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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正逢春时魏相开钱庄啦

张不疑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魏倩应了声,对镜最后整理了下鬓角碎发,他非过来贴贴,被魏倩按着脸推开,这才起身推门而出。

“安歌今日真好看。”张不疑快步跟上去,眼睛亮晶晶的。他今日穿了件竹青色深衣,腰间系着条杏色腰带,整个人清爽利落。

魏倩笑着戳了戳他的额头,“越来越会说话了,真不愧是我看上的人。”

张不疑脸一僵,扭头而去,“哼。”

晨光正好,庭院里已站满了人。堂兄魏尚腰间佩剑,正与几位堂兄弟比划着新学的剑招。堂妹魏姝和几位姐妹围坐在石桌旁,面前摆着刚摘的野花,正编着花环。几个年幼的堂弟追逐嬉戏,惊得树梢的雀鸟扑棱棱飞起。

因为今天与魏倩约好了,他们很早就起了,都很兴奋,魏倩名满天下,他们都是兄弟姐妹,以前有难各家逃各家的,如今又在一起。

因着魏家很多产业过于低端,魏母想往高端走,很多方子就给了他们自己去做,比如调味料,手工业,建筑的装修材料,酒楼,各家干各家的,加上自身的产业,反正能保证他们的生活。

而且他们也不想做大,做大之后就变成商籍,到时候穿丝绸的衣服都不行,更别说读书考试了。

士农工商都千百年了,秦时对商苛刻,汉未曾改,再说他们也都是公室之后,根本看不起商户,给管家弄弄就可以了。

他们对同龄的魏倩一直很仰慕,但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他们随着家主水涨船高,魏府人在大梁只要不犯法,都会被格外容忍。

“丞相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纷纷停下动作望过

来。魏倩今日这身湖蓝衣裙在晨光下格外醒目,发间青玉步摇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宛如春水泛波。

看着他们装扮精致的模样点点头,对众人道,“都准备好了?我们这就出发吧。”

魏尚收起长剑,拍了拍手,“车马已备好,就在府外。今日先去城东桃林,午时在汴水边野宴,如何?”

众人齐声应好,簇拥着魏倩往外走。魏姝小跑过来,将刚编好的花环戴在魏倩头上,“阿姊戴着正好看!”

花环是用嫩黄的迎春、粉白的海棠和淡紫的二月兰编成,衬着魏倩乌黑的发髻,更添几分春意。魏倩摸了摸花环,笑道,“姝妹手真巧。”

府门外,一列马车已等候多时。最前头是魏倩的朱轮华毂,车檐四角悬着铜铃,微风拂过便发出清脆的声响。后面跟着几辆稍简朴些的马车,是给女眷们准备的。少年郎们则都骑着马,个个意气风发。

“阿姊,你看这香囊绣得如何?”十五岁的魏姝捧着刚绣好的锦囊,递给长姐魏瑶。

魏瑶接过,指尖轻抚囊上精巧的云纹,笑道,“绣工倒是精细,只是这兰草怎么瞧着像野韭?”

魏姝登时红了脸,跺脚道,“阿姊又取笑我!”

待到了地方,魏倩马车停在溪畔,张不疑待在魏倩身边,目光却时不时瞟向那群嬉闹的魏家子弟。他轻咳一声,低声道,“安歌,你这些堂兄弟倒是活泼。”

魏倩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正看见几个少年郎在比试箭术,箭矢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她抿唇一笑,“怎么,张公子也想试试?”

张不疑耳尖微红,却故作镇定地摇头,“不过是些雕虫小技。”

“哦?”魏倩挑眉,忽然提高声音道,“诸位兄弟,张公子说你们的箭术都是雕虫小技呢!”

话音刚落,那边顿时炸开了锅。魏尚第一个跳出来,抱拳道,“张公子既然这么说,不如指点一二?”

张不疑瞪了魏倩一眼,后者却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他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那就不吝赐教了。”

仆从很快在桃树下立起箭靶。魏尚挽弓搭箭,三箭连发,皆中红心。众人喝彩声中,张不疑接过长弓,指尖在弦上轻轻一拨,发出清越的铮鸣。

“张公子,请。”魏尚让开位置,眼中带着几分挑衅。

张不疑却不急着射箭,反而转向魏倩,“安歌,看好了。”

只见张不疑拿出三根箭矢,挽弓如满月,箭出如流星。那三箭竟将魏尚先前射在靶心的三支箭一一劈开,最后稳稳钉在靶心。

“这”魏尚目瞪口呆。

张不疑收弓,将弓箭递回,可是让他出了一个风头,“物归原主。”

魏倩看着此时的张不疑轻笑,这哪像张良的儿子,一身游侠本领。

众人继续向桃林深处走去。粉白的桃花如云如霞,微风拂过,落英缤纷。魏姝和几个姐妹提着裙摆在花雨中旋转,笑声清脆。

午时,仆人们在汴水边的草地上铺开筵席。魏倩从马车上取下一个精致的漆盒,打开竟是几瓶琥珀色的美酒。

“这是用去岁桃花酿的酒,今日正好开封。”她给每人都斟了一杯。

“谢谢阿姊!”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热闹。魏姝借着酒意,忽然问道,“阿姊听说了吗?”魏姝突然道,“朝廷要把大梁城的城墙削低三尺,说是‘去六国故都之旧观’。”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魏倩晃着酒杯,点头道,“不错,这是朝廷政令,怎么了?”

气氛一下子就沉静,魏倩看着魏姝不知事的模样,就知道有人借着小孩来向她打听,以为大梁是她的封地,会有特权。

这政令并不单指大梁,包括整个汉地,在去六国化,从城墙建筑差异化开始,以后每一个城关,都是长一样的。

魏姝咬着唇,把交待的事都问出来,“听说朝廷使节将至,说是要丈量六国旧族田亩。”

魏倩点头,“没错,两年前报纸不是说了,要实行均田制?”

