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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如昼 随侯珠 20502 字 18天前

第111章 111 “那种事,没有感觉是做不了一……

噢。

到期了啊。

明汐握着手机的手微微一僵。

想了想梁见铖这句话的意思, 他没办法再提供任何服务了,即便她主动打了电话,都不来了是么?

明汐模样怔愣, 目光下意识扫向吧台, 上面还放着一袋子备孕药物,其中一大半是为梁老板准备的。这么看来, 她的钱算是白花了。

要是她找个年纪小点的, 都不需要买那么多……毕竟药房阿姨说了,男人上了三十岁以上才需要。

今天购买的时候,她觉得某些男性滋补的药是不需要的,梁见铖这些年有没有问题她很清楚,可药师阿姨作为过来人,笑眯眯强调:“过程没问题,不代表结果没问题呦。”

道理是这个道理。

她原本只在意过程,现在想要追求结果,思路自然得转变。于是,药房阿姨推荐什么,她就买什么。不得不说, 精准抓住客户需求, 是最有效的推销手段。明总销售出身, 面对药房阿姨这种明显销售策略的话术,一样难以招架,心甘情愿地掏了腰包。

咳……

手机里, 梁见铖说了这句话,也没有挂断电话。

明汐也是。

似乎都在等对方说出下一句话。

说什么呢?

比如明总迫于需求挽留一下,提出再续约请求?梁老板今天压着最后时间提醒合同到期,应该是没打算续约了。因为按合同规定, 若双方有续约意向,需提前一个月协商。

这段时间,明汐早把合同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换个角度,这三年她和梁见铖的相处,如同正常男女过日子一般,只是相对他人忙碌些,事业心也更重些,但过日子的本质是不变的,也未因金钱交易而变质。

她每年给梁见铖十万报酬,他每次都收得很干脆。不过梁老板不差钱,每逢生日节假日,送给她的礼物都价值不菲。她也同样大方回馈。

这三年,他们身体熟悉,感情亲密,在金钱付出方面同堪比夫妻。这会……梁见铖突然提及合同到期,明汐知道梁见铖是在开玩笑,想用激将法试探她的心意,她还是走到吧台前坐下,受伤地叹了口气。

她居然生出自家死心塌地的老公突然提出要离婚的无奈感。

“……不好意思,我忘了。”既然梁见铖这么“客气”,明汐想了想,只能为自己这通唐突的电话道歉,“没事,既然梁总不过来,那就祝梁总晚安吧。”

梁见铖:“?”

然后,电话被挂断了。

此时,梁见铖在自家书房,家里的文件保险柜敞开着,他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拿着当年签订的那份合同,来到写字桌旁的椅子前。

刚刚从保险柜里拿出来的,除了这个合同,还有今年上半年他委托朋友定制的 3.6克拉钻戒。

梁见铖不疾不徐地坐下来,打开黑丝绒盒子,里面的钻戒,在台灯照射下,流光溢彩。

3.6克拉的钻石大小,称不上是夸张的鸽子蛋,但这颗圆钻直径刚好 9.9mm,意义很好。

梁见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世俗无趣的男人,他能给明小姐的浪漫,细究起来,也是充满精打细算的痕迹。但他喜欢 9.9mm这个数字,只为了吻合明汐当年在合同写下的的数字。

他等了又等,盼了又盼,从朋友等到了进一步,现在又等到了合同期满。

从未改变的一件事,他想要跟明小姐天长地久。

记得 2003年在香港维港,明汐站在轮渡的围栏前说:“梁总,你知道我认识你之后的心愿是什么吗?就是希望有一天能过上跟梁总这样的好日子。”

明汐说这句话的时候,梁见铖还记得当时海风清冷又温柔,徐徐地吹起明汐的一头秀发,他站在后面,心爱之人如墨的发丝肆意地拂过他的脸上。维港的蓝色充满魅惑,他满心冲动,好想要伸手去触碰,又生生忍住。

这份蠢蠢欲动的心,一压便是三年。

那时,明汐和他只是朋友。香港交流展结束后,在他邀请下共进晚餐,之后在维港边漫步,夜晚时分乘坐游艇,一起欣赏摩天大楼灯火辉煌。那一次初出茅庐的明小姐在香港展销会斩获多单,心潮澎湃,与他畅聊努力的意义。然后,一向坦率的明小姐,直言了自己的心意——她想要过上像他一样的日子。

而那一年,梁见铖的心愿却是,不管什么日子,一定要和明小姐一起过日子。

明小姐想要过他这样的生活,他却渴望过明小姐共度一生。这样看来,还是他更贪心一点。

正因为在维港的轮渡上,他反反复复克制不住想要触碰明汐秀发的冲动,后来当他终于有了这个资格,每一次的抚摸都那么流连不已。

梁见铖握着手机,身姿松弛随意,神情态度却十分坚定,连带唇角笑意明朗。他就知道,提及合同到期,明汐会是这样反应。

没关系,他自会主动上门。不请自来这种事,他向来也很拿手。

梁见铖从书房出来,手中握着钻戒盒子,收入了裤袋。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明汐走进书房,迅速打开电脑,开始草拟一份新合同;时而快速敲击键盘,时而停下,删除几行字,手肘撑在写字桌上,手掌托着脸颊,合同成型后,她眼睛盯着电脑屏幕,上网搜索了星海科创的相关信息。

当前,在星海科创,梁见铖已不再担任总经理一职,而是出任市场部副总。总经理是一位姓廖的领导,明汐也见过两面,出身国有科研领域。较于梁见铖带有海派金融思维的行事风格,这位廖总更擅长将科研和市场经济紧密融合。做事沉稳低调,又勃勃雄心。

近年来梁见铖不断稀释自己在星海科创股权,星海科创的国有背景才愈发根深蒂固。今年,星海科创的科研团队实力非凡,已不是一般科创民营企业所能企及。明汐由衷地为梁见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感到开心,骄傲。梁见铖目标明确,始终将目光聚焦产品在国际竞争市场的战略布局,相比个人掌握更多财富和权利,他更在意攀登的过程。

所以,有人那么聪明,学历高,基因优良,长得帅,还有格局和情怀,就算今晚有点不解风情,她又何必计较呢。更何况,某件事上,她还有求于梁老板。

将打印好的新合同放进托特包,稍作思索,明汐按下写字桌的抽屉按钮,抽屉弹出,从中取出那张从打工男孩那里拿到的小卡片。

拎着托特包来到吧台,她又从装着备孕药物的袋子里拿出给男士准备的部分,一同放进包里;随后,换好鞋子,走向电梯间。

按下电梯按钮,稍作等待,电梯稳稳地停在她所在的楼层——

电梯门缓缓打开,只见梁见铖站在里面。

明汐抬头噌得一惊……想笑又拿乔了一下。

目目相对,电梯里的梁见铖微微低下头,先笑了出来,随即帅气地跟她打招呼:“这么晚了,明总还要出去啊?”

