迎战的反叛军,他们和我们有着相似的出身, 相似的境遇。他们选择以浩渺之力撼动帝国千百年的统治,寻求一个出路。多年之后, 或许历史文献会定义他们的行为, 勇敢无畏或者螳臂当车,但是那都不是我们能够了解的了。”
“我无法断言我们的战斗是顺应历史,还是逆流而上, 但我对你们的命令只有一个:战斗, 毫无保留地战斗, 无论这是正义之战还是一场同室操戈。只有先锋军悍不畏死地与反抗军战斗, 才能阻止第一军和第三军找到理由屠戮第四军, 才能为我们的同袍提供撤离的时间。”
“这或许不是一场正义的战斗,但这是我们在咽气前,能做的唯一正确的事。愿母神给予我们宽恕。”
因为无法吞咽的鲜血, 埃德温最终选择简短地结束讲话。他并不是一个善于演讲和表达的虫,只是他本性中善良柔软的一面,企图在共赴一场死亡之舞之前,为这些沉默而忠诚的战士讲一些安抚性的话。
死亡是军雌的一位神秘莫测却与他们反复擦肩而过的伙伴,没有军雌会对它感到陌生。这是一种注定的结局,若能与同袍相伴,平静地走入黑暗,未必不是一件幸事。
埃德温想着,转过身去。他背对着先锋军摘下了面罩,用一块儿带着公爵府徽记的手帕擦拭着下颌的血水。
这张帕子是塞拉那些礼服中配饰的一部分,塞拉从未用过。这倒也不稀奇,虫族的发达科技几乎全都作用于雄虫的生活起居上,像手帕这样古老又实用性不强的东西,也只有在贵族穿搭中还会存在。
埃德温自己的东西少得可怜。并不是说塞拉没有尽可能地将公爵府所有值钱的能量石和护具、机器人小安和各种昂贵的营养剂、食材一股脑塞进埃德温的行军行李中,可那仍然太过单调,就像埃德温能为塞拉提供的东西一样单薄。
离开公爵府之前,除了埃德温自己的手环和几件军装以外,埃德温唯一亲自装进行李箱的,只有一块儿塞拉的手帕。
他没有跟塞拉讲——即便在一切意外发生之前,他也不准备与塞拉坦白。是的,他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并不光彩,他是一个粗鲁的军雌、野蛮的刽子手、不经神明的异端,但他从来不是一个小偷——他真的不是。
他只是在某个即将离别的夜晚,无法平息脑海中翻滚的不安思绪。他像个分离焦虑的幼崽一样握住了塞拉的手帕,其上虚无缥缈的雄虫信息素温顺地贴合着他的掌纹。而他只是无法放手了。
他偷偷拿走了塞拉的手帕,像个缺乏教养、不受管教的幼崽。他彼时想着若是再见面,他一定会偷偷塞进塞拉胸口的衣袋,而对方并不会发现——塞拉只会用他那双焦糖色的、温柔的眼睛过分直白地凝视着自己,年轻的雄虫没有其他雌虫或者亚雌伴侣,他总是难以掩饰他错置的偏爱。
可如今,那方手帕已经染满了埃德温腥甜的污血,而上面的雄虫信息素早就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干净。
埃德温紧紧握住那方手帕,一瞬的眩晕感几乎将他击垮。他迫切地、迫切地希望这方手帕还有机会回到塞拉手里,或许对方还能创造一个奇迹呢?就如同他在第一次发育时创造的那样?或许塞拉并没有离开这个世界,而只是而只是暂时无法被看到呢?