她特意让张不疑用报纸宣传三月,魏倩看他们打圆场,也没了兴致,想说什么就说,非要找一个15岁的小女孩,过来问这问那,说话藏着七分。

旧贵族当然会不愿意,这关乎于他们的利益,他们不光不可以买百姓的地,清量丈亩,自己原先占有的地都保不住。

魏倩懒得理,什么都想占,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日影西斜,众人收拾行装,准备返程。

原本魏倩准备让魏家人来弄,他们在大梁,会方便一些,如今一看,还是罢了,现在就给她耍心眼了,以后不知道怎么了,升米恩斗米仇。

罢了,各家自扫门前雪吧。

魏母很聪明,从不与他们掺和,他们自己求上门,就分他们旧工厂,但也要他们自个买下来,亲兄弟还明算账。

他们都是富贵发达了之后,看在老祖母的面子上,又让他们一起来避难。

不牵扯什么,他们也不想欠人情,就各自相处得不错,大梁的魏府是老宅,他们也是逢年过节回来,老一辈住的,有能力都在外安家,毕竟谁也不想天天听训,而且也要占自己的地方,修自己宅子。

直接让郡府来吧,她爹管的还不错,再多管点事也正常。

魏倩便在大梁设钱庄,古代人很聪明,都是有样学样的,他们也不认版权,除非是私家方子,比如名医良方,美食,这种可以藏起来的。凡是摆在明面上的,都是可以学的,比如魏倩开钱庄,若是人觉得有赚头,立马就会搞起来。

所以魏倩去年在律法里加了商法,不为别的,就是怕他们开起来之后,卷款跑路,但钱庄这种东西,都至少当地有大名望的人,才可以弄,这样才敢存呀,不然百姓怎么会给人送钱?

魏倩要在各地设钱庄,也是为自己的事业铺路,以后的大梁商业农业发达,那就需要周转银钱,大梁人总不能天天背着几千斤的钱去做生意吧?

钱庄这种东西,如果开遍全国,就成了银行,到时候直接并入国家银行就成,但现在大家都在温饱线挣扎,很多地方都还吃不起饭,她只能慢慢来。

而且她的钱庄只设存取业务,存不要钱,借得有点小利息。

魏倩站在大梁郡府的议事厅内,指尖轻点案几上的计划书。

“钱庄的事,由魏家私开,”她抬眸看向在座的郡府官员,这都是她的私人班底,很多诸侯所管的户,只有千余,万户侯很少,只有她,萧何、曹参、张良。

他们完整的分到了一个大城,所以是自己的班底管的,只需要给朝庭缴纳税,其他的诸侯,要么自己选出来可靠的人管理,要么朝廷派下的人管理,会从各个诸侯的账里抽取官员的工资。

所以导致了,诸侯只要不犯国法,在领地也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这才是萧何法律定的那么细的原因,地方上诸侯王的领土,只有御史的工资是朝庭发的,因为监管,两年换一个。这也没法子,人口少,地方上就这么凑合着管理吧。

最大的原因是,前面没有对照,大秦明显是个错误示范。

她的领地,直接是魏无知管的,郡府一干人都是她的班底,只有大梁如此。

所以她的话在大梁很管用,她的时间很少,所以只能将事情一一说清楚,还有大梁城的规划,她觉得她爹带着这些班底太闲了,多浪费人家的才华。

就按部就班的,她看不过去。

“但是涉及百姓,由大梁郡府直接管辖,培训会计,今年大量招人,培训,先开一家,明年各地分号陆续开设,先从大梁城开始试行。”

郡丞捋须道,“丞相,钱庄虽好,但百姓未必敢将钱财托付。若无信用,只怕难以推行。”

魏倩笑道,“无妨,钱庄的招牌上,要刻大梁郡府四个字。”

第92章 大梁改造(一)自己的领土,……

众人恍然,其他地方的官府可能没有信誉,但是她的名下,大梁郡府,应该还是有些信誉的。

在这个时代,官府的信誉远胜于私人商贾。若钱庄由魏相背书,百姓自然更愿意将钱存入,而非藏在家中招贼惦记。

魏倩继续道,“钱庄只做两件事——存钱不收费,借钱收薄利。”

“存钱不收费?”主簿惊讶,“那钱庄如何盈利?”

魏倩指尖轻敲桌面,“百姓存钱,我们可拿这笔钱去放贷,只收借贷者少许利息。若有人存十两银子,我们借出八两,留二两备用,以防挤兑。”

她顿了顿,又道,“当然,借贷者需有抵押,田地不行,不能流通于市场买卖,只能或是房契,或是贵重物品。若到期不还,抵押物归钱庄所有。”

众人思索片刻,纷纷点头。这法子稳妥,既能周转民间银钱,又能赚取利差,还不会让百姓觉得官府在盘剥他们。

魏无知想了想,“那当派何人打理?”

魏倩想了想,“让母亲来吧,魏府有管家,长嫂,倒也不必守着,以后各地都开起来了,母亲再回咸阳。”

魏无知忙点头,他们夫妻分隔两地就不是个事,又不是战争时期。

魏母确实合适,她性格严谨,不会贪墨,而且对数字极为敏感,正适合管钱。

“还有一事。”魏倩补充,“各地钱庄开起来之后,钱庄的账目,每月需呈报郡府核查,以防有人中饱私囊。”

众人皆应诺。

郡丞又问,“若是各地豪强纷纷效仿,也开起了钱庄?他们将钱庄借贷利息弄高,或直接卷款跑路,到时百姓叫苦不迭,我们也会受到波及吧?”

魏倩早有准备,她翻出早已修订的《商律》,“凡开设钱庄者,须向官府登记,缴纳保证金,违者以欺诈论处!罪名的大小,按金额的多少来算。诸位不必担心,之后的报纸会经常着重贴出这些律令。如果他们地方官府应了,那就是他们的事情,犯法了是有连带责任,不关我们的事,不必忧心。”

魏倩再拿出大梁的规划图,“如今大梁繁华,旧城已经落伍了,你们应该想办法将此地重新建设。”

她让人把木架推出来,魏倩站在郡府议事厅中央,身后的木架上悬挂着一幅巨大的《大梁新城规划图》。

图上线条分明,区域划分清晰,与汉初常见的杂乱城池截然不同。

她在大梁是有一言堂的能力的,在朝堂或许还得跟人争辩,大梁无人敢驳斥她。

“诸位请看。”她执起一根细竹竿,点在图纸中央,“大梁旧城街道狭窄,房屋拥挤,一旦失火,整条街巷皆成焦土。且商贾与民居混杂,车马难行,货物运输极为不便。”

