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往事 我又不是卖身的。
他们通过寺庙的后门来到了一所院子, 相比于祈愿山的风光,这里有种别样的幽静和清闲。放眼望去,小道两边全是紧锁的房间, 粗略一数, 大概有十来间。
和尚脚步轻盈,一言不发的走到尽头才停下来,这间房也同样上了锁, 但和他们沿路看到的都不同, 门边是镂空雕花窗, 上面还贴着两个用毛笔写的“静”字,向阳而建, 正对的角度可以将庭院中所有的花都收入眼底,显然是居住者用心挑选过的。
和尚面无表情的转过了头,“请进。”
沈彦和许璟迟疑了半秒, 慢慢走了进去。
屋内只有角落的床比较大,占了不少空间,而那边的木桌, 上面除了些必要的生活用品之外几乎没放别的东西,空气中散着淡淡的薰衣草味, 整体格调很是清新雅致。
和尚瞳仁颜色偏深,暗处看就像两颗黑宝石,他微微颔首,说, “你们想问什么?”
沈彦看着他, “这里是?”
和尚走到床头,打开了那里放着的箱子,回来时手中拿了好些东西, 并当着两人的面一张一张铺在了桌子上。
“旅店,要住吗?”
那上面先是身份证,房产证,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和数不清的合同,还有一份压在最下面只露出标题的转让书。
上面的名字都是同一个:柳曦白
两人的视线在身份证和眼前这张脸上之间徘徊了一会,除了现在的模样略微成熟些,倒是能肯定这就是同个人。
不过奇怪的是,这和尚居然已经二十五岁了。
柳曦白模样偏中性,眉目像男子那般锋利,嘴唇和下巴却又小巧精致,再加上皮肤透亮,看起来顶多和他们差不多大。
“住吗?”柳曦白又问了一遍。
沈彦看了眼窗外,雨仍是下的很大,沿着屋角不停的打在庭院的绿叶上。
而柳曦白此时已经将桌子上的东西都收了起来,一举一动悄无声息,他身上这件僧服宽大,平整的袖口露出了小半截清瘦白净的手腕,以及那串润滑饱满的九珠玛瑙。
柳曦白等了一会,见沈彦和许璟还没想好,便说,“对面那间房今早刚收拾,还没有上锁,你们如果要住就自便吧。”
“还有,这里的东西不要乱碰,也别乱摸。” 说这句话时,柳曦白的表情和先前都不一样,眼神也变得有些阴沉。
让人听出几分威胁的意味。
而就这会功夫,柳曦白已经走出了门。
看着许璟脸上烦躁的神情,沈彦唇线拉直,缓慢道,“抱歉,我没有想到今天会下雨。”
许璟内心挣扎半天,最后还是闷声来了句,“没怪你。”
雨被风吹入廊下,许璟正要关门,却见有双手很是及时的在外头抵住,与此同时传来了一句略显稚嫩的声音,“两位哥哥,等一等。”
许璟顿了顿,正视时没看到人,低头才发现说这话的是个男孩。
“哥哥,可以听我说几句话吗?”
