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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帮我向机组问问能不能提前降落吗?”他碰了碰自己的胸腔,“我心脏有点不舒服。”

乘务长眼眶瞬间就红了。

“我会向驾驶舱反映情况,请您耐心等待。”

添油加醋说了下情况,乘务长才颠三倒四想起来广播寻找医生。也是巧,同机舱112名乘客,没有一个是医护人员。

乘务长只能再次反映给驾驶舱。

何安也想落,也就是没那个条件,不然他刚刚就扛着飞机跳伞了。

“进近,前面有天气,我们需要…向右侧偏置一下,右转航向140,”何安提着一口气,心里沉甸甸的,“长空2312。”

“长空2312,右转航向140同意。”许言答得很快,声音始终平和稳定。

何安缓缓舒了口气:“右转140,长空2312。”

许言继续扇区指挥,先后送走两架南航的飞机,又看了下长空2312的高度。

“长空2312,可以左转报告。”

“左转报告,长空2312。”

何安握着驾驶舵,左转就意味着降落:“长空2312,可以左转了。”

“长空2312,左转航向060,可以盲降进近,跑到30L,建立航向道报。”

“左转060,可以盲降30L,航道报,长空2312。”

飞机高度缓慢下降,何安已经能看到航道轨迹。

“30L跑道,长空2312。”

“雷达服务终止,联系郑州塔台129.5。”许言盯着雷达屏幕,停了瞬,低声开口,“长空2312,落地顺利。”

“谢谢进近,长空2312,”何安有点受宠若惊,停了下才想起来重复,“联系塔台129.5,进近再见了。”

许言没再回他。

几分钟后,长空2312平稳地落在跑道上。

第36章 别撒娇 “潘煜,我问的是你,你有什么……

许言今天是白班, 下了班才有时间摸手机。

短短两个小时,长空2312的炸裂性消息已经在民航圈里传开了,休婚假的李山都掐着点给他打电话询问。

“长空2312的机长跟乘务真打起来了?”

“嗯。”许言站在路边等车。

“现在呢?警察带走了?”

“机长和涉事乘务在做笔录, 其他机组人员现在应该是民航局等问询。”

“我看2312今天目的是桂林, 后半程备份飞的?”

“应该吧。”许言有点心不在焉, 跟李山说了两句, 突然见手机震起来, “先不说了, 有电话进来。”

飞机落地,潘煜第一时间向家庭群里通报了这件事,自此他的电话就没停过。

现在都不是降压药的事了, 潘爹只想找根绳子上吊。

潘煜习惯性地开了飞行。

直到付账缴费,他才看见许言发的消息,立刻回了电话。

“许主任,怎么了?”

潘煜声音强健有力,许言无端卸了口气。

“你在哪儿?”

“医院。”潘煜夹着电话,缴费签字, 还在朝他抱怨, “许主任,你都不知道长空2312有多离谱,机长跟乘务…”

“我知道。”许言第一次打断他说话,“在哪个医院。”

“第×医院航空港院区。”

挂完电话, 潘煜的手机都还是烫的, 旁边的阿姨好心提醒他:“小伙子,你手机响了。”

潘煜道了声谢,低头扫了眼屏幕,原本想左滑按灭的手指点了右滑接听。

“妈。”

容女士叹口气:“我刚听你爸说了, 这事挺严重的,你姐姐可能要停职或者免职,公司还会停飞、整顿,接受调查,再严重点甚至会限制公司申报的航线、航班、包机等方面。”【1】

正值暑假高峰期,估计要损失不少。

“明天股价肯定会受影响。”容女士抱怨,“你也是的,都看见他们打架了,怎么不提前劝劝。”

“我那不是头顶没长眼么,”潘煜走出医院大门,耳边终于没那么嘈杂,“下回注意,争取把眼睛长头顶上。”

“故意气我是不是?”容婉声音很温柔,鲜少情绪失控,只是感叹了句,“你当时要能进驾驶舱就好了。”

反正都是机长,谁知道是哪个?只要把飞机平稳落了不就行了?

“那确实好,”潘煜不得不钦佩容女士天方夜谭的想象,顺着想了下,“我当时要进驾驶舱了,爸跟着姐一起离职,我直接蹲里面。从此,我们一家五口过上啃我哥工资和信托的美好生活。长此以往,相亲又相爱。”

“……”

小卷毛不得不感叹:“妈,还是你聪明,一眼就看出我不想努力。”

“……”

容婉一句话没说,直接挂了电话。

“怎么还不让人说话了呢。”潘煜站在台阶上,百无聊赖地刷了下app,一串子的红点点,全是未读消息。

他上次驾驶7973仪表失误,也没见那么多人关心。

潘煜看了两条就觉得没意思,又开了飞行,站在柱子后面看上面的花纹。

“潘煜。”

个子高有个子高的好处,许言一眼就看见了穿着常服的小卷毛,拧眉走了过去。

“没事吧?”

“没什么大事,机长和乘务落地就被带走了,乘客有一女孩哭到低血糖了,可能需要留院观察。”潘煜习以为常地复述,“长空公司在郑州基地的客服领导已经来慰问了,估计是没什么事。”

女孩和同伴,两个女孩应该是去桂林旅游的。领导没来之前,潘煜帮着忙上忙下跑腿,护士都认识他了,缴费单都给他递到了手里。

他闲着没事就排队把钱给交了。

许言非常认真地听他说完:“潘煜,我问的是你,你有什么地方受伤了吗?”

“…没,没有,”小卷毛竟然愣了下,片刻才想起来摇头,慢慢笑起来,“许主任,我非常好。”

话都表述不明白,还非常好。

许言没有纠正他的表达,只是朝他确定:“心脏没不舒服?”

“没有,我那是想提前降落,忽悠机长和管制…”小卷毛突然卡了下,语气开始变得小心翼翼,“许主任,今天你值班啊?”

“嗯。”

许言很随意地应了声,就像他现在单手插兜,似乎真的只是路过一瞧。

“去忙吧。”许言低头看了下他手上捏着的单子,目光扫过开单名字。

确实不是潘煜。

“一起。”潘煜下意识抓着他手腕,肌肤相触,滚烫一片。

小卷毛瞬间脸又红了,眼神都有点飘忽:“许主任,你上次答应要带我吃顿好的,择日不如撞日,择时不如撞时,现在…现在就挺合适的。”

许言看潘煜,潘煜手都在抖,高度紧张下竟带着许言的手腕晃了晃。

许言那条胳膊都像是麻了。

“别撒娇。”

“我没…我就是紧张。”

旁边有两三小孩追逐着跑过,潘煜上前一步,两个人距离一下贴的很近。

他只需低头就能细看清许言的睫毛,根根分明。

潘煜很没出息地咽了咽唾沫:“许主任,跟我一起吧。”

这还不是撒娇?