她的竹竿移向新城规划区——

“我设新城,该拆迁的就拆迁,就说官府给他们造新房,多用的地给予补偿。新城将分四大区域:官署区、商贸区、民居区、工坊区。各区以大道相连,互不干扰,却又彼此呼应。”

魏倩指向图纸,“官署区设于城北高地,背靠山势,易守难攻。郡府、钱庄总号、驿馆皆设于此,便于政务处理。此区道路宽阔,可容四辆马车并行,两侧栽种松柏,显威严肃穆。”

“商贸区位于城东,临近汴水码头,货物运输便利。此区设市与坊。市为交易之所,分粮市,布市,器市等,同类商贩集中经营,方便比价。坊为酒楼、客栈、茶肆,供商旅休憩。”

她又指向旁边一片方格,“这一片划为商业区,所有商铺按行业划分——布市在东,粮市在西,铁器、漆器、陶器各占一坊,避免混杂。”

郡丞疑惑,“为何要分得如此清楚?”

魏倩解释,“同类商铺集中,买家比价方便,商人竞争之下,货品会更精良,价格也更公道,还便于管理。”

“相国高见。”

魏倩的竹竿在商贸区边缘一点,“此处设货栈,商贾可租用仓库存放货物,按日收费。”

上面一张嘴,下面跑断腿,下面的官员擦了擦头上的汗,他们感觉到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这得忙成什么样啊。

魏倩并没有管他们,她就是要给这些人说清楚明白,“你们都拿笔记下来,如果办不好,谁的责任我就找谁的事,这一边民居区——安居之所。”

“民居区在城南,按里坊制划分,每坊设坊门,夜间关闭,由坊正管理治安。坊内道路纵横,宽窄适宜,既防火又通风。每坊中心设水井、公厕,并预留空地,供孩童玩耍、老人闲谈。”

她顿了顿,补充道,“房屋统一采用砖木结构,屋顶覆瓦,防火防雨。贫富混居,但富户可购地建院,贫者则赁屋而居。”

“每个坊内设水井、公厕,坊外修排水沟,污水不得直排街道。”

魏无知皱眉,“公厕?百姓家中自有便桶,何必多此一举?”

魏倩摇头,“便桶秽物堆积,易生疫病。公厕每日由官府派人清理,秽物运至城外堆肥,既能保持城内清洁,又能得肥料用于农田。”

下面的人奋笔疾书,希望丞相说的慢一点,然后他们也这样说出来了,魏倩又慢说了一遍,毕竟这是大事,有没有录音笔,等他们记完了,她也会复印,但是他们自己写一遍,会更有印象。

她指向贯穿全城的几条宽道,“主街宽十丈,可容四辆马车并行,次街宽六丈,支巷宽三丈,全部用夯土压实,两侧挖排水暗渠。”

“所有道路笔直交错,形成网格,避免旧城那种弯绕小巷,既方便车马通行,也利于防火防盗。”

郡丞眼睛一亮,“若敌军来攻,我军调兵速度也能快上许多!”

魏倩微笑,都是什么战国思维,都天下一统了,每个敌军会打到中原腹心,但她也没反驳,观念一时半会改不了,都打了几百年的仗了,“正是。”

她指向城南一片空白,“此处留作园林,广植树木,设亭台水榭,供百姓游赏。”

“城内每隔三百步设一小型绿地,栽种槐、柳,夏日可遮阴,平日可净化空气。”

主簿惊讶,“城中种树?树木招虫蚁,又占地方,岂不浪费?”

魏倩道,“树木可调节气候,夏日遮阳,冬日挡风,更能让大梁成为一座宜居之城,吸引更多文人雅士定居。”

她最后指向城西,“此处设工坊区,陶窑、铁匠铺、染坊等易产生噪音、污染的行业,全部集中于此,远离民居。”

“工坊区在城西,远离民居,避免烟尘扰民。此区分官坊与私坊——官坊负责铸钱、制甲等朝廷专营之物,私坊则容纳织工、铁匠、陶匠等民间匠户,按行业分区,便于管理。”

魏倩的竹竿在工坊区旁画了个圈,“此处设匠学。招募聪慧少男少女,由老匠人传授技艺,确保匠户传承不绝。”

“旁边建大型仓窖,储备粮食、盐铁,由郡府统一管理,战时可以迅速调配。”

魏倩还给自家的琅嬛阁在大梁设了总部商场楼,等魏母来了一看计划书就懂,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子,她看向在场的官员。

“懂了吗?”

郡府官员们盯着图纸,一时寂静。

终于,主簿缓缓开口,“丞相此图……精妙绝伦,但如此大兴土木,耗费钱粮恐怕……”

魏倩壕无人性的说道,“我有私库,加上这几年大梁的田税商税,可作启动资金。至于人力——大梁流民众多,工资到位就行,既能安置百姓,又能筑城,一举两得。”

流民

是指没有大梁户籍的,但在大梁上班的,大梁以前免了三年田税,但商税并没有免,如今田税也收两年了,一直入她的私库,加上她各地的生意,可以说大汉也找不出第二个比她富的了。

大梁是她的封地,她投资完,也是为了以后变得更好,钱财放到府库是死物,拿出来才是有用的,不然她十辈也花不完。

魏无知沉吟片刻,拍案道,“好!就依此图,逐步改建大梁!”

魏倩瞥看他,“父亲,当我拿出来的时候,你不依,也是要按图来改造的。”

还他拍板,懂不懂事,这是她的地方,魏无知那点周边封地,对于大梁来说,有没有无所谓,郡守叫高级打工人。

她砸钱砸人,这座新城一旦建成,必将成为汉初最耀眼的明珠。

她料到大梁的繁华未来,没料到竟那般耀眼,甚至让她有点慌。

她得教人怎么做,时间急,第二天直奔旧城最拥挤的南市。

南市的街道狭窄曲折,两侧店铺与民居紧挨,木结构的房屋年久失修,屋顶茅草杂乱,偶有炊烟从缝隙中溢出。街边污水横流,行人不得不踮脚而行。

魏倩翻身下马,对身后的工师道,“记下——此处巷道需拓宽至两丈,两侧设排水暗渠,路面用夯土压实,再铺碎石防泥泞。”

工师连忙在竹简上刻画记号。

一群市井百姓见官府来人,又看见魏相,远远围观,不敢靠近。魏倩主动走向一位卖陶器的老翁,温声问道,“老伯,在此摆摊多年了吧?可有什么不便?”