看到男孩这身穿着打扮,估计也是这里的人,许璟正好有些疑问,便松手点了点头。
男孩丝毫不怯生,进门后用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在坐着的沈彦和站着的许璟身上转了个圈,突然来了句,“两位哥哥,你们千万别和我师哥计较。”
他们虽然还没弄清前因后果,但也能猜到男孩口中的师哥指的应该是柳曦白。
“为什么这么说?”许璟问道。
“每年这一天我师哥的心情都不好,以前都是我来招待客人,只是今天不小心睡过了头。”男孩头低了下去,“你们出去千万别举报我师哥,他不是故意的。”
男孩看着约莫十一二岁,但口齿清晰,讲话很利索。
原来这里的主人本不是柳曦白。
柳曦白自小就是孤儿,七岁那年在孤儿院认识了比自己大五岁的柳沉夜,孤儿院的日子很不好过,他们相互慰藉挨过了最难熬的时日,一晃数年,生活好不容易步入正轨,可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却直接带走了柳沉夜的生命。
柳沉夜很聪明,又有商业头脑,早就知道祈愿山是块风水宝地,后来临禾市流行了很久的神佛之说,这里也凭着旅游业渐渐发展起来,市政府特意给了一大笔补贴,柳沉夜抓住机会扩大规模,他们沿路看到的那些房间,其实都是用来供给游客居住的。
但柳曦白从小脾气就不好,哪怕在孤儿院那种地方长大也顽劣的很,可那时候无论他闯了什么祸,身后都有一个叫柳沉夜的人帮着收拾烂摊子。
柳曦白还以为今后都会如此,却不曾想那晚之后,就再没有人为他撑起这片天地。
玩闹二十几年,柳曦白就像刚来这世间的新生儿,不知道如何跟人打交道,更不知道如何管理操办柳沉夜的这些产业,又因为柳沉夜的去世性格骤变,整个人非常的颓废。
而那些产业的合作对象见柳曦白的态度如此恶劣,指着鼻子骂他比不上柳沉夜,一听到这个名字,柳曦白就像发了狂似的,冲上去就把人打个半死,那半年的时间里他基本上都待在警察局。
后来柳曦白或许是想开了,干脆让祈愿山顶那些僧人将他头发一剃,出家做了和尚,了无牵挂。
讲完事情的来龙去脉,男孩又小心翼翼的上前扯了扯许璟的衣服,语气中带着几分恳求的意味,“我师哥他真的很可怜,所以不要举报他,可以吗?哥哥。”
柳曦白到底也没怎么样,他们更犯不着为此去做这么无聊的事。
许璟点了点头,回道,“不会,放心。”
男孩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又问,“两位哥哥也是来这许愿的吗?一般来这的都是去山顶那棵树上挂福袋,不过现在雨下那么大,你们要不要在这住一晚上,明天再去呢?”
见两人都不吭声,男孩又补充道,“我们每间房都会定时清扫,杀菌消毒,床单被子也都是一次性的,绝对干净,哥哥放心。”
“我们再考虑一下。”
沈彦的声音从后头传来,男孩看了过去,笑眯眯的回了句好的,又问,“那两位哥哥如果今晚要住这的话,是要一间房还是两间房呢?”
沈彦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许璟当机立断,“当然是两间!”
男孩被许璟的反应吓了一跳,有些惊慌的缩了缩身体,许璟也觉得自己刚刚有点过激,正想着怎么转移话题,就听见后头淡定如常的声音,“你怎么会这样问?”
男孩的脸上写满了疑惑,好像他才是那个应该感到奇怪的人。
“两间房要比一间房贵,之前来这的客人如果只有两个人,基本上都会选择住一间,而且——”男孩一脸懵懂,挠了挠头继续解释道,“而且师哥的哥哥还活着的时候,他们都是睡一间房的。”
听到这话的两人顿时身子一僵。
师哥是柳曦白没错,柳沉夜车祸去世,这里指的哥哥应该就是他,这也没错。
他们住同间房?
许璟再一次想到了刚刚撑伞时还没想完的事,瞬间觉得全身血液都凝固了。
男孩发现了许璟的不对劲,眨着眼睛问道,“哥哥你怎么了?”
许璟眼神躲闪,“没事。”
“那我先去给你们找另外一间房的钥匙。”
男孩说完便走了出去,全然不知屋内的气氛因为他的一句话变得十分微妙。
半晌。
沈彦主动打破了这份安静,“你刚刚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
许璟给自己找了一个合理的理由,“我不习惯跟别人同张床。”
沈彦听完后点了点头,说,“过来坐会。”
许璟走了过去,沈彦的外套正放在凳子上等着晾干,此时他只穿着一件短袖,紧实有力的手臂肌肉暴露在空气中,雨水顺着乌黑的发梢滴落,衬得那眉眼愈发深沉漆黑,许璟看了两眼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问你个问题。”
“说。”
“如果找到了那个人,你第一件事会做什么?”
