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家住哪？”
沉稳的声音在此时就像镇定剂，许璟不明的看向沈彦，紧接便在眼神交汇瞬间反应了过来。
两个飞奔的身影迅速消失于分岔路口，突兀的脚步声惹来了一阵犬吠。
第36章 隐情 对不起。
那个男人既然提到了银行卡, 大概率就是在虞倩芳的家里，好在虞倩芳的房子离超市很近，两分钟不到他们就跑到了。
虞倩芳睡得早, 平常这个时候灯早就关了, 可现在门却还半遮半掩的开着，许璟呼吸重的厉害，连伸出去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沈彦却很是果断, 压着眼前的手迅速把门推了开来, 却不曾想里面是这样一副画面。
明亮的白炽灯下满地狼藉, 桌椅四分五裂的倒在一旁，衣服被剪成碎片遍布角落, 连原先那些被细心呵护的花如今也在地上被踩得泥泞不堪，许璟眼睛发红，直冲还在发出微弱哭声的二楼。
沈彦环顾四周, 眼神冷若寒冰。
许璟踹开了卧室的门，原以为楼下的场景已经足够令人失去理智，可当他亲眼看见将自己视若己出的虞倩芳躲在角落哆嗦哭泣, 身上的衣服被扯的不像样子时，那一刻, 仅剩的冷静荡然无存。
还在翻箱倒柜找银行卡的男人浑身酒气，嘴里叼了根烟，听到踹门声才慢吞吞的起身。
“你他妈谁啊？你——”
声音骤停，男人被突如其来的拳头砸的直接倒地, 酒鬼不清醒, 又因刚刚那下血气翻涌，闷哼两声后整个人像一头发了疯的狮子，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就要往许璟肚子里捅。
“小璟！小璟！”虞倩芳踉踉跄跄的要爬起来, 却因脚下无力，再一次摔到了地上。
许璟反应也极快，躲开刀尖反手就擒住男人的双手，后又一拳直接打向对方的鼻子，男人的鼻血流的整张脸都是，不知是酒精还是血腥味，他居然跟感觉不到疼似的很快又爬了起来，眼神之间流露着凶性，迅速往许璟身上扑去。
对方至少一百八十斤，由于体型差异，许璟迫不得已倒退被压向墙壁，男人面红耳赤，近距离的酒气熏的许璟头晕恶心，趁这功夫，许璟的右脸硬生生挨了一拳，手肘偏移关掉了灯，整个房间迅速被黑暗笼罩。
“你别打他！”虞倩芳嘶吼着往前爬，“我给你银行卡！我给你！”
恐惧铺天盖地的袭来，许璟脑袋嗡嗡作响，看不见任何东西的他只能遭受着一拳又一拳的重击，并非疼痛，而是来自内心深处的阴影让许璟几乎喘不上气。
男人听到银行卡时终于停下了殴打的动作，转身瞬间却直接被人踹飞了出去，紧接如雨点般的拳头砸了下来，力度比他刚刚所承受的不知大了几倍。
这么久的拳击并非白练，沈彦对人哪里疼痛承受能力最弱了如指掌，男人的惨叫声如杀猪般传遍整个房间，许璟在模糊的视线中隐约看到了沈彦阴鸷的脸，可感觉居然那么陌生，好像自己从没有真正认识过眼前的人。
“沈彦，别打了。”许璟忍着痛苦吃力道，“再打他就死了。”
听到声音沈彦才停住了空中的手，他开了灯，面无表情的俯视着倒地奄奄一息的男人。
许璟的睫毛粘上了血，导致看眼前的东西异常困难，可依稀间他却感受到沈彦离的越来越近，而后一只冰凉的手贴上了他的掌心。
“对不起。”
许璟身体一僵。
是沈彦吧。
自己没看错，可为什么是这个表情呢，明明那么冷漠给他的感觉却又那么悲伤，像是愧疚更像是不甘心，还有，他刚刚的动作是什么意思，道歉是为了什么……
想这些像是花光了所有的力气，许璟轻声喊了句芳姨后，便在一片警车声中失去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人眼睛都没睁开就已经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然而刚睁开，映入眼帘的就是秦欣那张充满幽怨和心疼的脸。
许璟果断又把眼睛闭上了。
秦欣:“……”
良久，传来的却是另外一个女声。
“小璟，你感觉怎么样了？”
声音沙哑却分外熟悉，许璟瞬间坐了起来，看着身着病服、眉眼憔悴的虞倩芳站在自己面前，他竟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虞倩芳满脸忧虑，“怎么了？”
许璟眼睛垂下了些许，轻声喊道，“芳姨。”
“抱歉。”
虞倩芳一愣，不解的将视线转向秦欣，秦欣却只是摸了摸头发，什么也没说。
“小璟，芳姨这次能活着走出那个房间，全靠你和你那个朋友，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声谢谢，你怎么反过来向我道歉了？”
许璟没说话，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秦欣默不作声的上前拍了拍许璟的后肩，语气极其温柔，“没事了，你看，倩芳现在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了么？医生说只要稍作调理就好了。”
毕竟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血脉相连，只有她才知道许璟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
良久，许璟才看着虞倩芳缓缓开口，“那个男的，是怎么回事。”
虞倩芳脸色煞白。
人永远无法掩饰自己的恐惧，可见对方到底给虞倩芳留下了多少大的阴影。
“我——”
见虞倩芳吞吞吐吐，许璟却直接打断，“芳姨，你说实话。”
虞倩芳躲闪着许璟沉沉的目光，有些话竟然怎样都说不出口，秦欣不知何时搬来了凳子，又将一杯温水递到她面前，轻声道，“坐吧，你仔细说，只有说出来我们才能帮你。”
虞倩芳坐下后，慢慢的把水杯接了过来，毫无血色的嘴唇使原先姣好的面容看起来像老了十几岁。
良久，疲倦的声音又再次响起，“我两个星期前和他登记结婚了。”