许言抬眸扫他,潘煜更紧张了,生平第一次感觉自己掌心都在出汗。

太不礼貌了。

潘煜默默地把自己另只胳膊也抬起,几乎是在出汗手掌松开的一瞬间,另只手就接了上去,继续捏着许言的手腕,不紧不松。

“……”

许言刚升起的那分不自在突然没了。

“不可能和你一起,”他扯了下手腕,看小卷毛蔫吧了下,才轻声开口,“但我会在下面等你。”

“!”

潘煜脸上的失落都还没有收回去,眼里充斥着不可置信。

“真的?”

是真的很好逗。

“嗯。”许言让他松手,拿回了自己的手腕,握着轻轻转动了下。

“我会很快下来!”小卷毛郑重开口。

长空2312是在许言指挥下降落的,最迟明天民航局也会对他例行问询,他不可能上去跟长空航司的人见面。

这次责任明确,应该没他什么事,但该有的情况说明还是要写一份的。

许言站在柱子旁,呼吸逐渐归于平缓,唯有手腕处依旧灼热。

他抬头细看,今天竟然是个圆月,满天繁星。

从医院出来时,已经过了饭点,许言带他去了家网红餐厅,装修的很好,饭菜也还行,主打的是江南菜系,都挺清淡的。

潘煜口味应该是有点偏甜,饭桌上的冰淇淋吐司很合他胃口。

许言等账单的时候问了句:“喜欢吃甜的?”

“应该吧。”潘煜也说不好,他口味有点奇怪。

之前是除了糖果以外,其他的甜口菜他都能接受。

现在是零食糖果他也喜欢。

等车的时候他还从兜里掏出糖盒,封条都还没撕,只在许言面前晃了下。许言正接电话,轻抬眼皮,扫过一眼。

小崽子。

“回家吗?”

“太早了吧。”潘煜舍不得回去,糖都不晃了,“许主任,我们玩去吧。”

“想去哪儿玩?”

潘煜不知道,他来郑州也没几个月。

“只要不回家的都行。”

“那走吧。”

赵赫刚给他打电话,组了个局要把小男朋友介绍给一众朋友认识。许言带潘煜过去的时候,包厢里面已经相当热闹了。

赵赫坐在桌子旁,手盖在骰蛊上,头也不抬地招呼他们过来坐。

“我对象,吕舟。”

他只介绍一句,许言把路上随手买的装饰品递过去,不值什么钱,也就是个意思。

“小舟儿,看见没,最大方的那个就你许哥。”

吕舟不是个怕生的人,站起来笑着问了声好:“许哥好,这个哥也好。”

“哪个哥好啊,”赵赫听见吕舟说话才抬起头,眯着眼看了下,立刻就站起来了,“潘哥来了,快坐快坐。”

赵赫相当热情,招呼服务员上果盘,加零食,顺便把潘煜放这的酒一起给开了,亲亲热热地都快把小男友给忘了。

潘煜是特好说话一人,路上就想着带个礼物,买了个香薰,结果刚下出租车就碎了。

“潘哥,不用那么客气,干嘛呀,非得给我们两开一瓶罗曼尼康帝,太客气了。”

“应该的。”潘煜是真的大方,签单很快。

赵赫那人稍微有点疯,不吃亏,但对朋友还都可以。他就那么夸张一说,潘煜当真签单了,他倒不作了。

“潘哥,下次吧,我们店里还没有罗曼尼康帝呢。” 赵赫今天组的是朋友局,不宰客,笑着敬了潘煜一杯酒,又让吕舟过来喊人。

“屋里哥有点多,是不是都记不住了,没关系,”赵赫侧过头,揽了下男孩,“除了潘哥外,他们应该都比你大,直接喊哥就行。”

“哎。”吕舟很欢快地应了声。

组局就是想介绍吕舟给大家伙认识,为了照顾赵赫的小舟儿,他们一行人都很收着,玩游戏都是选的吕舟喜欢的猜骰子。

没什么技术含量,就是猜骰子的个数。

愿意上桌的连着李山也才六个人,其他人都聚在旁边玩纸牌、唱歌或者吹吹牛逼。

骰子晃起来太吵,许言不喜欢,但小卷毛明显是没玩过,他脚步一顿,也就跟着坐下了。

“不行啊,人超了。”赵赫故意开口。

“怎么办,你下去?”许言喊服务生再送一套骰子。

“那不行,我们家小舟儿离不了我。”赵赫憋着坏,故意恶心他,用同样的声调做作开口,“小言儿,你今儿怎么愿意玩这个了,是不是也是因为舍不得我?”

这话一说,陈旭阳没忍住先笑了起来,眼神在许言和潘煜之间暧昧扫过。

“潘机长说呢?”

第37章 小潘机长不简单 许言:放心玩,我给你……

“我觉得不是。”潘煜看了眼赵赫, 又看向吕舟,很认真地开口,“做人朝三暮四的, 不好。”

“噗。”

李山先笑起来, 锤了下桌子, 问赵赫, “听见没, 潘机长说你人不行。”

“谁不行了?!”赵赫不可能认这个, 佯装要恼,“你们都懂什么!小舟儿,你说, 你跟他们说我行不行?”

“你行,你超行的!”

他们那桌坐的没几个老实人,瞬间就哄笑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要把整个屋顶给闹掀开,引得屋里其他人都往这边看。

陈旭阳跟着许言一起站起来拿骰子和啤酒,低声开口:“潘机长可不简单。”

看着没什么心眼, 其实浑身都是心眼。

“有什么不简单的, ”许言问他,“不都两个眼睛一张嘴么。”

陈旭阳哼笑,也不跟他辩:“是也不是,反正潘机长可是个宝。”

说着, 他轻抬了下巴, 示意许言朝潘煜那边看。

可能是他们这桌太有意思了,不少人都聚了过来。小潘机长到哪儿都是打眼的存在,许言刚起身就有人朝那边走去。

不知道说了什么,潘煜只摇了下头, 长臂勾着骰盅,不说话也不看他,瞧着还有点冷漠。

那人又站了会儿,可能是觉得没趣自己又走了。

陈旭阳吹了声口哨:“小潘机长看着有点酷啊。”

许言没说话,拿着骰盅径直坐在旁边旁边,吕舟搓搓手,跃跃越试。

规则很简单,一圈七个人,每个人面前一个骰盅,里面有五个骰子。随意摇晃过后,玩家可以自行掀开一角看里面的骰子数,然后选择再前一个人所报数上加数或者终止喊数,直接掀开。

整张桌子就小卷毛听得最认真,目光灼灼地盯着吕舟看,时不时地还会跟他视线交汇,认真点头。

吕舟从没有遇见这么配合的“学生”,讲得越发细致,恨不得手把手地上手演练。

陈旭阳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压低声音跟许言说:“给潘机长拿只笔吧。”

都听那么认真了,不做点笔记怎么行。

许言扫了他一眼,陈旭阳憋笑,举手做投降状。

潘煜上家是赵赫,下家是许言,开始两局都是熟悉规则,输了也就一杯酒的量。

赵赫发誓自己是真没想灌潘煜,喊数喊得相当温柔,但耐不住潘煜又菜又爱玩。

他喊:“五个六。”

潘煜接:“掀!”