他死死捉住这个念头,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等脑海中的眩晕感被压制住了,他轻轻将粘着血水的手帕放进了中将凯恩手中的木盒里——盒子里已经堆满了先锋军军雌的随身物件,那会是他们的遗物。
“如果你还能遇到诺亚公爵,把这个手帕还给他吧。”
他顿了顿,而后又说道:“算了,别还了。太脏了,他看了要——”
他的虫崽会哭。
中将凯恩用一种复杂难言的目光看着他,埃德温拒绝回视,因为他知道那目光中含着怜悯。
他最不需要的就是怜悯,因为他不配。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是他酿成的恶果。
是他害了塞拉。
“上将,第四军需要您的领导。军雌将他们的性命和忠诚交付给了您,而不是我。您应该如您承诺的那样,将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而不是将他们交付给我——”
凯恩一开口,先锋军的一些军雌也陆续张开了嘴——他们曾经从不质疑来自上级的任何命令,即便他们说不出哪里改变了,但也确实和曾经不同了。
“上将,你是有雄主的雌虫,你没必要领导这次行动。我们一定会拖延足够多的时间”
“上将,你答应第四军的军雌们保护他们,如果你死了,怎么兑现对他们的承诺?”
“上将,公爵冕下就这么白白被皇族害了,你死了,谁会为冕下复仇?”
“上将,你和我们不同,我们本就没虫在乎,也得不到雄虫的青睐,命不久矣,但你是做大事的虫,你不能”
“上将——”
“都别说了。”
埃德温仍然背对着所有先锋军的军雌,他的声音仿佛被彻底垮了,难以抑制的尖锐呼吸和颤抖从每个音节里渗透出来:
“我需要这个——我需要这场战斗。”他需要死在这个战场上,他需要迅速用死亡的姿态奔赴塞拉的怀抱——他等不及了。
埃德温闭上眼睛,一滴晶莹的眼泪从他的左眼中落下。他浑身都在痛,但是他胸口的剧痛比他溃烂的雌虫腺体要强烈百倍。
这个没有塞拉的世界,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无法存在——他等不及了。
“我们没有任何不同,军雌的准则是伤者保全主力,少数自我牺牲,以求大军断尾求生。我的身体状况我自己清楚,我已经失去了领导或者保卫第四军的资格,这是我的机会,我选择在战场上死。”
其他先锋军的军雌还想说什么,可是埃德温突然回过身来,他脸上刺目的鲜红和他那双湛蓝的眼眸中破碎的泪光让所有的军雌都失去了语言。
他们没见过这样的上司。到了此刻,他们才恍然意识到,在诺亚公爵的死讯传来的那一刻,仍然冷静地运筹帷幄的埃德温其实已经在苟延残喘——他早就体无完肤了,只是为了他的同胞,为了履行他的承诺,他仍在战斗。
“我需要——需要这个机会,我或许没有曾经那么强,但我不会堕了先锋军的名声,我会至死战斗。”他染血的唇轻轻颤抖着:
“拜托诸位了。”
无论是凯恩中将还是先锋军都哑口无言。他们沉默地看着他们曾经仰望和信任的上司从满身破碎中收拾了自己,重新戴上了战甲的面具。
天宫星上方,第四军大军压境,反叛军也迅速集结。埃德温最后确认了一次军队部署,对凯恩说道:
“第四军撤离所需的虫洞在反叛军的侧后方,反叛军坐标38362’dimension’65’’防卫有缺口。所有炮口对准反叛军主舰,粒子炮的能量值调到最大,另外发射60%的飞艇转移视线,先锋军直面反叛军前锋,第四军的主力部队在先锋军伤亡过半后撕开反叛军的侧翼,直抵虫洞,全军撤离。”
“务必与第一军和第三军拉开距离。若第四军不灭,他们会一直观战,如果第四军撤退,他们一定会将第四军当成反叛军攻击,无论如何,小心后方敌袭。一旦通过虫洞,所有残余火力对准虫洞,以免第一军和第三军追击。”