话落，连秦欣都吃了一惊，“什么？！”
许璟皱起眉头，脸色极其难看。
“是我识人不清，也是我太心急了，才认识他几个月，就被几句好听的话哄的团团转。”虞倩芳说着说着便开始哽咽，眼泪虽在不停打转，却因最后的自尊，迟迟未落下。
“他是我一个朋友介绍的，比我大了五岁，离过婚，孩子给了女方，一开始他表现得温柔体贴，老实善良，对我更是百依百顺，但自从我和他登记之后，什么都变了。他开始抽烟酗酒，骂人摔东西，就好像……换了一个人。”
秦欣没有再听下去，而是一针见血道，“那他对你动手，是不是因为知道了你有不少存款？”
虞倩芳一滞，点了点头。
“所以你还不知道为什么吗？”
病房里安静的可怕，坐着的女人只是呆呆的盯着手里的水杯，时间仿佛在沉默中拉出了一根长长的线，紧绷着每个人的心弦。
不知过了多久，虞倩芳忽然苦笑了一下，声音几不可闻，“我知道了。”
关于婚姻这件事，她年轻的时候再抗拒不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三餐四季开始有了渴望，虞倩芳自己也弄不清楚了，或许是在某个晴天的午后，回眸瞬间看见小男孩安静的坐在自己店里写作业，少年模样讨喜又与她亲近，她喜欢的不行，而男孩逐渐长大，每每见面，却仍不曾忘记喊她一声芳姨。又或许是两百平方米的房间实在过于空荡寂静，日复一日的孤独令她不堪忍受。
所以如今的后果都是她自找的，怪不了别人。
秦欣坐到病床旁，轻轻摸了摸虞倩芳冰凉的手背，“没事了倩芳，都会过去的，这件事警方已经在解决了，他们绝对不可能放过这种人渣。”
“就是……”秦欣话说一半突然转头看向许璟，“我听医生说那人被打的可不轻，骨头都断了好几根，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偷偷学打架了？”
许璟没有回答，坦然一副默认的态度，而后又问，“沈彦在哪？”
“回学校了，诶你别说，小彦这人真的不错，我到的时候看他在那和警察沟通，之后又帮着挂号缴费忙前忙后，陪我一起守你和倩芳守到了今天早上。”秦欣叹了口气，说，“要是没有他，我一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要是让秦欣知道把那个男人打的半死不活的是她现在正满口称赞的沈彦，心里不知道该多震惊。可许璟却宁愿自己被误会，也不想把实话说出来。
这时一个女警突然走了进来，对虞倩芳道，“虞女士，我们有点事需要问你。”
虞倩芳点了点头，秦欣将被子的一角翻下后，便也不放心的陪着同去了。
许璟长这么大从没受过这种罪，一张精致且毫无瑕疵的脸被大大小小的纱布包着，除了些许露出的眉眼勉强能看得出是个帅哥，不然就算是严哲来都认不出这样狼狈的人居然是他向来引以为傲的璟哥。
床上的人抬头看了眼墙上挂的钟，这个时候正好是下午四点半，一中第七节课下课的时间，许璟又把视线转向了窗外，心里莫名烦的很。
看了好一会，许璟觉得有些口渴，就想去拿桌上的水杯，可不知道扯到了腰上哪个地方，疼的他险些爆粗口。
而这时只听见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个原应该在一中教室上课的人，此刻居然拎着个保温盒出现在了市中心的医院病房里。
对视良久，门口传来了声音：“医生暂且还没通知要做康复运动。”
床上的人：“……”
我他妈只想喝口水。
第37章 萌芽 想。
话说完, 沈彦还是立刻走上前把保温盒放下，拿起水杯后细心的用手背试了下温度，才把它放到对方手里。
许璟看了沈彦两眼, 奇怪道, “你怎么现在来了？”
沈彦边卸下左肩背的包边打开保温盒，说，“记挂医院里的某个伤患。”
浓郁的香味顺着空气蔓延开来, 由于已经十几个小时没吃过东西, 许璟的肚子也在此时非常不争气的叫了一下。
“……”
捕捉到对方唇角那一抹笑, 许璟有些尴尬的转过了头。
“尝尝？”沈彦坐到一旁的凳子上，诱惑似的将勺子递到了许璟嘴边, 说，“来。”
许璟短暂的在要面子和要胃的选择之间挣扎了会，最终还是将身体往前凑了。
青葱和枸杞浮在奶白的汤汁上, 排骨和莲藕也已经被炖的烂熟，许璟一尝便知，这上面少不了时间和精力。
“你, 弄了一下午？”
沈彦淡淡的嗯了声，话落又舀了勺递上去。
许璟顿了顿, 还是觉得不习惯被别人喂着吃东西，便伸出手作势要拿保温盒，“我自己来吧。”
沈彦的目光在许璟手上停了停，直接道, “不行。”
“为什么？”
沈彦没有再回答, 只是静静的和他对视，许璟僵持片刻，发现对方真没有任何要松手的意思, 加上胃里空的厉害，他也懒得再矫情，便收回手动了动唇，示意对方继续。
许璟性子从小就独立，遇到麻烦事不仅不会跟别人讲，连在秦欣和许怀杨面前都不会多说一个字，所以很多放别人身上再正常不过的举动对于他来说都不能接受，说白了就是薄情，不习惯跟别人亲密。
但现在，他居然感觉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喜悦和紧张。
“沈彦。”
对方嗯了一声。
“你是为了我进的医院？”
沈彦手上动作显然一顿，目光似乎也变深沉了点，他回道，“不然是为了谁？”
许璟安静的盯着眼前的人看。
上次严哲出事的时候，沈彦只是帮着送到医院门口就走了，看得出来他并不想进去，大概也是因为过去的事，人的记忆总是具有选择性，诸多细节和痛苦的感受会渐渐被遗忘或淡化，但它们始终存在，所以即使再强大的人也会害怕踏足给自己留下阴影的地方，可如今，沈彦居然打破了原则，就像是一扇紧闭的大门，常年来密不透风，可在某个时刻居然为了自己，悄无声息的留出了缝隙。
这样的例外让许璟不禁感到有些慌乱。
“为什么。”
“嗯？”沈彦喂汤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着许璟，两人视线交汇半晌，他忽的笑了，“你什么时候这么喜欢问为什么了？”