有人一脸神采奕奕,又仿佛怀揣着什么不轨之心,是准备出门做“坏事”吗?

明汐跟着一问:“梁总呢,这么晚了,这是……”

“我来找明总啊。”

“噢……”找她呢。

对。梁见铖从电梯里走出,单手随意地插在裤袋里,捏着钻石丝绒盒子,目光又若无其事凝在明小姐身上,仿佛遛弯遛到这儿。

明汐往后退了两步,抿抿唇,既然客人主动登门,她只能临时改变出门计划了。

“这么晚了,梁总过来有什么事么?”明汐随口问。

“想跟你,聊聊。”梁见铖目光微微下移,语气轻慢,勃发有力的心跳竭力压着,清冽嗓音又带着积雪未融的沉意。

梁见铖不再故作姿态,明汐也不再掩饰自己心思。

“我也正想去找你,聊聊。”明汐敞开了话。

聊什么,心知肚明,就算有一点细微,也是大差不差吧。

“那进屋说?”明汐眨了下眼睑,很真诚发出邀请。

梁见铖微微点头:“好。”

梁老板今晚举止格外清洒,尽显风度。

明汐也是温温柔柔,笑脸真挚。

屋里最适合说正经话的地方就是餐桌,各坐一边,面面相对。餐桌光线浅薄,悬在两人的头顶,仿佛将两人心照不宣的面目融入一片虚笼的雾气里。

然而,两人的面目又明净清晰。

她和梁见铖共同走过了一段经济上行而虚荣浮躁的岁月,也经历了一段因奋斗澎湃而光辉明灿的时代。

时代从未好坏,好的是人和回忆。

目光相望的时候,共同回忆就一点点浮现脑里,落在心上。正因这样,一向在梁见铖这里相对“趾高气扬”的明小姐,这会有点真情实感地犯怵了。

她终于有钱了,过上了很多年前许下的心愿,要过梁老板一样的好日子。

这个心愿实现了。

她接下来的心愿就是,她想生一个孩子。

车祸后,她真想要有个孩子了,不管出于不甘心这种世俗想法,还是那天在工厂,留工厂的夫妇和孩子的视频通话,让她觉得亲情之间的眷恋也很触动。

“明汐,你先说?”梁见铖很有耐心,今晚都坐在这儿了,就算他没办法稳操胜券,也不可能像很多年前在车里告白那次,冒犯又好笑。

今天也不是求个结果,而是求一个新的开始。

“我先说吗?”明汐眨眨眼,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放下,她说话不像梁见铖那样循循善诱,喜欢先把重点抛出来,再根据重点具体讨论。

既然梁见铖让她先,她也不犹豫了,双手交握,抵在下巴处,瞧着梁见铖这张帅气又清隽的脸庞,以商量的口吻说:“梁见铖,我想要个孩子,可以吗?”

“……”

明小姐总是让人始料未及,梁见铖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他原本以为明汐要说的是续约的事,没想到是这个……他有一种明明自己是受益一方,却感觉富裕大气的明小姐在“占他便宜”。

所以,梁见铖当下的反应很真实,露出了受宠若惊的笑容。

明汐看到梁见铖的这个反应,就觉得这事有点把握了

既然有把握,明汐拿出刚刚草拟好的合同,还有那张小卡片。

明总将小卡片推到梁见铖面前。

这是什么?梁见铖拿起卡片,看到上面写着“娇美富婆,重金求子”,露出了一个骄傲男人害羞笑容。

明总今晚是有意调戏吧?

再看合同,内容更是充满了“调戏”意味:如果他能让她在一个月怀孕,她支付他五十万,三个月内怀孕,二十万,半年内怀孕,十万……

“男孩女孩都可以,没有区别吗?”既然面对的是一份合同,原本打算求婚的梁见铖,思路也被明汐带偏,根据合同提出自己的疑问。

“没有区别,男孩女孩我都喜欢,我不重男轻女。在这方面,梁总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明汐抿了抿嘴唇,格外认真说。

“我也是。”梁见铖自然应和,同时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奇妙的感觉难以言表,一向擅长依照合同洽谈事务的梁见铖,都很难明总提出来的条件,但——

越是这种看似天上掉馅饼的事情,越要深思熟虑。

梁见铖坐在明汐对面,眼神微微闪烁,保持着一贯的风度和矜持。

梁见铖笑得意味深长,明汐倒也有点不好把握了,梁老板的笑脸看起来是愉快的,又没愉快到任她下手的程度。

一句话形容,微笑迷人,又有点应付对待。

“梁总好像不太乐意?”明汐眉眼低垂,带着几分试探的语气,在以退为进。

梁见铖摇头,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桌边,微笑说话:“没有不乐意,只是有点好奇——这样的好事……明总为什么想到我?”

明汐转瞬明白梁见铖为什么态度模棱两可了,在商言商的梁见铖,是在提醒她:不挑明关系,他和那些捧着鲜花、开着豪车的追求者有何不同?

没错,梁见铖所有的拿乔态度,只为了等一句承诺,一个名分。他不是她诸多选项之一,是唯一选项。

明汐唇角勾起怡人弧度,层层递进说:“梁总真是谦虚,你条件那么好,我当然第一个想到你了。”

梁见铖闻言轻笑,指腹摩挲着玻璃杯沿。这些年,追求明汐的人如过江之鲫——有资产雄厚的商界新贵,也有年轻帅气的世家子弟,相较之下,他不过是凭着几分相识八年的情分罢了。

他何德何能呢。

“梁总,那些人的条件,或许有一样比梁总突出,论综合条件还是梁总胜出呢。”明汐拉长语调,指尖轻点桌面,一一摆出来,“梁总文化高,普林斯顿硕士;长得也好看,从三岁帅到三十岁,我相信梁总会一如既往帅下去,这样的好基因,真是可遇不可求。”

梁见铖喉头微动,失笑一声:“……就是这样吗?”

明汐托着下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当然不止,你还有钱呢,不会坑我钱。”

“不会坑你钱?”梁见铖挑眉,几分玩味。

“对,这世上没有像梁总这样慷慨对我的男人。”明汐身体前倾,目光灼灼,“换做其他任何男人,保不齐父凭子贵,但梁总在我这里,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都夸到这个程度了,当事人梁见铖还是摇头,态度不明。

明汐也奇怪了,心里打鼓,难道这份带着玩笑意味的合同伤了梁老板的自尊?

氛围陷入暧昧,餐厅暖黄的灯光也是轻柔无边。随即,明汐垂眸轻笑:“如果梁总不答应,我可能也没办法找其他人了。”

“怎么说?”梁见铖身体微微前倾,终于来了一点不一样反应。

“因为生孩子的事,我只想跟梁总做哪。”明汐直视着梁见铖的眼睛,睫毛轻颤,“梁总前面说我有追求者很多,但是这些年,我只有梁总一个男人,这一点梁总应该没疑问吧。”

梁见铖喉结轻动,笑脸温和。

“所以梁总还问我为什么,”明汐趁机放上了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敏感传来,“是梁总揣着明白装糊涂呢,还是我把话说迷糊了?”