老翁起初惶恐,见她态度亲和,才大着胆子道,“回魏相,小老儿在此卖了二十年陶器,最怕雨天——这街上一积水,客人不愿来,陶器也易受潮开裂。”

魏倩点头,转身对工师道,“此区排水需优先解决,沟渠要深,且每隔十丈设一沉淀池,防堵塞。”

她又问一位挑担的货郎,“大哥每日走街串巷,觉得哪条路最难行?”

货郎挠头,“西头的羊肠巷最要命!窄得只容一人过,若遇对头来人,得贴着墙根蹭过去,稍不留神就撞翻货担!”

魏倩便对随行官吏道,“听见了?羊肠巷必须拆改,新巷宽度不得少于一丈五。”

这是她的城市,到时候抢人大战一开,其他诸侯们别说免税,发钱都难从她这抢人,哼!

第93章 相继缟素(一)暮春的风吹落……

魏倩带人登上城墙,俯瞰全城。匠师们用绳尺丈量街巷,魏倩则对照规划图,一一标注。

“城南民居区需保留古槐树,”她指着几株百年老树,“新巷绕树而建,既得荫凉,又不损民情。”

主簿迟疑,“可若绕树改道,恐增加工程耗资……”

魏倩摇头,“一棵老树,是几代人的记忆。若为省银钱而砍伐,百姓心中必生怨怼。新城是为民而建,岂能不顾民心?”

主薄肃然,拱手称是。

三更时分,魏倩才回到郡府。她不顾疲惫,连夜召集上下官员。

“我们今日所见,旧城三大弊病——街窄、水淤、火险。所以日后你们新城建设须分三步走:

1.先修排水:挖主干沟渠,雨季前完工;

2.再拓道路:按轻重缓急分批改建;

3.后迁民居:以抽签分新房,绝不强拆。”

她最后拍板,“明日贴告示,征募百姓参与筑城,壮丁每日发粟米三升,妇孺若能编筐制绳,亦同酬!”

郡府上下官员还能怎么办,干就是了,又没让他们自己想办法,遇到的小事也好解决。

魏倩在大梁的时间很紧,所以带着官员们搞特种兵行程,搞得大伙还以为她在洛阳也这样,真是千古贤相啊。

怪不得年纪轻轻就做了那么多功绩,而他们光是跑腿干活处理小事都那么累。

魏相真乃神人也!

第四天晨雾未散,魏倩已带着郡府官吏、匠师及数十名衙役,踏上了勘测之路。她身着简素深衣,发髻高挽,腰间只悬一枚玉佩,步履稳健地走在田埂上。身后跟着的郡丞手持算筹,正与几名匠人低声讨论着什么。

“丞相,前面就是旧城墙了。”一名老吏指着前方残破的夯土墙,“若要扩建新城,这段墙得推倒重筑。”

魏倩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卷细绳,递给身旁的匠师,“量一量墙基厚度,记下来。”

她又转向魏尚,他是唯一一个在郡府任职的魏家人,“魏尚,你去测测这段墙到汴水的距离,看看能否引水做护城河。”

魏尚领命而去。

不远处,几个农人正蹲在田边歇息,见官府来人,有些畏缩地站起身。

魏倩走过去,温声问道,“老丈,这片地是您家的?”

老农紧张地搓着手。“回、回大人,是小人的薄田……”

魏倩蹲下身,指尖轻触土壤,“土质不错,种的是粟还是麦?”

“种……种麦。”老农见她态度平和,稍稍放松,“但今年雨水少,收成怕是不好。”

魏倩沉吟片刻,抬头道,“老丈,郡府要扩建新城,您这田恰在规划区内。您有两个选择——”

她伸出两根手指,“一是按市价补偿银钱,您可去城东新划的农垦区另置田地;二是以地换房,新城建成后,您家可分得一间临街铺面,子孙可做点小买卖。”

老农瞪大眼睛,“铺、铺面?”

魏倩笑道,“对。您儿子若会算账,还能去钱庄当个学徒。”

农人们顿时议论纷纷,跑来问他们的地行不行,魏倩笑着说要看规划的版块区域。

午时,魏倩来到西市,这里商贩云集,人流如织。

她登上事先搭好的木台,敲了敲铜锣,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诸位父老,”魏倩声音清亮,“大梁要建新城了!”

她展开一幅简化的规划图,用竹竿指点着,“新城街道会比现在宽一倍,马车不再堵在路口。每坊设公井、茅厕,夜里还有巡更人。商贩按行业分市,卖布的在一处,卖粮的在一处,大家不必再抢地盘!”

台下爆发出一阵欢呼,大梁人对她几乎是无条件支持的。

一个卖陶器的商贩高声问,“魏相,我们的铺子怎么办?”

魏倩早有准备,“施工期间,郡府会在临时市集提供摊位,免三个月租金。等新城建好,原商户优先选铺,价格从优!”

商贩们喜笑颜开,纷纷拱手称谢。

傍晚,魏倩来到城西匠户聚居区。低矮的茅屋里,铁匠正捶打烧红的铁块,火星四溅。

“丞相小心!”魏尚急忙挡在她身前。

魏倩却摆摆手,径直走到老铁匠面前,“老师傅,打一把刀要多久?”

老铁匠抹了把汗,“回大人,得三天。”

魏倩指着图纸上的工坊区,“新城会建专门的铁匠坊,统一供应煤炭,还有水力锤锻机,到时您一天就能打出两把刀。”

老铁匠的徒弟忍不住插嘴,“那我们的工钱……”

“按件计酬,多劳多得。”魏倩笑道,“做得好的,还能领官府的匠籍,月月有粮饷。”

匠户们激动地交头接耳,几个年轻人已经跃跃欲试。

星月当空时,魏倩才回到府中。

魏无知正在灯下查看今日的勘测记录,见她回来,递上一杯热茶,“如何?”