许璟被问的一哽，混乱的大脑还真就顺着对方的话开始想原因，期间沈彦仍旧有条不紊的重复那几个动作，先吹了吹舀起来的汤，但是又很有分寸的保持着嘴唇和勺子的距离，送到许璟嘴边时稍稍停顿让对方先感受一下温度，等合适了才继续往里伸。
病房内安静的只剩勺子碰撞保温盒的声音，叮叮当当的还挺有旋律，直到喝完最后一口，许璟突然抓住沈彦腾在空中的手腕，问道，“你之前谈过恋爱吗？”
“……”
“什么？”
饶是沈彦再聪明，他也想不到眼前的人半天不说话居然是问这样的问题。许璟没得到回答，又问了一遍，“谈过？”
沈彦刚想回答，但在听出许璟的语气有些不大对劲后，心下一动，便说，“你问这个干嘛？”
然后又若有所思起来，“难不成——”
许璟当即否认，“没有！”
沈彦靠的更近了，连声音都带上了温热的气息，“可我还没说是什么。”
许璟感觉有些痒，清醒之余用手肘把人往外推了点，目光落在别处的角落，只留给“饲养员“沈彦一个冷冷的侧脸，“不回拉倒，我就随便问问，你走吧。”
喂狗对方还会摇摇尾巴呢。
沈彦被许璟的反应气笑了，不过他也不计较，而是将保温盒放到边上的桌子，身体往后一靠，说，“谈过。”
许璟心顿时沉了下去，可表面依然冷静，淡淡的哦了一声。”不过，和别人不太一样。”
他其实早有预料，那人不外乎就是之前出现在沈彦家门口的女生。但这又关自己什么事，许璟自嘲的想着，嘴上不经意回道，“什么不一样？”
沈彦眼里的笑意更深了，轻描淡写的从口中吐出了两个字。
“性别。”
许璟当即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咳嗽声震天动地，床上的人满脸通红，像马上要断气似的，沈彦没想到许璟反应会这么大，毕竟这话只要稍加思考就能发现是玩笑，上前一边拍着许璟的背，一边又想自己好端端捉弄个病患干什么。
许璟咳的胸口都疼，居然还抽出心思去消化自己刚刚听到的话，结果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好一会，听起来十分惨烈的咳嗽声才渐渐小去，看着许璟缓过来了点，沈彦正打算开口解释，却又被推门声打断了。
秦欣还在琢磨手里拿着两盒药，一抬头就发现病房多了个人。
“小彦？”秦欣愣愣的眨了眨眼睛，“你怎么来了？”
“阿姨。”沈彦迅速收回了放在许璟后背上的手，解释道，“我来看看许璟，顺便给他补习一下今天学的内容。”
秦欣还在为昨天的事心烦，此时也没注意到有什么不对劲的，点了点头，感慨道，“我家小璟能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他的福气。”
一分钟前差点呛背过气去的许璟:“……”
秦欣把药放到桌子上 ，紧接注意到那里还放了个保温盒，这才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那股香味。
秦欣有些吃惊，“这是？”。
“路上看见，顺便买了。”
知道是谎话的许璟疑惑的看了眼沈彦，却没出声否认。
“哎呀小彦你真是……”
秦欣感动的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那行，你俩先学着，倩芳那里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我先过去。”秦欣知道许璟要问什么，在他开口前抢先道，“你就给我好好养病，剩下的事我们大人会处理。”
“等——”
说完便离开了病房，不给自己儿子一点说话的机会。
“不用担心。”沈彦边拎起沙发上的包边说，“这事女方没有责任。”
许璟没回话。
“你是担心那个男人会继续纠缠？”
从昨晚许璟接到电话之后的反应来看，他知道，虞倩芳于许璟而言很重要。
许璟轻轻嗯了一声，不经意间却发现沈彦手里多了本书。
准确来说，是英语书。
“……？”刚还没什么表情的人顿时睁大了眼睛，语气中透露着强烈的震惊，“你不会真想来给我补习英语吧？”
沈彦没回答，只是用行动证实了他的话。
眼看着对方弄好病床上的桌子，不由分说的将英语书放到面前，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单词，许璟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更痛了。
“你的书真是比脸都要干净。”沈彦随手翻了几页，语气中透露着嫌弃。
许璟身子往前靠了点，一看发现这本书还真是自己的，更无语了。其实他课上也不是完全不听，只是会的知识点他早就记住了，不会的他连听都听不懂，更别提写下来了。
沈彦翻到了单词表，说，“我读一遍，你跟读三遍。”
“等等。”眼看着对方不出一秒就进入补习的状态，许璟就像被赶鸭子上架似的连忙道，“学可以，先让我问几个问题。”
沈彦蹙了蹙眉，看了眼墙上的钟后转头。
“行。”
许璟斟酌了会，说，“你昨晚为什么下手那么重？”
这事他实在好奇。
沈彦和芳姨之前根本不认识，于情于理，最多也只是帮着把人制止住就行，可按昨晚的反应来看，沈彦显然想当场杀了那个男的。
沈彦压在书上的手指动了动。
“一时失控。”
“为什么会失控？”许璟紧接着问。
不知想起什么，沈彦的表情变得有些冷，等再开口时，连声音都沉了不少。
“因为他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许璟并非没眼力见，相反，他察言观色的能力比很多人都要强，他所认为的沈彦是个极其爱恨分明的人，虽然平时看起来对什么都不在乎，但在沈彦心里存在着一条很清晰的界限，喜欢就是喜欢，厌恶就是厌恶，他骨子里容不下半点虚假。
忽然一句没什么温度的话传来，周遭的气压仿佛都低了下来。
“还想继续知道？”
沈彦的目光定在了许璟脸上，像是要将人看穿，而在沉默之中，那些不太冷静的念头也不停的往外跑，而就在这时，他却得到了对方极其肯定的回答。
“想。”