“是,上将。”
凯恩中将知道埃德温去意已决,只能沉声接下命令。他知道埃德温为什么会将第四军托孤给自己,在第四军所有的高级军官中,他属于天赋最差的,也因此有了更长的寿命,而走到中将的位置,他靠的是稳扎稳打的战略眼光。比起战场上的灵活多变,他更甚埃德温一筹。
如果是他领导第四军,说不定第四军真的能在这前狼后虎的局面之中全身而退。
只可惜,埃德温和先锋军是他们必须付出的代价,而凯恩也知道,自己无法作出比埃德温更好的决策了。
“向第一军和第三军发送消息,就说第四军要趁反叛军还未集结完毕,立刻攻击。”
埃德温说完,输入了打开战舰舱门的指令。瞬间,所有的先锋军落入漆黑的宇宙之中,一双双翅翼在他们背后迅速展开。
粒子炮的能量波迅速将宇宙照亮。
***
第88章 第 88 章 “你本来就被埃德温当成……
敌袭之时, 塞拉坐在云嘉冉——母神的身体旁边,沐浴在防卫的反叛军们敬仰敬佩的目光之中装深沉。
实际上他已经在脑海里跟系统和云嘉冉双线对话,苦于不能开个聊天室。
好吧, 系统对他兴致缺缺,一开腔就是骂, 粗鄙之言不堪入耳, 即便是脸皮厚如塞拉也有些扛不住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任务的时候是有些离经叛道了,但是出发点是好的,对不对?
系统说去你爹的你就不该出发。
但话又说回来, 虽然他确实有一些私心,但是他所付出的努力就不是努力了吗?
系统说瘪犊子玩意儿你除了坑蒙拐骗以外付出了什么努力?你说啊?崽种, 直视我的眼睛!
塞拉说系统你骂人的数据库是跟其他宿主学的吗年纪轻轻这么暴躁实在不好,对了,其他宿主的任务都顺利吗?
系统说你少他雌父的祸水东引, 但很快还是破防下线了。
塞拉微微一笑,在母神身旁有一种圣洁的美, 让守卫的反叛军们不敢再多看。
相比起和系统的互相伤害, 与云嘉冉的对话就有进展多了。云嘉冉如今回到了母神的躯壳中,但是却无法醒来——她这具躯壳是死了,只有巨量的能量才能让它活过来, 而教廷和皇族的神殿之中所描绘的都是一个巨大的聚能和传能阵, 目的就是吸收母神本体星球的能量。
别说反叛军, 即便是雄虫帝国国库中储藏的能量石, 都不能让云嘉冉的身体活过来——实际上, 能量石的能量体系和神力也不是一个维度,所以云嘉冉大概率仍然醒不过来,她的意识会继续漂浮在本体星球或者这副躯壳之间。
但是当她附身在这副躯壳上时, 她开始做梦了。
“我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林老师。”她的声音在塞拉脑海中悠悠响起:
“你听说过伊甸园的传说吗?关于上帝七天造人的传闻。或许高高在上的神都相似,母神先创造了初代雄虫——她赋予了他们她本源的力量,但她创造的雄虫数量很少,她将他们视作自己的孩子,并赋予他们一个任务。那就是保护她创造的‘生物’,虫族。”
“你想的没错,林老师,真正的虫族其实是雌虫和亚雌,他们才是一个物种,而所谓‘雄虫’并不是母神创造的种族,而承担着‘天使’的角色,而雌虫和亚雌才是‘人类’。母神终究不是一个父权制度推崇的神明,她把生育能力同时赋予了雌虫和亚雌,让他们平等而和谐地共存。即使雌虫体质更为强悍,但是亚雌更为耐久。而所谓的‘神子’雄虫,从头到尾都没有生育能力,就如同‘天使’一样。”
“初代雄虫只有四个,他们应当守护这个新生的种群,只可惜,他们之中生着黄金鸟羽的金翎羽背叛了母神。在母神沉睡之际疯狂吸收母神的神力,他改造了亚雌和雌虫的基因,使这个新生的种群成为他们的奴/。隶,又按照雄虫的模样复刻了他的种群——即便他复刻的雄虫没有初代雄虫的能力,但是却也能少量吸收母神的神力,这让母神更加衰弱,逐渐无法清醒。”
“‘天使’叛变了?其他几个初代雄虫呢?”
