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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 61 章 皇族的秘密

塞拉停顿在埃德温半米之外, 身体没有真正触碰到埃德温,但他对于触碰的渴望比曾经的幼崽多了太多。而埃德温没有后退,但是他的手却落在雄虫的胸口, 缓缓推开了他:

“别闹了,少雄主。我们该出发了。”他语气平静, 假装没有看到雄虫瞬间耷拉下来的眼尾, 和大狗狗一样可怜巴巴的眼神。

深吸一口气,塞拉妥协道——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拒绝埃德温,当埃德温真的对他提出要求时。实际上, 埃德温对他提出要求这件事本身就给他带来难以想象的快乐体验。

“好吧,雌父, 我们一起去。”

公爵府距离天空城的距离并不进,但是到底都位于帝都星,按照虫族先进的空间跳跃技术, 诺亚公爵府的飞船转眼就到了天空城的悬浮停机坪。

无数球星的监控和拍摄装置在他们的头顶快速游动着,塞拉的精神力察觉到许多拍摄装置来源于帝都星和帝国其他星球的媒体。他知道, 这是他作为诺亚公爵在教廷事件后的第一次露面, 代表着皇室和诺亚公爵府的合作和谈判的最新动向。不用想也知道,在未来塞拉会看到雄虫星网上各大媒体争相报道

《诺亚公爵府遇袭,新任诺亚公爵奇迹蜕变, 对皇族的忠诚是否延续?》

《凤凰涅槃!诺亚公爵首次露面, 疑似成为高等雄虫, s还是2s?》

《科莱恩皇子面见诺亚公爵, 皇族和四大公爵府的守望相助合约仍然维系?》

塞拉深吸一口气, 伸出一根精神触须小心牵住埃德温的脚踝,而雌虫太过习以为常,懈怠给他一个眼神。棕毛雄虫有点挫败地咬咬唇, 心知埃德温仍然在为方才他被雄虫信息素牵动而进入发情期的事而气恼,而塞拉几次想要开口排解,都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抚挫败的雌虫。

塞拉作为曾经的人类,深知有些生理反应是无法控制的,不仅如同吃饭喝水一样正常,还可能是身体一种应对方式。比如说有些人会在紧急情况或者危急情况下陷入情热,哪怕他们的心中充满恐惧和想要逃离的念头,他们的身体也会分泌一些利于他们生存的激素。

在人类的社会中,掌握话语权和设立司法系统的男性,常常利用女性在危机中的自然反应,攻击女性的在非自愿性关系中的“非自愿”站不住脚,从而为性罪犯脱罪。但是塞拉当然知道,仅仅因为生理上的自然反应,远远不能与“认同”或者“自愿”挂钩。

他标记了埃德温,他的信息素在埃德温的血液里流淌着。他当然知道埃德温是因为什么才进入他不想要进入的情热。

可是同时,因为虫族对于亚雌和雌虫的生理研究匮乏的惊人,而埃德温和他目前的关系又掺杂了其他复杂又背德的感情,他不确定怎么才能让埃德温感觉好一些。

在虫族,单纯的雌虫和雄虫健康的感情关系,已经稀有得需要用显微镜来找了,一段发生在前雌父和雄子之间的结合——塞拉难以想象这样的背德会对虫族社会产生什么样的冲击。

且不说那些罪行累累的雄虫会怎样戏谑地看待这种关系,单是手环星网上那些对“母神”和教廷虔诚无比,被洗脑得甘愿化为雄虫的脚底尘泥的亚雌和雌虫,就能因为这段关系而产生极大的抵触情绪。

不是说外界的看法对于塞拉来说很重要,只是塞拉如今无法让埃德温置身于社会的口诛笔伐之中。因而他并不打算将埃德温带进天空城,因为埃德温的身体还浸透着他的气味,虽然他的精神力能帮助埃德温免除窥探,但是,秘密的泄露有时候不只是直观的证据,他和埃德温的互动也可能露出马脚。

他不想让科莱恩将主意打到埃德温身上,在已经明确知道科莱恩对公爵府和他本虫的恶意之后。塞拉早就知道科莱恩不是什么好的合作对象,但是他并没有太多选择,不是吗?教廷一次又一次展示出他们千百年来积攒的底牌,而其中有的力量甚至彻底杀死过塞拉,对于塞拉而言,他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维系与皇族的合作。

他只能寄希望于科莱恩足够盲目自大。穿越到虫族之后,塞拉一直坚定的认为雄虫的统治早晚有分崩离析的那一日,高高在上的雄虫对雌虫和亚雌的轻视和他们肆意扩张的权力,早晚有一日会反噬到他们自己身上。

他们在天空城之中一路畅行无阻,无数服务于皇族的亚雌和雌虫都对塞拉行了跪礼,而塞拉尽可能地暂时无视他们的举动。刚到皇城的内城,天空城标志性的一对巨大的金色鸟翅就砰然张开,露出金翎羽的内城城门。

科莱恩亲自站在宫殿门口,一双充满虚假笑意的金色眸子亲切地注视着塞拉,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神色:

“塞拉,我亲爱的公爵!看到你蜕变成少年,真是本世纪最令虫族感动的奇迹,更何况你还如此俊美,今日天空城的媒体一定为诺亚公爵蜕变后的首次露面陷入彻底的狂欢!”

他话说得亲切得体,笑意却不达眼底。塞拉蜕变后,精神力远比做幼崽的时候敏锐太多,他不难察觉到科莱恩的目光短暂地停留在塞拉的蛇形臂环上。

科莱恩认得虫母的肋骨,一件教廷制作的神器,又或许,科莱恩对于教廷袭击公爵府的事件始末了解得更透彻,皇族的信息来源值得推敲。

说到底,皇族的历史甚至比教廷更加源远流长。他们才是建立这个帝国的存在,而教廷只是企图篡权的后继者。这么多年,教廷没有成功的缘由是什么呢?如果科莱恩真的恐惧教廷的神器,以至于放纵教廷在帝都星——皇族自己的地盘上攻击皇族的同党,那塞拉看不出教廷为什么花了上千年还没从皇族的手里夺取帝国的权力。

塞拉的眼底微冷——公爵府的遇袭,他明确地知道了两件事,第一,皇族和教廷各有底牌,只是皇族的底牌更难以动用,让皇族显得被动。他们之间达成了什么共识,而科莱恩对教廷行为的放纵并不是因为恐惧。第二,科莱恩此虫不堪为伍。塞拉并不是什么洞察人性的天才,说白了,在穿越前,他只是一个同理心丰富的,刚入社会的年轻老师而已。可即使如此,他也明白科莱恩作为一个随时随地会背刺同盟的雄虫,一个小肚鸡肠、嫉妒心强盛的领导者,绝对不值得被信任。

“殿下,”无论心中如何想,塞拉面容上只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不满,像一个愣头青一样直白地用神态表达他被盟友辜负的愤怒:“我想我无意让自己的私生活成为媒体的饕餮大餐。实际上,那场造成我阴差阳错的蜕变的意外,才是他们这些日子里奋力窥探的猛料,不是吗?”