明明脸上没几处完好的，说可怜也不为过，可在说出这个字时，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眸却亮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漫上心头，沈彦觉得自己刻意隐藏的某种假象，开始出现了破绽。
第38章 心动 你别难过。
于是在接下来的四十分钟, 许璟虽没学到一点和英语有关的东西，却知道了他所认为更要重要千百倍的事。
沈彦在讲以前的事时，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 只是重睑微微下压, 眼中淡然，看起来比平时更冷漠而已，但有两点让许璟印象尤其深刻, 其一是说到亲生父亲时, 沈彦的神色忽然阴鸷的可怕, 对这个人的称谓从头到尾也都只是“他”，其二便是母亲钟忆秋因病去世。
许璟渐渐变得沉默, 以前他只知道沈彦家庭情况复杂糟糕，却不曾想是这样的破碎。
屋内不知何时没了说话声，沈彦向来挺直的脊梁微微弯曲着, 许璟无法看见眼前的人埋在掌心后的脸，却能清晰的看见他乌黑的头发，以及右手那道狰狞的疤痕。
许璟心情复杂, 半晌后缓缓伸出了手。
“这也是他弄的吗？”他轻声问。
忽然间的触碰，沈彦不禁颤抖了下, 可身子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未变。
明明认识时间不长，许璟却觉得自己记得沈彦许多模样，上台演讲时意气风发，因自己被司机叫小姑娘开心大笑, 照顾流浪猫温柔细心, 面对流言蜚语冷漠淡然，以及被记忆触动失控暴躁的种种所有，他始终是一位普通的旁观者, 无法感同身受。可唯独看见此时的沈彦，许璟却觉得心如蚁噬，好像自己也曾切身体会过那些痛苦。
许璟不会安慰人，每每到这种时候只觉得闭嘴是最好的方式，但其实那都是因为他懒的费心思组织语言，可能力需要锻炼，如今见着沈彦这样，就算他想说点什么，也开始变得笨嘴拙舌起来，于是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你要不要喝点水？”
也不知是想到什么还是因为听到了许璟这句跟安慰沾不上半点关系的话，沈彦终于有了点细微的反应——遮脸的右手动了动。
许璟瞬间被激励到了。
“你饿了吗？”
“……”
“要不要出去吃点？”
“……”
“那个，你别难过。”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沈彦面无表情的放下了手，一抬头发现眼前的人正微微弯着头看自己，眼神专注，似乎还流露着一种名叫关切的东西。
这人好像的确是在安慰自己。
沈彦往前靠了点，直到有种刻意拉近距离的感觉后，他才轻声喊了句“许璟”
许璟心跳有些快，应道，“嗯。”
夕阳西下，橘红色的光像巨网，朝四面八方笼罩而去，淡淡的余晖透过玻璃窗，映在少年精致的脸上。
“你真的不会说话。”
少年语气凉凉的，和山间的晚风似的，拂过面像不着调的调戏，带着几分坏，却又莫名温柔。
零零星星的光线汇聚成半片阴影，肆意洒落，使那本就深邃的眉眼多了几分妖冶的美感，沈彦轻扯嘴角，唇边带了几分柔和，“但，谢谢你。”
许璟脑袋发懵，差点不会呼吸了。
这种感觉实在过于奇妙，眼前的人分明与平时无异，可现在就像漩涡般一点一点的正困着自己，许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只是觉得这一刻，自己感情上那笨拙的、总要慢人好几拍的反射弧忽然跟上了节奏，而脑中也有个声音在不停的问，怎么不舍得移开视线？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自己要完蛋了。
而就在此刻，走廊上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听起来沉稳有力，正往这里靠近。
“砰”的一声，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可进来的不是去买饭的秦欣，而是两名高大强壮的男警。
他们显然目标明确，其中一位留着寸头的警察沉声道，“我们是临禾市派出所的，沈彦，跟我们走一趟吧。”
闻言，沈彦像是早有预料，没有多问一个字就起了身，还不紧不慢的给桌上的空杯子倒满水，淡定的简直不像这个年纪被警察找上门时应该有的反应，反而一旁的许璟愣住了，疑惑道，“为什么？”
“最近有两起事件都跟他有关，我们需要当事人配合调查。”男警语气生硬。
“没事的，你好好养伤。”沈彦将杯子往病床方向推近，低头冲许璟弯唇一笑，“无聊可以看看英语书。”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看着沈彦被警察带走，许璟也没了心思再去多想那一团乱的感情，刚开始他以为警察是要问昨天的事，可听到这只是其中之一，这才开始觉得不对劲，沈彦平时都在学校，放学了也是和自己一起回的家，能有什么案件与他有关。
学校。
许璟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如果真的是学校，那就只可能是张栋的事了。
审讯室内。
半小时之前走出去的寸头男警又再次坐了下来，虽然表情依旧很严肃，但语气好了不少。
“沈彦同学，你不用紧张，我们就是了解一下情况，你只要如实回答我们就好
沈彦直视着他，目光淡淡的。
“我没有紧张。”
张澜和一旁正打算奋笔疾书做笔录的女警：“……”
“好，那我们再来讲讲，你和虞倩芳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沈彦简言道，“朋友认识的人。”
张澜压低了声音，“你的意思是出于朋友的责任昨晚才对闫军候动了手？”
沈彦并没有很快的回答这句话，而是有些疑惑的蹙了下眉，道，“正当防卫。”
