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泪进入唇间时,大门蓦然被人推开。姐妹俩看到门口的赵庄生,脸色都有些不太自在。
赵庄生朝姐妹俩点了个头,说:“大姐、四姐。”
李元凤被气得一口气还没喘上来根本不看赵庄生,李多福讪笑着应了声。
从小李元凤就被父母和族叔亲伯们教导着她要为弟弟妹妹们着想,为李家着想。她教训弟妹时,父母从不插手,只待她打完后才去安慰孩子。
为此早年的老二老三还恨过她,说她是个坏姐姐,可她只是记着父母的话,一心为着这个幼弟,却没想一提这事这娃子就跟嘴长刺一样,非要囫囵着避过去。
李宝福蹲在盆架后眼泪溢出眼眶也只胡乱擦去,赵庄生把李宝福扶起来轻轻地给他擦眼泪,轻声道:“大姐,这事我会跟宝福好好说的,您别气着了。”
李元凤一张冷脸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些,李多福也松了口气。李宝福却不干了,他推开赵庄生,朝着三人哽咽道:“我恨你们!”
他摔了那个父母用过的盆架,冲出正屋跑进自己的小屋用木闩插上门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
而摔盆架这事惹得李元凤又在院里骂李宝福,骂他是个不孝子,说他要绝了李家的后,又说他对不起父母这么多年的养育。
后面说的什么李宝福耳朵嗡嗡响,没听进去,只在被子里大哭。
哭着哭着,李宝福就困意来袭,睡前他听见了赵庄生送走李元凤和李多福的声音,待这小院静下来,又只剩他们二人。
待李宝福醒来,外面天已黑了,他注视着这冷清的屋子,窗户是赵庄生去年补好的,油灯是才添好的油,桌上茶具永远干净,柜子里的衣服虽有几件被锤烂的,但赵庄生会在夜晚或清晨给他补好。
这屋进门时有块地不平,李宝福摔过一次后,赵庄生就提泥把它补了。
这些润物无声的小事组成了这个安静的家。
门开了,赵庄生拿着个汤婆子进来,见李宝福醒了,把汤婆子塞进被窝给李宝福暖着,说:“我煮了肉粥,要不吃点?”
李宝福被李元凤那一通骂说的心闷,但最烦最心痛的还是赵庄生那句话,于是用被子蒙过头,闷闷道:“不想吃。”
赵庄生在床边坐了许久才走。
夤夜,屋外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赵庄生又灌了个汤婆子给李宝福暖脚。
李宝福昏昏沉沉的,一觉睡到天亮。翌日起来撒尿只觉双脚发软,头昏脑涨的,喝粥时嘴里都在发苦,喉咙也干,咽口水都生疼,以致粥只吃了小半碗就不吃。
赵庄生搂着李宝福,见他面色恹恹,把粥吹了吹,说:“再吃点吧。”
李宝福摇摇头推开碗,又缩回被子里抱着汤婆子。
昨日大姐的话还在耳边,什么叫不孝?不给老爹留孩子就是不孝了吗?可他不喜欢女的,只想跟赵庄生过一辈子,难道这是不孝?父亲在时常说,希望他过得好,平平安安、无病无灾的长大就够了。
至于娶妻生子?李全没提过,只说寿儿日后舒心就行。
可这些老爹还是没看见,他去世的时候,李宝福才十三岁,跪在棺材前把眼睛哭的跟核桃似得,族亲叔伯没多少人在意他,只跟王华念叨,这李全香火单薄,要是李宝福命不成,怎么着也得在族里过个儿子来给李全留后。
说在怎么样,也不能把香火断了。
最后是赵庄生把李宝福拉起来的,给他塞了个馒头。
孝义礼法落身是错,可他做不到跟别人一起生活了,他本就是个离经叛道的倔种子,没读过多少书,自不会将那些什么子孝延续香火的话放在心里。
在村里这短短十几年,他见过不少夫妻吵架的例子,不论是冬日后山那深林路边冻死的女婴还是整日受父母打骂的邻家妹,她们过得都很苦。
世间来一遭本就过得辛苦,自己这么个喜男风的人又何必拖人进暗处。
想了这么些事,李宝福脑子重得很又有些杂音在里面嗡嗡响,四肢百骸软着无力。
李宝福拉开被子看赵庄生仍坐在床边,问:“你想我娶媳妇吗?”
这字每念一个音,李宝福的喉咙就疼一次,这几个字似是刀刃无声地割开了他的皮肉,抵进心口质问着他这次争吵的答案值不值得。
天光从窗户缝里溜进来,晕染在赵庄生脸上,他看了眼李宝福,随即低下头坚定答道:“不想。”
李宝福心落定,抓着汤婆子的手也松力。
赵庄生又抬眼凝视他,小心翼翼地问:“你想我娶吗?”
李宝福伸手,赵庄生立马握住,掀被躺在他身边。
李宝福缩进赵庄生怀里,听着他胸腔里有力的心跳,说:“你想的话我就让你娶,我搬出去,不想咱俩就这样过一辈子。”
赵庄生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吻了吻李宝福的发顶,轻声道:“你在哪里,哥的家就在哪里。”
这话让李宝福飘摇不定这么久的心终于落归实处,他抱紧赵庄生的脖颈,抬眼看着他,哽咽地说:“真的吗?”
赵庄生用鼻梁抵着李宝福的额头,环在李宝福肩背上的手臂收紧力气,似要把他揉进血肉里,认真且坚定地回答:“真的,我没有家了,宝福,你就是我的家。”
“是你和爹娘又给了我一个家,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被子里是赵庄生洗完衣服后有的淡淡皂荚味,若说方才的话,李宝福有些不信,那现在他已将赵庄生的心看得透彻,这是近千日夜,肌肤贴合依偎出来的真心,他那颗心刹那就软了。
他把赵庄生抱得更紧,赵庄生亦紧紧抱着他,鼻尖摩挲着他的鼻尖轻蹭,明亮有神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温热唇瓣轻点着李宝福的唇。
两人在新春的雨幕里相拥,不让彼此质疑自己的心。
第27章 第 27 章 这誓言已经说的像戏文里……
午后雨大了些, 李宝福睡得迷迷糊糊,察觉赵庄生要起来,忙收紧环在他腰上的手臂,说:“别……别走!”
“不走, 我不走。”赵庄生亲了下李宝福的脸颊, 侧躺下把他搂在怀里。
“我不娶媳妇, 你也不准。”李宝福尚在迷糊,整个人缠在赵庄生身上,咂摸着嘴说梦话。赵庄生抚摸着他的背, 笑着轻声道:“好, 都不娶。我是你媳妇,你也是我媳妇。”
睡得头昏脑胀时, 李宝福感觉嘴里流进一阵苦水, 想吐出去却被舌头推引着咽下。
不知睡了多久,发觉耳边有人在说话,一只凉手探在自己额头上,他睁眼见床边坐着李婶和她二儿子在烤火, 哑声道:“李婶你怎么来了?”
屋外的雨还在下,春雨濛濛,染着寒气。
李婶看李宝福想起来,忙把他按回床上,说:“宝福,你着寒都烧了一天,我来看看你。”
李宝福头重且觉内里有什么像是要裂开似得, 环顾晦暗房中,焦急道:“庄生哥呢?”