赵赫都震惊了。

都不用全掀完,光赵赫和吕舟各自骰蛊掀开都凑出了五个六点,更别说小潘机长运气爆炸,五个骰子都是六。

“喝吧,潘机长。”

潘煜没明白,认真地数了数骰子:“我有五个六。”

“对,所以你更该喝啊。”

潘煜觉得这规则好像不太对,他看向许言,许言低声跟他解释。

“猜骰子数猜的是桌上所有人的骰子数,刚说的五个六,是指桌上所有人的骰蛊掀开,看三十五个骰子里够不够五个六点。”

包间环境嘈杂,两人不得不靠得很近才能听清。

潘煜凑近,注意力全在许言一张一合的嘴巴上。他之前怎么没有发现,许主任的嘴唇是薄薄的一层,看起来那么好看。

陈旭阳敲了敲桌子:“哎,不准开小课辅导啊。”

李山也嫌他们耽误时间:“快喝酒,都等着下一局呢,潘机长不能赖!”

潘煜酒品很好,被赵赫拽着转过头也不生气,端着面前的酒就喝了个干净。

相当爽快。

“好!”赵赫捋了下袖子,他就喜欢这样喝酒的,“来,继续。”

他们游戏还是讲究公平的,潘煜喝了酒,那自然就从潘煜这开始。

许言素手按着骰蛊,随意晃了两下。

他觉得潘煜头脑清楚,应该两遍就能听懂规则:“可以喊了。”

潘煜下意识看向许言的嘴唇,喉咙动了下,脑子自动识别刚刚的关键词,喊得很大胆:“三十五。”

“”

陈旭阳就在许言的下家,本来还正算着骰子数,一听潘煜这样喊,立刻笑起来了。

“潘机长,三十个五?”

潘煜“嗯”了声,还真敢答应。

“许哥怎么说?”赵赫看热闹不嫌事大,“开不开潘哥?”

一个人五个骰子,加一起也才三十五个骰子,基本不可能出现三十个骰子都是五的情况。

那概率比买彩票都小。

许言偏头,无奈地笑了下。

“我喝吧。”

“那不成,都没到你呢,”

三十个五点一喊出来,这杯酒怎么着也轮不到陈旭阳了。

他现在是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挤兑许言:“你就说开不开小潘机长,要是开了,咱们一起数骰子;不开你就往上继续加,等我开你。”

小卷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用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看许言,眼珠都不转的,问得很小心:“许主任,我是不是又说错了?”

乖乖地一个。

“跟你没关系。”许言心都软了。

他手放骰蛊上,看向陈旭阳:“不开,三十一个五。”

“开!”陈旭阳不可能放过他。

陈旭阳喊开了,所有人都掀开了骰蛊。

除了潘煜的五稍微多点,其他基本都是三三两两的。加一起别说三十一个,二十个都没到。

许言不开潘煜,那杯酒就板上钉钉避不了的。

他没矫情,喝得也快,解了颗扣子,修长的手指覆盖骰盅,晃了三下,掀开瞥一眼,复又盖上,眼神淡淡看过下家陈旭阳。

陈旭阳觉得不太好,果不其然,许言开口喊得就大。

“十九个四。”

七个人,相当于每个人手里都差不多要有三个四。

陈旭阳手里捏着有两个四,徘徊在开与不开的边缘上。他不敢开许言,但下家却有极可能会开他。

陈旭阳知道许言故意的,给了他一个悬崖边边。

陈旭阳也开始捋袖子了:“开!”

开的那一瞬间,他心里就后悔了,陈旭阳眼睁睁地看着潘煜掀出了四个四。

“”

半分钟前,他喊着让许言喝的那杯酒,一滴没少的又回到了他杯里。

一轮游戏玩下来,基本上人人都沾了点酒,其中潘煜喝得最多,眼都有点亮了。

旁边站着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赵赫的亲弟弟不知道从哪摸过来也闹着想上桌。刚上大学的小毛孩,正是无法无天的年纪,赵赫弄不了他。

许言觉得有点热,趁着就下了桌。

一回生二回熟,潘煜这次拉他手腕都拉得很熟练。

“许主任,要走了吗?”

“不走,你再玩会儿。”许言站他后面,低头看小卷毛耳后,发现耳朵根都喝红了。

他碰了下潘煜,微微俯身:“我上次是不是答应替你挡酒。”

“啊?”潘煜都把这事给忘了。

赵赫一听这就来劲儿了:“是,我作证,欠着呢。”

“那刚好趁今天还了,”许言随手捞了个凳子,脚底让人放了一打啤酒,“放心玩,我给你兜着。”

第38章 许主任,我想亲你 “但是今天太晚了,……

这话一出, 屋里又炸了起来。

赵赫立刻怪笑开口:“我就说嘛,这做人还得学学咱许哥,敞亮!”

陈旭阳笑地止不住。

赵赫“嘬嘬”两声, 明目张胆地跟陈旭阳对个眼神。两人瞬间就都坐直了, 一看都没憋什么好事。

事实上也不用他们怎么耍心眼, 潘煜从头到尾都没听明白规则, 一开始下家有许言替他兜着的时候, 他压力没那么大。只要不太过分, 许言都能把他放跑。

但现在不一样,他下家坐了个才十八岁的大学生,清澈懵懂且坚持底线。

潘煜刚喊了:“二十一个三。”

赵有名立刻就接上:“开!”

赵有名开的果断, 查数也快。骰子数到最后,别说有二十一个了,十八个都不到。

“许哥,喝!”

许言喝酒不扭捏,两杯倒肚,干净利落。

杯底放桌, 清脆一声, 立刻响起叫好声,此起彼伏。

包间里的氛围热闹且喧杂,每个人的面孔映在五彩流转的灯光里。只有小潘机长转过头,目光流连在许言身上, 神色认真。

许言袖子挽到半臂, 扣子解开两颗,露出精致的锁骨。色彩绚丽的灯光下,他眉梢染笑,轻佻不恭。

“玩你的。”

潘煜无端有些渴, 临着许言的半边身子都像是酥酥麻麻,没了知觉。

“再来、再来!”

潘煜晃着骰蛊,没敢喊太大:“三个六。”

“十五个…”赵有名年轻冲动,立刻就想加码。

坐他对面的赵赫刻意地咳了声:“好好说。”

赵有名眼睛扫过许言和旁边的卷毛帅哥,嘿嘿笑了下:“那五个,五个六。”

李山稍微抬了下:“十一个一。”

就这么转了一圈,又回到了赵赫手上。

赵赫真不饶他们:“二十个六。”

潘煜侧头看向许言,自觉动了下板凳,两人距离一下拉得极近:“许主任。”

“嗯?”