塞拉表达出的愤怒几乎让科莱恩发笑,那完全是他意料之中会发生的事。科莱恩对肤浅的怒火只是笑容更明媚了些,他的手指在兴奋中轻轻发抖,让他不得不将双手背在身后,让塞拉不得不猜测科莱恩实际上对塞拉濒临死亡——或者已经死过,他不确定科莱恩究竟知道多少——的这件事感到无比享受,甚至为此回味无穷。

科莱恩的嫉妒深刻到了塞拉都想发笑的地步。不过这也是一种好事。教廷在教皇的指挥下几乎是铁板一块儿,而皇族在科莱恩手里只能说,如果重新让塞拉选择 ,他还是会选择科莱恩作为盟友和棋子。

“我对此真的很遗憾,亲爱的塞拉。”科莱恩拖着贵族装模作样的强调:“但我庆幸你仍然是母神眷顾的存在。”

一个半真半假的试探,塞拉对此不置可否,他轻轻哼了声,与科莱恩并行,走入皇族金碧辉煌的会客厅,全程没有看科莱恩身后垂头不语的伊洛特一眼,仿佛他没将一个熟识的雌虫放在眼里。

这样的反应也让科莱恩满意。进入会客厅后,他不再按捺性子寒暄,而是直白地说道:

“我的公爵,金翎羽对你的遭遇深表遗憾,我们会确保教廷会为他们的逾矩付出代价。为此,所有教廷星球内的出口物资会被帝国加倍征税,而帝国四大家族以及皇族旗下的武器公司、矿物以及能量石星球也不会再为教廷及其从属星球终止一切合作。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聪明、幸运的塞拉公爵,这是帝国对于忠诚的诺亚家族最大的礼遇,这意味着金翎羽不惜为盟友发动内战!”

科莱恩的声音充满嗜血的兴奋感,那几乎让塞拉感受到恶心。他其实完全不赞同科莱恩的行为,更排斥科莱恩利用他为噱头来达成他私人的目的。塞拉知道战争能带来什么样的连锁反应,也知道科莱恩这场浮于表面的“制裁”,对于教廷根本达不到伤筋动骨的效果,因为教廷的从属星球有足够多的能量石矿产和武器制造商供给他们。唯一受到牵连的,大概只有依靠这些行业谋生的雌虫和亚雌。

“您的话让我万分动容,金翎羽的威严不容挑衅。”

塞拉露出一个柔和的神情,假装被科莱恩的话打动了:

“可是我不得不为您担忧,我的殿下。在教廷拥有神器的情况下,我们如何与他们抗衡呢?您知道的,四大公爵的使命是保卫金翎羽。”

第62章 第 62 章 “因为被标记了,所以我……

在见科莱恩之前, 塞拉就很明确地知道自己想从这次被皇族放纵的意外之中得到什么。

他要两样东西,一是第四军的归属权。他要将一个军团的控制权还给埃德温,还给真正在乎军雌、在乎荣誉的雌虫上将。第二点, 则是他要了解更多信息,他想要窥探皇族在教廷面前屹立不倒的底牌究竟是什么。

他没忘, 云嘉冉至今下落不明, 而那颗疑似母神真身的微小恒星,悬浮的位置是天空城之上。

塞拉必须承认,他对于无神论的坚持让他轻视了他要面对的情形, 也忽视了他对手的力量。教廷展示的力量几次三番让他觉得意外,而他不会再因为无知和轻视, 在皇室手里重蹈覆辙了。

打心底里,塞拉并不后悔他的无神论的信仰。退一万步说,他坚定的认为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凌驾于人性和生命之上, 没有力量值得被称为神力,没有生命可以被放在神龛上供奉。

针对虫族的情况, 塞拉也更愿意称虫母为母亲或者造物主、设计师。就当他是死鸭子嘴硬吧, 在越复杂的环境中,人越要坚持自我,才不会被驳杂的乱流裹挟着迷失。

他要从科莱恩手里得到这两样东西, 这是他的底线, 有了这两样东西, 皇族可以继续将公爵府视作对付教廷的马前卒, 塞拉也不会放过教廷。可如果科莱恩只想用虚无缥缈的“封锁”和“制裁”应付塞拉的话, 在公爵府和教廷已经先行谈判的情况下,塞拉不会让皇族的形象在这次的意外之后全身而退。

一个出卖自己同党,让教廷在帝都星肆虐的皇室继承者?虫母在上, 别说媒体的渲染,只这一个事实,也能让科莱恩经营多年的形象大打折扣。

所以,塞拉几乎确信科莱恩会给他他想要的东西,因为在他奇迹般——多亏了云嘉冉——的存活之后,他就是虫星新的传说,堪称大难不死的公爵,而皇族和教廷全都处于劣势,这也是为什么,无论是教皇还是科莱恩,都要屈尊降贵,来和塞拉谈判。

更别提他们在见识过塞拉幼崽时期的能力后,根本无从想象作为一次蜕变成功的塞拉如今的实力,究竟有多强。

无论是教廷还是皇室,他们都口口声声恭维过塞拉被虫母眷顾,而他们并不明白这四个字真正的含义。

科莱恩的目光落在塞拉身上。在塞拉蜕变后,他甚至比科莱恩更高一截,即使科莱恩的身高已经超过普通雄虫了。而塞拉再也不需要对科莱恩假作恭顺,伏低身段,以至于科莱恩的目光远远失去了他自以为的震慑。

塞拉面露忧虑,但心中几乎好整以暇。他的精神触须缠绕在身后的埃德温脚踝上,小心蹭了蹭,得到黑发雌虫受痒地一抖。

是的,科莱恩在他们的私密谈判中,仍然拒绝和塞拉独处。亚雌、雌虫和机器人安静地蛰伏在会客厅里,包括这次格外沉默寡言的伊洛特。这无疑让塞拉更确定了科莱恩对他力量的胆怯,以及科莱恩对于雌虫和亚雌的蔑视。

和教廷不同,科莱恩从没把亚雌和雌虫视为威胁,他的自大和盲目几乎到了可笑的地步,也让他的漏洞变得更加明显。

果不其然,只过了片刻,科莱恩就笑着说:

“我亲爱的公爵,完全不用为此浪费你珍贵的脑袋!你应该知道,母神最为眷顾的虫,一直是金翎羽,和血脉尊贵的四大家族!教廷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而已,他们妄图利用神器和掌控低贱的亚雌、雌虫来掌控权利,可是殊不知,真正的力量从来都是源于雄虫本身。”