李婶把炭盆移近床,说:“去请王大夫了, 他走前不放心让我和二郎照顾你。”
没了赵庄生这么个暖炉抱着,李宝福冷得要命,脸又烧得通红神识不清的,跟李婶聊了两句就抱着汤婆子又缩回了被子里。
李婶是个热心的,坐在床边也不多话安安静静的做衣服,李婶儿子张二绩麻。
初春时节,晨间的土路经春雨浸润,打着滑,赵庄生背着穿蓑衣的王大夫一路小跑,他没有牛和驴赶车,只能依靠自身力气去找大夫,他带起的春风吹动了路边的清明菜。
泥扒在赵庄生的草鞋和裤腿上,他背着王大夫跑了大半个时辰终回了尚书村,他背着大夫进尚书村的事,被村民们瞧见。
那榕树下的人又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其中有李宝福的族叔瞧见立马去禀族老。
雨停落时,王大夫取下蓑衣,斗笠进屋,推门时,屋外的春风吹动了炭盆里的火。
王大夫遭背着跑了这么久,浑身都酸麻得很,活动着胳膊腿走近床边,李婶和张二立马让位置。
张二把被子里的李宝福拖出来,这时李宝福仍在睡,迷糊中感觉有人在摸自己的手,下意识就要甩开,却被张二按住。
“谁呀?”李宝福叫嚷道,睁眼只见坐在床边一脸和蔼的王大夫,顿时红了眼,说:“王叔。”
王大夫轻叹一气,摸上李宝福的脉,说:“认得人就好,好好躺着别乱动。”
赵庄生洗了一身泥泞进来站在床边等着,李婶和张二去院里说话。
王大夫把完脉,拉开药箱,取出银针,说道:“你说你这孩子有什么气咽不下的?这下好了,把自己气病了吧?”说着他朝赵庄生示意,“庄生你让他坐起来,别一味躺着。这春日来了,多出去走走也能静心。”
赵庄生坐在床头,把李宝福抱在怀里撑着。
王大夫用火烧了银针,刺入李宝福右手的液门穴和合谷穴,银针入肉那一瞬,李宝福只觉整条手臂里的经脉都被人活生生扯了下来,疼得他不住喊叫想逃。
赵庄生紧搂住他蒙住双眼,不教他看这场面。
“抱紧哦,”王大夫煞有介事地继续扎针,“乱动针断了,老头子可不管,还要你赔钱。”
赵庄生点头,低头吻了吻李宝福的脸颊,松开蒙住他眼睛的手,在被中寻着李宝福的手十指紧扣着。
李宝福能闻见赵庄生身上的泥腥味,低头看时,见他裤腿全是泥,穿着草鞋的脚被这寒雨冻得乌青,心里不住难受,强忍下眼泪,抓紧赵庄生的手。
酷似刑罚的针灸结束,才让出了一身汗李宝福退了点烧,只是他脸色仍有些苍白,怏怏地靠在赵庄生怀里。
王大夫收着药箱,劝诫道:“宝福啊,王叔跟你说这身体是自己的,气多了受苦的还是自己。多静养别操劳,也别生闷气,过个两月来找我抓点药顺便看看,这身体才补得好。”
李宝福无力笑笑,说:“多谢王叔,我记着了。”
赵庄生说:“我去送王叔顺便抓药,你先歇着。”
李宝福点头,这时李婶推门进来,说:“王大夫,正好你在,能去瞧下我女儿不?她近来总是喊腿疼。”
左右新年,王大夫也难得来趟尚书村,微笑着说:“娘子带路。”
赵庄生亲了亲李宝福的唇,也跟着王大夫出去。
、
张二端着热水和肉粥进来,说:“宝弟,你好些没?”
李宝福笑着说:“好多了,二哥有劳你照顾我了。”
张二挥着手说:“没事。”
他常年跟渔船出海,家里农活都是母亲打理,要不是赵庄生帮着,李婶肯定辛苦,为此照看这么个从小看到大的弟弟,他没啥话说。
吃了点东西,李宝福又躺下歇息。
王大夫来尚书村的事传开,村民们都提着肉粮和钱去看看自己身子有无好歹。毕竟这医术高超的老大夫来一趟少见,大家都自觉排着队,赵庄生在一旁给王大夫打下手。
最后一位看病的叔招待王大夫和赵庄生吃了午饭,而后赵庄生才背着王大夫和一背篓肉粮米钱一路回了泉安县城。没办法,大夫下乡看病只能靠人背着去,除非自家有牛或驴子能拉着大夫,不让还是只能靠脚力。
待赵庄生回到家已是酉正时分,他推开大门,见院里坐了两位李氏叔公和几位堂伯,李多福站着为他们斟茶,陈璋坐着与叔公们说话。
李多福率先笑道:“庄生兄弟回来了。”
赵庄生点头,朝长辈们问好:“三叔公、七叔公、四姐姐夫,堂伯们好。”
李多福在陈璋身边坐下,向两位叔公说:“我方才看过宝福,人好多了。今年是冻年,冷得很,所以初一宝福去挖清明菜时,怕就吹了风受寒了。”
三叔公瞥了眼赵庄生,吹胡哼道:“这大年初一的去挖什么菜?我说庄生要是家里没吃的,就到我家去知会一声,虽说不能给些大鱼大肉,但一筐萝卜白菜我老头子还是给得起。庄生做人要懂知恩图报,不要做那狼心狗肺的人。”
不说什么,李全就这么一个儿子,几位叔公又疼他得紧,是一有什么头疼脑热的就会过来看看。如今被一外人看顾着,叔公们自也不放心。
毕竟是亲戚,也是一家子骨肉。
赵庄生知晓这两位叔公是来责问的,李多福没提初二那天的争吵,依着除夕在祠堂时族亲们催李宝福成婚的样子,若是此刻把真由头说出来,两位叔公定会趁机把婚事定了。
思虑须臾后,赵庄生朝两位叔公拱手愧道:“三叔公说的是,也是我没照顾好宝福。爹待我的好,我都记着。”
七叔公打量完赵庄生,说:“宝福生下来就身子不好,你多照顾照顾他费点心,有什么难处跟叔公们开个口,一家凑点钱这难啊也就过去了。”
赵庄生说:“是。”
陈璋笑着说:“庄生兄弟照顾宝福最是尽心,天不亮就去县城请王大夫了,我这个做姐夫的都看在眼里。”
初二的争吵自然传到了陈璋耳里,但他也选择样三缄其口,也怕说出真相,叔公们会以李家香火为重,又惹李宝福病。
两位叔公本是过来看看李宝福的生病原因,瞧熟睡的李宝福脸色好许多,跟李多福和赵庄生仔细交代一番,一群族人才乌泱泱的走了。
李宝福这一觉睡到了翌日清早,先是闻到一股清香,扯着嗓子就喊:“哥!”
赵庄生的应声率先传进屋中,而后他大步流星地进来,看李宝福裹在被子里,跪在床边替他掖被子,说:“怎么了?”
李宝福望着赵庄生的面容,说:“你长了好多胡子。”
“等会儿刮,”赵庄生把手在炭盆边烤热乎才去握李宝福的手,说:“好些没有?”
李宝福笑着说:“好多了。”记着昨日梦里的话,又问:“昨日是不是三叔公他们来了?”
赵庄生答道:“他们来看看你,还有四姐姐夫,看你烧退了脸不红才走的。”
初二那日的争吵应没散出去,否则现在李家院里已站满族亲在叉着手骂他不孝的话了。
恰在此时,李宝福肚子咕咕叫起来,赵庄生说:“我煮了猪肝瘦肉粥,吃完粥我们喝药好吗?”
李宝福点头。
这猪肝瘦肉粥是赵庄生在灶台前盯着那泡了半个时辰的米出了米油,才下腌好的猪肝、瘦肉和去腥增香的姜丝,而后大火煮开后用勺子搅拌几圈,出锅前再放点盐和葱花增香。
出了米油的米在齿间爆出软糯清香,鲜嫩的猪肝和瘦肉带着葱花香气,这粥引得两天没怎么吃东西的李宝福喝了两大碗。
吃完暖胃粥,李宝福有了些力气,倚在床头醒睡了好几天的头。
门口那小火炉上的药罐子咕嘟咕嘟翻滚着,李宝福闻着倒胃口的药味,不禁皱眉:“花了多少钱啊?”
赵庄生盯着药,日光斜打在他英俊的侧脸上,他把药倒在碗里,摸着不烫了才端过来,说:“五钱。”
这些年喝的苦药实在多,李宝福下意识偏头抗拒。
赵庄生却不能由他,一口口把药喂进李宝福嘴里才安心,就连最后一滴,他都得把碗倒过来流进勺子才罢休。
喝完药,赵庄生又摸出一块糖喂给李宝福,药苦被甜覆盖,李宝福心情好了不少,说:“又费钱了。”
赵庄生说:“给你治病怎么会是费钱呢?”
李宝福笑笑,张开双手,赵庄生便笑着把他抱在怀里。
李宝福头靠在赵庄生肩头,说:“四姐来的时候说什么了吗?”
赵庄生把裘衣披在李宝福身上,用手臂压紧,不让风透进去,说:“四姐告诫我别在跟你提娶妻的事了。”
李宝福说:“你那天说的话,我都记着,可不能骗我,否则妈祖娘娘定要收了你这负心人。”
金阳沿着窗棂爬进屋内,将屋内的泥土地照得光亮,木屐、草鞋来回走动的力压实这方土地,光亮如镜。
赵庄生的木屐踩在这土地上,一手竖指朝向青天,说道:“我赵庄生这辈子不会骗李宝福,也不教他掉一次泪,不然就让妈祖娘娘打我进地狱,永世不为人。”
李宝福笑着把赵庄生发誓的手拉下来握在手里,赵庄生抽手反握住李宝福的手,摩挲着说:“我不会说情话,只能用这个证明我的心永远不会变。”
“够了,”李宝福说,“这誓言已经说的像戏文里那样真挚了。”
赵庄生亲了下李宝福的眉心,把他在怀里搂紧。
第28章 第 28 章 年纪大就是啰嗦
翌日睡醒, 李宝福头已不那么痛,人也轻松了些,赵庄生盯着他吃了清淡的猪肝面线喝完药才出门。虽是年节里,但地里活不能松懈, 马上就要春耕, 得勤着翻地锄草。
出门时, 赵庄生背着瘸腿青头鸭将院里的鸡鸭从篱笆里赶出来,赶到后院去散着跑天地。
赵庄生出门,李宝福就没事做, 这清明没到, 去年收起来的蚕种还在睡。索性今日有个暖阳,于是他就盖着被子躺在长椅上, 望天看地。
狸猫抓来一只老鼠正用爪子把它玩来玩去, 李宝福觉着有趣,就看猫捉老鼠。
看得起兴时,院门被推开,李宝福寻声看去, 只见李元凤和孙老二站在门口。
李宝福想站起,李元凤却跨步进来,摆手道:“别起来了。”
话是这样说,但李宝福还是坐起,默声须臾后唤道:“大姐、姐夫。”
孙老二笑着应了声好随即背着背篓进了厨房,李元凤把李宝福按回椅子上,说:“好些没有?”