“闫军候已经醒了。”张澜一动不动的看着沈彦，“他告诉我们说你想杀他。”
话落，审讯室内的气压好像瞬间变低了，警察的眼神带着极强的压迫力，正常人或多或少会感到害怕，而沈彦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适 ，反倒终于明白对方刚刚会那样问的原因，这是在给他下圈套。
沈彦道：“你们应该调查过我的关系圈，在这之前，我和他没有任何交集。”
换句话说就是，我没有任何的动机。
张澜的呼吸变得有些重，眉头也皱了起来，因为这才是关键的地方。虽然种种证据都表明昨晚闫军候酗酒，意图使用暴力拿到虞倩芳的银行卡，本来也就是治安管理的问题，可闫军候醒后却一口咬定还是高中生的沈彦想动手杀他，如果真有这种情况，那事情本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屋内安静了会，女警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张澜，后者才从沉思中反应过来，继续道，“这件事我们还会再深入调查，对了，张栋你认识吧？”
沈彦道，“不认识。”
“不认识？”
“怎么？就因为同个学校，又进了医院，我就要认识他？”
“……”
要不是一个两个的刚从医院醒来就报案，谁他妈想小事化大，调休的时候还把你一个学生叫来，张澜在心中愤愤不平。
“你隔壁班的张栋同学因甲基对硫磷，也就是农药中毒进了医院，抢救过来后于昨晚向我们警方报案说这件事是你做的。”
结果没说完就听到了一声充满讥讽的笑。
操。
张澜忍不住在心里爆了句粗口。
学生怎么了，他虽然入职不久，但也办了不少案子，穷凶极恶的杀人犯也好，莫名涉案的无辜群众也好，其中没一个进了这里还能笑出声的。
沈彦慢慢收了笑，审讯室又小又暗，尽管他没什么心理压力，但待久了也难免有些烦躁。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张澜又紧接道，“还有，和张栋同班的几个男生告诉我们曾在前段时间的一个晚上看见你找上了张栋，有没有这事？”
沈彦沉默了两秒，回道，“有。”
“那你刚刚还说不认识张栋？”张澜像是找到了什么突破口，整个人又精神了起来，“沈彦，进这里后说的每一个字都很重要，我希望你如实回答。”
沈彦摩挲着手指，面上多了几分不耐烦。他是单独见过这个人，但不是因为自己，而是许璟 。
张栋自那次被许璟教训之后就一直耿耿于怀，而沈彦去上厕所的时候无意间听到张栋跟边上的男生密谋，说打算找人好好收拾收拾许璟，于是就在那天放学，他亲自找上了张栋。
张栋一下课就看见站在自己教室门口的沈彦，眼神对视之际顿时如临大敌，害怕的甚至想跳窗跑，但对方没给他这个机会。
沈彦径直走到人面前，只说了三个字，“跟我来。”
仅仅这样，张栋就觉得浑身寒意，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呆呆的跟着走了出去。
一直来到厕所，就在上午张栋放狠话说要收拾许璟的地方，昏暗逼仄的角落，沈彦冷漠的侧脸隐在黑暗中，他沉默的凝视着角落浑身颤抖的人，居高临下的眼神像是在看一条狗，沈彦向前逼近了几分，忽然伸手一把拽过张栋的衣领，张栋惊恐未定，整个人抖得更厉害了。
“我只提醒一遍，安分点。”
低沉冷冽的声音透露着强烈的压迫感，双目对视，张栋大脑一片空白，哆嗦着嘴唇，说不出半个字，只是重复的点头。
而在沈彦的印象里，张栋仅仅是个爱挑事的怂货，根本谈不上什么认识，对于这种人的诋毁，或许许璟会在意，可他却从没有把这些闲言碎语放在心上。
沈彦回神，正想着怎么回答才能减少麻烦，却听到张澜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两个案件连不到一起，沈彦的反应又那么失常，张澜没什么头绪，心力交瘁的拿起手机看了眼，脸色瞬间变了。
好像在消化上面显示的内容，过了好一会张澜才抬头，目光沉沉的看着沈彦，“你可以走了。”
第39章 夜访 去他妈的关心。
“妈的那两人什么情况？”张澜骂骂咧咧的走进办公室, 怒道，“一会说自己是受害者，一会又说是自己脑子摔坏了胡言乱语, 真当我们三岁小孩, 在这玩过家家呢？”
坐在最里面的一个老警官往这儿看了眼，说，“案件反复这种事是常有的, 小张, 坐下喝口水冷静冷静。”
张澜本来还没觉得渴, 听到这话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一整天没喝水了，于是顺手拿起桌上的矿泉水, 仰头灌了大半瓶。
“我还是觉得不对劲。”
那个和张澜同把沈彦带回警局的警察看不下去，出声解释道，“别多想了张哥, 在你审问的时候，闫侯军已经亲口承认是自己酒后记忆混乱，一切都是误会。”
“误会？”张澜转过头, “那个高中生呢？”
“他爷爷奶奶务农的，说是在家的时候不小心让张栋的水杯沾上农药才导致的中毒, 我们也的确在杯口检测出了甲基对硫磷。”
张澜啧了声，正要开口却被走近的老警官打断。
“好了，毕竟是学生，再加上这件事你连正常的逻辑都说不通, 单凭几句话就把人带到警局来已经不合规矩了, 现在祖国的花朵儿可娇贵着呢，别影响到人家上学，你说呢, 小张？”老警官表情并不严肃，反而带着几分笑拍了拍张澜的肩膀，“我们警察办案靠的是证据，而不是感觉。”
说完，老警官又在他肩膀上轻轻的捏了一下。
如果仅是因为上下级的关系，像张澜这种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无论是谁来他也要打破砂锅查到底，可现在不是，老警官说话间没有带着任何命令的语气，反而更像是来自一位前辈好意的提醒，张澜虽然冲动但也不傻，瞬间就不吭声了。
警局门口的灯早早的亮了起来，值班的人送来了热咖啡，张澜先是盯着窗外出神了会，不久便低下头，一言不发的开始整理起桌上堆着的文件。