魏倩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百姓比想象中更支持,只要让他们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父亲,后面就辛苦你了。”

她望向窗外的夜色,“父亲,这座新城,会改变的不仅仅是大梁。”

她在大梁住了半个月,丞相府快马赶了过来,魏倩看着匆匆而来的陆亮臣,“怎么了?出了何事?”

“太上皇与郦大夫病重,怕是——”

“什么时候的事?”她猛地站起身。

陆亮臣低声道,“五日前,太上皇突然昏厥,太医令说是气血两亏,恐怕……,郦翁则是前月染了风寒,一直未见好,前三日已水米难进。”

魏倩脸色骤变,立刻转身对宋庄道,“备马!轻

装简从,即刻启程!”

她又看向魏无知,“大梁新城之事,便由父亲全权负责,按既定方略推进,遇急事可飞鸽传书。”

魏无知摆摆手,“去吧。”

半个时辰后,魏倩已带着陆亮臣盖公张不疑和十余名护卫飞驰出城。

春日的官道两旁杨柳依依,她却无暇观赏,马鞭一扬,骏马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太上皇怎会突然病重?”魏倩在疾驰中高声问道,“年前见他时,精神还极好。”

陆亮臣紧跟在侧,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不知,太上皇已九十余岁——”

魏倩懂了,这个年代已经非常非常长寿了,怎么偏是这时候。

一行人日夜兼程,每到驿站就换马继续赶路。第三日清晨,长安城墙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宫门前,侍卫见是丞相车驾,连忙放行。魏倩来不及更衣,一身风尘仆仆直奔长乐宫。

殿外,吕雉正与太医令低声交谈,见魏倩来了,还是头一次看她如此不顾形象的模样,微微颔首,扶着她的手,“魏相不必着急,你的心意,孤知矣。”

“皇后,臣于大梁不知长安事,听闻太上皇重病,臣极愧也,忙星夜赶回。”

吕雉面色疲惫,“无妨,这也来得突然,诸侯王也赶了过来,皆不方便见,太上皇刚服了药睡下。”

“郦食其那边……”她顿了顿,“怕是就这两日了。”

魏倩眼眶一热,郦翁是老熟人了,明明去年还卷生卷死发光发热,今年就倒下了,他一把年纪从军,估计早就吃力。

“我去看看郦翁。”她哑声道。

“去吧。”

郦府一片寂静,连往日叽喳的雀鸟都不见了踪影。

魏倩轻轻推开内室的门,药味扑面而来。榻上的郦食其瘦得脱了形,白发稀疏地贴在额头上,听到动静,缓缓睁开眼。

“魏相,回来了?”他声音嘶哑,却还带着往日的调侃,“大梁的桃花……可看够了?”

魏倩握住老人枯瘦的手,“郦翁别说话,好好养着,等您好些,我陪您去上林苑看新开的牡丹……”

郦食其轻笑,“这还是魏相头一回这么客气,魏相,我老了,我这把岁数,去也是喜丧,无妨——”

他忽然用力反握住魏倩的手,“魏相……朝事你也要费心了……包括……”

话未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魏倩连忙扶他起身,却见帕子上已沾了血丝。

窗外,暮春的风吹落一地海棠。

五日后,郦食其溘然长逝。

长安城笼罩在一片朦胧烟雨中。

青灰色的天空低垂,细雨如丝,悄无声息地浸湿了街巷。

渭水两岸的柳枝被雨水洗得发亮,嫩绿的新芽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偶尔被风一吹,便簌簌地落进河里,随波而去。

魏倩撑着油纸伞,独自走在城南的官道上。

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她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她的衣摆已被打湿,鞋履沾满泥泞,却仍一步一步走得极稳。

就在丧礼当天,长乐宫传来钟鸣——太上皇刘太公也驾崩了。

未央宫内,魏倩身着素服,看着宫人们匆忙挂起的白幡。短短数日,两位长辈相继离世,连悲伤都显得仓促。

刘邦吕雉头绑白布,诸侯王们也未敢多话,大汉以孝治天下,此时人心不管如何,都是一片悲泣。

刘太公心胸豁然,万事不往心里去,长寿至至,刘邦丧礼过后,白发又长了不少,老父亲一去,他仿佛也老了。

——

过了几月,刘邦难得没穿朝服,只套了件半旧的深色麻衣,腰间随意系着条布带,活像个闲散的富家翁。

他背着手,溜溜达达走在前面,靴底踩在新铺的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刘邦带着魏倩穿过夯土城墙时,朝阳正斜斜地照在城楼飞檐上。

太上皇刘太公去世已过百日,几年前长安城为了刘太公高兴,cos沛县顺便把那边人也接了一些过来。

做成了跟沛县一样集市,这个地方与富丽长安城格格不入,自占一隅,却很热闹。

长安对这片地方很感兴趣,后面变得像打卡一样,就有很多商户也搬迁过来,依要求仿照老地方。

从一个大型的cosplay场地,变成风土人情味街市,也很牛的。

第94章 相继缟素(二)岂用得着称孤……

“魏相你看,”刘邦指着那些个青瓦屋顶,“朕把家乡格局原样搬来了——那边是卖狗肉的樊记铺子,转角是王媪的酒肆,连当年咱斗鸡的土台子都复原了!”

魏倩的鹿皮靴踩在湿润的黄土路上,晨雾还未散尽,空气中飘着新酿黍酒的香气,混着道旁刚出锅的羊羹的热气,看着与沛县一般无二的地方,她想起了最初的奋斗时候。

“陛下连这个都记得?”她停在一处竹棚前。粗陶碗里盛着雪白的豆腐脑,浇着茱萸酱和碎芹末,正是当年她教给乡人的。

刘邦哈哈大笑,铜钱拍在案上震得碗碟叮当响,“老板!两碗咸豆花,”转头与她道,“以前还只是小吃,小时候卢绾蹲在这摊子前咽口水,还是我给他付了钱。”

市集深处忽然传来熟悉的梆子声。白发苍苍的说书人拄着鸠杖,正在复刻的泗水亭前说书。老人中气十足的声音穿透晨雾,“话说陛下当年在芒砀山斩白蛇——”

“这老倔驴!”刘邦笑骂着让人往老人怀里扔了块马蹄金,“太医令说他活不过春分,朕看他能说到朕驾崩那天!”