指尖轻轻划过梁老板手背突显的青筋,眼睫轻眨,语气放软,“好吧,前面就算我瞎扯,最重要原因也是唯一原因,这八年,我只对梁总最有感觉。”

“那种事,没有感觉是做不了一点的……是吧?”

梁见铖终于缓缓点头,在这个事他必须承认,他也一样。

“是。”他反扣住她的手,指腹擦过她掌心的纹路,然后眼对眼,缓缓地庄重地丢出一个字。那种事没有一点感觉,是做不了的。

所有,不管是好话,情话,漂亮话,明总都说了,明汐开始求一个答案:“所以,梁总答应吗?答应当我孩子的父亲。”

梁见铖对视着她,随后,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抱歉,就算他很想答应明总,签下这个充满福利条件合同,梁见铖还是拒绝了,克制住了冲动。

“明汐,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梁见铖态度庄重,语气也很坚定,“一直以来,我很享受跟明总做生意的过程,明总向来言而有信,做事干脆漂亮,但今晚明总说了那么多,还是没有拿出最好的诚意。”

明汐轻轻握了下手。

梁见铖一样,回握她的手一动不动,第一次拿出了他几乎威逼利诱的强硬态度。

“明汐,孩子随时都可以生,但是就算父凭子贵,还是这八年时间,你都得给我一个明确交代——”

“如果不给,我不会答应的。”

“我知道明总有钱,也愿意拿钱出来,但梁某也不差钱。”梁见铖说完,奉上迷人笑意。

人在下位,要懂得借势而为,他三十三了,他熬到了星海科创要上市,股东资料书上,他的身份还是未婚,他难免有点尴尬。

他从二十五岁遇上明小姐,拖到了现在,虽然过程甘之如饴,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面对明汐,梁见铖一张面容干干净净,眼睛漂亮得像是一提一顿画笔勾勒出来,略微上翘的唇角,坦然地露出了他的居心和底气,既然他拿到了明总的牌,也要打出自己的牌:“既然明总真心觉得我基因优秀,我的基因传承方式,理应受到国家法律的保障。”

明汐:……!

第112章 112 “梁总小气了,怎么连个喜糖都……

“……我的基因传承方式, 理应受到国家法律的保障。”

梁见铖目光乌黑,语气笃定,指尖轻轻地搭在桌沿上方。

“我的爱, 可以毫无保留给明总, 但是我的基因专利使用权,只能给我的老婆。”梁老板又说, 唇角勾起细小弧度。

一份幽微不可捕捉的微笑, 清晰又无赖地呈现在梁见铖的面上。

明汐望着梁见铖,今晚她以为自己是句句得逞,没想到梁见铖才是步步为营。果然验证了一个道理,厉害的猎手都是以猎物的方式出现,梁见铖今晚主动上门,以猎物的姿态,却藏有猎手的心态呢。

梁老板这是在逼婚吗?还真是出其不意防不胜防。

明明被反客为主,明汐却生不出半分恼意,只觉难对付。无赖、强硬,深爱,三种最难对付的特质, 今晚全让梁见铖占齐了。

对, 今晚的梁见铖势必要到一个名分, 八年时间,抗战都胜利了,他却还未名正言顺扛起“明总丈夫”的旗帜, 实在枉为中华男儿。这几年,明总想要什么,梁见铖很清楚。他想要什么,明总应该也是清楚的。

“所以梁总……你是要结婚是吗?”明汐终于按捺不住, 抛出这句最为肯定的疑问句。

没错,比起重金求子的合同,天花乱坠的夸赞,这一句才是梁见铖想要听到的话。

梁见铖背靠椅背,姿态慵懒又透着笃定,他轻轻点了下头,认真开口:“对,我想跟明总结为夫妇,先当明总的丈夫,再当明总孩子的父亲。”

先当丈夫再当爹,这个行为逻辑是没问题……

只是这事在其他男人那边应该是走求婚程序,怎么在梁老板这里成了逼婚手段呢。当然,她也不是在意没求婚这个事,就是略感唐突……

明汐抿抿唇,轻轻露出一点耐人寻味的笑容。

备孕的药都买了,感情也走到这一步,即便梁老板向她逼婚,她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不过,她当前存在的顾虑不是因为自己,而是梁见铖——

星海科创即将上市,梁见铖的股东资料若因婚姻状况变更,会带来诸多手续问题。

“我的资料书还压在办公桌,还没有提交上去。”梁见铖已经看穿了明总心思,主动说出了这个事,为了让谨慎周密的明小姐没有一点后顾之忧。

“总之明总只需做的事,就是带上身份证和户口本,跟我去领证。”梁见铖把话说得越发明确。

如果今晚前一段,是明汐在层层递进,后面则是梁见铖的环环相扣。

“梁见铖,你今晚到底是临时起意,还是深思熟虑?”明汐不可思议地揪住梁见铖眼睛,眼眸明亮,问最后一个问题。

梁见铖握住她的手,凑近了一点,丢出答案:“明总,我今天是有备而来。”

有备而来?

对!甚至可以说是蓄谋已久。

话音落下,梁见铖直接从口袋里掏出黑色丝绒盒,直接打开,里面是一枚足够闪烁的求婚钻戒。

“明汐,明总,明小姐,让我成为你的合法丈夫,给我最独一无二的合法身份,就是我想要的诚意,你愿意给我吗?”

爱情可以轻装上阵,但婚姻这个事,需要拿身价下注。这几年,他和明汐事业追逐太忙,向上野心像是野草,已经不受控制滋长,但是最终伴随一生,不会是无休无止的欲望,而是岁月静好的称心。

明小姐对他而言,什么都称心,什么都如意。他也很幸运,能入明小姐的眼,勉强还算不错,也算可靠。那么,不要拖了,在今天那份不受法律的私下合同到期作废,转为法律有效的男女关系。

全程,梁见铖都没用嫁这个字,他无比了解明汐,努力奋斗不是为了嫁人为妻。然而,自始至终,他渴求的也不是像财产关系那般得到一个属于他的妻子,而是利益共存,风雨同舟,荣耀共享。

对明总,他已拿出了最大诚意下注。

那么厉害又心气颇高的明总,愿意陪他下注一场吗?

说完,梁见铖松开了手,原本他一直抓着明汐的手。

明汐的手空落下来,在最后时刻,强硬的无赖的梁见铖,还是把选择权给到了她。

明汐一直没有戴戒指的习惯,一双手干干净净。梁见铖也很了解她,这些年给她送了很多首饰,唯独没给她买过戒指,这是第一次。

用在了求婚上。

目光接住梁见铖沉静的视线,明汐左手还是缩了回去,忽地紧张握上自己的右手,过了几秒,她问出了一个难为情的问题:“……我要伸哪只手啊?”