“他们欺负我。”小卷毛轻拽了下许言的衣摆,告状信手拈来。

许言转眸扫过他,低头喝了口酒,手里的酒杯映着灯光,乱人心绪。

“小潘机长,”许言倾身,呼吸相近缠绕,声音低低又浅浅,一字一字敲打在潘煜的心头,“真觉委屈的人眼睛是不会盯着我锁骨看的。”

不知道是不是距离太近,潘煜撞进许言眼里都像是掉进旋涡深处,无端有了几分燥热。

他抿了下唇角,轻轻舔了下内侧,顶着张大红脸,慢慢探头,朝许言凑近,声音低而认真,却是一贯地坦诚。

“许主任,我想亲你。”

许言面色平静,像是没听见一般,不落痕迹。

潘煜再度贴近,控制不住目光的年纪里却又把话说得那么绅士:“可以吗?”

“凭什么…”许言不用转头都像是能碰到他下巴,呼吸打在他喉间,声音呢喃:“是你亲我?”

那一瞬,潘煜觉得自己像是耳朵失声,目光所及处是许言黑不见底的眼底。天地间他只能听得见自己强有力的心跳声,一下高过一下。

很奇怪的感觉,头发根都像是要竖起来。

“哎哎哎,说什么悄悄话呢!”赵赫敲了敲桌子,声音很大,“开不开?”

“开。”许言收回目光,胳膊擦着他的身子伸到了桌面上,径直掀开骰蛊。

五个一点。

“我操。”赵赫差点没站起来。

潘煜这什么手气,一个六都没有?

那剩下的六个人每个骰蛊掀开至少要有三个六及以上,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果然,最后算了一圈也没凑到二十。

赵赫两杯酒喝了个干净,放下时又皱了下眉:“不对啊,这骰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怎么小潘机长每次摇出来的点都那么一致?

李山不在意:“能有什么问题?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别玩不起!”

骰子要真有什么问题,潘煜也不会输那么多把了。

“谁特么玩不起,我是真觉得不对。”说话间,他看向许言,想寻求认同。

许言手指摩擦杯壁,没有出声。

“骰子没有问题啊,”潘煜手指笼盖骰蛊,摇晃几下,轻巧掀开,亮出五个六,“你们是在说我手法的问题吗?”

“……”

整间屋子都安静了下来。

潘煜环顾四周,问得小心:“你们,是都不会吗?”

李山张大了嘴巴,陈旭阳手动替他合了上去,同样语气飘忽。

“我们…该会吗?”

小卷毛更奇怪了:“那你们是怎么做到把把都赢的?”

“这个问题不应该我们问吗?你,不,是您,”赵赫语气恭敬,声音真诚,“您是怎么做到每把都输的?”

潘煜都有这本事了,明明输都困难的事,但他怎么就能输得那么自然呢?

一桌子人面面相觑,许言把酒杯轻轻放到桌面上,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

周围人谁都没有异动,只有小潘机长转走了视线。他的注意力很快就又牵回了许言身上,目光灼灼地盯着人看,不在分心其他,因此答话都有些敷衍。

“可能是我没听懂规则。”

“我看潘机长不是没懂规则,”陈旭阳朝赵赫挤眉弄眼,“是心不在规则上吧?”

赵赫故意的,声音放得更大:“那潘机长的心在哪儿呢?赶紧互相看看,可别给潘机长搞丢了。”

“轰”地一下,一桌子的人都笑起来。

潘煜是个很难被外界干扰的人,飞行课上很重要的一点就是防干扰。只要他不想,无论是哄笑、大笑、嬉笑;还是讥笑、嘲笑、嗤笑都影响不了他。

他低眸看向许言,于起哄声中开口,坦荡又认真。

“许主任,他们都说我心丢了。”

“嗯。”许言平静抬眸,“那你丢了吗?”

小卷毛当真摸了摸自己的胸腔,认真评估着开口:“丢了吧。”

“那怎么办,”许言也笑了,“我帮你找找?”

包厢里的怪叫声四起,陈旭阳都开始拍桌子了,推搡着闹哄。

“潘机长都发话了,这不得好好找找?”

赵赫心疼桌子,拿盘子里的糖砸了下他,又冲着许言耍贱:“潘哥、许哥咱先说好啊,怎么找都行,就是别脱衣服。经济下滑,我这酒吧资质办的也不容易。 “

“滚。”

许言坐直,倒了杯酒,酒杯轻磕两下桌面,抬眼看过众人,止住这群没什么节操的人胡乱发散。

“差不多行了。”

带头的陈旭阳和赵赫都怕他,彼此“嘘”了声,包厢气氛慢慢安静下来。许言端着酒杯,喝了最后一杯酒,带着身怀绝技的小潘机长下了桌。

刚来没两小时,场子才热起来,走是不可能走的。

潘煜随着许言坐在沙发上,都没说两句话,就有其他人追着许言问东问西,最后问到长空2312的八卦上,两沙发的人都开始侧耳听起来。

事故调查未出之前,许言不会透露太多,打着太极推了出去。

都是面子话,潘煜觉得没趣,但也没想着走,坐在一旁玩手上的骰盅。

他都下桌了,为了避嫌,没人敢用他的骰蛊。赵赫直接送给他了。

赵有名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过来了,坐在临近的沙发上认真拜师:“潘哥,你这个能教我吗?”

“可以,先从三个骰子开始吧。”

骰子玩到最后也就是个手法问题,有问题的骰子除外。

潘煜教课的时候是蛮认真地,不太喜欢干巴的灌输,更多的是在和他探讨包括角度、力度、方向等手法问题,唬得赵有名一愣一愣的。

“潘哥,你这都是在哪儿学的?”

“家里、家外都学了点。”潘煜收骰子的速度很快,骰蛊一盖,笑了声,“我出国的年龄比较小,家里担心。”

赵有名明白了:“担心潘哥你受不住诱惑,误入歧途。”

“应该不是,他们更在意的是我的寿命。”

潘煜本来不想说的,但看许主任好像有兴趣听,通俗易懂的举了个例子。

“如果我从十几岁开始败家,按照人均寿命来算,至少要败够六十年。我妈觉得太贵了,也不划算。”潘煜托底,单手晃了下骰蛊,提醒赵有名注意骰蛊角度,“尤其是我那时候还有两个正受苦受累、接受精英教育的哥姐,怕他们心里更不平衡,所以我就被迫多加了几门博彩课。”

“”赵有名开了眼了,“还能这样?”

“争家产嘛,”潘煜半真半假,“心都很黑的。”

骰蛊落桌,掀开就是赵有名想要的一二三。

赵有名立刻就鼓起了掌:“潘哥,你除了这个还会什么?”