塞拉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让科莱恩眼中的自得和傲慢几乎满溢。他懒洋洋地坐在会客厅尊贵的王座上,对塞拉笑道:

“力量来自血脉。塞拉,你还不明白吗?母神的血流淌在金翎羽的血脉之中,天花乱坠的虔诚也无法与血脉相连相提并论。教皇擅自攫取母神的力量,自称他们是与母神最近的虫,而那不过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他戏剧性地提高了声音,一双金色的眸子里涌动着近乎癫狂的傲慢:

“真正与母神亲近的,只有我们。金翎羽永远被母神的光辉照耀着,母神与我们同在。”

塞拉立刻联想到了高悬于天空城上的恒星,他不确定科莱恩所言是一种浮夸的修辞还是物理意义上的“照耀”。而科莱恩在情绪的余韵中近乎神经质地发抖,声音如同毒蛇般嘶嘶作响

“她的力量从来不是焚烧和毁灭,塞拉,只有金翎羽,她真正的孩子能聆听她的教诲。千百年来,虫族早就失去了她的音讯,但是她的意志流淌在我们的血脉之中,我们的金瞳——是她的神血。”

“教廷滥用她的力量,诋毁母神的仁慈。”塞拉静静看着他,轻声引导饿莱恩泄露更多信息:“殿下,我从未信过教廷一言,这也是为什么我毫不犹豫地将家族的忠诚献给金翎羽。可是,我的能力尚有不能及,我的殿下,公爵府在我父辈的经营下江河日下,我需要信念——这是我迫切想要从金翎羽获得的东西。”

“当然,我亲爱的公爵,当然。”

科莱恩轻声说,几乎像是长辈诱导无知的孩子,他的傲慢和轻蔑暴露无遗,可是塞拉却知道,这也代表了科莱恩的警惕性降低到了一定程度。果不其然,科莱恩很快说出了塞拉一直想要得到的信息:

“教廷的谬论无法欺瞒你,是因为他们愚蠢到连雌虫和亚雌都忌惮。他们没有掌握真正的力量,我的朋友,他们完全没有摸到力量的边缘!亚雌和雌虫是神子的造物,他们说,可是没有真正的造物主会恐惧自己的造物。神子也不是所有雄虫都配佩戴的头衔,真正的神子无所忌惮。”

塞拉盯着科莱恩,心里生出极为不详的预感,他屏住呼吸,听完科莱恩的话:

“造物是造物主掌中的牵线木偶,塞拉,而被创造的东西拥有自由意志是一件愚蠢的事。或许我们的先辈认为身体上的操控就足够,但是我们都很清楚,真正让人信任的是规则,程序和彻底的、无异议的臣服,不是吗?金翎羽一直在确保这一点。皇族在组建一支特殊军队,一股不可撼动的力量,他们纯粹、强大、无所畏惧,等他们问世的那一日,教廷会明白什么才是神子不可撼动的威严。他们所掌握的那些玩笑般的机器人,那些层出不穷的洗脑和宣讲,不过是过时的玩笑话。”

“殿下的意思是,皇族一直在做针对脑域的研究?”

塞拉的胸口刺痛起来,他盯着科莱恩,声音一点点从牙缝里挤出来。难怪,科莱恩多疑,但是从来不真的把雌虫和亚雌放在眼里。教廷在皇族的军队中大肆攫取权力,但是科莱恩和老虫皇几乎放任他们行动,那不是愚蠢,就是无谓。

塞拉一直以为那是因为愚蠢。他多么希望是因为愚蠢,可是事与愿违。

皇族真正有恃无恐的原因是,他们一直在做脑控雌虫和亚雌的研究,是的,塞拉已经完全明白了科莱恩话中的含义。对方在向塞拉展示金翎羽的力量,以获得塞拉的信仰和忠诚,科莱恩并不是在撒谎,那事实就摆在眼前。

皇族的底牌是彻底的大规模脑控雌虫和亚雌,让他们由生命,重新变回雄虫彻底的、失去自由意志的提线木偶。

“脑域?灵魂?随便哪个定义。亲爱的公爵,你或许不知道,精神海是个奇妙的领域,它的奥秘让我们前沿的研究员长时间止步不前,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我们的先辈为什么要赐予雌虫和亚雌精神海?他们的自由意志和顽固倒成了我们的麻烦。”

“不过总有一天,我们会得到好消息,巨大的突破,是不是?完全的顺从,悍不畏死的战斗,塞拉,我亲爱的盟友,我将这个喜讯托付给你,希望你明白站在金翎羽的旗帜之下,你将战无不胜,无需畏惧。”

塞拉长久地失去了声音,他的手指细微地发抖,而他拼命掩盖。还有什么比剥夺生命的自由意志和灵魂更可怕的事?他想不出来,他也不明白,雄虫统治者究竟要做到什么地步才算满意?他们剥夺了雌虫和亚雌的健康,剥夺他们独立思考和质疑的能力,剥夺了他们的劳动所得、价值感、社会关系和表达渠道。

他们剥夺了雌虫和亚雌的尊严和荣誉。

而最后,他们剥夺到了自由意志和灵魂上来了。如果科莱恩真的成功,可想而知,雌虫和亚雌将会永远沦为真正的工具和玩物,他们甚至做不成奴隶,他们等同于被剥夺生命的玩偶。

塞拉知道,他身后的埃德温也能听到这些话,他不敢去看埃德温的反应,他的触须缠绕在埃德温的脚踝上,却只握住一团冰凉。在他面前,科莱恩洋洋得意的面容带着贪婪成性的扭曲,而塞拉这时才意识到,科莱恩身后跪伏的伊洛特,脸上没有任何血色。

也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

塞拉不确定伊洛特是否事先就知道科莱恩的力量,是否是第一次听说科莱恩准备对雌虫和亚雌做的事。他只知道伊洛特就如同他身后的埃德温一样,平静而沉默地应对科莱恩犯下的滔天罪行和庞大恶意。

他们像是习以为常,因为他们清楚,他们面对困境和恶意时的剧烈反应只会加剧坏事发生,他们的恐慌和泪水只会化作更为锋利的鞭子,撕开他们的血肉,没有谁会同情他们,平静是他们唯一保持冷静和自持的方式。

唯一保存一点尊严的方式。

“我当然是站在殿下身边,今日的对话让我受益匪浅。”