梁见铖笑了,笑得称心如意,又至情至性;不再犹豫,他干脆拉上明汐的左手,将求婚戒指取下,缓缓推入明小姐的无名指——

尺寸分毫不差,是半年前他趁着她熟睡,用红绳仔细丈量的心意。

礼尚往来。

明总语言没有梁老板生动,只有实际行动了。

“等下……梁见铖,我也有东西给你。”明汐突然面红,随即一本正经地在托特包拿出了好几样男性滋补药品,在梁见铖惊愕又极力从容的目光中介绍起了服用方法。

“这个一天三次,一次一颗;这个是早晚一颗;还有这……”

“药房阿姨说三十岁以上要谨慎,过程没问题,不代表结果最好……”明汐越说越发笑。

努力保持风度听完,梁见铖又羞气又骚气地回应:“明小姐,我不需要!”

“梁总不要有任何负担,我也陪你一起呢。”明汐转身也拿出自己那一袋子,“你看,我也有。”

梁见铖目光扫去,触及那些瓶瓶罐罐。还好,大多是维生素。所以,今晚明小姐要找他商量的,就是这个事吧。

“对了,梁总还要戒烟戒酒呢。”明汐又想到说。

“明汐,我跟你第一次亲吻后,就没抽过烟了。”梁见铖也明说了。

第一次亲吻,哪次?哪年?明汐不太记得了。

梁见铖记性好到把那天时间说出来,那一年他和她还没有在一起,发乎于情止乎于礼,然后止不住的那晚。

噢,那天她喝醉了啊……

也算啊。

夜深人静,梁见铖将脸深深埋在明汐颈间,低低地喊了声:“老婆。”

明汐浑身一僵,这个称呼陌生又让她心跳加速。随着梁见铖一遍又一遍地呢喃,情欲的浪潮一卷卷袭来。

当两人逐渐攀上高潮,梁见铖手背青筋凸起,热汗腻了一身。

结束后,明汐在情欲余味里反应了许久,突然问:“梁见铖,刚才为什么要……”

今晚虚虚实实终于求到婚了,梁见铖的确存在私心,他要明总给他八年的感情一个交代,关于明汐想要孩子这个事,梁见铖原本心态很好,但是真被明总那一袋子滋补品给打败了。

“为了最好结果,上了三十的男人可能是需要服一段时间的药。”梁见铖低笑说。

什么鬼……明汐破涕而笑,半张脸笑歪下枕头。

梁见铖伸手托住她的后脑,额头相抵,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明汐,我真的好爱你,很爱很爱。”一句真挚又潮湿的告白脱口而出。

“我也是。”明汐回应。

“再说一遍?”梁见铖一半撑起身子,捧着明小姐的脸,“还请明总具体说一说。”

“梁见铖,我也爱你,很爱你……”明汐说了好几声,然后还具体说出某件事,“爱到以为自己要死的那一刻,我脑子只有你。”

梁见铖眼眶微热,倾下头,在明小姐的额头落下一吻。等到今晚这一刻,他所有的等待都有了意义。

明汐不再说话,只用行动回应,伸出手抱住梁见铖躬起的后背,敞开着,亲密地,可亲可爱地抱着他。

这几年,她以明宙在海港起了家,商场无情心意坚定,导致一直争强好胜习惯了;一路跌撞,她穿透人世一切迷雾,在瞬息万变的时代,没有迷失方向,她不能不承认是,梁见铖决定了她追逐的方向。即便他从未站在她的前面,而是她的身边。

“梁见铖,我好像不是一个很好的爱人,那么多年了,我都没有跟你说过,我也很爱你这个事。”

梁见铖手指微曲,眷恋地抚上明小姐的头发:“明总,我记忆很好,你还真的没有告诉我这个事。”

她很爱他这件事,梁见铖真不知道。这八年,他只知道,他对明小姐的感情,有敬有爱有宠,他已经分不出,那种成分更多一点。

唯一明确是,都很爱很爱。

他今晚等到明小姐这句话,真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慨。

他现在真是,好满足啊。

然后,梁见铖还是很想给廖总打电话,能不能再行个方便,明天让民政局的工作人员给他加个班啊!

当然……

明汐和梁见铖还是初七,两人开年第一天上班之前,领了证。

初七清晨,天刚蒙蒙亮,两人出门了,在海港民政局工作人员正式上班大早上,第一对出现在海港民政局领证窗口。

好一对登对男女,像人间刚经历过的这一场大雪,洋洋洒洒又志得意满。

当红色的结婚证盖上公章,梁见铖的笑容迷人如春光。

民政局领证前,要拍两人的合照。

现场拍的那种。

这对情人,男人惹眼,女人漂亮,民政局工作人员实在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祝福你们呀,今天第一对呢。”

“谢谢,我们是闪婚,喜糖回头补上。”梁见铖礼貌地笑说。

手续办好,明汐接到歆雨的电话。她走到台阶外接听,若无其事又藏不住愉快:“嗯,晚点到公司,我和梁总在民政局……对,我们结婚了。”

挂掉电话,明汐转身,就看到梁见铖正握着两本结婚证,风姿卓然,人夫感十足。

随即,他大步走来,自然地揽住她的肩膀:“走,送老婆上班。”

路过江汇隆茂百货,梁见铖突然停车,明汐还急着去公司开会,问梁总到底还要做什么。

梁见铖理直气壮:“买对戒啊。”作为一个已婚男人,他没有啤酒肚也没有秃头,不戴上婚戒,别人怎么知道他结婚了。

明汐无奈,尽快哄着说:“晚点,我给你买。”

“好,我要简洁大方的素圈样式。”梁见铖提出要求,顿了下,他又伸出手,令人赏心悦目的左手在明总眼前晃了晃,不放心地确定一问,“我的尺寸,明总真的知道吗?”

行吧,不废话,直接下去买!

宁愿车子停在路边贴了罚单。

钻戒是梁见铖买的,一对某大牌的经典婚戒,是明汐刷卡买单。

然后,2008年的开年大会,明总第一次迟到了。

当会议的旋转门刚一推开,明汐戴着叠戴的钻戒和婚戒踏入,随着歆雨一声“哇”的惊呼,恭喜和掌声此起彼伏,一道道“明总新婚快乐”不停歇又起哄地向明汐涌来。

明汐身上没有一颗糖,只能红着脸连连感谢。

比起明宙大多是女员工充满温情的公司,改股成国有企业的星海科创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梁总的手上多了婚戒。

星海科创十七层的走廊,梁见铖的素圈婚戒简简单单地戴在无名指上,抬起左手,十分帅气地推开廖总办公室的门。

梁老板来提交自己压了许久的股东个人资料。

“不好意思,久等了,这是我的个人信息书。”

噢,终于来了啊?