沈彦毫不客气的点评道,“好无聊的问题。”
许璟:“……”
沈彦从没想过这种事,思考片刻后,说,“跟他说声谢谢?”
许璟等了一会,又问,“没了?”
“他提出的要求,我会尽可能满足吧。”
一听这话许璟就忍不住皱起了眉,他心想不就是个赛车模型,还至于做到这个份上?那他也可以送,而且任意款式随便挑选,沈彦也会满足他任何要求?
许璟声音变得有些沉重, “如果是一些很过分的,你也同意?”
“比如?”
“你。”
沈彦眉峰微挑,像是有些听不明白,“我?”
“对,如果他要你和他在一起呢,你也同意?”许璟盯着沈彦的眼睛,像是在追寻一个很重要的答案。
沈彦却想都没想,果断道,“不会。”
“为什么?”
“我又不喜欢他,干嘛和他在一起?”像是觉得这问题实在太愚蠢,沈彦甚至忍不住笑了声,又补充了句,“我又不是卖身的。”
“……”
许璟觉得自己现在真的像个傻逼。
第25章 住宿 好吃么?
屋内渐渐没了声音, 许璟磨着手指头看柜台的那几尊小佛像,沈彦一动不动的望着窗外出神,两人就这样各自安静的坐着, 谁也不打扰谁。
或许是因为有不为人知的情谊在里头, 柳曦白将每间房都收拾的很精致,一侧采用精致独特的石膏纹理,一侧采用粗糙的自然石块肌理, 桌上除了建盏镶鎏银茶具之外, 还有每日一换的鲜花。
许璟靠墙坐着, 姿势懒懒的,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清香散到了屋里每个角落, 许璟渐渐的觉得有些困了。
他几乎是是强行从困意里挣脱出一丝清明,见边上的人没有要动或者说话的意思,很快便再次闭上了。
寺庙的香有宁神的功效, 许璟这一觉睡的非常沉,丝毫没有之前认床的毛病,而且没有做任何奇怪的梦, 此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雨一停, 屋内安静的连呼吸声都变得格外清晰。
他好像记得自己是蜷在角落里睡着的。
但现在,许璟睁开眼睛先是看到了梁上那盏吊灯,光线柔和,直视时也不会觉得难受。除此之外, 檀香中还夹杂着几缕熟悉的味道, 像秦欣之前养的薄荷叶,干净清新,直入肺腑, 温柔的赶走了仅剩的那点昏沉。
许璟动了动,撑着床要起来,而身上盖着的那件白色外套也跟着在眼前滑落,他来不及多想,立即伸手抓住了险些掉到地上的衣服。
“吱”的一声,木门被轻轻推开,只见衣服的主人端着两碗面走了进来,视线掠过许璟后说,“正好。”
就在刚刚快要睡着的时候,许璟曾恍惚的转过了头,却意外发现沈彦的脸上闪过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落寞。但现在看却没有一丝情绪的痕迹,好像那个画面只是他梦境里的某个片段。
不过许璟现在也没精力想这些,沈彦一进来他就闻到了香味,虽然面只是很普通的乌冬面,可卖相却很好,汤汁赤红鲜郁,上面浮了一层青翠欲滴的菜叶和鱼肉切片,坐下后的许璟到底没忍住吃了起来。
碗里的热气还在不断往上跑,许璟吃的有些入神,沈彦在烟雾缭绕中依稀能看得清对方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面刚出锅不久,总归有些烫,许璟原先的唇色本就偏亮,此时更加红润,睫毛乖顺的遮住了因为满足而微微眯起的眼眸。
沈彦看了一会后,说,“慢点吃。”
直到碗里仅剩一点汤,许璟才吃饱喝足的放下筷子,从口袋里拿出了张纸巾擦嘴,相比于沈彦的慢条斯理,他觉得自己刚刚吃的实在是有些埋汰。
许璟清了清嗓子,才想起问,“你做的?”