塞拉诧异地说,而云嘉冉则镇定的娓娓道来,仿佛被背刺的母神不是她自己一样:“这倒也符合历史发展规律,蚁多食象,盛极必衰。神明作为强权无法永恒存在,所以母神被她的造物背叛也是情有可原,而初代金翎羽创造出了现在的大多数雄虫,让他们成为他的同伙,蚕食了母神。其他几个初代雄虫中,代表黑暗的深渊陨落,代表白昼的圣光失踪,而代表混沌的晓雾保护了最后一批母神创造的‘虫族’,遁入混乱星域,又为了保护他们以身化为混沌星域常年不散的粒子风暴,阻挠金翎羽王朝对他们的追杀。”
“所以原本的虫族其实是皇族口中所谓‘堕落种’,难怪他们一直没有停止屠杀他们。”
塞拉喃喃说道,而云嘉冉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没反应过来,才不耐烦地在塞拉脑海里用蛇尾敲击塞拉的精神体:
“林老师!代表黑暗的深渊和代表白昼的圣光已经复苏了,是谁呀,好耳熟啊。”
塞拉失笑:“你成母神就罢了,我还成天使了?谢邀,虽然我不准备使用我的生育能力,但是我觉得被埃德温当作伴侣考虑还是比被他当作守护天使看待好太多了。我只想谈世俗的恋爱,肉、贴着、肉那种,不要强行对我进行精神和物种的升华。”
云嘉冉的白蛇精神体由豆豆眼变成一双死鱼眼,用尽全身力气表达着对恋爱脑老师的排斥。见塞拉的精神已经全然被埃德温的念头占据了,其中投射的很多画面过分具像化,小白蛇竖起上半身,发出愤怒地嘶声:
“这!不是!重点!”
白蛇的尾巴啪啪扇着塞拉的球状精神体:“重点是你拥有这种能力,林老师!你比任何雄虫都强大太多,你不只是个强大的雄虫,因为你和他们完全不同!!”
“我可以更好地保护埃德温了。”
恋爱脑死性不改:“我希望他不要嫌弃我。他万一喜欢自己生一个虫蛋怎么办呢?天使没法给他一个虫蛋,虽然我可以同时当他的虫崽、雄虫和雄父,但我总感觉怪心虚的。我已经两天半没有和他讲话了,烧什么不好,偏偏把我的手环烧没了。他也不接其他手环发送的消息,也不知道是因为设置了屏蔽还是太忙了——我该怎么对他解释我在反叛军里呀,唉,被雌虫挂念的感觉真愁人呀。”
塞拉一脸肃穆,守卫的反叛军悄悄看了一眼这个俊朗的雄虫,只觉他在为虫母的沉睡而感到悲伤和沉重——他们哪儿知道塞拉的脑子里都塞满了什么品种的垃圾。
“”
云嘉冉用尾巴把塞拉的精神力抽飞,一时懒得对牛弹琴。她仍然很虚弱,人形的身体和死亡没什么区别,而附身一个死物是很耗神的事。
更何况她大概不是原装的母神,所以每次附身的时间都有限,而就在她准备陷入沉睡时,突然听到塞拉轻快地说:
“‘天使’的力量出自母神,那么我们的能量是比那些聚能的六芒星阵要纯粹许多吧?一个天使的力量,能唤醒神明吗?”
云嘉冉一个激灵睁大了眼睛:
“想都别想,林老师!我也说了,母神的陨落符合历史发展规律,神明是需要供养的,而供养神明不符合我们的价值观!你不要搞什么乌鸦反哺的戏码,我不吃这一套哈!”