李宝福点头说:“好多了, 庄生哥请王大夫来的。”
李元凤看李宝福脸色还有些苍白,把被子给他拉到胸口,说:“怎么不进屋躺着?”
李宝福说:“想晒晒太阳。”
李元凤搬了个小木凳坐下, 说道:“好些就行,以后注意些身子,出门时垫块帕子在后背,出了汗换下,不然汗浸透单衣,贴在身上凉,容易受寒。”
这都是幼时王华照顾孩子的法子,李宝福抿了下唇,从喉间挤出一个“嗯”字。
李元凤深吸一口气,沉默半晌还是没说话。
姐弟俩沉默时,挖地的赵庄生已回来做午饭,他提着才买的鱼虾,惊讶道:“大姐来怎么不说一声?。”
李元凤说:“想来看看你们。你姐夫在做饭,你歇会儿。”
不会做饭的孙老二在厨房忙,赵庄生可不敢歇,跟李元凤闲谈两句就进厨房帮忙。
顿时院里又只剩姐弟俩,李元凤再次叹了口气,说:“庄生这人好,你俩别吵架。”
听得这话,李宝福心中一暖,笑着说:“知道了,大姐。”
李元凤说:“要不是多福让走亲戚的人来给我带话,我都不知你病了。”她从怀里拿出个黄纸包着的平安符,戴在李宝福脖子上,说:“不是说好有什么病痛就跟大姐说吗?这么大的事,也不来个话?”
幼时,李元凤每次回家都会给李宝福带好吃的糕点和果子,那时候李宝福总会跟在李元凤后面追着叫姐姐。
如今转眼,两人已是各自家中的顶梁柱。
李宝福喉头滚动,胸腔的酸意泛上喉间,他手探出被子摸着那平安符,哽咽道:“大姐……”
李元凤摸摸他的头,轻声道:“多大人了,别哭。说到底这日子是你过不是我过,你舒心最好嘛。也许是我比你大那么多,这心思跟你合不到一块去,你们年轻人啊,想法多。”
说着她就起身,如释重负般:“我去做饭,吃完饭我和你姐夫还得去看看你四姐。”
平安符上还有李元凤的温度,里面装着她对弟弟的爱。她们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那血液里天生对亲人的爱意会穿透皮囊落至实处。
人本善,这爱人的事也是从血液里就带来的,她们首先爱的就是父母和兄弟姐妹。
念着李宝福风寒没好完,赵庄生煮了锅瘦肉清明菜粥,鲫鱼豆腐汤,白灼虾,萝卜烧肉,还有一盘菜馒头。
这些菜都是清淡口的,能照顾到李宝福这个病人,也有馒头能给其余三人饱腹。
吃饭时,李宝福喝了口粥,说:“大姐,这山路远,你不用来这么一趟的。”
李元凤说:“现在家里活不多我才来看看你,等农活多了你求我我都来不了。”
李宝福嘿嘿一笑,孙老二剥好虾放在李元凤碗里。
李元凤沾着酱吃了,随即又说:“这次来还有件事是找来你四姐的。”
李宝福喝着鲜美的鲫鱼豆腐汤,奇道:“什么事?”
随后李元凤将事说了,李宝福这才知陈璋的四妹正在跟孙老二堂弟的一个儿子议婚。为此李元凤才来跑这最后一趟,拿两人八字去合下看看合不合适。
故此,吃完饭李元凤夫妻俩坐会儿就要去李多福家,李宝福还病着怕去了把病气过给外甥女就把姐姐两人送到门口。
李元凤挥着手说:“快进去吧。门口风大!”
李宝福见李元凤消失在土路尽头才进院,赵庄生洗好碗出来,说:“大姐走了?”
李宝福说:“走了。”
赵庄生说:“大姐走前让我照顾好你,不然她说她就给你再找一个。”
李宝福狐疑地打量赵庄生,说:“我大姐说的?”
赵庄生一脸严肃地点头,李宝福唏嘘道:“可不要,再多个人管着我,我可要难受死了。”
赵庄生说:“那你还不进屋歇着,院里有风。”
李宝福撇了撇嘴,嘟囔道:“年纪大就是啰嗦。”
赵庄生:“宝福你说什么?”
李宝福笑着摇摇头,转身进屋了。
李宝福的风寒不易养好,以致初六齐山民和晋生来见他时都吓了一跳,两人隔天就提了两根山参须送来给李宝福补气。
山参下肚,加之整个正月可劲儿养着,风不见,捂严实,李宝福每天吃饱就睡或发呆。
若是出门遛弯,赵庄生都得给他裹得只露眼睛,家里活更是一点不准动,期间他本想去找薛屏玩或是钓鱼。但因许蟠过年上山砍柴摔伤了腰,卧床歇息,家里活也只能托给薛屏,为此薛屏也忙的很。
闲闷的李宝福就央求着赵庄生下地时带他一起,于是这地里便是赵庄生挖地、锄草、施肥,李宝福坐在田埂上甩着草根晒太阳。
正月里这赵庄生隔上一两日不是炖鸡鸭就是鱼的,可着劲儿给李宝福补着,才将人养得白胖了许多。
以致二月初时李宝福赖着赵庄生去给地里给油菜施肥,都觉着自己做活生疏了,他拖着混好草木灰的粪尿走在赵庄生后面,说:“哥,我累了。”
被油菜花蕾种子包围的赵庄生拿着粪瓢回头,直起腰说:“那你去田埂上坐着等我,我马上就把这地浇完了。”
好不容易出来透风,李宝福才不愿意上去,继续提桶跟着,说:“不是,就是衣服小了,有点紧。”
赵庄生舀了瓢肥浇地,把桶夺过来,弯腰走在油菜地里说:“等蚕结了茧,给你重新做两身。”
粪水淋来时,李宝福跳着避开,笑嘻嘻道:“你说我是不是长高了?”
这浇地得一直弯着腰,把粪水淋在油菜根茎边。
一亩地下来,赵庄生是腰都直不起,听得这话,揉着腰活动筋骨时打量站在油菜地里的李宝福,继而走到李宝福面前用手压着他头顶比了比,正色道:“没有啊,我反觉得你矮了些。”
李宝福:“……”
他瞧了眼两人站的地方,赵庄生站在土块上,自己站在土块下,无奈道:“你站得比我高。”
赵庄生笑着抻了把腰,继而把李宝福抱起举高,抬头笑道:“现在比我高了。”
李宝福:“……”
“地还没浇完呢,”李宝福嗔道,“在不快些,都要晌午了。”
赵庄生把李宝福放下,拿着两个空粪桶到田埂边,用扁担串起说:“方才抱你感觉瘦了些,还没这粪水重。”
李宝福:“…………”
“赵庄生你说的什么话,”李宝福有时是无法理解赵庄生这人在想什么,“我要真跟这粪一样重,不早死了。”随即又驳自己的话,“不对!你才是粪!”