牛皮纸袋抽出,拿出这份压了三个月的股东资料,当看到“婚姻状况:已婚”的特别标注,廖总朗声大笑。

年前梁见铖陪明小姐在宁市抗雪灾不回来,他们这些过来人差不多料到梁总要好事将近,但也是没想到,过个年,直接已婚了!

“梁总小气喽,怎么连个喜糖都没有。”廖总签了字,不忘打趣说。

闪婚得太快,喜糖还真没想心思准备。

梁见铖站着附下身,握笔在资料最后的确认栏签上字,然后将签字笔还给廖总。手上佩戴的婚戒泛起浅浅光感,低调又适宜。

一脸新婚男人的春风得意,梁总笑了笑,提醒廖总:“按海港规矩,喜糖应该是男方家长所准备吧?”

对,对呢!廖总立刻摸出手机,继续玩笑说:“我正好问问顾总,顾总家的公子结婚的喜糖是不是要十八辆豪车才能装得下。”

廖总比梁见铖大个十多岁,比顾总小个十岁,以前也是关系不错的旧识。

当梁见铖一脸喜气地离开,廖总真的一个电话拨过去了,开口就跟顾双洋讨要喜糖了。

电话那头,顾双洋也是这通电话才知道,梁见铖居然结婚了,处变不惊听完,无奈笑了笑,笑声又透着一贯的飒爽:“小廖啊,你和梁见铖处了那么久,还看不明白啊!我家这位明明是被那位厉害的明总收购了,我哪是娶儿媳妇,我是嫁儿子呢。要糖?别找我,去找那个明总要去!”

廖总:……哈哈!嫁儿子?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冠冕堂皇的托词啊?

廖总挂上手机,只能感慨:这一家人家大业大的,一屋子的老总,自然没人操心买喜糖这种俗事了!-

明汐和梁见铖是2008年2月13日,正月初七,正式领的证,刚好第二天是2月14,情人节。

原本一直不太浪漫的明汐觉得情人节领证更有意义,梁见铖反对了,给出的理由是:2月14领证的有情人会很多,没必要去挤。

像他和明总这样的工作狂,没必要凑情人节领证的热闹。

事实上,梁老板只怕,夜长梦多,能早一天是一天。

不过,还真给梁老板说对了,第二天情人节明汐和梁见铖在家看新闻,看到海港民政局门口排队领证的新闻居然上了新闻联播。

明小姐略感遗憾,如果晚一点领证,她或许也可以新闻联播了呢。

梁见铖也没说什么,笑容细微。

2008年,明汐和梁见铖结婚了,在这一年变成了国家法律保障的合法夫妇,这是两人感情上共同回忆,然而这一年的回忆,远不止领证这个事。

因为发生了太多事,即便2008年领了证,明汐和梁老板在这一年也没有办婚礼。

四月,汶川地震还没来临。

明汐先得到了一则噩耗,海港外贸协会副会长何总,跳楼自杀了。

谁能想到,在行业里人脉最好德高望重的何总,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性命。有人猜测,何总被海外资本下套骗了数亿美金,还有人说是何总手上大量订单被砍,更有大量经济学家预测今年经济市场不容乐观,外贸一行要倒下大量老板。

明汐听到消息的时候,人站在捷慕大厦24楼落地窗前。她和何总关系并不熟悉,想到年前最后协会换届,何总还跟她约了年后一起打球……

雪灾过后的春光还没有铺展大地,先发生了这样的事。一时间,明汐感觉自己身体力气仿佛被抽走一大半,不管出于同行业的惺惺相惜,还是狐死兔悲,某一瞬间,明汐都有一种微微喘不过气来的压抑感,身子靠在落地窗,她拿出手机,给梁见铖打了一个电话。

“梁见铖……新宇制造的何丰荣……跳楼自杀了。”

手机里,梁见铖那边同样沉默了好一会。

……

过了一周后,是何总追悼会,在海港郊外的听泉山庄举行。

明汐和梁见铖会一同参加,准备帛金的时候,梁见铖亲自执笔在帛金信封后面落下:

【明汐梁见铖夫妇敬挽】

俗世人情,向来男左女右,但梁见铖总将明小姐的名字,写在了自己的前面。

第113章 113 “走,咱们去敬一下妹夫和妹妹……

人在商场, 明汐这几年懂了一个道理——

商海无情,风骤浪险;成王败寇,现实面对。

八年前, 她觉得金钱是这个世上最好的朋友, 她想要大把钞票撞入怀里,然后最无用的爱跟她擦身而过。

现在, 她很难评断爱和钱, 哪个更重要。

顾双洋去年跟她在三楼露台促膝长谈,聊起决定跟杨闵文在一起的那一段,语气爽利毫不避讳地说道:“谁说女强人不需要男人的爱,爱又不是洪水猛兽。为什么人会被爱所伤,因为太把爱当成了精神寄托。换个角度,爱是有实际价值,只有价值具体可感,我才能客观衡量——这个人的爱,值得不值得我孤掷一注。”

“明总,你现在明白了吧!我培养出来的儿子,他一定会是个务实主义者。”

不过, 顾双洋也不得不承认:梁见铖身上的理想主义, 遗传自梁教授。

“恭喜明总, 还是成为家人了。”手机里,很少给人发短信的顾双洋,给明汐亲自发了这样的一条短信。

领证速度快得惊人, 由于户口本已独立,领证一事都无需与家人商量。明汐本就无家人可告知,而梁见铖在领证前,也没有与顾双洋和梁教授提及。

但领完证了, 还是要告知一声。

顾双洋那边,老廖已经打电话讨过喜糖了;老梁那边,梁见铖打算等父亲暑假从大理大学回来,再安排一顿家庭聚餐。这些年,梁教授被返聘到大理大学,那里山高水长,正合他喜欢清净简单生活的性子。

不过,在提交好股东信息资料表后,梁见铖还是给老梁打了一个电话,郑重地告知老梁:“我和明汐领证了。”

电话那头,梁教授听完反应不大,声音清淡:“才领证啊,我还以为你打电话来,是要告诉我当爷爷了呢。”

梁见铖难得认真地说道:“当父亲这个事,我会努力,争取成为像您这样的父亲。”

梁教授沉默片刻,转移话题:“当好丈夫就行,孩子会有自己的成长轨迹。就像我和你妈,也没对你进行特别教育,但你也没让我们失望。”

老梁很少表扬儿子梁见铖,但既然成家了,他就不能把梁见铖当儿子,要当一个平等的男人看待。这些年不管在事业打拼上,还是对感情态度上,梁见铖的表现,都算可圈可点了。

随后,梁教授问起婚礼的事,梁见铖回应等今年忙完再商议,梁教授点头赞同:“婚礼不过是个形式,就算后面办,选个家人都能到齐风光好的时候办就行,不用太费心思。”