塞拉最终说道,他的伪装几乎已经被科莱恩透露的信息撕开了,他没有办法继续他的官方辞令,只能剪短地回应。

他已经意识到,科莱恩对虫族文明造成的破坏力,几乎比教廷都要庞大。塞拉甚至想到过在此刻将科莱恩刺杀,但是他不确定皇族是否还有求他同谋和底牌。

他必须蛰伏,必须积蓄力量。终有一日,他要眼睁睁看着这些残骸生命的魑魅魍魉自食恶果。

“只是殿下,我认为教廷的肆意妄为必须得到该有的警告。四大军团落入教廷只手太久了,久到他们真的将自己当作军队的主人。无论如何,军队仍然是属于皇族和帝国的,他们该为此得到教训,殿下以为呢?有力量而不展示出来,只会让愚蠢的对手更加猖狂。”

塞拉的话引来了科莱恩的大笑,他几乎前仰后合,足足过了半分钟才止住笑声,而后轻慢地说道:

“你总是这么一针见血,我亲爱的公爵,我最为欣赏你这一点 。去吧,重新声明诺亚公爵对第四军团的掌控力,教廷的游戏太过火了,是该让他们明白谁才是幕后牵动线索的手。”

“是,殿下。”

塞拉微微垂下头 ,表达臣服,而一个强大的雄虫的臣服让科莱恩感到前所未有的满意。他有多少权力,就有多么渴望力量,他深深嫉妒塞拉的运气和神力,是的,他需要塞拉来牵制教廷,但这不妨碍他想要将这个远比他强大的雄虫踩进淤泥里。

凭什么呢?诺亚家族古老不假,但只有金翎羽才是母神的子嗣!其他雄虫都是拙劣的仿制品,怎么能和初代雄虫最尊贵的血脉相提并论?返祖的雄虫为什么不是他,不是金翎羽的后裔?诺亚家族怎么配那个被教皇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圣子,又怎么配?

早晚有一日,他会亲手杀死这些欺骗了母神的卑劣之徒,只是如今他还需要塞拉。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塞拉却并没有感到轻松多少。科莱恩披露的消息太过恶毒,让塞拉的精神一直紧绷着。他们和科莱恩的幕僚完成了关于细节的讨论,当塞拉得以离开天空城时,已经是日落时分。

塞拉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埃德温的情况。强忍着忧虑回到公爵府的飞艇上后,塞拉的精神触须就一股脑儿簇拥在埃德温身边,查看雌虫有没有什么病痛反应。埃德温被触须轻推着坐在了座椅上,不得不伸手轻抚触须圆滑的顶端,而他的一双湛蓝色眼眸也不再尴尬地逃避雄虫,而是看向塞拉的方向。

他不难看出少年雄虫在压力和忧虑之中显得疲惫不堪,他庄重的礼服此刻被他扯开了领口,繁复花纹之下,雄虫的喉结在呼吸中起伏着,疲惫地紧绷着,年少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丝轻狂作态,只有沉重和斟酌。

埃德温的心为此酸涩,他已经知道这种不算陌生的感受是因为心疼。他的虫崽刚刚蜕变,因为幸运才得以存活,而这些都不是他这个年纪应该面对的。

他才破壳十八年。埃德温自己十八岁的时候,他也只是军中一个听从指令的中校而已,从来没有指挥过什么大型战斗。

塞拉察觉到埃德温的目光,他连忙调整状态,露出笑容:“雌父,你感觉还好吗?真抱歉耽搁了这么久,飞艇有医疗舱,你要不要先——”

“少雄主,你比我更需要医疗舱。”

埃德温没留什么情面,他的目光搜寻着塞拉脸上的疲惫:“皇族在做关于控制雌虫和亚雌的实验,这件事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他们获得了突破。少雄主是因为这件事而忧虑吗?”

塞拉被逮了个正着,手指轻轻捏紧了膝盖上的布料,才磕磕巴巴地说:

“没有的事,雌父,我没有——”

“为什么要瞒我?”

雌虫破天荒地再次打断了塞拉的话,黑发雌虫微微歪了歪头,他的困惑中夹杂着不容错认的火气:“今早也是一样,少雄主明明知道克里森没有说错话,我确实——我确实做出了不齿的身体反应,可少雄主却向我道歉,仿佛担心我无法承担自己的错误。如今又是如此,你为皇族的研究成果忧虑,却不肯在我面前承认,你担心我承受不起你承受的压力吗?”

埃德温的双眸在怒火中明亮至极,让塞拉丝毫无法移开视线,雄虫的血液越来越烫,心跳声几乎刺穿他自己的耳膜。

“因为我被你标记了,是吗?所以我在少雄主眼里成了脆弱的易碎品,连一个坏消息都无法承受,还是少雄主不想允许我面对真实的一切?”

第63章 第 63 章 “你有所有理由感到愤怒……

埃德温知道相比于情绪丰富的雄虫, 雌虫和亚雌天生就不被允许成长得太过细腻敏感,而军雌又是其中出了名的冷硬木纳,所以通常极为不受雄虫喜爱。

而他的小雄子在所有的雄虫中, 又属于情感丰富,细腻温柔的典范。埃德温从没见过比塞拉更擅长表达情感的虫族, 而在塞拉的影响下, 他也渐渐开始领悟过去从未想过、从未接触过的情绪,其中就包括塞拉口中对他而言极为陌生的“爱”。

在被雄虫标记后,埃德温更是明显的感受到他和塞拉之间的连接, 雄虫的信息素是一种气味,却也并不完全只是嗅觉的体验, 它和精神海紧密相连,渗入雌虫身体的每一寸,埃德温有时候觉得塞拉的一部分通过那次标记, 被遗留在了他的身上,而他能感受到雄虫的许多曾经被他忽视过的情绪。

在塞拉还是个幼崽时, 埃德温就没有质疑过虫崽对他的爱, 如今有了这层连接,他更是时刻都能感受到雄虫对他的在意和关注,他知道塞拉爱他, 比他知道的所有雄虫对雌虫的感情都要真挚, 但在他们复杂的关系中, 这份沉重的感情让埃德温感到无法呼吸。

他能感受得到, 他的虫崽在拼命保护他。在他卧床不起时, 他就隐约感受得到塞拉想要将他留在公爵府的卧房里,留在安全的巢穴里。而这份保护,让埃德温感不知道怎么承受。

他是个军雌。他无法成为一个围绕着雄虫谄媚讨好, 将自己的身体、灵魂和思想全部奉献给雄虫的亚雌或者雌虫。他深爱着自己的虫崽,但他只想保护虫崽,为虫崽搏命和战斗,为他创造一个他想要的未来,而不是满足虫崽的一切想法,而不是称为虫崽贴心、温柔又无害的雌父。