“扑克类的也稍微会点。”

“好厉害,那麻将呢?”赵有名怕他不知道,比划了下,“潘哥,你知道什么是麻将吗?”

许言应该是酒劲儿慢慢上来了,微微动了下胳膊,两人本就坐得近,袖子碰袖子的。潘煜立刻就不说话了,只专注地看向他。

许言挪了下身子,小卷毛紧随其后地也动了下位置,两人的距离瞬间缩近。

“我跟你说什么麻将,是很多人过年都会玩的活动,四个人的那种。”

“……”

赵有名一头雾水,没明白他许哥在说什么。

潘煜却低声笑了下,看着许言的眼睛:“知道,我们家过年也会聚在一起打麻将。”

“那你会吗?”

“不会。”潘煜没学过这个。

“为什么?”

有点无厘头的问题。

潘煜并不敷衍,轻声跟他解释,语速都下意识放慢:“麻将只需要四个人,但我们家有五个人。我多出来了,所以就没必要会了。”

许言拧眉:“你应该会的。”

“嗯…”潘煜停顿,很认真地想了下,“但是今天太晚了,我明天开始学,好吗?”

第39章 别勉强他 “许主任,是我坏,我想……

赵赫是个很容易情绪上头的人, 顾头不顾尾,组局闹腾了一夜,不少人都熬不住。

潘煜附近找了个酒店, 不多大一个, 统共就六层楼, 看着没多少生意。怕打扰别人, 他干脆包了一整层, 勉强没让那群喝大了的醉鬼睡在酒吧走廊里。

本以为能一觉半下午, 但耐不住有人天生精力好,熬了一夜反而更精神了,早上五点挨个敲房门喊人出来吃早饭。

许言下场早还好, 基本门一响人就醒了,跨过套间客厅,直接开了房门。

赵赫的大嗓门响在门口:“走啊,喝胡辣汤去。”

熬一夜不吃早饭那都不算结束。

“潘煜呢?”

赵赫喝的是有点多,但还不至于断片:“你们不一起的吗?”

许言针扎了似的回头,高高大大的小卷毛从异常狭窄的单人沙发上坐起来, 头上有两撮毛相对立起。

他看着许言, 眼睛一眨不眨,整个人都像是有点委屈。

“哎!潘机长不在这的嘛,”赵赫强行从门缝里挤进来,冲着潘煜招手, 嗓门如钟, “起来了,潘机长,吃饭去。”

潘煜眼神始终放在许言身上,嘴巴抿成直线, 理直气壮地告状:“许主任,他好烦。”

“嗯,”许言也觉得,“那我把他关外边。”

“好。”

“哎哎哎!”赵赫都没反应过来,人都已经出房门了。

门“咣当”一下合在他面前,赵赫用力地锤两下门,愤愤不平。

“许言!你有同性没人性!”

陈旭阳架着他胳膊,很走心地劝他:“看在你潘爹昨晚贡献那么多钱的面上,别跟你即将上位成功的小妈一般见识,不值当。”

门不知道是被谁踢了一脚,陈旭阳从善如流地改口:“小爸,小爸行了吧!”

赵赫闷声笑了两下:“我觉得是大爸。”

“不会吧,我看着不像啊。”

“怎么不像,你不知道之前…”

两人素质极差,仗着没人开门,憋着笑讨论,越说越不着调。

“啪嗒”一声,门毫无预兆地开了,靠着门的两人同时往里倒,双双抬头就跟冷着张脸的许言面面相觑。

“……”

霎时间,两人八爪乱走,满地找头。

潘煜看向手忙脚乱爬走的两人,好奇发问:“许主任,他们说什么呢?”

“听不懂?”

潘煜关上门,亦步亦趋地跟在许言后面,还真敢点头:“我挺聪明的。许主任跟我解释下,我应该就懂了。”

许言嘴角弯了个弧度,看着皱皱的沙发套,上面连个被子都没有:“那不如小潘机长先跟我解释下昨晚怎么睡这了?没房间了?”

“有的,”小卷毛认真想了下,“但你昨晚喝多了,我想离你近点好照顾。”

有理有据。

许言像是笑了下:“是吗?”

“也可能不是,”潘煜推翻了自己刚刚说的话,低眸看向许言,稍稍凑近,认真检讨,“许主任,是我坏,是我想趁人之危,想离许主任近点。”

“小潘机长,”许言伸手勾了下他衬衫领子,将两人的距离一再缩近,温温和和地提醒他,“下次趁人之危之前,记得要把自己的扣子先解开。”

“!”

潘煜原地炸成了个球。

要不是体积受限,他可能要浮在房间里。

“小潘机长,”许言觉得有趣,指腹探过他的脖颈,不依不饶,灼热的温度几乎要将人烫伤,“记着了吗?”

#记废了#

直到入桌吃饭,潘煜的脸根都还是红的。赵赫想问没敢问,抓心挠肝地缩在桌子边当鹌鹑。

早餐店是他选的地方,三十多年的老店了。赵赫爸爸小时候吃的就是这家早点,居民楼下,临着路口,装修都保持着十几前的老样子,一排排的窗口,贴着已经掉色的面点名目。

他们人多,许言和醉鬼里最清醒的陈旭阳一起排队充钱、打饭,潘煜就亦步亦趋地跟着。

“……”

经了早上那一遭,站在他们后面的陈旭阳忍不住低笑了声,薅了把脖间的链子,勉强把自己当成了个瞎子。

“许主任,那是胡辣汤锅吗?”小卷毛眼都亮了。

“嗯。”许言正低头找出换好的面值卡,随口问了句,“你没喝过?”

“我在机场附近喝过,但我喝的跟这个不一样,”潘煜认真端详下盛饭阿姨刚打出来的汤,“这家胡辣汤上面没有飘着油炸丸子。”

“?”

陈旭阳“噗”地一下笑起来:“潘哥,胡辣汤上本来也没有炸丸子。”

“有的。”潘煜确定,“我上次喝的就有。”

许言问他:“好喝吗?”

“有点辣。”小卷毛不是很习惯。

陈旭阳其实不是河南人,常喝的胡辣汤也没几家。闲着没事他拿手机和小卷毛一起搜正宗胡辣汤的图片,消磨时间。

许言排在前面刷卡点单:“盛七碗胡辣汤,再要个半碗。”

小潘机长下意识伸手,许言压了下他手肘,把饭卡放到他手上。

“等着端那个半碗的,再看看自己想吃什么。”

陈旭阳左右开弓,一个人端了两碗汤跟在许言后面,啧啧出声:“这人啊要偏心了,老天都拿他没办法。”

桌边的人帮着接了四碗汤,赵赫正用左右两根食指支着自己眼皮,努力地把眼睛睁大

“偏心?谁啊!”