夜色如墨，沈彦从警局出来的时候收到不少人投过来的目光，有的是惊诧，有的是好奇，最多的还是感慨，可见他们通过表象已经编造出了一个剧情，这个故事的关键词绝对是，年轻，犯事，人不可貌相。
许璟视若无睹，最终走进了一家面馆。
那人嘴挑，现在住院又得忌口，沈彦想了好久，最终点了份招牌鸡丝面，店家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听到后热情的应了声，便走进后厨忙活去了。
鸡丝面做的很快，沈彦提着打包袋出了门，去医院要经过两条街，本来也不远，但沈彦往四周看了眼后，却没有走最近的路程，而是朝一条偏僻的小路走去。
正当进去没多久，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就在路口稳稳当当的停了下来，车前灯高调张扬的照亮整条小路。
沈彦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
一声刺耳的鸣笛从后头传了过来。
沈彦充耳不闻，继续往前走。
几秒后。
第二声鸣笛再次响了起来。
紧接第三声。
第四声。
……
在第六声的时候，沈彦终于刹住了脚步，他不是不知道车上坐着的是谁，也根本不怕那人会对自己造成什么样的伤害，只是附近住着不少人，又有监控，再这样鸣下去实在麻烦。
沈彦在刺眼的车前灯照射下转身走了回去，直到离车还有两米距离的时候，他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的看着紧闭的单向透视车窗。
半晌，车窗缓缓摇下，露出了一张极具魅力的脸。
“晚上好，小彦。”
沈临之抬手扶了下眼镜，随即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他相貌极好，标准的剑眉星目，鼻梁又高又挺，岁月并没有摧毁这副容貌，反而使沈临之身上那种成熟稳重的气质更具吸引力。
西装革履，举手投足之间有风度又有气质，若是这幕让别人看到，定会脑补出一场父慈子不孝的大戏。
不过沈彦早清楚眼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于是在心中冷笑。
装什么装。
“小彦，爸爸有事想和你说。”
“别用这个称呼恶心我。”还没等人说完，沈彦便连机会也不给，冷漠道，“我跟你无话可说。”
“别这样小彦。”沈临之语气带了几分恳求的意味，听起来像是有些难过，“以前的事情爸爸已经知道错了，你一个人在这里我和若昭都不放心，跟爸爸走吧。”
沈彦觉得自己简直听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
当年钟忆秋虽然死于病因，可如果不是这人的所作所为，又怎么会因为病情加重在最后的时日里活的那么艰难。而今，始作俑者却恬不知耻的说出自己和现在的妻子都很关心他这种话。
可以啊。
那你们都去死。
把他妈妈还给他啊。
沈临之对上了沈彦的眼睛，一瞬间竟有些发愣，明明目光这样平淡，却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寒意，他在商业圈打拼近三十年，上到富家子弟，下到地痞流氓，还从没有人能让他产生过这种感觉，况且只是个稚嫩的少年，也许是有一部分血缘关系的原因在里面，但——
沈临之微微勾起了唇，假以时日，这一定是把好剑。
“小彦，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那块玉佩在哪么。”
沈彦几乎瞬间刹住了要离开的动作，沉默半晌，看着沈临之肯定道，“是你拿走了。”
钟忆秋在去世前除了让沈彦好好活着之外，还提到了一块玉佩。
这个玉佩由钟家代代相传，对于钟忆秋来说极其重要，沈彦找遍了所有地方，能问的人，能打听的门路他都尝试了，还是没能找到这块突然消失的玉佩。
沈临之正了正身，说，“外面冷，上车聊吧。”紧接就把车窗关上了，丝毫不顾沈彦的表情有多难看。
沈彦拳头紧握，在外面冷静了好一会，确保自己进去不会杀了沈临之后，才黑着脸绕到迈巴赫的另一边。
关门动作大的几乎让整辆车都晃了一下。
车内开着暖气，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薰衣草味，沈临之似乎心情很愉悦，慵懒的翘着二郎腿，还想去碰沈彦的肩膀。
沈彦如避瘟神，迅速躲开，冷声道，“如果你想当着别人的面被打，你可以试试。”
司机刘晓光听到这话冷汗都快下来了，战战兢兢的往车后镜看了眼，发现自己老板脸色居然还正常，这才松了口气。
“啧。”沈临之收回了手，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好好好，我不碰你就是了，你这孩子，脾气和我当年一模一样。”
沈彦根本不想听他在这废话，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尽是不耐烦。
“许璟，十六岁，二月十八号出生于临禾市第一人民医院，父亲许怀杨是梵欣集团的董事长，母亲秦欣是临禾初级中学的英语教师，他于今年六月份考上临禾一中，后搬至青橙公寓601。”
沈彦听完后脸色更阴沉了，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好奇好奇你身边的人。”
“你监视我？”
沈临之摇了摇头，“我是关心你，还有，玉佩的确在我那。”
果然，上次沈临之来找他的时候，对于钟忆秋的去世表现的那么震惊，甚至还有些悲伤。果然都是装的，在这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眼里，能有什么比自身利益更重要。
他只是感到恶心，这样的人居然是他父亲，虽然他从来没承认过这一点，可它终归还是事实，板上钉钉的事实。