赵庄生憋着笑,挑起扁担和两个晃悠悠的桶,说:“是是是!我是。逗你呢。”他转身问,“走,跟我回家。”
然这片油菜地还没浇完,赵庄生还得挑两次粪,李宝福见田边的荠菜长得嫩,说:“你先回去吧,我挖点荠菜。”
赵庄生说:“那你别热着,挖点够吃就行。”
李宝福颔首。
这个时节的荠菜最是清嫩,长在田间地头是大地回报百姓的好物。
荠菜淘洗干净切碎,而后将煮软的大米捞出,米汤分离。
再用猪油把干贝、荠菜、虾皮等炒香,加入些许盐粒,铺上煮软的米饭,戳上几个小洞,焖煮片刻,揭盖拌匀,便是一锅春日荠菜饭。
若有那爱吃的还会往里加咸肉、笋丁,一整个清香咸滑,吃腻了再来口米汤,真是解腻又满足。
但王华最喜欢用它来包饺子,以致李宝福一到春日就缠着母亲要吃荠菜饺子。
地头上的荠菜多又长得快,李宝福不一会儿便挖了小半筐,发觉热着要出汗,他就停下坐着歇会儿,免得出汗受风着寒。
赵庄生挑粪还没来,这块地有些远,李宝福便打量着这春情好天。山林葱绿,远方的高山抵天矗立犹如神者庇佑百姓。
田间梯下的农田种着大片油菜、茶叶,迎着春风挥动。
就在李宝福享受这春意时,田梗那头传来吵声,他起身打眼瞧去。只见薛屏挑着粪走在前头,许蟠拿着锄头、扛着一大捆竹杆走在他后头。
薛屏难得挑粪,李宝福不敢跟他说话,免得分心把粪洒了。
薛家地在李宝福家地的下一田,李宝福站在田上看薛屏把粪轻轻放下才向两人打招呼,许蟠微笑着回应,薛屏则去小水塘边洗被粪水打湿的裤腿。
薛屏不满道:“我裤子!昨儿才换的,许蟠,现在都臭了。”
许蟠在地里费力地插竹竿,骂道:“薛屏大少爷你以为你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吗?粪都挑不得?没有臭哪里来的香?不施肥哪里来的粮?”看向那只剩大半桶的粪水,他又拿着竹竿去打薛屏,“就让你挑这么一点路,都洒这么多,薛屏你个没用的懒货!”
被骂的薛屏有些悻悻,抖着裤腿满地头跑,说:“我都说了我不挑,你非让我挑,有得剩就不错了。要那么满干嘛?你要喝啊!”
两人吵声一字不落传进李宝福耳里,他强压下笑意,站在高一些的田头上,朝底下两人说:“好了好了,蟠哥你别跟薛屏一般见识,他呀本就是个懒汉。”
懒汉薛屏插了两根竹竿就嚷着累,攀上地头跟李宝福坐一起仰天晒太阳,只留许蟠在下面浇地。
李宝福理着筐子里的荠菜,说:“屏哥,这春播时候地里活多,你多帮下蟠哥,不然这么多活人家哪儿忙得过来?”
薛屏脱了草鞋,抖着被粪水打湿的裤腿,说:“我没说不帮,我昨天才挑了几次,你可不能只看今天,不看昨天,许蟠那小子,哼哼……”
李宝福被逗笑,薛屏环视田间,说:“庄生呢?”
李宝福回道:“挑粪去了。”
薛屏唏嘘道:“真是个干活不知累的好男人,换我我是做不到了。”
春阳暖人,两人坐在田埂上闲聊,最后薛屏看李宝福那筐子荠菜漂亮,又拉他去挖。
地里馈赠物多,李宝福见还有鱼腥草,便想挖些回去煮水喝,这鱼腥草煮好的水清热解毒、消肿化痰。
若是等到夏日把那晒干的鱼腥草拿来煮水,再放入几颗冰糖,回甘又解热。
待这荠菜和鱼腥草挖的差不多时,赵庄生也浇完了地,在薛家地里帮许蟠把竹竿插紧。
薛屏提着一筐子荠菜、野葱还有鱼腥草兴冲冲跑到许蟠面前,欣喜道:“看我寻的,中午让娘做了吃。”
许蟠已累得细汗满额,撑着竹竿歇气,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薛屏,深吸一口气,说:“薛大爷您老人家忘事了?娘今天去舅舅家了。”
薛屏:“……”
后头赶来的李宝福:“……”
瞧冬瓜苗的赵庄生:“……”
薛屏倒无所谓,扒拉着荠菜,说:“那我给你做,保证你吃了还想吃第二回。”
许蟠挑起扁担朝李宝福和赵庄生打了个招呼离开,薛屏见他不理自己,找补道:“他有些害羞,不喜欢理人,等我回去收拾他。”
李宝福:“……”
赵庄生倒是很配合的“嗯”了声,薛屏立马挎着筐子追了上去。
李宝福瞧着薛家地里的冬瓜苗,说:“这冬瓜长得真不错,我们家种了吗?”
赵庄生接过李宝福的菜筐,答道:“种了,就在屋后不远的那个地里。”
这么一说,李宝福才想起来,靠在赵庄生肩头,说:“竹竿搭了吗?”
赵庄生说道:“还没,明儿我去搭。”
接着他把手探进李宝福短衫下摆,沿着背脊往上摸。
李宝福被他粗糙带茧的手刺得痒,想往后躲却被赵庄生扣住腰按在怀里,继而有些心虚地看着他。
赵庄生神情严肃,沉声道:“都热出汗了。”
这一出汗,湿衣贴着后背是要受寒的。一到春日李宝福就身弱,若是得了风寒,咳上七八天也是常事。
为此赵庄生不太想李宝福下地受风,而李宝福也有些悻悻,尤其是赵庄生一摆起严肃脸,眉目间便有股凶相,讪笑道:“我一时忘了,汗不多没什么。”
赵庄生已有些生气,说道:“我方才让你歇着,你没听见是吧?”
李宝福想方才?那时耳边全是薛屏叽叽喳喳的闲话,他没咋听见。
赵庄生简直对李宝福这乱动性子无奈,当即脱了外袍,用干净的里面给李宝福擦后背上的汗,否则透进里衣,这才养好的身子又要生病。
李宝福心知有愧,便抓着赵庄生手臂不敢反抗,也怕真得了风寒。毕竟一旦有几声咳嗽,赵庄生能立马去摘枇杷叶回来给他煮水喝。
枇杷叶水那个苦啊!
苦得没味,还不能吃糖中和,否则药效不好。
为此李宝福此刻是任由赵庄生将自己搓圆捏扁。
幸而快到午时,这地里头没什么人。
李宝福哼哼道:“你轻点,这葛衣擦得我疼。”
赵庄生挑粪浇地,自然不能把羊裘穿在外头,且心里有些气,擦起汗来手劲没收住。
赵庄生冷冷道:“回去在收拾你。”
这时,本跑远的薛屏慌忙地跑回来,瞧着地里的两人,尤其是和赵庄生没穿外袍,手还在李宝福衣内,而李宝福还满脸通红的样子。
李宝福:“?”
赵庄生:“???”
薛屏讪讪一笑,说:“打扰了打扰了!我忘拿锄头了。”
说完他捡起锄头,晃着尾巴追许蟠去了。
李宝福:“……”
赵庄生:“……”
回到家,李宝福把荠菜理干净洗好,烫去毛刺捞出切碎,赵庄生揉好面开始剁肉。
这肉是他昨日去花鸟坡买的,肥瘦相间用来炖、炒都是上品,等肉剁好,这面也发好了。
李宝福把荠菜碎的水挤干净,倒入腌好的馅料里再加几勺熟香油。
赵庄生把面切成一个个小剂子,而后用擀面杖擀开。
等荠菜饺子馅调好,李宝福最后打入鸡蛋和一点鲜葱,登时鲜香扑鼻。
锅中烧水,李宝福和赵庄生得尽快包饺子下锅。
赵庄生手快,他包两个,李宝福包一个,期间他还得擀面皮,李宝福捏了个圆圆的面团送到赵庄生面前,说:“好看吗?”
赵庄生蹙眉细看,直到擀好两张饺子皮,才说:“好看。不过这是什么?”
李宝福在面团上捏了两根面须,又用指甲盖在面上印了个脸,挑眉笑道:“长得像不像你?”
赵庄生:“……”
面团五官由指甲盖印出,细长的眉眼和抿成一线的嘴唇,确实像极了平日不苟言笑的赵庄生。
赵庄生眉尾微微扬起,不置可否,捡起菜板上散落的一粒葱贴在面人嘴角,说:“现在像你了。”
那粒葱花贴在面人嘴角,打眼瞧去似是叼着葱花撅嘴赌气,活像李宝福生闷气的模样。
李宝福:“……”
他把面团扔下锅,没好气道:“等会儿你把它吃了。”
赵庄生好笑,包好饺子下锅,意味深长道:“昨晚吃过了。”
这话羞得李宝福去打赵庄生,赵庄生却揉着面避开,煞有介事道:“我揉面呢,别乱来。”
春耕忙碌,赵庄生整日挑粪、锄地、播种,李宝福则在家里织布、做饭。
春雨含潮,清明前几天,这回南天都很是严重。
若不关紧门窗,家里进了水气那泥墙上都将上挂长长的水珠,更别说屋里泥地整日都湿漉漉的,粘着木屐底很不舒服。
更别说一下春雨,院子里更是泥泞,好几次李宝福在院里走着走着都摔了。
清晨的远方山间总有雾,迎着春风一推房门,可见那山头隐在云雾里。空山新雨,良辰美景。
回南天景是美,可那衣服洗完好几天都不能干透,就算干了也有股子霉味。
每当这时,李宝福手脚也都会发冷,他抱了个汤婆子坐在织布机边,望着窗外的雨,说:“这雨别下太大,那蚕种才用被子保好催种,要是清明过完还下雨就不好了。况且这雨水太多,秧苗就得等到谷雨后才能播。”
织布机嘎吱不停,赵庄生穿着梭子,头也不抬地说:“蚕种是去年的,蚕房面向东南吹不到什么风,你别担心心。”梭子在他颀长的指间穿梭,笑着说:“其实下雨也好,能休息两天陪你。”
过年时买酒买肉花费不少,初二李宝福生病吃药后面买鸡鸭补身又花了不少,现今家里钱统共不到两贯钱,眼瞅五月又要交税,这米、布、钱都得找出来才是。
为此,赵庄生是白日下地,晚上回来后跟李宝福把线纺好就开始织布。
幸而李宝福如今身体养的还不错,能帮着一二,可见赵庄生消瘦不少的脸庞总有些心疼,他说:“马上又要养蚕了,哥,今年好像会很辛苦。”
机杼声里,赵庄生握住李宝福的手,说:“别怕,什么事都有哥呢。”
这日赵庄生出门去踩水车灌溉秧田去了,只有李宝福在家织布,他抻腰休息时,听院门口有人喊道:“宝福弟弟,在家吗?”