沈彦咽下口中的面,说,“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许璟心想,自己好像又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
“好吃么?”
许璟将手中的纸揉作一团,也不扭捏,诚实的点了点头。
沈彦笑了笑,没再说话。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进厨房是在知道钟亿秋得胃癌那天,胃癌需要忌口很多,钟忆秋也被病痛折磨的整天吃不下东西,为此,一个从没进过厨房的少年开始研究食谱,变着花样的负责钟忆秋的一日三餐,那段时间里钟亿秋最喜欢吃的就是乌冬面,虽然每次吃的都不多,但至少能咽下几口。
只是无论他再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最后的结局,钟忆秋走的时候连最后一句话都没能说完,精心熬了三个小时的粥最终放在桌上成了残羹冷炙。
沈彦也是后来才知道,钟亿秋没日没夜的筹划,强撑着和病魔抗争六个月,才拿到沈临之名下百分之三十的资产,这一切都是在为他以后的生活铺路,一个斯坦福大学金融博士毕业的女人临死前还在为自己儿子殚精竭虑,而他可笑的父亲那时候却在陪另一个女人做孕检。
沈彦神色冷沉,渐渐没了胃口,面吃一半放下了筷子。
许璟察觉到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沈彦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就是想起了点以前的事。”
凭着这些天对沈彦的了解,许璟大概也能猜出来。
“关于你的妈妈?”
沈彦垂着眸,没说话。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连许璟都觉得困难的,除了英语之外,那就只剩安慰人了,尤其是在面对熟人的时候,许璟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语音系统,不会讲话了。
“她是怎么走的?”
“胃癌。”
沈彦的声音有些轻,许璟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到一句节哀顺变,可这句话在此刻太过苍白无力,他不愿意拿来安慰眼前的人。
就这样许璟沉默了,最后只是伸手,轻轻拍了拍沈彦的肩膀。
沈彦收拾好桌子上的碗筷,走出去时又特意停了下,回头看着许璟说,“我就住在隔壁,有事找我。”
许璟下意识应了声,脑中却忽的想,大晚上的,能有什么事找他。
这时,放在床头的手机突然亮了一下,原先还无动于衷的人瞬间想起来自己还有件重要的事没做。
因为一路走来的信号都很差,他跟秦欣说完自己和朋友出去玩之后就再没去看手机,这样算,距离那条消息已经过去快六个小时了。
许璟起身,拿起手机一看,的确是秦欣发的,虽然只有三句话,但——
四个小时之前。
—好的。
—儿子,是和男生还是女生呀?
刚刚又来了句。
—我懂了。
许璟:“……”
看着手机还有几格信号,许璟连忙打了个电话过去,对面过了好一会才接,语气有些意外。
“诶?儿子,你不是出去玩了吗,怎么还有时间给我打电话呀?”
许璟说,“现在已经是晚上了。”
秦欣意味深长道,“噢。”
许璟知道秦欣肯定又误会了,解释道,“妈,不是——”
“不过有件事我必须要提醒你,你这个年龄很多事都还不能做,无论人家姑娘是否愿意,你都不可以,不然我和许怀杨第一个打断你的腿。”
秦欣严厉的语气让许璟沉默了两秒,然后有些无奈道,“妈,是沈彦。”
对面安静了两秒,再次传来的声音瞬间变得冷淡了,“那你还有什么其他事吗?”