来的路上他睡了会儿,勾搭出了困意,现在人都有点半梦不醒、半醒不睡、半死不活。

陈旭阳跟他解释了句:“许哥呗,热汤都不舍得让潘机长端。”

“当然不能让潘哥端了,潘哥那可是金疙瘩!”赵赫瞬间坐直,振振有词。

陈旭阳隔着外套扯了下他后衣领,懒得搭理掉钱眼里的赵赫。

“嘛去?”

陈旭阳转身就走:“继续端饭,伺候你们啊,少爷。”

“瞧他那态度,”赵赫把身子缩进外套里,囔囔鼻子,问许言,“买了几碗?”

“七碗半。”许言看小潘机长端着半碗胡辣汤挤出人群,动作生疏,莫名有些好笑。

这种人多、味杂、地方小的早餐店,估计小潘机长也没来过。

“刚好,等会儿半碗的给我吧。”赵赫人不动,事儿还多,推开面前一整碗的汤,“我现在有点吃不去了。”

太困了。

“能吃多少是多少。”许言迎着赵赫盯着他的目光,轻描淡写地开口,“半碗是给潘煜点的,他不一定喝习惯了。”

“没多少东西,”赵赫有胃口的时候早起能喝两碗汤,“他那么高的个子,捏着鼻子灌一碗也毒不死他。”

“别勉强他。”

潘煜的吃饭习惯跟许言见得绝大多数人都不一样,碗里不留剩饭。

许言知道,所以更不愿委屈他。

赵赫足足沉默了有三秒,而后伸手朝自己嘴巴上拍了下:“是我错了,我刚对陈旭阳说话太大声了。”【1】

潘煜在喝了半碗胡辣汤、半碗豆浆和半碗甜口豆腐脑后,心满意足地被许言捎带到了机场。

昨下午长空2312出了事,许言今早要去民航局一趟,潘煜也得赶早班机回家。

车都上机场高架停在检票口了,潘煜还磨蹭着不想下车。

“要被拍照了。”许言提醒他。

小卷毛不情不愿地下车,关了车门,高大的背影竟走出几分落寞的感觉。

“”

许言拨动转向灯,视线扫过中控台上的摆件,还是朝副驾驶窗外看了眼。潘煜也正回头看他,片刻后,他又大步流星地跑回来。

“许主任,我明天回郑州!”

许言没说话,升上窗户,轻踩油门左转,汇入下高架的车流。路堵停车时,他瞥了眼后视镜,小卷毛还正站在路边,专注地目送。

他是那样的认真,认真到许言都不会想明天、后天,乃至未来。

小崽子。

潘煜一早上心情都很好,落地的时候有司机严叔接他。严叔是潘爹的专属司机,偶尔搭把手接送他这个有名无分、不受重视、没有专属司机的落魄小机长。

开后备箱放东西的时候,严叔轻声跟他透了点情况:“潘总很生气,已经发了一天的火了,听说林总跟其他两位副总都有可能要免职。”

他说完,没有人回应。再一看,潘煜已经长手长脚地坐进了后驾。

“……”

严叔合上后备箱,关好车门,拧动钥匙之前又不死心地回头看了眼。

顶着头卷毛的小少爷正低头发消息,语音转文字,一条接一条的。严叔耳朵都跟不上潘煜的语速,中英掺杂,跟念经似的。

许言应该是在做事故调查的问询,并没有回潘煜消息。倒是刚认识的赵有名跟他发了几句话,潘煜认真地看过,跟他聊了几句。

不知道是聊了什么,潘煜一路都没放下过手机,下了车都还在回消息。

严叔站在车边,咳嗽着提醒了下,潘煜勉强抬头,容婉站在门口等他。

“妈。”潘煜心情很好,上台阶都是三步并两步,“怎么站门口了?别晒着了。”

容婉围着个披肩看着他跳上台阶:“等会儿你爸爸要是问你和公司有关的事,可以不回话,但不许接话。”

“哦。”

“如果问你要不要进公司,当着你哥哥姐姐的面,不准…”

“不准答应。”潘煜都会背了,再次重申,“妈,我对公司真没想法。”

容婉看向他,目光复杂,只再次强调,声音冰冷。

“任何一家的公司,都不可以。”

这种话潘煜从小听到大,而且基本都是容婉说的。相比而言,潘家的其他亲戚都显得可爱起来。

“知道,”潘煜步履沉沉,脸上依旧带笑,只是眉眼疏离,“您放心。”

事故发生的当天晚上,航司就已经在官博上致歉,成立了内部的“长空2312的事故调查组”,今早又在航司内部发布了整个机组的停飞通知。

民航局的调查结果一天不出来,他们就发不了情况说明,也开不了新闻发布会,只能压热搜、冷处理。

潘爹忙得焦头烂额,一顿饭基本没吃两口,不是在接着电话骂人就是在骂着人听电话。林暮暮也是一样,人都不在餐厅,声音还能穿过窗户传进来。

“性质恶劣,我也知道性质恶劣!要不是性质恶劣,我需要花这个钱让你找公关吗?!真以为我钱多烧得慌啊?”

“别跟我这是是是,也别给我扯什么焦点转移,我听不懂!”林暮暮女士可能是气糊涂了,神志不清,一字一句地问对面,“你听明白了吗?我听不懂!!!”

潘煜没忍住笑了声,容婉和林津庭同时看向他。他坦荡回视,认真干饭,胃口好到不顾航司死活。

“”

游荡在辞职边缘的林暮暮女士脾气相当火爆,震得潘爹打电话声音都小了几个度,匆匆挂断电话,哀叹一声。

“这都什么事。”

他看向林津庭,有些发愁。

“董事会商量,长空2312的性质恶劣,影响负面,一定严查严办。相关责任领导人从下往上,一律罢免。”

“一下子空了那么多岗位,又是一场人情博弈。”

林津庭扫了眼手机:“您辛苦。”

“是辛苦,辛苦也没有个人回来帮我。”潘爹的眼神在林津庭和潘煜身上巡视。

林津庭锁上手机,看着对面正在努力干饭的潘煜,突兀开口。

“你在郑州买房子了?”

“买了。”

潘爹不高兴,听见这一句下意识皱眉:“好端端地在郑州买什么房子,家里不好吗?”

“挺好的,就是住不惯。”潘煜坦荡又真诚。

“”

容婉在桌子底下悄无声息地踹了他一下,潘煜按着力的传递性踢了下林津庭的凳子。

林津庭巍然不动,似笑非笑:“我前几天收到你调到武汉基地的申请了,以后是打算留郑州?”

容婉瞬间抬头,潘爹也坐直了,饭都不吃了。

“潘崽,你不要你爹了?”