梁见铖应道:“我和明汐都这么想。”

梁教授拆穿:“是明汐这样认为吧。”

梁见铖没有否认,轻轻笑了笑,没再多说。

不得不说,父子之间难得有这样和气里透着温情的谈话,但也没有维持很久,因为下一秒,老梁直白摆出话:“你和明汐就算举办婚礼,就别请我了,我没时间。”

梁见铖:……

老梁这句话意思是,别说婚礼操办这个事,他不会管,他人都可能不来。

“爸……”梁见铖一时无语到说不出话来,“你就算看在明汐的面,也要来吧,在明汐心里你不止是恩师,还是父亲角色。”

梁见铖后面两句话,让老梁郑重的考虑了一秒,叹叹气算同意了,但是婚礼这个事,作为男方家长总要担起责任,明汐那边还无亲无故的。老梁是一个负责的老师,也是一个负责的父亲,但人做不了自己做不来的事。

“行吧,到时候你们举办婚礼了,我以明汐老师的身份过来。”

梁见铖:“……”

“我的婚礼,你真不帮忙操心一下?”

“操心什么,你们现在有什么需要我操心的,我一个老头能操心什么,你缺钱还是缺人手。”第一次老梁甩出不负责任的话,“如果缺人手,顾总那边能找一个团队给你,你要人统筹负责,你找你杨闵文,他能办,反正我办不了。”

梁见铖不强求了:“好的。”

老梁那边的态度,明汐还是很在意,梁见铖只把老梁的祝福转告出来,对老梁不管两人婚礼事宜的事,一句不说。不过即便跟明汐一五一十转达,明汐应该也是能理解。

当然了,明汐不仅理解,而且提早知道了,教授对她和梁见铖真没有一点区别对待!她比梁见铖更早一点,将自己和梁见铖领证的事电话告诉教授,教授也是这样态度。

这也是为什么,她和梁见铖在2008年领证结成夫妻,但婚礼一直没有操办。

2025年,梁见铖完全空闲下来,提出补办婚礼,当一当新郎官的瘾,明汐不可思议地甩过去一个白眼:“梁见铖,你没大病吧,别人看我们这个年纪举办婚礼,还以为二婚呢!”

梁老板:“……”明小姐觉得他老了?

不老不老,有人夜夜新郎,哪老了?2025年的明总,对哄一哄梁老板这样的小事,简直不在话下。

……

周五,何总的追悼会,差不多整个海港外贸协会里的人都来了。

一辆辆挂着不同海港牌照的黑色轿车,驶入听泉山庄。

明汐和梁见铖一起坐车过来的路上,梁见铖讲了何总的离开可能跟前几年涉足金融圈有很大关系。

然而,风光在外,事实和心境都只有当事人最为清楚。

如果说正常的商业行为如娇艳的玫瑰,美丽而芬芳,那么金融圈的商业法则,就如同诱人的罂粟,危险却又充满致命的吸引力。

梁见铖从外贸转型投身实业,专注科技制造业。星海科创准备上市这段日子,他与投行接触颇多,对此深有感触。他可以明确说,金融圈的思维模式,与国内制造业截然不同。

他也是学经济出身,主攻实用主义经济学,但金融圈的玩法,逐渐脱离了传统经济学的范畴,而是紧紧围绕着人性中最深处的贪欲。

人性究竟会不会被金钱完全操控?是金钱本身的问题,还是人心作祟?这个问题太过复杂。

中世纪罗马教堂都曾发放赎罪券,以宗教之名集资,代表上帝也筹过钱。宗教经商,钱能赎罪,若说钱是万恶之源,带有利益驱动的商业行为,却是人类文化发展的大动脉。

今年的春天,意外接踵而至,车祸、雪灾,同行离世……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人心生感慨。若说精神信仰是主宰自我意志的灯塔,那么难以预料的命运,是一场回头无岸的远航。

车子抵达听泉山庄,司机打开车门。

梁见铖先下手,然后牵明汐下车。

今天,两人都身着黑色正装,左手无名指上,各戴着一枚银白色的素圈婚戒。那枚 3.6克拉的钻戒太过耀眼,明汐只戴了两天,便将其妥善收进衣帽间的首饰保险柜。但这对样式简约素雅的婚戒,戴在手上十分贴合,不张扬,又恰到好处。

没想到,她和梁见铖第一次以夫妻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竟是参加追悼会。

明汐还是第一次来听泉山庄,这座传说中富贵名流最后告别的地点,除了前后两幢低矮却透着庄严气息的房子,四周皆是郁郁葱葱的香樟树和挺拔的松树。今天,花圈整齐地摆放在香樟树下,白色的挽联在树影里轻轻摇曳,哀伤随风而起。

悲痛的默哀结束之后,何家人在山庄后面的二楼安排了一场简单宴席。

吊唁完毕,众人陆续朝着后方楼栋走去,准备聚餐。

今天,盛局也现身了。昔日的竞争对手、合作伙伴纷纷都到场,场面颇为热闹。

贺远一样携妻子明玥前来哀悼。

海港是一个大城市,同行们平日里各自忙碌,若非特意安排饭局,碰面的机会少之又少,但彼此境况还是都有所耳闻。明玥这几年鲜少露面,原是赴美怀孕生子去了,孩子生在美国,持有美国绿卡。贺远本就有个儿子,中年再添小公主,倒也算得上有福之人。

此前关系闹得那般僵,明玥生女,明汐当然也不会上赶着送心意。此刻在这个追悼厅,她和梁见铖,明玥和贺远各自立于两边,目光不经意间相碰,明汐也没刻意回避。

生过孩子的明玥,没像 CC姐那般发福富态,也因胶原蛋白流失,原本一张美艳吸睛的脸,五官愈发凌厉,透着咄咄逼人的气势。为母则强吧,如今站在贺远身旁,明玥的气势盖过了贺远。

遥想八年前她面试海鸥公司,贺远身上还带着成熟男性的气度魅力,现在只剩下一种人到中年万事休的无精打采。

在一个圈子,消息和秘密就像泼出去的水,瞬间就能传得满城风雨。

去年明汐遭遇车祸一事,盛局今天见到她,立马问了问详情。

那场车祸于明汐而言,堪称人生高光。事后她看到道路监控视频,都想让歆雨剪辑出来,融入明宙公司文化,连标语都想好了——“生死极速,明齐日月”。然而梁见铖难得地较真严肃,不允许她以玩笑心态对待此事。

二楼宴会厅内,明汐和梁见铖和盛局同坐一桌。

明汐简单说了说,正因为那天的积雪很厚,刚好救了她一命。

“那是明总吉人自有天相,今天又看你和梁总并肩而立,倒是冲淡了几分我心中的悲痛。”盛局直言明了说,碍于场合不适,没直接道喜。

明汐和梁见铖安静坐着,也未多提婚事,只是默契地朝盛局点头回应。

二人皆着黑衣,气质出众又相得益彰。一个清朗沉稳,一个锋芒内敛,都将情义融入骨子里。盛局年过半百,在位多年,阅人无数,虽不能一眼看透人品,却也对这对新婚夫妇赞誉有加。若以他喜爱的作诗风格形容,二人皆是“面似静湖,心有惊雷”。

梁见铖以夫妻名义,感谢盛局的夸赞。盛局摆摆手,不以为意。

曾几何时,盛局也觉得贺远文雅谦逊,可惜人的傲气一旦偏离正轨,便再难重拾明朗。作为领导,他对贺远的现状满是惋惜。于是,盛局主动起身,走到贺远和明玥隔壁桌,轻拍贺远肩膀,借着悼念何总的契机,感慨几句:“祸兮福兮,世事难料。老何已经离去,咱们海港同行,往后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得咬牙坚持。天是塌不下来的!”