“……”许璟说,“假期注意安全。”
“知道啦。”秦欣也叮嘱道,“你和小彦玩好了也赶紧回家吧,外面也不安全,有事给妈妈打电话。”
“好。”
秦欣挂了电话后莫名有些惆怅,她平时除了对许璟的学习和能力培养方面上心,其他几乎都处于一种放养的态度,尤其是这上面的事,可有次她私下问过严哲,却发现许璟在学校压根不和女生讲话,这让她这个当妈的都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担心了。
“老婆,你把我睡衣放哪了啊?”秦欣正想的出神,完全忽略从浴室里传出来的声音,淡淡的敷衍道,“不知道,可能在沙发上吧。”
半晌,后面就响起了轻轻的关门声,秦欣随意的回头看了眼,发现许怀杨果真没穿衣服,全身上下就只有一块浴巾。
人到中年必然逃不过发福的困扰,所以许怀杨对此特别上心,每星期都要去健身房,这把身材保持的愈发有型。
不过再好看这么多年来也都看腻了,秦欣淡定的收回目光,说,“都这把年纪了。”
被嫌弃了的许怀杨:“……”
电话一挂,手机再次没了信号,许璟有些无聊,心想来的时候应该带几本漫画书,刚好屋内有些闷,许璟打开窗通风的时候,却透过那层透明壁纸看见柳曦白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木门关合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在寂静的郊区被无限放大。许璟正好闲的没事,外套一穿就跟了上去。
柳曦白的骨架小,背影看起来和女生一样纤弱,行走在夜晚像只来去无踪的幽灵,许璟坦然的跟在身后,脚步声在两人之间清晰的回荡。
路越走越熟悉,直到抬头看见那一角低垂的飞檐,许璟才反应过来,这是又回到寺庙来了,此时这里比白天多了好些蜡烛,整个地方看起来亮堂堂的,火光也显得那尊佛像也愈发金光闪闪。
柳曦白似乎并不在意边上是否有人,只是自顾自的在佛前跪了下来,而后单手立掌于胸前,另一只手慢慢动着串珠,表情恭肃虔诚。与此同时,口中还传出一阵连续不断且含糊不清的声音。
得。
居然开始念经了。
许璟一言难尽的看着柳曦白,觉得自己真是闲得蛋疼。
第26章 心绪 身材好,长的好看。
那一串经文像英语单词一样从许璟的左耳进去, 又从右耳跑出来,留下强烈的催眠效果,许璟想反正自己现在回房也没什么事, 加上自从来祁愿山后他总觉得自己心浮气躁, 或许听和尚念念经,能静心。
十几分钟后,他听的认真, 还真从那颠来倒去的经文里懂了点意思, 这大概是对死去的人的祝愿, 希望他们来世可以顺遂平安。
所以,此时跪在地上的人一定是在为柳沉夜祈祷。
逝者已逝, 活着的人牵挂多年本身就难得,况且他们还没有血缘关系。外面的世界纵使喧嚣却也繁华,柳曦白这个年纪却能甘心留在这里终日青灯古佛。
悄然无息间, 柳曦白已经起身,依旧是那种淡漠的神情,事不关己的态度, 只是在熄完佛像前的几盏蜡烛后,他却往许璟这边走来。
两人对视许久, 那张没有什么血色的唇才微启,“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问的古怪。
许璟被他那双又空又淡的眼神看的浑身鸡皮疙瘩,只能稍稍后退两步,简单回道, “朋友。”
“是么?”柳曦白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 嘴角居然冒出了一丝不明显的笑意,他声音轻若游丝,好像微弱的风拂过耳畔, “你犹豫了。”
许璟皱了皱眉,“你想说什么?”