魏倩捧着豆花碗的手突然一颤,热汤溅在虎口,烫出个红印。

刘邦却已经大步走向肉肆,麻衣的下摆扫过道旁新栽的棠棣花。那浅红的花瓣沾了晨露,沉甸甸地坠着,像欲坠未坠的泪。

她从未如此清晰感受到,刘邦已经老了,他已经开始怀念往昔,这片为刘太公寄以慰藉的街道,也成为了他的思乡地。

当年初入咸阳之时,内侍们还跟刘邦诉说着秦王是如何当王的,刘邦坐在皇位上听着,不以为然的笑道。

“秦皇孤家寡人,我与他们不一样,我有一帮好弟兄,岂用得着称孤道寡?”

如今弟兄人心各异,看似人还在,却早已非沛县时的模样。

老父亲一去,身边尽是有求于他的人,防备他,他防备的人,他终究成了孤家寡人。

魏倩此次见到一个人,刘邦身边的宦人换了,是个年轻人,名藉孺。

他生得清秀,肤白无须,说话轻声细语,走路时脚步轻得像是怕惊扰了谁。在未央宫里,他既不像审食其那样能替吕后办事,也不像其他近侍那样争着在刘邦面前露脸。

刘邦脾气不好,动辄怒骂,籍孺从不劝谏,也不附和,只是恰到好处地递上一杯温酒,或是适时地换掉被砸碎的砚台。

有一回,刘邦因戚夫人哭闹而烦躁,随手抓起奏折就要掷人。籍孺无声无息地跪行上前,双手捧起一个软垫,“陛下,奏折边角锋利,伤着手就不好了。”

刘邦愣住,奏折砸在垫子上,闷闷的一声响。

后来吕后对审食其冷笑,“那阉人最会讨巧,连发火都要给人递台阶。”

魏倩想了想,这藉孺可算是汉朝最省心的男宠了,史书上,关于他的记载只有寥寥几笔——

【籍孺,高祖宦者,婉转媚上,无他才能。】

刘邦48岁起兵,55岁登基,如今已经58了,不知他是不是与史书一般年岁故去的。

不过也不一定,这辈子他没有受箭伤,但戎马多年,是对人的身体伤害最大的,他又不像文臣那样,坐马车,骑马,心态稳,他时不时还要带人奔袭,奔逃,冲锋战斗。

也许到了那个时候,他就不想治了,与史书一样,比起苟延残喘,不如不治,轰轰烈烈的死亡。

魏倩回到府里,除了朝服,她这段时日一直一身白衣。

魏欷星月赶来,魏倩看着他,心里也一点点沉下去。“怎么了?”

“老夫人——不好了。”

她缓缓抬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什么时候的事?”

魏欷星袍角还沾着夜露,低声道,“一个时辰前,老夫人突然呕血,医官说…怕是撑不过今夜了。我就忙赶来了。”

窗外忽然传来梆子声,更夫沙哑的嗓音穿透夜色,“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平安无事。

魏倩不可抑制的眼眶红了。

马蹄声惊碎了长安城的夜。

魏倩与张不疑带着人马策马狂奔,夜风掀起她素白的衣袍,像一片

被雨打湿的纸钱。身后护卫举着的火把在风中明灭不定,照得前路忽明忽暗。

她想起离开咸阳那个午后,她看望嫂嫂母亲,顺道去见了祖母——

祖母倚在榻上,枯瘦的手指摩挲着她新制的夏衣,“这料子太薄,秋凉了要加件褙子。”又絮絮叮嘱,“朝中事多,你也别总伤神——”

当时她随口应着,急着去赴吕后的茶宴。

如今那件夏衣还压在箱底,说话的人却要走了。

魏府灯火通明。

魏倩跌跌撞撞冲进内室时,药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榻上的老夫人双目紧闭,嘴角还残留着暗红的血渍。

“祖母!”

她跪在榻前握住那只冰凉的手,触到腕间几乎察觉不到的脉搏时,她有些崩溃,死亡离别接踵而至——

“倩儿?”

祖母忽然睁开眼,浑浊的眸子亮得惊人。枯枝般的手指反握住她,力道大得惊人,“没事,祖母没事,莫哭…”

一滴泪砸在交握的手上。

魏倩张嘴想说话,喉头却哽得发疼。

祖母的目光渐渐涣散,最后凝在虚空某处,“…均儿呢?我看见父亲了,他来接我了,真好。”

寅时二刻,魏府丧钟响彻咸阳。

魏无知与魏家人在赶来的路上,灵堂里,魏母带着魏均魏倩魏瑜还有长嫂与魏恢,跪在棺椁前,看着纸钱灰烬打着旋儿往上飘。

长嫂生了个女儿,才周岁,不宜过来。

魏瑜猩红着眼眶往火盆里添冥器,祖母平日最疼他。

灵堂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吕后一身素缟立在阶下,身后宫人捧着奠仪。

“孤来送送老夫人。”她看着魏倩红肿的眼,难得放软了语气,“…节哀。”

魏倩伏地行礼,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砖上。

砖缝里,一株野草正冒出嫩芽。

当亲人逝去,无论平日怎样,都是伤怀的,更何况她接连着素衣孝服,就更难受了,生命过于短暂,信陵君魏无忌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

就是她的祖母,祖父早就过世,是入赘魏家的,祖母生了魏无知。

至于魏府其他的叔叔伯伯,是魏国公室魏无忌兄弟的儿子,大家族事多,当年他们要给信陵君过继一个,信陵君拒绝了,抱着女儿很是乐呵,长大为她选个人品贵重,不论身世,招进府来。

祖母这一生虽身在乱世,却实在是个有福之人,她的父亲是个举世闻名的英雄,纵晚年被软禁于府,但对她如珠如宝。

魏昭华出生那年,邯郸城外的桃花开得极盛。信陵君抱着襁褓中的女儿站在庭前,对门客们笑道,“此女眉眼似她母亲,日后必是个有福的。”