他会让塞拉他的虫崽感到失望吗?他仍然不能做一个塞拉想要的雌父,他没法留在这个被雄虫气味萦绕的空间里,没法只待在雄虫身后,任由自己的虫崽保护在塞拉几乎给了他一切之后,他仍然有着自私的、想要回归战场,做回军雌的想法。他仍然想要战斗,惦念着他的同胞,他知道,作为一个雌父他糟糕透了,可是他只是做不到躲在虫崽身后,等待一切自然发生。

埃德温因此而感到迷茫,他看着他长大的虫崽压抑着情绪,感受着雄虫过剩的保护欲,雌虫的天职告诉他要服从自己的雄虫,雌父的本能告诉他要满足自己的虫崽,可是在所有身份之下,他还是埃德温。

埃德温的雌父是一个军雌,他的同胞在战场和雄虫的残暴统治下牺牲,他的元帅被教廷剥夺翅翼折磨致死,他的虫崽险些死在了教廷手里。

埃德温无法坐视不理。

而这让埃德温对自己的虫崽感到愧疚,他为什么不能做一个完美的,让虫崽满意的雌父呢?他为什么不能给自己虫崽想要的呢?虫崽值得更好的,而他却只会在虫崽的过度保护下感到窒息。

呼吸急促间,埃德温感受到虫崽微微睁大的眼眸,目光带着震惊和慌乱落在他的身上,而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对自己的虫崽说话,他让无措的情绪主导,说出刺伤虫崽的话,说到底,虫崽的隐瞒也只是想保护他而已,不是吗?虫崽为他做了这么多——

“对不起,少雄主,我——”

“对不起,雌父,我——”

两虫同时开口,而塞拉的双眸中被戳穿谎言的慌乱渐渐退去,露出了让埃德温无法理解的温柔和些许愧疚。飞艇之上,雄虫在黑发雌虫的面前单膝跪地,小心握住了他的手。

“——我不该瞒你。”

雄虫垂下头,温热的呼吸落在埃德温的手背上。

“我保证,我不会再这样做了。我只是——雌父经历过太多痛苦,你是我见过最勇敢、最顽强的生命,而我在拥有这些我不配得的力量之后,我产生了能将外界的所有危险,拦在雌父的世界之外的错觉。我的狂妄自大已经让我付出了代价,我险些死在了教廷手里,而如今皇族再次展示了让我感到威胁的力量,我却还是死性不改真的很抱歉,雌父。”

“我太害怕你受伤了,我知道你承受得住,可是我怕。”

埃德温的目光中,雄虫宽阔的双肩包裹在华贵的礼服中,肩章和徽记闪闪发光,他四肢修长,即便是卑微小心的动作,也做得写意洒脱。不难看出,母神真的有所偏爱,她几乎将所有美好的特质一股脑儿地堆砌在她的神子身上,力量、容貌、高贵的品性这样的塞拉几乎可以让任何虫族折服。

可是塞拉的身体微微发抖。他没有说谎,他真的怕。他的呼吸带着难以忽视的颤意,让雌虫的心不知所措地酸涩起来。

“少雄主,你不要——”埃德温心疼至极,为自己先前莫名其妙的发作而忏悔。是的,虫崽的隐瞒和盲目的保护让他感到难以忍受,呼吸不畅,但那怎么会是虫崽的错,他又怎么能对虫崽说重话呢?虫崽只想保护他而已,只是爱他而已,任凭母神也无法惩罚一个保护雌父的幼崽。

他为自己感到羞愧:

“我错了,我不该说那些话。我知道你想保护我,你想保护所有虫,我只是——我不习惯被保护在身后,我只是不习惯。”

埃德温茫然地说,他伸手抚摸雄虫的卷毛,让雄虫的头颅依靠着他的大腿。

听着埃德温的歉意,塞拉的心猛然一颤。他当然可以顺势获得雌虫的歉意,得到歉意过后更汹涌深刻的爱,他有无数理由这么做。埃德温会因为愧疚对他更加体谅,他会引导埃德温待在安全的地方,背负着他沉重的爱和期许,背负着一个雌父的甜蜜包袱——成为虫崽的家,成为虫崽的后盾和港湾。

他可以让埃德温成为他的,做他想要埃德温做的事。而这甚至不需要掺杂肢体、精神暴力,算不上监禁或违背意愿——为了爱他,埃德温会说服自己。

您瞧,教导一个迷茫的、从未接触过爱这个概念的生命何为爱,是个充满诱惑的事,是一把双刃剑。因为人性自私,爱从来不只是阳光和雨露。

它能将一个蓬勃的生命裁剪成任何想要的模样,那些无法宣之于口、以爱为名的控制、诱导和白色的谎言,那些比直白的暴力更刻骨、更无法反抗的晦涩压迫,让光芒四射的生命沦为平庸的温和手段,都只会让旁观者拍手叫好,赞颂爱的伟大。

塞拉知道更多。

“雌父,不要为我的错误道歉。”

雄虫抬起一双疲惫的眼眸,直视着埃德温迷茫又愧疚的蓝色眸子:

“你有所有理由感到愤怒,雌父,因为我想要控制你,我想要让你离开战场,永远藏在我的身后,允许我无休止地保护你,隔绝外界所有的声音。而你不想要这个,我知道的。”

塞拉没有移开自己的视线 ,他看着埃德温的瞳孔震颤,不确定他的坦白是否会让埃德温失去对他的部分感情,是否会让埃德温失望,但是他选择了坦白,就要做得彻底。

这是他应该给予埃德温的尊重和诚实,因为埃德温值得,因为这才是爱真正的本貌——没有隐瞒,没有控制,没有剥夺自由。

“我爱你,雌父,但爱不是我做这一切的借口。我想要你离开泥潭,想要对你说谎,想要你永远不要展开翅翼回到战场,我想要你平安。为此,我愿意控制你,或许利用我的雄虫生理优势,或许利用谎言和诱导,将你永远留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让你永远留在我的触须之下。”

“当你在我的控制之下,我就会产生满足感,而这不是因为我真的能确保你安然无恙——不久前发生的和教廷的战斗,已经让我明白我对于力量的肤浅和愚蠢——而是因为,控制你这个行为本身让我满足。让我确保你是我的,永远不会离开我。”

“当这些控制欲被包裹着爱的外衣时,它让你感到迷茫,可是你知道的,雌父,你不想被我控制,没有任何生命应当被控制,被剥夺选择的权力,爱它也不完全是好的,对不对?”