贺远和明玥一块起身,明玥对盛局没什么好感,还是挤出笑容,以玩笑的方式挑明盛局的偏心:“盛局这话说的,先是夸了明汐和梁总,又来安慰我们,怎么,是不看好我们呀?”

明玥神情张扬而尖锐,一张昳丽而略显疲倦的脸,因为充满挑衅有一种气势逼人的嚣张。

换作从前,贺远定会阻止明玥得罪盛局,今天他非但没阻拦,反而觉得畅快。骨子里相似的两人,明玥毫无顾忌地说出他心中所想,让他这两年疲软虚浮中年心态,生出鬼祟而隐秘的快意。

“明玥,别乱说!盛局哪有这意思,就算有,也是在勉励我们,对吧,盛局?”贺远笑着替妻子打圆场。

几年前,在斯卡利酒店包厢外,贺远甩过明玥一巴掌。如今贺远总算明白,血缘和婚姻关系,远比知遇之恩、领导赏识来得重要。明玥再不好,也为他生下女儿,其他人呢,不过是趋炎附势之辈。他倒要看看,谁会是下一个何丰荣,是风头正盛的明汐,还是星海科创即将上市的梁见铖……就连盛局,现在是人人给面子,可“人走茶凉”四个字,怎会没有应验的一天?

正想着,贺远突然开口:“走,咱们去敬一下妹夫和妹妹,祝他们百年好合。”

此话一出,贺远这桌的人皆是一脸震惊,面色各异。

在丧事场合给新婚夫妇送祝福,这不是赶着送晦气,存心添堵吗?

一个同行协会,皆知明玥和明汐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但关系不合。外人虽不清楚内里纠葛,单从处事来看,明汐行事理性干脆,不是这位贺太太可比的——

谁都不会在他人丧礼上做出这种故意膈应人的道贺之举啊!

第114章 114 梁见铖,我这一生幸运有三

嫉妒啃噬人心, 憋屈如鲠在喉。

方才梁见铖和明汐全程陪同盛局交谈,贺远和明玥独坐一隅,仿若成了被冷落的配角。

昔日众星捧月, 今天沦为看客, 这份落差着实如蚁噬心,刺得贺远坐立难安。

作为一个体制内改制出来的商人, 贺老板最为明白“赢了风光无限, 输了无人问津”的世态炎凉,当心底不甘翻涌,全化作面上虚伪笑容——他偏要在这丧宴,给明汐和梁见铖送去“祝福”。

梁见铖也真是不容易,一个风光霁月的公子哥,只等明汐一个打工妹到现在,这样的长情还真是让人感动。

贺远揽着明玥,来到明汐和梁见铖这桌,十分假意地笑道:“妹夫,终于抱得美人归了,恭喜啊!”

当贺远的恭喜送来, 明汐不为所动, 梁见铖出于情面, 被迫起身。

梁见铖没有举杯回应,简简单单伸手握住贺远的手,动作温和, 却藏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二话不说,便将贺远手中的酒杯推了回去。

“贺总,同在商圈讨生活, 您不把盛局放在眼里,我们也不敢奢求您的关照。各安其位,最好不过。”梁见铖口气清淡,也毫不留情戳破贺远攀亲的虚情假意。

果不其然是顾双洋生出来的儿子,真会看人下菜碟呐。

贺远瞥了眼身旁的明玥,眉头紧皱了一下,语气里全是阴阳怪气:“明玥啊,看来是咱们不识趣!今年星海科创风头正盛,梁总忙着结交权贵,从私企跻身国企,这等机遇常人哪有?咱们这些落魄亲戚,在人家眼里怕连陌生人都不如,真是寒心啊!”

贺远刻意将“落魄”二字咬得极重,把梁见铖和明汐贬为趋炎附势之徒。

周围宾客的目光瞬间聚焦,空气里顿时弥漫唇枪舌剑的气息。

面对贺远这般无赖话语,梁见铖一时神色冷峻,眉间凝着薄霜,梁老板的确最不屑也最不擅长跟这样的人产生口舌之争。

见梁见铖沉默,明玥颇为得意,嘴角勾起嘲讽笑意,转向明汐说:“明汐,我也恭喜你,总算嫁入豪门了!今天见你和梁总并肩而来,姐姐是打心底为你高兴呢。”

有人是没人关注心里变态,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博出位,梁总不要奉陪了。

明汐微微转过头,神色淡然,伸手轻拉梁见铖的衣角,示意他落座。

她真的是……懒得理会这对跳梁小丑——

在何总丧礼上道她和梁见铖的新婚之喜,看似恭喜实则笑话,明汐不讲究晦气不晦气这些,只觉得是对逝者和何家人的大不敬。

“夫妻本是彼此的镜子。”看着贺远和明玥一唱一和的模样,明汐心底难免冷笑。此时两人,神态如出一辙,真生出几分“夫妻相”。她想起多年前对杨雨媚和明德诚的评价:人总是对自己的道德缺失毫无察觉。

明汐想到这,一时无奈,低了低头。

明玥俯身靠近,一阵香水味裹挟着恶意扑面而来:“明汐,我和贺远好心道喜,你怎连句话都不愿回?咱不管如何,我们总是血脉相连,去年听到你车祸,我都紧张得不得了。没想到你命这么硬,真是让人惊喜……”

明玥话里的“关心”虚伪至极。

明汐心里清楚,听到她出车祸,明玥怕是恨不得她就此消失吧。

如果前面的恭喜,梁见铖还能将两人视为哗众取宠,明汐车祸这个事,触及了梁见铖的逆鳞,周身气压骤降,一记寒芒如刀的眼神精准刺向明玥。

这样冷冽锐利的眼神,神似顾双洋。带有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和不容置喙的威严,仅是一瞥,足够震慑人心。

明玥心头猛地一震,惊觉眼前梁见铖已不是当年公子哥斯文样儿。

梁见铖这三年越发不显山露水,对外人有礼,对爱人深情,但这不意味着,做人没了锋芒。

梁见铖欲要起身,明汐的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投去一个温凉眼神。四目相对,一个熟悉眼神传递出十足的默契——明总自有办法。