对视片刻,柳曦白却没有说话,他掸了掸衣袖上粘着的香灰,仿佛是已经确认了那般,不需要再听对方任何答案。于是慢慢的在许璟的视线里走远,口中还吟道,“浅把涓涓酒,深凭送此生。”
屋外的风透过门,庙内又灭了两扇烛火,许璟眼前暗了暗,而那佛像端庄慈祥,神势肃穆,就算在这样的环境,也不减半分威严,下面的人抬起了头与之相望,霎时间,思绪万千。
·
原是想静心,可没想到柳曦白几句话让许璟在禅房里醒到凌晨都没丝毫的睡意。
许璟在家的时候晚上经常要开着灯才能入睡,而这里的吊灯无法调节亮度,那光虽暗,在晚上也晃眼睛,好像躺在粘板上,床上的人翻来覆去,总是找不到一个舒适的姿势。
这时的信号要比白天好,实在睡不着的许璟摸出手机一看,发现消息多的像几辈子没回复过。他列表就只有一个班群,也是被设置成了免打扰,除此之外都是些压根就不认识的人发的。
里面小部分是初中不知道哪里打探来他联系方式的学弟学妹,而大部分都是上高中后加的,之前有人在表白墙上发了一段六秒钟的视频,里面仅仅只有男生的背影,浅浅的光晕镶嵌着少年清瘦颀长的身型,校服宽大,却还是遮不住那片单薄的肩,他走在梧桐树旁,仅将黑色书包置于左肩,露出了半截细白的手腕,只是视频放到一半时,画面中突然出现了只毛茸茸的橘猫,校宠晃着尾巴,亲昵似的跑上前的对少年的裤腿又磨又咬。
那条说说的标题是:有人认识这个帅哥吗?得不到他的联系方式我死不瞑目。然后下面的评论整整齐齐的加一。
后来不知道是谁泄露,许璟那天的手机因为接连不断的通知卡退好多次,等能正常使用后他第一时间就设置了申请好友问题。
至于那些已经加了的人,他懒得一一删,也很少回复。可就算是这样,还是有人不停的给他发消息。
许璟找到了压在最底下的对话框,想着严哲现在肯定没有睡觉。
【男的】:。
两秒后。
【哲神】:。
【哲神】:璟哥,你还没睡啊?要不要来局游戏,排位二缺一。
许璟嫌手累,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
严哲接的还是一如既往的快,不过说话的时候表示对此很惊奇,“是本人吗?”
许璟反问,“你觉得呢?”
“哎呀,我就奇怪你怎么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严哲摁确认的手一顿,警惕道,“不会是找我借钱吧?”
许璟笑了,还是那种带了点散漫的笑。严哲慎得慌,刚想问在笑什么,就听到对方回了句让人特别想掀桌动手的话。
他说,“我爸的公司等你下辈子了都不会破产。”
严哲:“……”
自己忘了,这是个真少爷。
深夜找朋友,不是金钱就是感情。严哲别的不在行,这方面的反应比谁都迅速。
“那么就是,你……春心萌动了?”
对面冷冷道:“滚。”
可安静了三秒。
“不过,我确实有个问题想问。”
“……”严哲语气弱弱的,“你说。”
许璟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这话要怎么说,其实他也没弄清楚自己到底想知道什么。最后只能来了句,“算了。”
电话那头的严哲刚开了把游戏,听到这话更是好奇心起飞,许璟从没有这种话说一半的习惯,犹犹豫豫绝不是这位的风格。
“璟哥,我最近又找了个对象。”
想着可能是许璟情窦初开有些不好意思,严哲打算拿自己当引子,结果这话说完得来了对方一句,“男的女的?”
“?”
严哲手一抖,大招直接放空,惊诧喊道,“璟哥,你在说什么?”
许璟也觉得自己脑抽,有些烦躁道,“当我没说。”
“就是之前和我一起去听恐怖故事那个女生,你不是看见过嘛。”
许璟的记忆力属于那种选择性的差,所有见过的或者听到的人和事,都会在第一时刻被他分成两部分,重要的,他过目不忘,不重要的,当场就给抛之脑后了。很显然,话中的人属于后者。不过听这声音他都能想象到此刻的严哲有多么开心,许璟靠在床头,突然问了句,“你为什么会选择和她谈?”