“说什么呢。”塞拉轻声说:“我不是唯一的‘天使’,也无法替其他‘天使’做决定。我确实不会去供养神明,但你是嘉冉,不是我的母神。我想做个普通虫,不想做无性别的‘天使’,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
“两全其美个头。且不说你的能量作为母神的起搏器够不够用,就说你失去力量后准备怎么办?反叛军里想要杀个雄虫祭天的大有虫在,乱局之中你自保都难,而我这个半吊子神半醒不醒,咱俩就要一起完犊子。即便退一万步说,我醒了,你指望我去对付金翎羽吗?我做个极为不好的猜测——万一当年那位初代雄虫金翎羽还活着,怎么办?你以为皇族的底气是哪儿来的?”
“别忘了,皇族仍然在榨取母神本体的力量,他们掌握这种‘技术’也是难怪,毕竟初代雄虫大概是最了解母神本质的存在!他们握着我的软肋,却没握着你的,这是我们唯一能翻身的机会了!你醒醒啊!”
“再说了,”云嘉冉恐吓道:“你本来就被埃德温当成虫崽了,等你失去力量半死不活,你看人家还要不要你!”
“瞎说!他才不会不要我。”
塞拉急了:“小孩子真是乱讲,好了好了,你快睡吧,此事押后再议。”
“略略略,说不过你又急,还学会用年纪压人了,有没有老师的样子。”
云嘉冉“啪”地把塞拉的精神体抽到一边,团吧团吧自己的小白蛇身体陷入沉睡。塞拉在她昏睡后安静了一会儿,用精神触须给她织了个被子,盖在了小蛇身上。
他知道他的学生有多正直,虽说她的给出的理由振振有词,但其实心底里,她只是害怕塞拉因此失去生命。
她不想用其他生命的牺牲,换取她立地成神。而这,才是她真正的神性。
如果这方天地有神灵存在,那只能是她。至于其他想要造神或者成神的狂悖之徒,无论是教皇还是金翎羽,塞拉一个都不会放过。
而就在塞拉深思时,他所在的战舰突然拉响了警报,而克里森也大步走了进来,年迈的雌虫研究院难得急促,有些气喘:
“第四军突然穿越虫洞,其后跟着第一军和第三军,向发动了全面攻击。埃德温亲自率领先锋军,已经交火了。”
“什么?!”
塞拉猛然站了起来,他的精神感知迅速扩散到战舰之外,投向了宇宙之中的战场。
第89章 第 89 章 “塞拉冕下,您得失心疯……
反叛军的主战舰之外, 粒子炮染红了小半个宇宙,埃德温领导的先锋军飞快地和反叛军的先遣部队撕咬在了一起,雌虫的五颜六色的翅翼划破宇宙的寂静, 化为利爪的手撕扯着机械外壳,野兽般的嘶吼淹没在炮火声中。
塞拉的精神感知一时间被这混乱又残酷的战场冲刷得晕头转向, 死亡的气息像阴冷的水, 一点一滴透过精神感知,渗入他的灵魂,让他浑身僵冷——塞拉终究不是一个战士, 直面战场和死亡,他本能地感到恐慌。
但比恐慌更先击垮他的, 是他对埃德温处境的担忧。
透过精神感知,他“看”到了埃德温。隔着一片浩渺的宇宙空间,他无法感知到埃德温的状态——实际上, 他无法感知到任何事情,他和雌虫之间无法逆转、无法割舍的标记微弱而不可察觉, 惊恐如同墓穴中的死水, 顺着他的脚底慢慢爬上他的心口。
为什么?为什么第四军会出现在这里,承担攻击反叛军的前锋军?
为什么埃德温作为上将和指挥官会亲临战场?他他难道一点都不惦念自己的安危吗?
在他作出生死决策之前,在他上战场之前, 他想过塞拉吗?他想过他的生命和塞拉的紧密相连, 想过塞拉爱着他吗?