李宝福听出这是齐山民声音,忙应声开门迎他进来。
齐山民提着几包糕点和一块猪肉,说:“宝弟,为兄又来看你了。”
自齐山民开始修房,总是隔上那么几天就跟晋生来找李宝福玩。尤其正月里李宝福病得那一场,两人更是买了两根要价不菲的山参须送来。
赵庄生感激的不行,临走前送了好些肉粮给他,自此两家人常来走动。
李宝福给齐山民倒了碗水,说:“山民哥你说你来就是了,又提东西做什么?”
齐山民走了许久的山路,咕噜几大口喝完一罐水才说:“哪有空手上门的道理?而且这次我是有事找你们。”
李宝福把昨日陈璋送来的枇杷洗好端给齐山民,而后坐在矮凳上择薇菜,说:“什么事啊?还得山民哥你亲自跑一趟。”
齐山民躺在长椅上晃脚,往嘴里丢了两颗枇杷,说:“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泉安有一姓徐的郎君在西京当高官这事吗?”
这事李宝福自然记得,齐山民又道:“他要返乡养老。”
李宝福眼眸一转,说:“他要修房子吗?”
齐山民道:“聪明!他想把自家老宅翻一下,给老娘和自己颐养天年,包下这活计的是我堂哥,问我有没有肯卖力气的人去做工。宝弟,你的赵哥有时间吗?”
如今正是春耕,家家户户都忙着,哪怕是城里头卖力气的,家里也有几分田要耕耘。况且给这大官修房屋这等好差,都是工头招熟人去干,绝不外泄太多。
知晓齐山民是专门为这事来一趟,李宝福高兴的菜都不管,扑到齐山民怀里说:“当然有,山民哥你真太好了!”
齐山民仰躺在长椅上,被李宝福压得喘不过气,揉着他头哈哈笑道:“可别高兴,我跟你说这活很累的,徐郎君想快些修好,所以工期很紧,最多二十天。”他“唔”了一声,瞧着李宝福充满着少年朝气的眼睛,说:“但给吃住,二十天工钱一贯七。你和庄生要是觉得行,我就去跟我哥说好,明儿带他去走个面儿。”
二十天都不在家,这正是养蚕摘桑叶、撒秧种田的时候,不是这块地要锄草就是那块地要挑粪,这些活李宝福一人做能行吗?
赵庄生思索片刻后,答道:“行!”
午饭,李宝福做了野葱炒咸肉、香椿摊鸡蛋、凉拌薇菜、萝卜炖肉块和一盆蛤蜊豆腐汤招待齐山民。
如今地里菜还没长出来多少,李宝福本想杀只鸡感谢齐山民,齐山民赶忙劝住,说随便做点就行。
三个人一大桌菜,齐山民又添了碗饭,说:“那明天巳时二刻庄生兄弟你去城东的长水巷口找我,我哥带你去给那工头过个脸,他满意就定下。”
地里活,李宝福又不是做不来,见赵庄生答应,他心里也够高兴,毕竟有钱挣,夏税也有着落了。
齐山民走时,赵庄生给他装了小半筐枇杷还有数十个鸡鸭蛋。
齐山民不太好意思,背着背篓离开前说:“明儿去县城,宝福你也记得来。我请你们吃饭,正好晋生也在家,他蛮想你的。”
李宝福打趣道:“那山民哥你可得多备些钱,我今晚可省着肚子不吃了!”
李宝福从小被护的好,身上还有着股少年人的朝气,清亮有神的双眸总不经意流露些许清澈。他不似跑散生意的齐山民和读斯文书的晋生,心直口快又不失率真,讲起话来常逗得齐山民大笑。
齐山民笑着拍了拍李宝福的肩,说:“我订他个八十道菜,你吃不完我就把你留在家里做苦力。”
李宝福说:“做苦力有钱吗?”
齐山民答道:“没有,且一月只许你跟你的赵哥见一次。”
李宝福嘴角抽搐,抚掌笑道:“齐老板你可真是大善人。”
齐山民羞涩道:“小事小事!”
这厢的赵庄生洗完碗,挑起扁担背着个背篓和李宝福送齐山民。李宝福和齐山民一路说笑,把人送到村口两人才去地里。
午后有个小暖阳,照在背上懒洋洋的,鸟雀轻啼,春风送暖。
李宝福坐在矮凳上锄草,赵庄生挑粪浇地,李宝福锄草累了,就揪了根野草绕在指间玩,说:“哥,你说要是成了,咱俩是不是得二十天见不到了?”
粪水晃荡,赵庄生提着桶把近田埂的菜浇了,而后答道:“这吃住工头都有包,应该是。不过二十天,很快就过完了。”
说是二十天,但自两人在一起生活后,赵庄生就没怎么离开过李宝福,一想自己要大半月见不到赵庄生,李宝福心里就闷得慌,揪着草说:“哪有!大半月呢,鸡仔都能长成大公鸡。”
赵庄生看李宝福埋着头揪野草根的样子,抿了下唇,撂下粪桶就往田头跑。
李宝福:“???”
李宝福被此举惊得慌了,忙追上赵庄生,说:“你做什么?”
赵庄生喘着气说:“我去追山民,说不去了。”
“人家跑这么远来一趟给你找活,你说不去就不去,”李宝福朝赵庄生胸肌上打了拳,似有些埋怨他的憨直,又觉得好笑,“才应好就变卦,山民哥以后还有这事就不会找我们了。”
那拳李宝福没使多大力,但打在赵庄生心里却痒痒的,他想抱他,可身上衣服还有粪水,便握住李宝福双手,说:“那等我拿到工钱给你买炸鳌鱼和桃花糕。”
县城张家铺子的桃花糕香甜软糯,松软可口,李宝福一吃能吃十来块,他这样想着嘴里也有些馋,晃着赵庄生的手说:“明天我们也去买点,好吗?”
赵庄生:“好。”
两人在田埂上说好事,赵庄生便把李宝福赶回家,自己在地里头忙。
然李宝福回家也无事,便坐在织机前织布。
等亮光慢慢从织机上退下,李宝福才断布起身,去厨房把饭蒸上。
午饭几个菜,中午做的咸肉还有点,李宝福便去地里摘了把茼蒿进去炒。萝卜肉块还有一小碗,李宝福就不做炒新菜,只再蒸了碗鸡蛋羹就行。
毕竟要是赵庄生明日得了活,家里就他一人吃饭,菜做多了吃不完容易坏。
李宝福备好菜便去后院的小山坡里把鸡鸭赶回来,那只瘸腿的青头鸭体型已跟正常鸭子差不多,李宝福想着日后把它绑上腿和正常鸭子放在一起卖,旁人也瞧不出什么。
吃完晚饭,两人又去瞧了在衣被中保暖的蚕和浸泡在水里的社种,这谷种是去年留下的,还有一小袋是陈璋去年种过的米,见收成不错,就送了些给李宝福。
月已升空,李宝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几次都睡不着,赵庄生把他带到怀里抱着,说:“怎么了?”
李宝福听着赵庄生的心跳,有些恍惚,说:“想你了。”
屋内没点灯,今夜的月也不明,李宝福抬眼只能瞧见个高大的影子注释着自己。
纠缠的温语不用任何话语便燎起原火,轻柔的吻落在李宝福耳边,他呻|吟一声抱紧赵庄生,腿细微地蹭着。
“我在呢。”赵庄生磁性低沉的声音从李宝福耳中飘进胸腔,似羽毛轻挠着脚底心作痒。
“你过两天又不在,”李宝福有些缠人,一想到要分开心里就闷,他亲吻着赵庄生的耳垂,“我都看不到你了。”
“我很快就回来,”赵庄生翻身把李宝福压在身下亲吻,摩挲着少年肌肤,“宝福在家听话。”
李宝福抚摸着赵庄生宽阔的背,情动得模糊,双眼迷离地说:“嗯……知道了……快进来。”
怎料脖颈上的嘴唇停下,赵庄生直起半身,似乎在思索什么。
此刻烈焰焚身的李宝福:“……”
他想着要是赵庄生现在去摸那小木箱,他一定把赵庄生阉了!