三岁能诵《诗》,五岁习剑术,十岁时已能陪着父亲在宴席间与诸子百家论道。信陵君被软禁大梁的那些年,她是他膝下最伶俐的解语花。

“阿父不必忧心,”她总把新酿的梅子酒推到父亲面前,“天下人谁不知魏无忌?纵困于此,亦是英雄。”

信陵君大笑,揉着她发顶说,“可惜你生为女儿身,否则定能承我衣钵。”

昭华却眨着眼笑,“女儿身又如何?阿父且看着。”

老夫人出殡那日,长安城飘着细雨。

送葬队伍经过信陵君祠时,魏倩忽然看见祠前桃树无风自摇,落下一地粉白花瓣,正覆在棺椁之上。

吕后派来的谒者低声感慨,“老夫人这一生…”

“圆满。”魏倩接话,将一朵白梅轻轻放在棺木上。

乱世烽烟里,她有一位举世无双的父亲,丈夫贤良,儿子孝顺,儿媳能干,到了晚年,眼看家族衰落,她又有了名满天下的孙女。她少时没能兑现的大话,让孙女兑现了,她去见父亲,无愧矣。

最后在太平年月,握着孙女的手安然闭目。

——这何尝不是福气呢?

三月后

所有的离别与死亡气息都已散去,魏倩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在前几个月里又消瘦回去了。

张不疑陪着她,哄着她,班玉也常过来喝茶,她沉沉的心情,终于好了很多。

这日班玉带着网球拍来找她打网球,魏倩应了,班玉很高兴。

打完一局坐下喝茶的时候,班玉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封烫金请柬,轻轻推到魏倩面前。

“下月初三,东市拍卖行新到一批西域珠宝,”她眼中带着笑意,“听说还有会跳舞的胡姬,魏相可想一道去看看?”

魏倩觉得自己需要一点热闹,将这接二连三的悲事冲刷掉,虽然但是,这拍卖行好像是她家叔叔搞的。“好,去看看。”

还是她给人家出的主意,那人做什么赔什么,不如做个中间人。

张不疑正在廊下按着网球拍的线,闻言抬头,“我也——”

“你不许去。”魏倩斩钉截铁,“上次你砸了人家三只波斯瓶,掌柜的见你就哆嗦。”

魏倩看着过来的班玉,“你的货币统一一事,办得不错,听闻皇后都在夸你是个能臣。”

说到此事班玉给魏倩行一大礼,“此事全仗魏相指教,玉不敢居功。”

魏倩扶起了她,“这种事我可没插手,班司农这般说,我可不认。”

——

刘邦虽然偶尔被韩信气得要死,但韩信的改变他也看在眼里,这是好事,不过他觉得韩信有点颓废,是该给他一些大功之事,人怎么能这般自怨自艾。

修兵书就不错,大汉还没有兵书,若是韩信主编,也是一件功垂千秋的事。

刘邦踹开淮阴侯府大门的时候,韩信正躺在后院晒太阳。

第95章 修兵书树欲静而风不止

竹席铺在青石板上,韩信半眯着眼,手里握着一卷书,却半天没翻一页。旁边搁着半壶酒,酒香混着院里的槐花香,懒洋洋地浮在空气里。

“哟,韩大将军好雅兴啊!”刘邦大咧咧往席子上一坐,顺手捞起酒壶灌了一口,“啧,你这酒淡得跟水似的。”

韩信眼皮都没抬,“陛下若是嫌淡,宫里不是有西域进贡的葡萄酿?”

刘邦哈哈一笑,把酒壶丢回去,“朕今日来,是有件大事要托付给你。”

韩信终于睁开眼,狐疑地瞥他,“……什么事?”

刘邦一拍大腿,“修兵书!”

韩信,“……”

韩信,“不去。”

“凭什么要我去?”韩信唰地坐直了身子,眉头拧得死紧,“朝中那么多武将,还有张良、陈平哪个不能编?”

刘邦翻了个白眼,“张良修的是黄老之术,陈平搞的是阴谋诡计,你让他们编兵书?编出来能用?”

韩信冷笑,“那周勃呢?樊哙呢?再不济还有灌婴!”

刘邦嗤笑一声,“周勃打仗靠莽,樊哙杀人靠吼,灌婴倒是机灵,可他的兵法全是跟你学的——你说,这兵书不让你编,让谁编?”

韩信被噎住,半晌才憋出一句,“……我没空。”

刘邦斜眼看他,“你天天躺这儿晒太阳,还没空?”

“……”

韩信恼羞成怒,“陛下要是闲得慌,不如去管管匈奴!整天盯着臣做什么?”

刘邦,“匈奴朕自然会管,但兵书也得有人编!”

“那您找别人!”

“就你了!”

“……”

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退让。

半晌,刘邦忽然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韩信啊……”

韩信警惕地看着他。

刘邦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你想想,你这一身本事,若是带进棺材里,岂不是可惜?”

三碗酒下肚,刘邦开始数落韩信的颓废,“你看看你现在,整天窝在府里,不是下棋就是发呆,哪还有当年背水一战的威风?”

韩信冷笑,“威风?臣的威风早被陛下折没了。”

“放屁!”刘邦一拍桌子,“朕折你什么了?你造反未遂,朕都没杀你,还让你当淮阴侯,锦衣玉食地养着,你还想怎样?”

韩信不说话了,闷头灌酒。

刘邦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叹气,“你啊,就是心思太重。朕最近琢磨着,大汉该有一部

兵书。”

韩信嗤笑,“所以就想起臣了?”

“对啊,你韩信用兵如神,不把本事传下去,岂不是可惜?”刘邦凑近了些,“再说了,你整天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干点正经事。”

韩信沉默片刻,摇头,“臣没兴趣。”

刘邦也不急,慢悠悠道,“听说最近匈奴又犯边了……”

韩信猛地抬头。

“朕本来想派你去。”刘邦叹气,“可你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朕怎么放心?”

韩信攥紧了酒碗,指节发白。

韩信嗤笑,“臣要兵权,陛下给吗?”

刘邦面不改色,“兵权没有,但朕可以让你儿子袭爵时多加五百户食邑。”

韩信一愣,“……臣还没儿子。”

刘邦大手一挥,“那正好!赶紧娶妻生子,朕亲自给你指婚!”