明汐转头看向明玥,眼底尽是可笑。眼前这个为人母的女人,行事还这般幼稚得可笑。被宠坏的人,永远学不会成长,对付这种自私自利的“巨婴”,讲道理无异对牛弹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是最有效的手段。

今天这样的场面,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看在已故何总的面,明汐都不会像昔日斯卡拉酒店那般,以耍狠的方式对付回去。

她不是自己要脸,而是懂得给他人脸面,不能在悲痛的何家人面前闹事是她的底线。

明汐站了起来,面容亲切客气,带点浅浅笑意的目光投向明玥,趁着明玥刚好俯身下来,亲昵地将手搭在其肩上,凑近明玥耳畔,说了一句话。

就一句话,声音很轻,只有两人能听到声量。连梁见铖都听不到。

瞬间,明玥的脸色惨白如纸,连明汐搭在她肩上的手,都能感受到她止不住的颤抖。

“贺太太,我们还是不要打扰大家,去洗手间说吧?”明汐的语气温柔得近乎纯良,

明汐歪过头,对上梁见铖转过来的余光,放心一笑。

对待小人,要雷霆手段,也要懂得拿捏命脉。这是三年前,顾双洋送她的话。

临走前,明汐握了握梁见铖的手,轻轻带过。转身而走,步伐如常,仿佛只是去赴一场姐妹间的轻松闲谈,而明玥整个人还僵在原地,双腿像灌了铅般沉重。

刚刚明汐在她耳边说的话是:“我也要恭喜贺老板呀,他还不知道自己当爷爷了吧。”

明汐怎么会知道!明玥差点要尖叫出声。

前面明汐走到一半,回过头,朝着站在原地的明玥挑了下眉:走呀,贺太太!

明玥艰难地动了动腿,跟着明汐上了洗手间。

然后——

洗手间内,门被狠狠甩上,明玥被明汐一把抵在门板上。“哐当”一声巨响,震得明玥耳膜生疼。

“明汐,你要做什么?”明玥声音发颤,强装镇定。

“我早就警告过你别来招惹我。”明汐的声音冰冷如霜,明锐眼光里只是警告,“你以为我会顾及脸面,任你泼我脏水?你太小看我了。我告诉你,我不仅知道你在美国的那些丑事,我还有你一整本背调资料。”

“本来你做什么事,跟我一点关系没有,我已经提醒过你了,不要来恶心我,你为什么记不住?“

恐吓和不留情面的话倾倒而出,明汐逼近一步,身上散发的压迫感让明玥几乎窒息。

“怎么,这样看着我,觉得我很陌生?明玥,我不知道是你好笑,还是我以前让你欺负习惯了,觉得我好拿捏么。你用脑子想一想,我从一无所有走到现在,你以为我是烧香拜佛吃素求来的么?”

伴随着一道嗤笑,明汐继续:“说真的,只要你不出来恶心我,我真的一点都不记挂你,偏偏你怎么那么在意我,我过得好还是不好,能碍你偷情吗?”

“偷情”二字如重锤砸在明玥心头,愤怒和害怕让她下意识要还手,又在对上明汐森冷的目光时,无力垂下了手。

“以后做事情,最好想想清楚。”明汐扬起戴着婚戒的手,托住了明玥的脸,“就算我改吃素,你以为梁见铖吃素,还是顾双洋吃素?我和你之间,谁过得恶心,一清二楚,我再说一遍,不要来恶心我。”

“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你也是,不是一个人了。想一想孩子吧,多无辜呢。”

明汐后退一步,两人中间的距离拉开一点,靠墙的明玥堪堪要倒下来。

明汐意味深长地停顿一下,补充一句,“别忘了,贺远的前妻也不是好惹的,你女儿还小,真闹起来,你觉得谁会更惨?”

“如果我是你,一定给我自己好好谋算,好日子不长有,现在的海鸥还能让你靠几年。”

明玥难堪地抬起头:“你为什么知道那么多?”

明汐抿唇似笑非笑,学用当初顾双洋对她的那句话。

“当然是花了一些时间和钱,需不需要我寄一份给你,当留念?”

明玥瘫软在地,最后触及明汐温凉而冷漠眼神,已感到彻骨恐惧。

……

不到十分钟,洗手间的门“咔嗒”轻响,明汐推门而出,神色如常地融入宴会厅的嘈杂和关切里。

明玥仍待在洗手间没出来。

明汐款步走到贺远面前,最后做个好人:“贺总,贺太太身体不太舒服,您看是不是先送她回去?”

贺远在洗手间找到明玥,看着明玥脸色不对劲,即便狐疑猜测,也只能匆匆离场。

盛局见状,失望摆手,连寒暄的兴致都没了——这场闹剧,他真的彻底看清贺远这个人了。

这个世上,有人上桌,有人下桌。

明汐希望自己有一天,就算下桌,也是自己开心地下桌,而不是被赶下桌。

回程车上,明汐倚着车窗假寐,阳光透过玻璃在她脸上投下斑驳光影。心里想起顾双洋这些年的许多话,比如“在商场,不要想着当个好人讨人爱,也不要做恶人讨人嫌。”“做人,留一线,做事,留一手。”

梁见铖少见地按捺不住好奇,问明总:“今天你和贺太太说了什么?”居然能做到一瞬变脸。

明汐睁眼,撇过脑袋:“梁总,有些事,不知道反而干净。”

梁见铖挑眉,他当然知道他的明总很厉害,但明总当他吃素?还是喝奶的幼儿园小朋友?

梁见铖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不再多问。

明汐弯唇笑了笑,只觉得晌午春光照射海港拔地而起的高楼,这个世间看起来虚浮而不真切,她突然有点疲倦,犯懒地靠在了梁见铖的肩上。

“梁见铖,以后无论怎样,我们都不要像何总……”

从商的压力,明汐和梁见铖都深有感触,万丈高楼平地起,以后稍有不慎,也有可能万丈高楼一朝倾。

今天盛局给何丰荣做追悼词,重点强调何总是一个心存仁厚的企业家,

心存仁厚,却落得这样下场,明汐怎能不凄悲。

梁见铖搂上明汐的肩膀,说出自己想法:“明汐,心存仁厚,不是时时刻刻为他人着想,是善和恶之间能明辨思忧,是个人和国家利益之间,能做出对得起自己良心的选择。”

“明总,往后,还请多多监督。”梁见铖目光清明,话音郑重。

明汐闷声笑了:“我这样的斗胆小民,哪敢监督梁总?”

梁见铖:“你的确斗胆,但不是小民。”

车子笔直地往前行驶,窗外是飞速倒退的高楼大厦,一路往前。一个人的终点从不是更大的辉煌站台,而是两人的家。

这是梁见铖当前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