然赵庄生并没下床,而是脱去单衣,露出精壮结实,肌肉虬结的上半身。
他在枕下摸出一盒脂膏。
李宝福说:“用不着这个吧?”
赵庄生说:“还有点,得用完。”
说着就把李宝福翻过去,宽下单衣,露出他瘦削漂亮的背脊。
赵庄生俯身亲在李宝福肩头,取了坨脂膏在掌心化开,随即伸出手臂让李宝福枕着,细密地亲着他耳垂,说:“趴下去些。”
翌日李宝福下床都双腿发颤,赵庄生自知是昨夜过了。无奈尚书村今日不赶集,他是一路半牵半背地才把李宝福带进了城。
今儿虽是个半阴天,但那春风却吹得人暖洋洋的。
尤其是妈祖生辰时那迎热闹的灯笼还未取下,更将街边装饰的异彩光华。红灯点缀着这座历经百年风雨的城池,在碧空长江上横戈出一个神仙世界。
李宝福穿着去年赵庄生买的那件联珠纹天青半臂衫,少年走在春风里,眉眼清秀,唇红齿白。
他食指勾着赵庄生的食指一晃一晃的,说:“还有多久到?”
赵庄生花四文钱买了袋猪油炸香的油豆腐,并向老板打听长水巷口,那老板很是热情,当即指好给赵庄生。
油豆腐内馅塞了鱼肉和蛤蜊肉,猪油酥得豆腐皮筋道十足,内馅鲜嫩咸香。
赵庄生把油豆腐吹凉了才递给李宝福,说:“快了,再过两条街。”
油豆腐五文八个,李宝福早上面吃多了,只吃了四个便吃不下,赵庄生接过剩下的吃完。
长水巷依溪而建,数个石板短桥间隔几里随即落于溪流之上,两人沿着溪流走,终在一石桥边见到蹲在溪边洗衣服的齐山民。
齐山民生得好面相,又气质出尘,纵穿着粗布,蹲在人群里也是显眼。他也老远就瞧见了衣着鲜亮的李宝福,一路小跑过石桥,来到两人面前问:“你们早饭吃了吗?”
“吃了,”李宝福答道:“山民哥你们呢?”
“我和晋生还没,”齐山民端着衣服带两人往巷里走,“他知道你俩要来出门买早饭去了。”
前几日才下了春雨,巷里的泥土很是潮湿,几朵刺桐花混着一家泼出来的水静静躺在污水面上。这长水巷是进城讨生活的百姓最常住地方,租金便宜,离集市和江边又近,以致风里都有股鱼腥味。
“我背你吧。”看李宝福跳来跳去地避水坑,赵庄生说道。
“不要。”李宝福也不知今日自己是犯了什么轴,要穿这布鞋来,这下要是脏了鞋,他可要心疼死了。
但这巷中人多,不比山路清静,他又不好意思。
“清晨下了场雨,这路面有些水,”齐山民笑吟吟道,“宝弟赵哥可别见怪。”
“哪有哪有!”李宝福忙说,“不过是我今日非要爱那美,穿亮衣好鞋来,不想天公作美,要下雨留客。”
齐山民哈哈大笑,揽过李宝福肩走前头干净处,说:“你要是做生意,发家样子肯定比你姐夫好。”他掐了掐李宝福的脸,“说真的,宝弟,你要是做生意,这发家钱我给你出,咱俩做些小生意如何?”
平时溜溜嘴皮子还行,真要做生意,九九如何的顺口溜他李宝福都背不顺还说这个,忙双手合十道:“山民哥,我身子弱做不了生意,要是哪天听到什么身家都打水漂的消息,只怕是要一命呜呼了。我呀还是在村里种地,养养鸡好了。山民哥你这个大善人来买我家鸡就行。”
齐山民笑得发抖,含着泪颔首:“成,以后你的鸡哥哥全买了。”
齐山民住在巷子里头,三面墙围住一口天井。院里蹲着几家住户的孩子,不少讨生活的人跟齐山民打招呼,齐山民一一回应,带着李宝福和赵庄生两人去了后院一静处。
这后院山水好,细细涓流由细竹从外引来落在水池里,池边又长着方竹,三人进去时,身着青袍的晋生正在池边洗手。
竹影随风动,吹得晋生身上的青袍也如那竹影般流转,他笑道:“半月没见,宝弟你气色好多了。”
这晋生温文尔雅,书卷气浓厚,说话也温声细语的,对读书人的尊崇在李宝福心里滋生,他也不由放缓声音,收起那副不羁模样,拱手道:“也是二位兄长的参好。”
晋生笑笑,齐山民引两人进屋。
屋很大,内里书香墨气浓,山水屏风隔开内外两室,桌上还温着油纸包着的油条、猪肝浇头的面线糊,还有温热的豆浆,尽是四人分量。
齐山民分好筷子,眉尾一扬:“多少吃些,否则晚饭我和晋生还要吃它们。”
李宝福笑着说:“那就多谢二位兄长招待了。”
吃过早饭,已是巳正,齐山民要带赵庄生去见自家堂哥。
第29章 第 29 章 但李宝福只觉赵庄生买的……
齐山民和赵庄生走后, 屋里只剩李宝福和晋生,李宝福稍有些局促,在别人家里多少不好意思。
可晋生真将李宝福当弟弟,给他上了两碟糕点和一壶牛乳茶。
牛乳茶清甜正好解早饭的腻, 李宝福只抿了一小口牛乳茶和一块糕点就乖坐不吃了, 腼腆道:“真是麻烦晋生哥你们了, 又帮我们又让你破费。”
晋生笑道:“这没什么,钱本就是拿来用的,用在适当处高兴的也是两人。”他取来一本书和一叠白纸在桌边坐下, 说:“这透花糍不合口味吗?”
这透花糍是上好糯米捣成糍糕捏成团, 再将软烂的豆沙筛细捏作花状包入其中。远看去可在透明薄匀的糯米中瞧见那花样的红豆沙,时云中看花, 若隐若现, 故得名透花糍。
这糕点一包得十文,李宝福要卖四十个鸡蛋才买得起。可又怕晋生觉得他不喜欢吃糕点去买其他,只笑着又吃了块,说:“好吃, 我以前还不知道这糯米和红豆还能做成这样。”
晋生舀了勺清水磨墨,轻声道:“你要是喜欢,等会儿我在给你买几包带回去慢慢吃。”
李宝福忙道:“不用!我把这盘吃完就行。”
清水在墨锭绽放出的黑云中缓缓成为墨汁,浓稠如漆的墨汁面上倒映着晋生修长分明的手指,他说:“我弟弟也爱吃这些,每次回去我都给他带许多。”
李宝福说:“我大姐也爱给我带吃的。”
晋生笑笑,李宝福瞧他是要写字, 说:“晋生哥,我替你磨吧。”
晋生颔首,李宝福接了墨锭瞧那书上密密麻麻的字, 说:“这是什么书?”
晋生以笔沾墨,比着书上的字誊抄在白纸上,说:“《春秋繁露》。”
李宝福百无聊赖,看着沙沙描字的笔尖,疑惑道:“这是什么书?我只知《春秋》有个《谷羊》。”
晋生耐心道:“《谷羊传》是孔仲尼所作的春秋时期史书,记二百四十二年王朝之事。而这《春秋繁露》说的则是五行阴阳与道德伦理。”
李宝福没读过几本书,但也是知个诸子百家,说:“这也是儒家书吧?”
晋生答道:“是。说的是君臣、父子、夫妻与五行阴阳。”
李宝福记得以前夫子常说的一句话,随口念来:“夫为妻纲,父为子纲,君为臣纲。”
晋生眉尾微挑,说道:“正是。”
李宝福一知半解,想再问可看晋生抄书认真,也不打扰,只就认真磨墨。
晋生字迹遒劲有力,气韵从容,运笔流畅,看得李宝福心生羡慕,早知多读几年书了。
“看什么?”晋生抄书时见李宝福凝视着他出神,笑着说。
“你的字真好看,”李宝福说,“州府送西京的科举考试,晋生哥去过吗?”