林津庭和林暮暮都是早早独立,一周固定回来一次。只有潘煜是稳定地住在家里,潘爹都习惯了每天看潘崽的飞行计划表了。

“不是不要,主要是公司这段时间不景气。我妈让我跟您保持距离,省得您喊我回来顶锅。”

小卷毛神色认真,言辞诚恳,逗得愁眉不展的潘爹都笑骂了句“臭小子”。

潘爹又好气又好笑,看了眼容婉:“又跟儿子胡说,我这个老的还能喘气呢,什么时候也轮不到咱儿子顶锅。”

容婉“嗯”了声,伸手掠了下头发,神情微凝,视线落到潘煜脸上,不言不语。

“放心吧,儿子。公司一天不安稳,爸就不会把公司交给你们。”潘爹给潘煜夹了块糖醋排骨。

容碗下意识皱眉,潘爹又给夹了回去,呵呵一笑。

“忘了,潘家家训,二十四岁的人不能吃甜的。”

席间,潘爹确实没再跟潘煜或者林津庭提过一句给公司帮忙的事。

林津庭用公筷给潘煜夹了个鸡腿,宽厚且和善:“多吃点。

第40章 备忘录 潘煜:“我喜欢的人,是个非常……

潘煜在家是一点儿忙都帮不上, 混吃混喝一上午。饭后,他自觉去储藏室找出宠物箱,抱起一直在他脚边蹭来蹭去的多多, 轻轻地把它推到里面。

“你干吗去?”林暮暮从院子里推门进来, 眉头一蹙, 目光盯着正拎宠物箱的潘煜, 冷艳高贵。

“回郑州。”

潘煜什么东西都没带, 手上就一个宠物箱, 特别光棍。

“郑州?那刚好捎我一程。”林暮暮喊阿姨递来外套,催他出去,“开车去吧。”

“……”潘煜委婉又不那么委婉地提醒她, “路上八个多小时。”

“嗯,刚好我也冷静下。”林暮暮用两指揉捏额头,声音放得有些低。

长空2312的机长和安全员现在都还在拘留室,不知道会不会被移送检察机关起诉。

林暮暮去就是为了处理这个事,急有点,但也算不上很着急。

情况再差也就这了。

潘煜看了眼亲姐, 贴心地没再说其他:“那我去院里开车。”

“去车库挑个吧, 爸和容姨都在院里。”林暮暮给他按了电梯,意有所指,“你带着多多走就走了,别在他们面前晃。”

“最近——”她舒出一口长气, 神情疲惫, “都不容易,别添堵了。”

“?”

添堵?

潘煜压根没联想到自己身上,搬到郑州算个什么添堵?喜欢上许主任就更不是了。

那是多值得高兴的一件事!

小卷毛逻辑通,根本不认同林暮暮女士说的话, 甚至还能很自信地反问她:“谁要添堵,你么?”

“是你!”林暮暮瞪他,“你不添堵你现在走?!”

“对啊,我回郑州又不犯法。”潘煜很小心地问亲姐,“但长空2312的机长和乘务员应该已经触犯了治安条例吧?是要被拘留的。”

“潘煜!”林暮暮一改刚刚的丧气样子,拎着包就像是扛了个火枪筒,一言不合就朝他身上狠打了两下,神情张扬地像只孔雀。

“进去!”

客厅电梯门开了,林暮暮转眸,示意他赶紧滚进电梯。

潘煜刚想躲没躲,现在左肩处应该是被包链挂了道,有点火辣辣地疼。他抻了下胳膊,略微耽误了点时间。

林暮暮踩着恨天高,进到电梯又回头看他,语气森森:“你现在是自己进去,还是我把你踢进去?”

“”

潘煜最后上车的时候都委屈巴巴的,坐在驾驶座上摆弄手机备忘录,语音输入:“2024年7月22号的下午三点零四分…”

“磨蹭什么呢?”后座的林暮暮女士踹了下自己面前的驾驶靠背。

“记仇啊,”小卷毛格外认真,“我要把你刚刚欺负我的画面记录下来。”

林暮暮哼笑,情绪比刚刚好了很多:“然后等我老了的时候,拿着你的备忘录一条一条地找我算账?”

“不算账,我的备忘录不跟你共通。”小卷毛认真记录要点,心情愉快,“我要拿着去找心疼我的人。”

“心疼你的人,”林暮暮觉得好笑,“谁啊?谁会愿意陪你玩这小孩子的游戏。”

“许主任。”

“主任?”林暮暮关注点在后面,慢慢坐直,隔着车前挂着的玻璃镜看他眉眼,“政府工作的?”

“不是,空管局的青年精英!”

“哦。”林暮暮见得最多的就是精英,人又躺了回去,“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特别、特别、特别好的人!”

“他认真、专业、有原则;严谨、担当、有风度…有时还特别可爱。”潘煜拧动钥匙,边说边点头,眼里都像是在发光,“认识他之后,我终于能理解网上为什么会有那句话了。”

“什么话?”

“美貌才是他不值一提的优点。”【1】

“……”

林暮暮噗嗤笑起来,不动声色地套话:“你把她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我都开始好奇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了。”

“不是女孩,”潘煜这辈子都不知道隐瞒怎么写,坦荡大方,“他是个非常、超级、无敌优秀的男人。”

“!!!”

林暮暮整个人是弹坐起来的。

她看向潘煜,震惊且意外:“你,你喜欢…男人?!”

没觉察出来啊。

“我喜欢的是他。”潘煜准确地定义,“只有他。”

“……”

林暮暮单手捂脸,心如死灰,完全地沉溺在自己的情绪里。

她悲从心来,极度后悔:“我今天怎么让你送我了呢!以后你要是东窗事发了,我又是唯一一个知情的。容姨指不定就该以为是我撺掇你的,搞不好还以为我是个拉皮.条的。”

本来林暮暮觉得潘煜因为谈个对象而选择换个城市、搬出去住的做法就已经很挑战容婉和潘爹的底线了,没想到潘煜还整了个挑战争霸赛。

他谈的对象是个男的!

男的,潘煜;潘煜,男的。

林暮暮只庆幸自己刚刚没让潘煜直愣愣地撞上容婉他们,不然家里现在就跟过年放炮似的,一个接一个地炸!

她手搭在车门扶手处,碰了碰开关又放下,心如死灰。

“但凡我不怕死,刚就跳下去了。”

林暮暮脑子嗡嗡地,一天一夜没合眼,精神都有点恍惚: “鱼宝,我今年才刚刚三十!是,我承认我有时抽烟、经常喝酒、长包男模,但我也是个事业有成、按时纳税、绝不乱睡的好女孩啊!鱼宝,你记得跟容姨说,我是正经人,不做那不清不白的事。”

潘煜其实没听明白林暮暮在说什么,但好在他记性好,见林暮暮不说话了,他便开始倒带,顺带纠正她的喊法:“姐,你要叫我潘煜。”

林暮暮从善如流地改口:“panda。”

改了又好像没改。

潘煜顿了下,继续:“为什么爸妈会以为我跟男人在一起就不清不白了?我们明明是清清白白、按部就班!”

“按部就班?”林暮暮抓着重点,目光凝视,“你们就到哪一步了?是不是都准备逼宫见家长?”