沈彦强忍着不适，说，“还我。”
“当然没问题。”沈临之说，“玉佩肯定是要还给你的，毕竟是忆秋的东西，只是这块玉佩也是我在机缘巧合之下花了不少钱拿到的。”
“多少。”
沈临之听到后一愣，突然大笑了起来。刘晓光在前面小心翼翼的抹了把汗，心想，哪有父子这么聊天的，简直是比陌生人还陌生，他一个外人在这听的都尴尬！
“小刘，你先下车。”
“是。”
话落，刘晓光简直感激涕零，下车前甚至想跪下来给沈临之磕两个响头并大喊一句，谢谢老板！
香水味虽然很淡，但车内温度高又密闭，沈彦很不习惯，待了一小会就觉得胸口有些闷，整个人昏沉沉的。
“跟我出国。”
耳边传来的四个字让沈彦的意识瞬间回笼。
“你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怎么能照顾的好自己，小彦，听我的话，跟爸爸——不，跟我出国，我能给你最优越的生活和最好的条件，你想读的大学，想学的专业，只要你想，我都能办到，还有我名下的财产，只要你跟我走，这些将来都是你的。”沈临之的语气十分诚恳，好像真想尽力弥补自己曾经犯下的错。
沈彦没吭声，只是抬眼看着沈临之。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我们总要向前看的不是么？”沈临之语气愈来愈低，“只要你肯原谅爸爸，只要你愿意跟爸爸走，我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给你。”
时间仿佛在无尽的静默之中按下了暂停键，车内没了说话声，只有呼吸在耳边此起彼伏，显得异常沉重压抑。
最后，一声极轻的笑传入耳中，听起来很是嘲讽，沈临之显然有些意外，只见沈彦什么话都没留下，转身就下了车。
沈临之打开车窗刚要喊人，却见昏暗的路灯中那身穿校服的背影，像一头行走在荒野里的狼犬，看起来竟分外落寞。
不知怎的，沈临之突然觉得喉中微微梗涩，直到身影消失在视野里，他也没能发出声。
刘晓光左顾右盼的上了车，却发现自己老板一动不动的坐着，他喊了好几声都没反应。
在所有员工眼里，沈临之是一个非常好说话的领导，但不可忽略的是这样的人身上往往更有威慑力。
刘晓光小心翼翼的提醒道，“老板，您一个小时后还有个会要开。”
沈临之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直到外面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走吧。”沈临之轻声道。
第40章 出院 我信。
这雨下的突然, 沈彦到医院的时候几乎全身都湿透了，许璟正躺在病床上玩手机，被突然走进来的人吓了一跳。
沈彦发质较硬, 前面的头发湿了也没有塌下去, 反而有不少立着，被人随意往后一压，露出额头之后看起来比平时更野了。
“怎么样？”许璟坐直了身。
沈彦把鸡丝面放到了桌子上, 回道, “没事了。”
一中的校服并不厚, 说白了就是层布料，湿透了的衣服紧贴肌肤, 穿了和没穿一样。许璟忍不住往肌肉最明显的腹部看了两眼，莫名感到有些燥热。
本来是秦欣带来备用的，许璟也没多想, 指了指床边的白色布袋，说，“里面有我的衣服, 你换上吧。”
沈彦往那边看了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动。
这个反应让许璟也跟着一怔。
他原来是最有洁癖的，私人物品别说严哲，连秦欣和许怀杨都不让碰，怎么刚刚会毫不犹豫的把衣服给出去。
“不想就——”
“在哪换？”
水珠滴滴答答的落在地板上, 许璟嘴一抿, 把算了两个字咽回肚子，“这里吧。”
沈彦点了点头，手一抬, 身上的衣服就到了地上。
利索的不给许璟一点心理准备。
水滴因为大幅度动作，顺着上身漂亮的肌肉肆意下滑，最后落入胯上的裤子消失不见，站着的人宽肩窄腰，皮肤冷白，两侧是结实的肱二头肌，匀称的线条起伏的恰到好处。
许璟眼皮突突的跳了好几下，感觉自己直愣愣的看也不是，扭开头也怪异，身体跟脑子里的想法直打架，等到沈彦把衣服穿好坐了下来，他都没能从刚刚的视觉暴击中缓过来。
沈彦看着许璟有些不自然，笑道，“怎么了？”
许璟尴尬的咳了声，抬手摸了摸鼻子，说，“没。”
这声说的含糊不清，沈彦下意识去看许璟的脸，虽然颧骨处消肿了不少，但因为伤口过多，看上去依旧触目惊心。
“我还是打轻了。”
冰冷的语气让许璟瞬间明白话里的意思，他声音闷沉道，“那我们十年后再见。”
“不。”许璟想起什么，话锋一转，“你已经成年了，无期徒刑吧。”
沈彦：“……”
他并不是很想在这讨论关于自己故意杀人会判几年的问题，当即把话题引开了。
“吃么？”
袋子被打开，许璟不看也知道带来的东西肯定已经冷了，况且一个小时之前他刚喝了粥。
许璟刚想说不要，又看到了沈彦半湿的头发，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好顶着半撑的胃勉强点了点头。
沈彦夹起碗中的面，筷子伸出去时却故意一顿。
“还要喂么？”
许璟没多想，下意识嗯了声，沈彦似笑非笑的应回去，“好。”
嗓音低低的，让反应过来的许璟心倏地快了好几拍。
吃的送到嘴边让人只有接受的份，只是鸡丝面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冷，反而温温热热的刚刚好，这点让许璟感到非常意外，这面的味道他很熟悉，那家店离这很远，可刚刚外面的雨下的那么大。
许璟五味杂陈的把面咽了下去，轻声道，“警察有没有为难你？”
沈彦摇了摇头。
可他看起来显然有些疲倦，最近发生的事不少，校内校外全都是因为自己才让沈彦惹上麻烦，但眼前的人至今也没说过一句不满的话，像是心甘情愿承受着这些。
“我没事。”沈彦又添了一句。
许璟却想，哪怕是抱怨两句呢，或者像之前那样冷嘲热讽，至少那样自己会好受很多。