雄虫自嘲地笑了笑,又向雌虫道歉:“我从没告诉雌父这些,或许是因为我心虚吧。我将爱描绘成美好的东西,活下去的理由,哈哈,而我其实心里清楚它的一体两面,我也清楚自己的平庸,我能走入雌父的眼,只因为恰逢其会,我害怕——雌父离开我,害怕雌父终有一日会选择不要我,我甚至不清楚,当初标记——犯下错误时,我心里的欲望和恐惧,和我的理智和判断,究竟各占几成。”

最后一句话,塞拉说得很轻。他知道标记之于他们,是一个禁忌的话题。他犯下了无法挽回的罪行,而他最不该做的,就是在承担后果的埃德温面前提及这件事,在埃德温明确想要无视标记之后。可是,心底的某一处,塞拉知道,埃德温也没有做到真的完全忽视标记。

他知道埃德温也在乎,而他不能让埃德温独自胡思乱想,将莫须有的错误揽到自己身上。他不能像个幼崽一样在雌父的纵容中逃避着过去的一切,他要承担他做过的事。

果然,埃德温的身体颤抖了一下。雌虫没有说话,他的蓝色眸子轻轻颤抖,澄澈见底,先前的不知所措褪去了,他伸出一只白皙的手,而塞拉瑟缩了一下,做好了被推开的准备。

可那只手却轻轻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第64章 第 64 章 “可这是虫崽对雌父的爱……

“我不明白。”

埃德温的声音很轻, 却也很坦诚。黑发雌虫并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连迷茫都坦荡得可爱,让塞拉感到一阵颤抖从他的心荡漾到全身:

“但是谢谢少雄主告诉我这些。”

埃德温的手指轻轻撩起塞拉脱离发胶控制的, 倔强滑落的一撮卷毛,将它撩到塞拉的耳后, 就像塞拉无数次对他做的那样。雌虫的动作那么认真, 唇角紧紧抿起,这理所当然地将塞拉送进另一阵心跳加速。

他怎么会无动于衷呢?他爱的雌虫认真地拨弄他的头发,那双频繁在塞拉梦里浮现的湛蓝色眼眸那么澄澈又倔强, 全是他的——全都是为了他。在情感上宛若一张白纸的雌虫卷入这段即便是对地球人来说,也悖德扭曲的情感关系, 就像无辜的羔羊被赤裸地摆放上诡谲的祭台。

塞拉在此刻隐约地察觉到,无论他怎么欺骗自己或者蒙蔽埃德温,如何诱导系统相信他没有什么颠覆任务的坏心思, 他都做不到如同预想的那样,只在埃德温身边做一个无辜又纯真的雄子。

他爱埃德温, 这种爱里掺杂了很多埃德温无法理解, 甚至会让雌虫感到恐惧的成分,但是即便塞拉拼尽全力,他仍然有失控的时刻。

他无法停止爱埃德温。

“雌父, 你不明白。”雄虫苦涩又沮丧地说。他打破了和雌虫漫长的对视, 即使他知道再给雌虫一百年的进化和十个情感导师的辅助, 黑发雌虫也无法察觉他目光里的复杂情感, 但他作为曾经的成年人, 到底还是有羞耻心的。

“你不明白我能对你做什么,我对你的身体和意志有着怎样的权力。雄虫对被他们标记的雌虫和亚雌的权力令我感到毛骨悚然,比起雌父, 我更害怕我自己——你永远无法想象,让一个雄虫的欲望失控,有多么简单。”

“这太不公平了,雌父,对你太不公平了。我脑海里有那么多念头,相信我,你永远都不会想知道那些念头究竟是什么的。对你说个谎,那只是最初级的侵害。我可以强迫你相信这世界上最无聊荒谬的谎言,并对此深信不疑。我可以让你做你宁愿失去生命也不会去做的事,摆弄你的身体。我能控制你的情绪,让你最甜蜜的回忆被毁坏成最深刻的梦魇,反之亦然。我——我真的不知道,雌父。”

雄虫颤抖着抽一口气,鼻尖儿抵在埃德温的指骨上:

“我不知道你怎么会愿意和我待在一起。我对你而言是个怪物,我能做比杀死你更糟糕一万倍的事,我的力量不是这个世界的生命该有的力量,如果是我站在你的位置,我会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趁自己还有机会。可是雌父,我多害怕你离开我啊。”

塞拉并不想哭,拜托,他不是个虫崽了。就算在虫崽时期,他可以用泪腺发达这种蹩脚的理由去掩饰他总是在埃德温面前情绪不稳定,过度依赖的事实,如今他连那个借口都不配得了。

可他还是改不了患得患失的毛病。埃德温总能轻而易举地挑起他全部的情绪,仅仅是关于埃德温的念头,就能让他在情绪的漩涡里反复沉溺。

雄虫的眼泪沾湿了埃德温的手背,灼热的温度似乎烫到了雌虫的手背,让他的手指轻轻发抖,而他那只没有被雄虫霸占的手犹豫着,摸了摸雄虫的发顶。

“少雄主,你都在想些什么呀。”雌虫问道,声音中带着困惑。即使不看他,塞拉都能想象到埃德温轻轻歪着脑袋,又迷茫又困惑的样子:

“还有能力战斗的雌父是不可能离开虫崽的。”

他笃定地说,短短几个字涵盖了他所有保护的信念,而这让塞拉的心在胸口翻腾起来,胃也不自然的扭曲着。

这远不是塞拉想从埃德温口中听到的话。他感激埃德温对他的那雌父般的爱,他真的不能更珍惜每一分来自埃德温的真情,但是每当他被这份几乎盲目的爱包裹时,他就无法直视镜子中的自己。

埃德温的真心和毫无底线的包容,让塞拉更确信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他是吸吮着埃德温温热血浆,满怀悖伦念头的小畜生。他配不上埃德温和他高尚纯净的爱。

少年雄虫的身体跪服在埃德温身前,雄虫高贵的、无可侵犯的力量渗透在周围的空气中,而落在埃德温手背上的泪水却那么柔软又无害。

心底里,埃德温清楚地知道塞拉并没有说谎。但凡埃德温还有一丝理智,他都应该在被标记后离开标记他的雄虫。这个雄虫掌握着他的一切,他在这个维度的一切具像化的表现,都是雄虫的掌中之物,唯一能脱离雄虫控制的,只有他的灵魂。

可是埃德温并不觉得,灵魂脱离了身体,背离了记忆,还能否存活下来。

生存本能无数次在他的身体里叫嚣着,一半在催促他逃离,另一半在催促他臣服,像一个温驯的雌鹿,乖乖地在雄虫掌下摇尾乞怜。别的雌虫和亚雌都是这么做的,不是吗?他的身体已经服从,他的灵魂没必要负隅顽抗,他应该感到恐惧——军雌强大不假,但是这个宇宙充满了强大的生物,甚至有行踪诡秘的神,无法琢磨的生命法则。在塞拉面前,被标记的埃德温如同赤身暴露在星际巨兽面前,被标记的他无法再伤害雄虫脆弱的肉身,而在□□力量的优势之外,他不过是雄虫餐桌上的一盘菜。