严哲回的很快,“啊?这能有什么理由。就喜欢呗。”
许璟拧了拧眉,“那你为什么喜欢她?”
“这个……怎么说呢。”严哲边想边耐心的组织着语言,“我也讲不清楚,刚开始就觉得她长的好看,腿长身材好,后来发现性格什么的才更吸引我。”
身材好,长的好看。
许璟本在细细想着这两个点,结果脑子里突然就浮现出了沈彦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睫如蝶翼,眼藏桃花,接着向下就是小臂和腹部上那漂亮的肌肉,以及那双笔直修长的腿。
“……”
许璟浑身打了个冷颤,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严哲啧了两声,八卦道,“璟哥,如实招来,你是不是瞒着我有暗恋对象了?”
许璟刚要否认,又听见对方几近肯定的来了句,“我知道了。”
他心里一咯噔,连好不容易攒出来的睡意都去了两分,“什么?”
“是不是初三坐你前面的那个女生?我就知道,当时只有她能跟你多说几句话。”
严哲说的这个人许璟还真存有一点印象,主要是因为秦欣和她妈妈认识,又因为碰巧同个班,所以嘱托他多照顾点,至于有没有说过话,他是真的记不太清了。
“不是,挂了。”
毫不拖泥带水的四个字又一次成了两人电话的结尾,严哲紧接又发了几条消息过去。
——璟哥,要是有情感方面的问题,别害羞别逃避,记得问我!
——这方面我很靠谱!!
许璟下意识想回不需要,但——不得不承认,实践出真知。严哲到现在为止谈的次数单手是掰扯不过来了,万一,他是说万一将来自己哪天真的有病动了这方面的念头。
等等。
可无论怎么说,自己再有病。对方都不应该是刚刚从脑中闪过的沈彦吧。
许璟越想越头疼,干脆扔下手机停止思考,把自己埋进了枕头里。
这夜,漫长又寂静。
翌日。
某人依旧是很没出息的被饿醒了。
还是昨天那碗乌冬面的味道,从不远处飘来,填满了整间屋子,许璟迷迷糊糊的在柜子里找到了一次性的洗漱用品,简单收拾后便跟大爷似的往那椅子上一坐。
沈彦用手肘推开门,桌前的人正低头玩着手机,非常理所应当的擎等着吃。
他走了过去,将两碗面一放,说,“你今天起的倒是早。”
许璟直言道,“饿醒的。”
“看来你挺喜欢吃我做的面。”
许璟不置可否,心下突然想到什么,问道,“你有给别人做过吗?”
沈彦说,“没有,除了我妈。”
瓷碗边的温度烫的厉害,许璟的食指指腹贴在上面,一时间忘记拿开,等回神之际,那小半截地方已经有些发麻了。
“那你以后会给那个男生做吗?”
听到这个问题的沈彦以一种我不是很懂你意思的表情看向许璟,他怎么觉得自从来到祁愿山之后,许璟不仅说的话他听不明白,问的问题也很奇怪。
沈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从上到下的打量着眼前的人,极其认真的问了一句,“许璟,你是不是鬼上身了?”
许璟听到后没好气的回道, “ ……你才鬼上身了。”
“那你怎么自从来这之后就一直问我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许璟抬起眼,说,“我脑子有病,行吗?”
沈彦:“……”
他竟无言以对。
第27章 福袋 给我的?