塞拉咬紧牙关, 把层出不穷的质问抛诸脑后, 只因当下他有更紧要的事。
无论如何, 他要见埃德温,他要将他抱进怀里,严密地保护着, 他要对埃德温重复一遍他至死不渝的爱和毫不动摇地忠诚,并祈求埃德温在下一次生死决策之前,顾念一点他自己的性命和塞拉。
他不能再看埃德温继续这场战斗或者屠戮反叛军的士兵了。无论埃德温出于什么原因做出这种决策,塞拉必须将损失降到最低。
“能与第四军指挥官进行直接对话吗?”
“第四军拒绝任何对话请求。”
塞拉急迫地问克里森道,他的感知中,埃德温带领的先锋军如同一把尖刀,刺入反叛军的防线。先锋军的数量并不多,但是他们各个都是生死不论的打法,无数展开双翅的军雌在半途中陨落,消亡的生命几乎连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就消散在死寂的宇宙之中。
眨眼之间,埃德温那双鎏金的黑色翅翼如同出窍的利剑,复仇烈焰一般的能量波屠戮了数十反叛军。他灵活地闪开数道粒子炮致命又明亮的轨迹,战甲包裹的力爪撕开了一架小型飞艇。
他的动作太快,塞拉无法捕捉到他战甲后的神色,但却被他几次命悬一线的危急攥住了心脏,恐惧让他的泪腺肿胀,他有些过度呼吸的征兆,被他自己强行压制下去。
“开放舱门,我去我去和埃德温讲话。他身后的第一军和第三军是来逼迫第四军行动的,他是受到了胁迫,我们”他压抑住声音中的颤抖:
“我们必须确保第四军离开第一军和第三军的射程。”
他迈步向门口走去,企图离开供奉母神的船舱。而克里森却没有挪开身体,反而缓缓挪动脚步,和他身后的反叛军高层一道,拦住了塞拉的去向:
“指挥官塞拉,鉴于如今的形势和反叛军的利益考虑,反叛军应该通过天宫星旁边的虫洞撤离。我们实力尚浅,无法与帝国的四分之三的军队同时开战。第四军的上将埃德温单体作战能力太强,反叛军此刻没有将领能与之抗衡。”
“撤离?不行!”
塞拉失声喊了出来:“那埃德温怎么办,第四军怎么办?不能撤离。让我去与埃德温交流,我会让他停止对革命军的攻击——”
“塞拉指挥官——”
几位反叛军的高层欲言又止,用一种看荒谬剧的目光看着塞拉,像是他突然长出了两个头或者说了什么滑稽话:
“您冷静一下。雄虫无法置身太空环境之中,而且第四军攻击和炮火都很猛烈,任何虫族都无法全身而退。”
塞拉震惊地看着拦路的反叛军,他的手指还因为焦虑和担忧而微微颤抖:
“什么?”
他的声音因为震惊而拔高:“我们不能就这么撤离!埃德温是——他并非我们的敌人!他是被逼迫攻击反叛军,第四军也是,他本来和你们一样,他本应——”
他本来应该是反叛军啊,他本来是你们中的一员!
塞拉的舌头打结,此刻,他那些摆弄埃德温命运的小聪明、小机敏突然反噬,将他打了个措不及防。
如果不是他的干预,埃德温才是他面前这些反叛军的指挥官,是他们的战友和领导者,而不是他们的敌人——这一切都大错特错。
隐约地,他几乎能感受到系统在他脑海中说“我告诉过你了”,但系统保持了对他最基本的怜悯,对此刻的情形沉默以对。
他面前的雌虫们神色各异,而克里森却摘下了眼镜,用一双疲惫的眼睛看着塞拉:
“塞拉,”克里森声音平静:“你是反叛军的高级指挥官,你所作出的决策,应该出于对反叛军利益的理性考量。你方才的话,是出于这个目的吗?”