他应该恐惧,就像西森恐惧他们的雄主。在亲生雌子受到雄主侵害时,强大如同西森除了在少雄主卧房外无助的徘徊以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可是他并不害怕少雄主,至少在他神志清醒的时候,他并不恐惧。这种几乎自大的笃定让他在战场上练就的直觉不停预警,但他的灵魂还是无动于衷。

他打心底里不相信少雄主会伤害自己。那不是因为什么雌父雄子的屁话,伙同雄父一起伤害自己雌父的雄子不在少数,埃德温只是——他只是不相信塞拉会伤害自己。

因为他是塞拉。埃德温有时候会觉得塞拉根本没有伤害其他生命的能力,在极少数的时候,埃德温也会放纵自己的遐想,若是塞拉上了战场,能否在敌人面前捍卫自己。他不觉得塞拉可以,因为他是埃德温见过的最为温和、理性,富有同理心的虫。

他即使已经不是幼崽,他的心也和幼崽一样纯净,没有受到权力和地位的污染。

当然,后来发生的一切让埃德温知道,他的虫崽完全具有战斗的意志和能力,可是原谅一个雌父的盲目吧,他仍然希望他的虫崽远离战火,远离不属于他的战场。

就这一点而言,他和塞拉的自私或许是一样的。

“我也不想让你遇到危险,少雄主。你想保护我,我也想尽我所能地保护你。”

埃德温的手指滑过塞拉被发胶固定的卷毛,那手感并不太好,但质感对于皮糙肉厚的雌虫来没有太多区别。塞拉的几缕卷毛极为顽固的乱翘着,在发酵的作用下像个被烫卷了刺的刺猬,他的礼服褶皱不堪,鼻尖和眼底都红肿,实在有失风度,但是在埃德温眼里却和从前没什么区别。

“你想瞒着我,但你不会放任皇族的计划运行,是吗?你不想让雌虫和亚雌变成没有思想的机器,你发行手环,篡改机器人的指令——或许我曾经不能理解,但是我现在懂了——你不会允许科莱恩做出比教廷更为邪恶的事。你不想让我参与,因为你知道科莱恩的危险,你想要独自面对,就像当初你不愿意叫醒我,反而独自面对教廷的虫一样。”

埃德温的声音仍然温柔镇定,但是塞拉当了许久他的虫崽,他听得出那个声音中隐含的失望意味——来自雌父的失望不是谁都能够承受的,塞拉本能地瑟缩,他想要反驳——但实际上他没法反驳埃德温的话。

他在皇宫时,已经分出一部分心神去想应对之策了。首选的计划当然是破解皇族的研究所,找到科莱恩的计划和破解这个计划的办法。他不可能允许科莱恩将亚雌和雌虫变成他的权力机器,那会是他、埃德温、整个虫族甚至生命法庭都无法承受的后果。

所以,如果理想的办法不能奏效,他会采取极端甚至危险的办法。塞拉如今最大的筹码其实是他的力量,母神——或者他的学生云嘉冉的馈赠。这是科莱恩和教皇真正愿意与他谈判的原因,也是他最终不得不动用的底牌。

他一定要毁了科莱恩的计划,把自己的力量变成虫体炸弹、引爆能量毁灭一切也在所不惜。

而这些,埃德温是没必要知道的。他不想让埃德温为他担忧,因为他并不值得。

“雌父,我”

他声音发紧,半跪在地上小心地窥探雌虫的神色,柔软的焦黄色眼眸和曾经犯错或者忐忑的虫崽如出一辙。埃德温胸口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愤怒,可他从来不会对虫崽发火。

“为什么不保护自己,为什么不让我帮忙?”

他问道,而塞拉却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埃德温继续说:

“你好像总是觉得,我身上发生的一切不幸和危险的根源都是你的错,少雄主。”

雌虫声音中暗含的火气让塞拉不敢狡辩,而雌虫的蓝色眼睛色泽更深了些,柔和精致的面容也变得疏远冰冷,虫族的特质在他类人的外貌上逐渐浮现,而塞拉的心跳快到了极点。

埃德温第一次在他面前展示出一个将领的模样,褪去了雌父温和的外衣,他骨子里浸透着危险和杀伐果决的冷酷。

“你表现得像是不在乎在这场无法避免的战斗之后,你自己的性命还留不留得住。你表现得好像不在乎明天。我一直希望那是我的错觉,你那时候还是个虫崽,你只是大脑没有发育完全,而我对你也有不好的影响——可是我错了,你一直想得很明白,你可以随时为你想要做的事丧命,为了属于亚雌和雌虫的战斗丧命,甚至——只是为了我,你也会选择死亡。这太荒唐了,自古以来没有雄虫会——”

“——我会。”塞拉忍不住打断了埃德温的话,他不明白为什么埃德温还是不愿意相信,他愿意为埃德温丧命——千次、万次,因为埃德温值得,而埃德温从来不明白这一点。

漫长的沉默让塞拉知道自己又草率的睬进了一个陷阱。埃德温沉默地看着他,目光中酝酿着怒火,而塞拉梗着脖子,小心辩解着——他真恨自己在埃德温面前头脑永远不清醒,而刚刚过去不久的蜕变显然让他的身体处于青春期,情绪极度不稳定:

“我为什么不会呢,雌父?我爱着你,生命会为了他们所爱而丧命,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况且这世界里你是我唯一留恋的,我看不出留在一个失去你的世界的理由。这和雌虫、雄虫或者亚雌无关,只和你与我有关。”

“可这是虫崽对雌父的爱吗,少雄主?”

第65章 第 65 章 “雌父,你愿意担任第四……

——可这是虫崽对雌父的爱吗?

塞拉的脑海中一片轰鸣, 他抬起眼看向埃德温,耳中充斥着不详的白噪音,他的喉结颤抖着滚动, 过了好久,他才开口说道:

“它还能是什么呢, 雌父?它当然是——是你想要的那样。”

埃德温一双蓝色的眼眸在怒火中微微眯起。往日里他总是眸光澄澈, 湛蓝的眼眸能让塞拉想起一切无边无际、广袤无垠的事物,可当埃德温发怒,他的眼眸的光芒沉淀, 宛如雪亮的光芒落在蓝宝石中,光芒刺目又锐利。

“我或许不懂这些, 少雄主,关于情感、关于爱的一切都是你教给我的。”埃德温的声音比往日低沉一些,但仍然温和, 字字清晰:

“可是我不是真的蠢。没有雄子,或者雌子, 会像你这样迫切地为自己的雌父送命, 而我甚至不是你的亲生雌父。”