雨后天晴, 外面早早的传来了人群的走动声和嬉笑声,沈彦和许璟前脚刚出门,一转弯恰好就碰上拿着扫帚清理庭院的柳曦白。
那背影过分单薄, 比许璟还要清瘦很多, 可不同昨日的是,阳光下的柳曦白身上终于有了人气,他耐心的将落叶堆积成小山, 时而下蹲, 时而站立, 终于不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擦汗时,柳曦白注意到了不远处站着的那两个少年, 于是停下手中的动作,向他们双掌合十行了个礼。
也不在意是不是有回应,紧接便转过身去, 继续清扫了。
这山虽高,可路修的光滑平整,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一路, 也没感觉累,这个时候在他们前面的还有个老人, 虽说已经上了年纪两鬓发白,但腿脚很是利索,精神抖擞的像是有花不完的力气。
等快到山顶时老人家才停下,他两手空空, 什么也没带, 只是佝偻着腰撑腿休息。
沈彦路过的时候把手中的矿泉水递了过去。
老人本想推辞,可能是因为实在口干舌燥还是接了过去,不过是一瓶水而已, 他喝完却握着沈彦的手谢了好几次,最后还不容拒绝的执意要掏口袋给钱,许璟看到后两步并做一步跑上前,临时胡编乱造了个理由把人拉走了。
怕老人追上,两人跑的气喘吁吁,许璟弯下点腰,挺翘的鼻尖涔着薄薄的汗,沈彦脱外套的时候恰好就看见几颗饱满的汗珠顺着宽松的衣襟滑了进去,消失在那片白嫩的肌肤,若隐若现,像无法探知的神秘领域。
他喉结动了动,有些不自然的移开了目光。
“你不是很能怼我么,怎么刚刚不会说话了?”许璟边说边平复着自己的气息。
“因为我尊老爱幼。”沈彦反问,“你是幼吗?”
许璟慢慢直起身,乘着沈彦没注意的时候突然抬手勒住了他的脖子,双眸微眯,威胁道,“嗯?谁是幼?”
某人猝不及防往后踉跄了两步,他摸索着抓住了许璟的手腕,试图将其扯下,可因为在太阳底下,两人靠的近,彼此的气息交缠在一起,再加上刚刚的画面在脑海挥之不去,沈彦觉得自己更热了,笑着改口道,“我是,我是。”
许璟轻哼了两声,慢悠悠的松了手。
山顶的布置与山脚的完全不同,这里漂亮的就像世外桃源,他们在地上捡到了一张平面图,发现最前面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寺庙,里面不断有和尚出入,熙熙攘攘的人群往那走去,看起来香火很好。
寺庙外头还有很多商贩,有的摆着算命的摊,附近站的人围成了好几个圈,有的卖着吃食,麻辣烫上冒着滚烫的水汽,香味远飘十里,许璟被人群挤的不知道该往哪里走,而后一个小孩猛地从后头蹿了出来,撞的他直接晃了两步,好在沈彦手快扶住,才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只是前头那小孩的糖葫芦脱手,不知是被谁给一脚踩碎了,他睁大了眼睛,要哭不哭的拉着匆忙跑上来的家长,委屈的不行。
许璟忍不住笑了一声,轻轻的,在这么嘈杂的环境下,那点上扬的尾音最终进了某人的耳朵,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去看看?”许璟指了指边上那堆发出断断续续掌声的地方。
沈彦回神,点了点头。
哄笑声不绝于耳,他们走近后才发现人群中围的是个老先生,正拿着把蒲扇坐在木桌前,白发白须,看着就很有故事。
“大师,再讲一个呗。”前排一个中年男人兴致高昂的起哄道,“我们不差这点时间。”
“是啊是啊,我这么远跑来就是为了当面听您讲的。”
声音此起彼伏,他们的热情也同样勾起了许璟的好奇心。
“我去上个厕所。”
平静的语气显得格外突出,许璟听到后不外乎有些失落,但嘴上还是应了声,“好。”
老先生摸了摸胡须,笑声沧桑有力,很快便娓娓道来。
“相传,寺庙后头的那棵树曾是一只狐妖,这狐狸修炼多年成了精,毛色雪白,颈悬铃铛,且易化人形。后来不知怎的,狐妖爱上了位世家公子,只可惜天理伦常,人妖殊途。”老先生叹了口气,弯腰从地上的袋子中拿出纸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