“……”

韩信扶额,彻底没脾气了。

最终,韩信还是接下了这差事。

倒不是被刘邦说服了,而是他突然意识到——若是真能把毕生所学著成兵书,或许千百年后,世人提起韩信二字时,想起的不再是他的落魄,而是他的韬略。

刘邦走的时候,心情大好,回头冲韩信喊道,“好好写!写好了朕请你喝酒!”

韩信站在府门口,看着皇帝的马车扬长而去,半晌,啧了一声。

——这无赖,倒是真会拿捏人心。

张不疑在书房里折腾了七个日夜。

青竹条散落一地,他的指尖被篾片划出细小的伤口,案几上摊着被桐油浸透的桑皮纸。侍从看着自家公子难得狼狈的模样,忍不住劝道,“何不去琅嬛阁买把现成的”

“你懂什么。”张不疑头也不抬,正用丝线将二十八根竹骨细细绑紧,“魏相是缺稀罕物的人吗?琅嬛阁是她家的,我去那买东西送,那不跟你一样缺心眼吗?”

伞面用的是蜀地的蜀锦,对着光能看见暗绣的星图——那是仿照的星空。伞骨里藏着机关,轻轻旋动榫卯,就可以变一把杀人的伞刃。

最精巧的是伞柄。张不疑将祖传的羊脂玉韘嵌了进去,玉上天然的红沁恰似一枝红梅,魏倩定会喜欢的,张不疑有些得意的想。

芒种那日又逢大雨,张不疑撑着伞又抱着一把伞去魏府。

魏倩心情郁郁良久,上回她都随班玉去玩了,应该是好了,这几个月他送了老多礼物,他记忆里的魏倩是穿着各种颜色的衣裙,极为美丽的样子。

前几个月,白色发带,白色绢花,还有一身白衣,整个人都脆弱了些。

仿佛失去了色彩,成了小白花一般。

如今好不容易换了身青衣,但好歹是换颜色了,他想送礼物,魏倩又没有缺的东西,那只能亲手做了。

买的话,他买的东西,肯定够不上帝后常送的首饰贵重。

“你做的?”魏倩瞥见伞檐垂下的青穗结着特殊绳结——那是用来祈福的平安扣。

张不疑打开伞,把伞柄往她手里一塞,“试试。”

伞面转动的瞬间,细看在雨中微微发亮。魏倩诧异地抬头,正对上青年得意的目光,“用夜明珠磨上去的。”

她虽然想吐槽张不疑的审美,不过看到伞柄上的玉,罢了,反正不会用上这把伞,就当收藏了。

“咦,这怎么还有小字?”

张不疑深藏功与名的负手走了。

魏倩瞥他,“德性。”

魏倩在烛火下看见这行小字,

愿为青檐三尺霁

与君同看万里春

她将伞负于身后,做作的踱步去张不疑身边,“呀,上回我还记得张公子写诗一抹黑,这次居然写上两句了,大进步。”

张不疑哼了一声,“不过诗而已,我信手拈来。”

“那你再写两句。”

气氛为之一静。

张不疑转身去房内,“今日下雨,没有灵感,下回一定。”

魏倩哧的一笑。

魏倩看了看手中伞,又看了看屋外的雨如天河倾泻,雨水砸在青石板上,溅起无数细碎的水花。檐角垂下的雨帘连成一片。

魏倩正好无聊,忽然撑开伞,踏入雨中。

“喂!”张不疑从房内探出头,“你干什么?”

“试试伞啊。”她回头,雨丝在伞沿碎成晶莹的珠子,“张大才子不是说‘与君同看万里春’吗?”她故意咬重那四个字,“现在——”

一道闪电劈亮天际,雷声轰隆而至。魏倩话音一转,“现在可是与君同听万里雷。”

张不疑黑着脸冲出来,一把将人拽回廊下,“魏!倩!”

她笑得前仰后合,伞面的雨水甩了他满脸。张不疑抹了把脸,突然抢过伞柄一旋——

夜明珠粉在雨幕中流转,水珠落下,配着伞里的图案,恍如星河倾泻。

“……”

“哼。”张不疑把伞塞回她手里,“现在能夸句好看了?”

魏倩望着伞骨间闪烁的微光,忽然亲在他脸颊,“伞还是有些丑。”

“但光很好看。”

雨声渐密,青檐下的三尺晴空里,有人耳尖红透,有人言笑晏晏。

……

魏倩这一年过得很平静,大汉开国后的第三年,就这般过去了。由于刘邦不设年号,她只能这么算了,这个时候张苍的历法还没有编出来。

现在用的日历是夏历,就是略微粗糙的农历,经过代代改良成了后世的夏历,现代的农历。

夏朝很遥远,但那么遥远的时间,居然有了文明,且放在现代用也不时。

还有周易,道经。

魏倩越学越觉得受益良多。

大汉四年,长安城的柳絮又开始飘了,纷纷扬扬,像一场温柔的雪。魏倩站在未央宫的台阶上,望着远处忙碌的工匠们——他们正在修建新的宫室,作帝王寝宫。

这一年,天下太平,百姓休养生息。

郦食其走后,御史大夫变为了周昌,他有些口吃,死板,但为人极为忠义较真。

大梁的新城建了三分之一,街道宽阔,水渠纵横,商铺林立。魏倩每隔几月就会回去看看,每次都能发现新的变化——城东的学堂建成了,城南的市集热闹非凡,城西的工坊里,匠人们正在试验新的织机。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魏倩近来迷上了《周易》。

她常常在书房一坐就是半日,对着竹简上的卦象沉思。张不疑偶尔过来,见她眉头紧锁,便故意打岔,“魏大丞相,这是要改行当卜者了?”

魏倩头也不抬,“卜者不敢当,但若能窥得几分天机,倒也不错。”

张不疑在她对面坐下,随手拿起一枚铜钱,在指尖翻转,“那不如给我算一卦?”

魏倩瞥他一眼,“你?卦象上写——‘此人嘴欠,宜静不宜动’。”

张不疑大笑,铜钱叮地一声落在案

上,竟是乾卦。

魏倩一怔,随即摇头,“……倒是好卦。”

乾为天,刚健中正。

——倒是像他。

张不疑凑过来,“怎么了?”

魏倩收起来,“夸你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