“去考过,”晋生道,“但才学泛泛,未得成功。”
“不急,这谁说的?”李宝福蹙眉想了想,说:“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我夫子说那时候这人二十七了还在一群人里最年轻,可想这考中功名的人实在多,年纪也实在大。”
“这是白乐天的诗,”晋生说,随即摇头笑笑,“我没有他那样的运势,三十岁前过州县试得个举人,我也就满足了,然后安心回村里教书。”
这读书费钱,一本书就得要不少钱财,更莫说笔墨纸砚等。且读书人不能常下地干活,家里又少壮力,为此这读书都是富裕人家才做的事。
只有些许百姓愿将孩子送去私塾夫子那里读两年不做睁眼瞎就罢了,一路读书是穷苦人家供不起的。
为此晋生都是一边给人抄书一边读书,不时还要回家做农,实在没钱再读。
且这科举考试,先得过州县考试,中得举人后由刺史推举去西京赴考。然这推举名额哪怕是上州一年也才三个,这三人还可来自天南海北,为此每年刺史家中都挤满了赴考举子。
科举难,读书更难。
所以李宝福没啥读书考进士的念头,每天种种地,晚上抱着赵庄生睡觉他也就满足了。
李宝福出生时,两个哥哥都不在了,这脾性温和的晋生与他而言就像大哥一样,让李宝福心生好意。
屋外方竹影动,自成一片天地。
晋生抄得几篇文后,齐山民与赵庄生终于回来。
齐山民笑道:“事说成了,后日巳时三刻我送庄生兄弟过去就行。”
李宝福高兴得不行,嘴里念着齐大善人真好随即往善人身上扑。
齐山民格手一挡,说:“别闹啊,你手上要是有墨弄脏了我衣服小心把你沉晋江里去。”
李宝福嘿嘿一笑,给齐山民锤着肩说:“我研墨最是小心,不会的,晋生哥的字像……王羲之!”
齐山民揽过李宝福肩,忍俊不禁道:“晋生字习的是柳公权,不是王羲之。”
李宝福不解:“不都是书法大家吗?”
这时晋生已收拾完书籍到得院里,齐山民便招呼着四人往外走。路上还得给李宝福解释这柳公权与王羲之的不同,然李宝福听得一知半解脑袋大,满脑子楷、行。
最后齐山民傲然道:“以前我俩在书塾念书时,晋生的字可是夫子赞过的有大家之风,”
说话间,四人已在食肆落座。
晋生唤来博士让李宝福点菜,李宝福尚未来过这家离晋江一步之遥的食肆,赶忙推给齐山民。齐山民品茶继而推给赵庄生,赵庄生话少得可怜,于是又推回给了晋生。
晋生无奈问了李宝福和赵庄生忌口食材,点了姜母鸭、葱醋鸡、石斑鱼葱油浇蛏子、松茸乌鸡羹四盅、逡巡快炒、一壶金蒲五月春。
李宝福见晋生还想给赵庄生点盘鱼头炖豆腐,忙制止道:“够了,晋生哥,咱们四个人吃不了多少。”
晋生无奈应下,他点好菜,再让博士上两桶米饭,说:“我们请客自要让你们尽兴才行。”
博士先上了酒,赵庄生斟上一杯,擎着酒杯朝桌对面的齐山民和晋生诚挚道:“今日实在是太感谢二位了,日后若有用得到的地方,赵某在所不辞。”
晋生和齐山民齐道小事。
晋生说:“有缘才聚,且宝福兄弟率真,谁不喜欢?”
齐山民也道:“多交朋友多开路,庄生也是为我和堂哥解了一个难才是。”
朗空碧江,船舫来去,四人倚窗而坐,欢声笑语的用完午饭。
用完午饭,李宝福和赵庄生回家,晋生得回去继续抄书。
齐山民便想雇辆车送他们回去,李宝福说不用,此处临江边,想着才吃完饭有些撑就说跟赵庄生散会儿步。
齐山民不好勉强,跟赵庄生约好时辰就跟晋生回去了。
午后,阳光探出乌云,金光倾洒江面,李宝福和赵庄生牵着手沿江散步。
三月烟柳,春风暖意。
李宝福牵着赵庄生的手,说:“那活累吗?”
赵庄生温热的掌心包住李宝福的手,笑道:“不累,别担心。”
“二十天呢,”李宝福说,“收稻和油菜也要不了连着二十天,怕你累着。”
“很快就过去了,”赵庄生语气柔和,“有了这笔钱,咱们交完夏税就还能有剩的。”
春蚕已养上,油菜和小麦还有两月成熟,诸多事情日日年年重复着,但他和赵庄生的日子却平淡又温馨。
李宝福也不求什么大财富,只想跟赵庄生好好的把日子过下去就行。
两人路过集市时,赵庄生突然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李宝福说:“要买什么东西吗?”
赵庄生道:“我去撒个尿。”
李宝福颔首,赵庄生把他牵到路边的柳树下,说:“等我回来。”
但这个尿赵庄生撒了太久,李宝福在柳树下等了许久他才喘着大气回来。
“怎么去那么久?”李宝福以手作扇给赵庄生扇风。
赵庄生笑而不语,将三包糕点放在李宝福手里。
李宝福:“?”
“你买的什么?”李宝福知晓赵庄生对自己的心,怎料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两包透花糍和一包桃花糕,有些心疼钱:“透花糍很贵的,你得卖四十个鸡蛋了。”
“吃饭时晋生说你和齐山民一样喜欢吃这个,”赵庄生笑的憨实,“方才路过就卖了,以后我都给你买。”
一霎那,心酸涌上李宝福鼻尖,他略有些哽咽道:“这太费钱了,庄生哥,以后别买了。”
赵庄生却说:“只要你喜欢,多少钱都不贵。”他打开油纸拿了块透花糍喂给李宝福,说:“好吃吗?”
明明是一种糕点,但李宝福只觉赵庄生买的这个要甜许多,他点了点头,也给赵庄生喂了块:“你也吃。”
赵庄生只咬了一小口便摇头不吃,牵着李宝福离开,他见李宝福笑吟吟地吃着透花糍,抿了下唇说:“宝福,我跟山民走后,你跟晋生聊了什么?”
李宝福把糕点包起来装在赵庄生挎着的布包里,说:“没什么,我帮他研墨,他问我读过什么书。”
李宝福感觉赵庄生牵住自己的手收了下力,继而听他淡淡道:“聊这么多。”
李宝福道:“没有吧,很多吗?”
赵庄生仍不说话,只是把李宝福的手慢慢收紧。
那力道收紧时,李宝福忽然明了什么,凑过去在赵庄生身上嗅。
赵庄生疑惑道:“闻我做什么?”
李宝福狡黠一笑:“我在闻你身上的酸味。”
赵庄生:“我身上怎么会有酸味?”此话才出,他就立即明白了,正色道:“我没吃醋。”
李宝福略有些遗憾地说:“没有就没有吧,反正你也不在乎我。”
赵庄生赶忙说道:“哪里不在乎你了?”
李宝福:“你都不在意我跟什么人交谈,你看薛屏都不准许蟠跟别人说话很久。”
提起薛屏,赵庄生简直是想扒他的皮,整日不教李宝福好的,他沉默须臾,说:“我在意。其实我也不想你跟别人说太多话。”
“真的吗?”李宝福笑着去看赵庄生的眼睛。
“嗯。”赵庄生与李宝福对视一眼而后移开视线,说:“宝福,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好啊,”李宝福吊在赵庄生肩上,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赵庄生脸猛地就红了,但面上仍镇定道:“那今晚试试。”
李宝福笑着勾住赵庄生的手走在午后阳光下。
第30章 第 30 章 他叫了几声哥没人应
两人去宝芝堂拿了些药, 王大夫说李宝福身体还是有些虚,要静养,别受汗吹风,随即又开了些补阳的药给两人。
回到家, 太阳已西斜, 赵庄生去看蚕, 李宝福准备做晚饭以及收拾着赵庄生去城里做工的东西。
进城做工前,赵庄生想把家里家外的农活都干完才安心,耙好秧田又去挑粪、锄草, 看得李宝福心疼的紧。
翌日吃午饭时, 他说:“下午歇会儿吧,地里忙得差不多了。”
赵庄生扒着饭, 说道:“行!”
说是行, 可等李宝福洗完碗出来,这人还是不见了。他轻叹一气,坐在院里开始剥苎麻。没剥多久,院门被人敲响。
“在家吗?”李多福声音从门后传来。
“在。”李宝福赶紧开了门, 见李多福脸色疲惫地抱着女儿和儿站在门口,说:“姐,怎么了?”
李多福说:“来你这儿坐坐。”
将人迎进院里坐下,李宝福给李多福倒了碗水,犹豫须臾,问:“姐,你是不是跟姐夫吵架了?”