塞拉无法说是。他知道那不是,反叛军根本无法应对帝国的三大军团,实际上,只面对第四军的攻势,反叛军都无法作出有效抵抗,他们死伤惨烈。撤离是最有效的做法,因为埃德温锐不可当,而第四军的身后还有虎视眈眈的两大军团,只等反叛军和第四军两败俱伤后,同时了结他们。
“——他是埃德温,他是埃德温啊,教授!他——”
塞拉的声音急切,他的双眸中渗出泪水,他也知道这会让他的形象在反叛军的其他将领面前显得更加软弱无能——并不是所有敢于反抗帝国统治的雌虫和亚雌都能接受一个雄虫作为他们的高级指挥官的,这些反叛军背离了传统、信仰、家庭,不是为了寻找新的“神子”进行膜拜。
他们崇尚武力,而塞拉的错乱和软弱只会削弱他的形象,与克里森的期待背道而驰。
但塞拉不能在乎更少了。在他的精神感知里,埃德温险而又险地躲过粒子炮的轰炸,可是粒子炮的能量波仍然破坏了他战甲的防护,让三个反叛军的军雌乘机近身,激光剑斩掉了他的一片肩甲,而那几乎让塞拉心脏骤停。
第四军的战线推得更近了些,几乎是悍不畏死的急迫打法,许多反叛军将领已经坐立难安——新生的军队完全无法承受这种损失。
“他是埃德温,阿克斯元帅最为看重的后辈,元帅带他视如己出。”
克里森的声音疲惫感更重:“可是他杀死了成百上千的反叛军,他挫伤了反叛军的士气,他站在了反叛军的对立面——无论他出于什么样的考量。塞拉,他杀了太多我们的同胞,没有一个虫族比他杀得更多。这是我们无法承受的损失,我们需要撤离。你如今是反叛军的高级指挥官,给出你应该给出的答案,塞拉,这不只是你们之间的事。”
“我亲自去——我会阻止他的,我一定会!这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与他沟通,是我是我将他推到这个境地!一切的损失和命债,都由我来背负,我不能离开他!教授,你看不出他不对劲吗?他不要命了,他打起来不要命了,他有危险!这不是他,这不是他,一定有什么误会,我求您——”
“误会?”
一位神色狠辣的反叛军抬高声音,压过了他同僚的窃窃私语:
“冕下,什么误会?他杀死了一千七百三十六个反叛军战士,而这个数目仍然在增加!他作为帝国最高等级的军雌,无数雌虫和亚雌从小仰望的存在,选择背刺自己的同胞,选择助纣为虐!您说他有什么危险?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不是!”
塞拉的衣袍突然无风自动起来,极为庞大又深不可测的暗影在他身后的空间中一闪而逝,恐怖的威压弥散开来,让反叛军瞬间一静。
塞拉对他们的反应和诡异的气氛毫无察觉,他只盯着克里森教授:
“克里森教授,让我去劝他。”他的声音近乎祈求:“他们走投无路了,他这样做一定有原因一定有”他的精神感知全面铺开,战场上驳杂的信息如同海啸一般卷入他的脑海,无数沙砾和巨浪之中,他的意识如同一颗船锚,努力铆钉航向,突然,他大声说道:
“第四军想要用虫洞撤离!他们在靠近虫洞——埃德温的先锋军是声东击西!第四军被第一军和第三军压迫,不得不推进战线,他们不想要两败俱伤的死战,他们只是想要撤离,博一条生路!让我去,我去告诉他们这不是死局,只要我们联合起来,只要——”
“塞拉冕下。”
一个反叛军将领近乎戏谑地说:“您得失心疯了吗?如果第四军想要撤离,他们怎么会放最高指挥官亲临战场?更何况即便他们撤离计划成功,我们反叛军就成了第一军和第三军的瓮中之鳖,您确定要用一己之私作为战场上决策的根基吗?”
“塞拉,”克里森也开口说道:“虫洞是反叛军撤离的锚点,我们不可能让给第四军。他们如今拒绝交流,你拖延的每一秒钟,埃德温都会多杀死几个反叛军——他们才是你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