他的声音中没有太多情绪,却让塞拉瑟缩起宽阔的肩背,勉力压制才让脸上不出现任何心虚、被捉个正着的神情。

埃德温不可能想明白的。塞拉在心底对自己重复道。这和埃德温的智慧没有关系, 雌虫对于情感宛如一张白纸, 而塞拉却有人类千百年的智慧来掩饰真相, 他不能让埃德温知道那是什么, 那些肮脏的欲望、沉溺的纠葛、压制不住的渴望雌虫没必要接受这一切。

“雌父,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一直被排斥在社会之外,我做虫崽时的残疾,记得吗?我一直都很古怪, 对你来说是这样,对和我性别相同的雄虫来说更是这样。后来我遇见了你虫母在上,我无法再忍受失去你的念想,无论代价是什么。你可以怪我,雌父,可是你与我对彼此的保护欲是相同的,它是相互的关系,你不能因为我与你一样就责怪我。说到底,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公平的,我相信你之于我就如同我之于你。”

塞拉维持住了表面的镇定,但是内心已经慌乱到了极点。他到底受过人类社会的高等教育,人类对语言的掌握能力和投机取巧的词语陷阱,给了他发挥的空间,他并不是第一次哄骗埃德温了,但这感觉并没有变得更好。

愧疚在他的胸腔里堆积,可是他没有停下。即便他不愿深想,他也知道如何准确地戳中雌虫的软肋——埃德温心疼他,心疼他作为虫崽时遭遇的一切,几乎到了盲目的地步,而抛出一些对雌虫而言陌生的词汇,比如平等、相互,公平,又能让雌虫的注意力转移。

塞拉很擅长这样做,不比他对此行为的痛恨要少。

埃德温果然柔和了面色,刺激他心中对塞拉无条件的爱和莫名的心疼总是有效的,而塞拉露出一个看上去惊慌又无辜的笑容,小心拾起埃德温的手,将其贴在自己英挺的脸上。

“雌父,我知道这一切对你来说很陌生,也不公正,我向你抛出‘爱’的议题,希望得到你的反馈,可是你没必要接受我的所有古怪。爱本身也与身份无关,它只是自然而然地存在在我的生命里,若它让你困扰,你什么都不用回馈我的。”

塞拉将话中的重点转移到了“爱”身上,他知道在文字游戏方面,他的水平比埃德温的不止多出几个星系的距离。埃德温贴在他面容上的手指茫然地停顿着,似乎在为那和幼崽时期截然不同的面部线条而困惑。

“少雄主,幼崽不应该拼命保护雌父。这不符合生命繁衍的本能。”

塞拉明白埃德温说的是什么意思。自然界里,大多数成年母体的基因本能会让她们盲目地保护下一代,这是基因延续的规则。在虫族社会中,这一点就更加彰显了,珍贵的雄虫幼崽绝对不会为雌虫而丧命,无论这个雌虫是什么身份。

“我明白,我明白。”塞拉几乎痛苦地咕哝着:

“可是雌父,一个虫总不能永远按照基因本能行事。有些事远比基因、生命重要,有些事远在我的利益之上,那也是你为之战斗的理由,是不是?你也在保护我,雌父,看在虫母的份上!你一直急迫地保护我,你不惜为此丧命,难道也仅仅因为我是你没有血缘关系的雄子吗?”

塞拉反问,而埃德温的手瞬间僵硬。他像是愣怔了几秒,眸底的怒火褪去,光芒细碎,闪烁不定,让塞拉瞬间后悔自己的咄咄逼人。

他并不是要逼问埃德温的情感,更不是要逼迫埃德温准确地表达出他根本就无法理解的定义,和雌虫玩文字游戏绝不是一场公平的战斗,他连忙道歉道:

“雌父,对不起。我知道你把我当成你的幼崽,对不起,我不是在暗示什么”

“你是我的幼崽。”

埃德温突然说道,声音比方才更高一些,却紧紧绷着,而他一向坦诚的目光却变得闪烁,却仍然固执地看着塞拉,晶莹的眼底带着一丝让塞拉心脏剧痛的恐惧。

“你是我的幼崽。”

雌虫固执的重复着,不知在说服谁,他的手指失去了血色,仓促离开雄虫僵住的脸颊,在他自己的膝头蜷缩起来:

“你答应过,你承诺过的,你说只做我的虫崽,你说一切都像没发生过那样。你答应过的”雌虫几乎破碎的目光终于从雄虫脸上狼狈地撕开,他垂下头颅,一道濡湿的痕迹在黑发后的阴影中若隐若现:

“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我不会再问了,我我只是害怕,面对教廷的那一天,你你的身体几乎被神器的力量撕碎,你还回身对我笑,你说让我先走,随后会去找我,你在说谎!”

雌虫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宽阔的背脊在飞艇的椅背上瑟缩起来,苍白的手指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颤抖着撕碎了他自己的防护服:

“你不应该为我而死,雄子不应该这样保护雌父!是我害了你,是这种爱害了你。我不想让你变成这个样子,从古至今没有雄子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理由将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我不希望你爱我,少雄主,无论是雄子对雌父的爱,还是什么我不理解的感情,我只希望你停止这样做。”

“我不想害了你。这种情感是不对的,病态的,它会毁了你。”

塞拉维持着被推开的模样,失去了所有言语。他眼睁睁地看着埃德温脸上晶亮的泪痕,胸口后知后觉的钝痛喧嚣着撕扯着他的心脏。

他全都明白了,埃德温极为罕见的火气,莫名的洞察力和歇斯底里,他全都明白了。

埃德温心口恐惧的种子是他亲手埋下的,就在他蜕变前的那一日。他在埃德温面前被神器的力量杀死,他在死前对埃德温的隐瞒和若无其事的安慰,他让埃德温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以至于当他再次面临皇族的危险,并且在埃德温面前粉饰太平的时候,雌虫压抑许久的恐惧终于爆发了。

可是想明白这一切,并没有缓解塞拉的心痛。他不知所措地几次抬起手,想要擦去埃德温脸上的泪水,可是他不敢这么做,他的胸口慌乱到像是吞了一千只蝴蝶,他的眼中为埃德温每一句话蓄满眼泪。

“雌父,你怎么不明白呢。”塞拉花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为什么不明白你从来不是无关紧要,你是我的世界,我是为你而来的,你相信我吗?”

塞拉颤抖着捧回埃德温的手,而或许看在他的手颤抖得不成样子的份儿上,埃德温没有拒绝。

“愚蠢的是我。”他自嘲地嘟哝道,任由不体面的泪水从他的眼睑自由落体:

“我说了那么多空话,讲了那么多道理,可是却无法让我的雌父相信他对我而言意味着一切。我承诺的太多,做的却远远不够我答应过雌父,就只做你的雄子,我不会出尔反尔的。可是雌父,我真的没法做到停止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