和儿安静地躺在母亲怀里, 不吵也不闹。
李多福深吸一口气,说:“没有,你姐夫去县城了。”
“那就是跟陈伯母吵了。”李宝福剥着苎麻, 茎皮和木棍分开时的嘶声让李多福眼眶一红,喝了一大口水,缓缓道:“陈璋他娘中午带着和儿做饭,我在地里锄草。吃完饭,大梅跟我说小妹妹掉火堆里了。”
大梅是陈老大的大女儿,她口中的小妹妹自就是李多福女儿。
李宝福登时被吓住,赶忙去看和儿,李多福撩起女儿的袖子,哽咽道:“陈璋他娘说是她在做饭没顾及到,和儿在凳子上乱滚,就从凳子上滚了下去,掉进了火炉碎子里。”
袖下,和儿整个手臂被纱布包着,李多福抱她都是抱着腰不敢动。
李宝福瞧着那纱布里渗出的药汁,心痛地说:“怎么看的孩子!和儿掉进火里,她没听见孩子哭吗?”
如今三月中,小娃娃衣裳怎么都要穿两件,若是掉进去碎炭里立马抱起来,绝不会把和儿烧成这般模样。
李多福扶额,哭着说:“她说当时大嫂小女儿小梅也在哭,厨房里油烟大,她没听见孩子哭,最后还是大嫂进去才把和儿抱起来,但捡的晚,和儿背上都被烫伤了不少。”
李宝福怒道:“什么叫没听见?难道就大嫂长了耳朵,她没长耳朵?!”越说越气,想着平日李多福没少被陈母明里暗里骂,他简直忍不了,掰了根着粗长的苎麻根起身,喝道:“这么大的事儿,我非要去找她问清楚,看她到底有几个耳朵?!连亲孙女掉火堆都不管!”
李多福赶忙拦住李宝福,说:“你去不是跟她大吵吗?哪有儿媳骂婆母的道理?”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拉着李宝福,声泪俱下道:“李宝福你给我回来!真吵了架,陈璋和我夹在中间不好做人。”
仔细一想李多福和外甥女和儿,李宝福咬着牙忍下怒气,坐回板凳上,说:“她怎么能这样?!她还有没有对你和和儿有什么不好的?”
“没了,”李多福摸干眼泪,说:“说来说去不就那些话吗?说什么我和大嫂没给陈家生儿子什么的。”
“生儿子有那么重要?”李宝福嗤道,“陈老大也没见是个多好的人,早年他不是经常打自己媳妇儿吗?”
“香火嘛,”李多福怅然道,“没儿子村里人会说闲话的。”
早年李多福跟陈璋结婚多年,小产两次才有了如今这个女儿,李多福和陈璋自然也心疼,来找李宝福不过是有些话不便给别人说,只好给弟弟说说。和儿很乖,睡在母亲怀里饿了哭两声就行。
李宝福心疼,找出带大李家六兄妹的摇篮,又垫上厚厚一层松软的被子给和儿睡,而后让李多福休息会儿自己去村长家买了罐羊奶给和儿。
姐弟俩在院里剥着苎麻聊话,聊话时李宝福将赵庄生要去县城做工的事说了。
李多福听后,说:“地里活儿做完了吗?”
李宝福说:“庄生哥说他把重活做了,剩些轻松的给我。”
李多福摇着摇篮,说:“庄生话不多,但对你可是好得很,你收些脾气,别惹人家伤心。”
李宝福说:“我哪儿有。”
聊天时,李婶来借锄头,见李多福在,三人又聊会儿。
最后,李宝福把茎皮泡好,问:“姐夫今天回来吗?”
李多福神色恹恹,说:“会。”
日渐西斜,赵庄生放好扁担背着一大筐桑叶进院时见李多福在,唤道:“四姐。”
李多福笑着说:“回来了。我来看看宝福,顺便坐坐。”
赵庄生点头,挽好袖子说:“时辰不早,四姐吃了晚饭再走吧,我现在就去做。”
李多福说:“别!我等会儿就回去了。”
“好了姐,”李宝福赵庄生手里的草鱼,说:“在家吃了晚饭再回去,我给你做葱烧鱼块。”
以前李多福最爱吃王华做的这道菜,但母亲走后,她也许久没吃过。
就算母亲不在,可弟弟和祖屋仍承载着她幼年的记忆。
她笑着说:“好。”
李宝福做饭,赵庄生换了挑粪衣服切碎桑叶准备喂蚕。
李多福说:“庄生,地里活还多吗?”
赵庄生答道:“不多,四姐。”
李多福说:“宝福性子倔又不饶人,这平日里倒要你多包容他了。”
赵庄生:“应该的。”
桑叶切好,赵庄生端进蚕房喂蚕,这时院门突然开了,陈璋提着个篮子进来,慌张道:“和儿好些没有?”
李多福淡淡道:“托你娘的福,没死。”
吃完晚饭,天色微麻。
李宝福给赵庄生收拾好衣服,在他包袱里塞了三钱铜板、五个馒头、一双鞋。
而赵庄生在床帐里铺床,吩咐道:“接下来天气暖和,衣服你穿两三天就换下,放在筐里等我回来洗,别自己去河边。厨房水缸我挑满了,又多备了几桶水,等水用完了,你拿小桶去井边提回来就行。秧苗我撒进田,过两天你撒点芝麻籽施肥就行,几块地的菜我都挑粪浇过,你身体好的时候去拔个草就好,记着别太累。蚕你会养,摘桑叶的时候记得戴草帽,清晨和黄昏出门得多穿件衣服。我跟李婶和四姐说了,让她们多来看看你,别吃冷的没熟的东西,现今天气热起来,那饭食隔了夜千万别吃,小心吃坏肚子。”
赵庄生喋喋不休的交代了许多,可说完这些,身后没李宝福声音,他下床见李宝福靠着墙扣手,走近他问:“方才我说的,你记着了吗?”
李宝福点头,但仍在扣手。
“在家别一天三顿都吃面或冷饭,”赵庄生坐在床边,把李宝福放在膝上抱着,抚摸着他的背轻声道:“家里有鸡有鸭,你想吃就自己杀了吃,自己不想杀,就提到村口给三文钱让老张头杀。”
李宝福抱着赵庄生的腰,脸埋在他胸膛里,嗯嗯啊啊地回应着。
“家里钱在大木箱子里,整钱一贯,我用红布包着。”赵庄生絮絮念着,“散钱六钱三,我用白钱袋装着。花鸟坡那卖鱼虾的隔两日来一回,买猪肉时记得让屠户给你过下火去毛,不然有猪腥味。”
“怎么这么啰嗦?”李宝福闷闷道。
“得交代清楚,”赵庄生轻柔地顺着李宝福背,“不然我不放心。”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李宝福抬眼去看赵庄生,但天已黑全,他只能依稀瞧着个轮廓,“别那么累,多休息。”
“哥知道了。”赵庄生笑着抱紧李宝福,在他颈间汲取着温度。
相伴多年,这是第一次两人要分开这么久。
李宝福侧着脸去寻赵庄生的唇,手也摸进他的衣里,带着茧的指腹在赵庄生皮肉上滑过,如那蚂蚁行过,心痒得紧。
赵庄生只一偏头就吻住李宝福的唇,舌尖探进湿热唇里,呼吸交错引得两人气息粗重。李宝福坐在赵庄生腿上,三两下脱去衣服,勾着赵庄生脖颈就又吻了上去。
赵庄生掌下的少年骨肉匀称,胸膛肌肤白皙,纵屋内无灯,但那些许清辉月色已补足此亮。赵庄生又被吻的急切,口干舌燥地解了绳结,摸了点脂膏就往里去。
云雨颠倒,及至清晨时分。
待疲惫一夜的李宝福揉着眼睛醒来,见枕边空空,他叫了几声哥没人应,才想起赵庄生已进城做工了。
枕边放着张纸,李宝福拾来一看,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几个字。
【虫吃了饭好了我快些回家看好自己哥】
阳光跃进屋内,挂在床帐上,鸟叫传进耳里。李宝福缩进被子里,这里面还残留着赵庄生的味道。
片刻后,李宝福红着眼穿好衣服和木屐起床,见厨房锅里还温着赵庄生做的馒头和一锅粥,水温在炉子上。
李宝福环视厨房,才觉出赵庄生真的不在家,他倒水洗好脸看蚕。
三龄蚕吃得多,赵庄生应是给它们换了盘才走,李宝福戳了几下肥嘟嘟的蚕,心想二十天,这蚕大眠都要结束了。
赵庄生不在家里,李宝福觉得做什么都没劲儿,每日晨起摘桑叶喂蚕、喂鸡鸭、锄草、挖地,午饭煮一锅粟米,炒大盘青菜,晚上则吃中午剩的。
夜里天光收时,他就躺床上睡觉,但大多数时候都睡不着。李宝福便点了盏小油灯,在等灯下绩麻或是编竹筐。
等累了就去喂蚕看蚕,等子时过后,他才能勉强睡着。
日升月落的日子,李宝福过得浑浑噩噩不知年月,在家里也不说话。
直到五天后李多福提着汤来看他,骇然道:“宝福,你这几天在家过得什么日子?!”
李宝福茫然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