“张栋的事，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沈彦边舀起一勺汤，说，“张嘴。”
许璟顿了下，抬眼看着沈彦，说，“不止这件事。”
沈彦疑问的嗯了声。
许璟脱口而出，“无论发生什么我都相信你。”
夜里的医院很是安静，说的话好像能在两人耳边回荡好几遍，全然不给人一点挽回的余地，许璟有些后悔了。
沈彦扣着碗的手指紧了紧，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轻声笑了笑。
“你笑什么？”许璟较真的向前靠近，反问道，“你不信？”
“我信。”
沈彦回答的很快，看似真诚，却让许璟觉得对方漫不经心，有种大人听完小孩幼稚的发言后玩笑的附和。
许璟不想在口头上计较这信与不信的问题，只是微微偏了头，表示自己不想吃了。
“我今天看见有几个男人进了对面的病房。”
沈彦知道里面住的是谁，嗯了声，说，“然后呢？”
“医生和护士都被赶出来了，那个人被你打断了两根肋骨，颅内出血，躺在ICU里抢救了一晚上，还有张栋，他先前一口咬死是你下的毒，怎么这个时候变了。”
沈彦知道许璟想说什么。
如果不是沈临之暗箱操作，警察根本不可能现在就把他放出来。
“万一是看我长的太帅了。”
许璟面无表情的看了过去。
也是，毕竟许璟只是身体受了伤，又不是脑子摔坏了，他迟早会意识到这个问题。
沈彦自知瞒不过，只好叹了声气，压低声音道，“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漂亮的眼睛微微下垂，显得有些为难。
“……”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但他看了还是没辙。
“算了，等你想说了再说吧。”
沈彦嗯了声，后面又补充一句，“谢谢。”
外面下着雨，许璟因为吃了药又沉沉的睡着了，沈彦将他身上的被子盖好，走前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小彦！”身后传来的女声让快要下楼的沈彦脚步一停。
只见秦欣匆匆忙忙赶了上来，将一把伞塞到了沈彦手里，“外面的雨下的太大了，这伞你拿去用。”
沈彦有些意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伞后说，“谢谢阿姨。”
“你父母不在家，淋了雨自己记得熬点姜汤喝，感冒可就不好了。”
秦欣并不知情，单纯以为沈彦的父母只是外出工作了，沈彦也不愿在这个时候多做解释，便点了点头，回道，“好。”
冷风透过单薄的衬衣，侵袭着少年刚回温不久的身体，沈彦却不在意，撑伞走进雨中，颀长的身影消失在望不到底的黑夜。
是夜，仿佛许多事情都告下段落，有人早已酣睡，却也有人更深露重不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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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璟回校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的事了，如果不是秦欣看不下去，说他再不回去上学就要请家教，许璟是绝不愿意拄着一根拐杖走进班里，这简直太丢脸了！
厉沁前脚刚出门，查飞昂就把眼镜一摘打算趴下补觉，余光中却注意到后门出现了个熟悉的身影。
查飞昂瞬间醍醐灌顶，“哎呦我去，璟哥你回来啦？”
正打算偷偷进来的许璟：“……”
查飞昂狗腿子似的迅速走到许璟身边，扯着嗓子道，“璟哥你也太卷了，怎么还带病上学啊？”
本来还没几个人听见，现在整个班都回头看后面的动静。
许璟简直想把查飞昂的嘴缝起来。
“回来了璟哥。”后排几个和许璟关系还不错的男生都凑了上去，玩笑道，“你不在这几天，查飞昂茶不思饭不想，都胖十斤了。”
“胡说，人家那是恋爱肥。”
查飞昂连忙道，“去去去，八字还没一撇呢，别瞎起哄！”
许璟挑了挑眉，刚想问查飞昂是不是真的，就见眼前这个一米八五的大猛男居然脸红了起来。
“你小子可以。”
许璟把拐杖放到一边，干净利索的坐了下来。
“他们乱说的。”查飞昂挠了挠后脑勺，明显发福的脸上带着几分娇羞，“不过确实快了。”
边上所有人不约而同:“哟～”
许璟鸡皮疙瘩掉一地。
不过下节课是数学，他们也没能起哄多久，围着的人都很自觉的在上课前五分钟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许璟终于有机会看向那边。
也不知道是碰巧还是蓄意，沈彦也恰好朝这边看过来。
两人的视线不偏不倚撞个彻底，许璟条件反射想躲，可他是个慢性子，刚要转头就见沈彦冲他笑了一下。
许璟的眼皮飞快跳了两下。
因为班上同学基本都住校，许璟住院期间只有沈彦每天都来，而且非常准时，来就算了，最重要的是每次都不是空着手。
秦欣将许璟一日三餐照顾的特别好，补品也成箱成箱的买，而沈彦都是在晚上十点的时候来，有时候带骨头汤，有时候带海鲜粥，反正都是些高热量高营养的食物。
虽然沈彦每次都会问第二天要不要带，可许璟出于某种说不上来的心理，眼睛一闭，次次都英勇赴死的回了个嗯。
别说查飞昂胖了十斤，他他妈的也没好到哪里去。许璟来之前特意到医院一楼称了体重，看见秤上的数字到达了从所未有的新高度，一时间竟不知道该骂谁。
不过在医院的时候没事干，病床上的人偶尔也会胡思乱想，有时候想着想着，脑海中会突然崩出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
如果和沈彦谈恋爱会是什么感觉？
许璟被自己吓得不轻，紧接就把这个想法连根拔除，连同那点心悸一并丟到了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