但凡潘煜敢点个头,林暮暮这次捎带手就能把人给按下去。

只是——

“姐,逼宫是什么意思?”

林暮暮:“见家长的意思。”

“哦哦,那我逼过宫了。”潘煜抬了下脖子,眉眼流动着骄傲,“我都见过他爸妈了。”

他跟许主任一起送他们上的车。

“许叔还让我试试过年回他们家。”潘煜挠了挠脸,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他们应该挺喜欢我的。”

林暮暮眼前一黑:“…你都见过他父母了?”

“嗯!”

“他们还让你过年去他们家?”林暮暮警铃狂响。

潘煜认真回想,当时许国海好像就是这样说的——“在外我管不了你们,过年回家你试试。敢带不三不四的人回家,腿不给你打断。”

当时许主任脸色难看,小卷毛也没细问,反正他又不是不三不四的人。所以,潘煜还挺高兴地帮他们把行李送到了车上,手挥的都特别有劲儿。

河南人是真热情啊!

潘煜的注意力被牵走,又很快回来:“姐,我听我新认识的朋友说,常规的婚姻只有四步—喜欢、追求、恋爱和结婚。”

林暮暮心中的警铃持续尖锐爆鸣,游荡在报废的边缘,魂飘没了,反而能很平静地开口:“所以,你们现在是要结婚?”

“当然不是,”潘煜摇头,停顿了片刻,语句放得很慢,“我都没有竭尽全力、费尽心思地追过他,是不能那么草率提结婚的。”

小卷毛在说重大的决定时喜欢罗列成语,以彰显这句话的重要性。说完自己又回顾了下成语的意思,嘴角忍不住上扬。

有些人一想到便是路途遇花开,轻快伴馨香。

“等下,”林暮暮打破了他的自在,神情迷糊,“你们没在一起?”

“暂时没有。”潘煜的声音低了瞬,但很快又昂扬起来。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而且相当有安排,“所以,我回去之后要很认真地追他!”

“追上了,我们才会在一起。然后我会求婚,我们会结婚。”

林暮暮:“。”

本来以为是兵临城下,结果发现是自家的兵。

虚惊一场。

“你,”林暮暮长松口气,整个人又歪了下去:“你才多大就想着结婚,晚婚晚育,知不知道?”

恋爱都还没谈就想着结婚,话说出口都让人觉得天真。

“不知道欸,”小卷毛笑,眼底干净又真挚,是藏不住地炙热,“遇见了他,我只想结婚。”

“遇见了他”这话酸的牙口疼,林暮暮重复不来。

爱情可能是一场马拉松,不是所有人都能上跑道,但总有太过稚嫩的人愿意不顾一切,争前恐后地往前奔。

要摔跟头的。

林暮暮不怕他摔,只怕家里人跟着担心:“爸和容姨都不年轻了,没确定结婚的事就别跟他们说了,记着没?”

“记是记着了,但我还是会说的。”潘煜很执拗,也非常郑重,“我很喜欢、超喜欢、非常喜欢许主任。他对我很重要,我希望你们也能重视。”

“…那也别现在说。公司最近事多,爸是真没这个心力。”林暮暮拿他没办法,滑着日历,算了下时间,“多等两个月,至少要在长空2312的事故平息后再说。”

“我不能保证。”

小卷毛相当重信,拿不准的事从不轻易答应。

“不能保证也要保证,”林暮暮裹紧风衣外套,“容姨受不住的。”

潘煜胸有成竹:“但她不会干涉。”

林暮暮提了下嘴角,信都不信。

容姨对潘煜是小事不管,大事不放。不然,潘煜早就该进公司工作了。

多好的机会,她一退,潘煜上提,说不定二十七八都能干到航司副总职位。一人之下,千人之上的青年才俊会是她弟弟,一手带起来的亲弟弟。

林暮暮想想都美。

“姐。”潘煜喊她。

林暮暮正是美的时候:“说。”

“拉皮.条是什么意思?”

倒带结束,小卷毛就剩最后一个没懂的关键词了。

林暮暮:“……”

——

潘煜回郑州的时候都已经半夜了,下高速后先把林暮暮送到酒店,随后掉头,径直回家。

刚换了新的地方,多多有点应激,夜里跳到床上咬醒他四回。

一人一猫都没睡好。

潘煜本以为多多会跟自己一样,上午都没什么精神。但没想到这主子早上七点准时晃荡在他床边,脾气不太好地伸出爪子朝他脸上拍,“喵喵”地要饭吃。

两种生物四目相对,相持片刻,潘煜认命爬起来,打着哈欠跑了趟市区,买齐了多多的居家装备,忙前忙后伺候了一上午,猫主子也没吃几口,但勉强是愿意踏着四只小爪子跟他后面四处巡视新家了。

潘煜觉得好玩,录了段视频发给许主任。许言今天值班,没有回他,潘煜也没继续打扰,坐在地毯上,开始聚精会神地看麻将教程。

多多玩累了便会趴在他脚边,睡得呼呼作响。

中午饭点,林暮暮打来电话,简洁有力,不容拒绝。

“接我,吃饭。”

“…”潘煜问她,“姐,你今天没商务应酬吗?”

“双休,谢谢。”

“不客气,”潘煜用以同样的礼貌,“但我接不了你,导航说车牌限号。”

“麻烦。”林暮暮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潘煜没当回事,由着被电话吵醒的多多啃他指关节出气,挠了挠它下巴,跟它窝在地毯上继续开着0.5倍速看视频。

有点上头。

次日下午,潘煜执飞北京到武汉的来回航班。晚上十点多的时候,他才坐高铁回到郑州东站,林暮暮亲自接他。

“换车了。”潘煜合上后备箱,随口一问。

“嗯,现在是临时牌照,过了两天上好牌给你。”林暮暮把钥匙扔给他,习惯地开口,“市区不限号了,以后你开这车接我。”

“我不!”潘煜拒绝,他可没见过保时捷了,再次跟她认真强调,“我有我自己的事要做。”

“又不让你天天接我,偶尔吃个饭都不行?”林暮暮把他塞进驾驶座,“赶紧把我送回去,困死了,明早还开会呢。”

“偶尔可以,但经常不行,每天更不可以!”潘煜跟她重申,“我们都有自己的生活。”

林暮暮:“…你还没结婚呢!”

“这跟结婚有什么关系?”潘煜侧眸,疑惑发问,“这不是我们家一直以来的相处模式吗?”

林暮暮和林津庭都是这样的,成年了就搬出去住,彼此独立,互不干涉。

潘煜只是在家多待了几年。

“我以后只会把我有限的时间用于无限次的接许主任上下班。”

林暮暮看向潘煜,他眼底是赤城的认真,坦坦荡荡。

地下车库寂静且沉默,夜已经很深了。片刻后,她打开车门,率先坐了上去。

“开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