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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她步步高升 枕衾 23150 字 3个月前

是她发髻上今日戴的那一支水仙花玉簪。

姜令音眼眸微闪,移步上前,唤他一声:“陛下。”

扶喻眼皮未抬,恍若未闻。

姜令音默了默,忽然从他手中抽出了簪子,一点点挤进他的手指,与他十指相交。

“陛下不是说不怪妾身吗?”她晃了晃手指,十分不解。

当下,姜令音是站着,而扶喻却是坐着。

一直以来都是抬头看他的姜令音此时微微低着头,扶喻对这个姿势很不习惯,手腕一折,将女子拉着坐到了自己的腿上,目光变成了平视。

今日的姜令音比先前安静许多,也乖巧许多,可扶喻心里没由来地生了些烦躁。

他嗤了一声:“朕让你入宫,可不是让你去给人煎药的。怎么,先前掀桌子的勇气都用完了?”

姜令音讶异地望着他,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扶喻话一说完,又觉得懊恼。

他这样说,岂不是在纵容她的气势?

但说出口的话又不好收回,扶喻紧抿了抿唇,正打算用空闲的手从案几上端起一盏茶。

姜令音却忽然凑近他,低低一笑:“那陛下让妾身入宫,是为了什么?为您开枝散叶吗——”

后一句话的尾音上扬,带了些许的期待和揶揄。

扶喻手一抖,脸上传来一道温热的触感。

女子身上的馨香细细密密地裹住了他。

屋内寂静无声,这个吻占据了二人所有的注意。

姜令音好学,也喜欢举一反三,吻过他的脸颊和鼻尖,温柔的轻吻渐渐转成了唇齿间的交缠。

扶喻眼神复杂,刚才安静的是她,现在热情和卖力的也是她。

但很快,他便没空去想了。

思绪被人牵动,陌生的潮涌几乎淹没了他的神智。

寝殿里没有熏香,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旖旎气息。

一院之隔的怡和殿气氛却是无比温馨。

顾静姝看着许久不见的苏穆清,眼眶登时一红,“小舅舅,你瘦了。”

她情绪很少外露,但在自家亲人面前,她总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苏穆清原地转了个身,无奈道:“我这是壮实了,哪里瘦了?静姝,你可别哭了,叫旁人看到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顾静姝破涕而笑,同他说起了正事:“小舅舅这次回来,陛下可安排了你去做什么?”

苏穆清脸色一正,坦白道:“陛下让我在御前待着,不准我出长安了。”

能在御前待着的,都是年轻一代的子弟,帝王为自己培养的心腹之臣,前途不可限量。

顾静姝放下了心,轻道:“外祖父和外祖母这两年身子不大好了,我进了宫后再无法近身侍奉他们,小舅舅能在长安待着,到底让我安心些。”

苏穆清挠了挠头,却露出苦恼之色:“你如今嫁了人,他们恐怕就要催我成亲了。”

“不会。”顾静姝笑一笑,安抚他,“入宫前我已经同外祖父说过小舅舅想先立业的想法,外祖父也答应了,这几年小舅舅只管安心跟在陛下身边做事就行。”

苏穆清眼前一亮,神采飞扬地朝她作了一揖,“静姝,你真是小舅舅的好外甥女。”

他顿一顿,小声关心:“陛下待你如何?”

“自然是极好的。”顾静姝微微含笑,“小舅舅放心。”

苏穆清见她神情不似作假,咧嘴笑起来:“那便好,以后我在御前,倒是更方便照顾你了。”

对于这种话,顾静姝笑而不语。

寒暄过后,苏穆清看着顾静姝,眼神忽然变得坚定又深邃:“静姝,你记住,你的身后是整个苏家,还有你的小舅舅,永远不要畏惧旁人。让你入宫,已经是委屈你了。以后,小舅舅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的。”

“知道了吗?”

顾静姝点点头,没有说话,但无声胜有声。

虽说扶喻让苏穆清留在宫里用膳,但这到底是后宫,不大方便,苏穆清逗留了一柱香时辰,便起身向顾静姝告辞了。

顾静姝送他到钟粹宫门外。

苏穆清见銮驾还在,不由地好奇道:“还有谁与你同住在这里?”

顾静姝道:“绥安侯

府的姑娘,如今是陛下的姜贵人。”

苏穆清“哦”了一声,不知想到什么,又问:“陛下很宠爱姜贵人吗?”

他方才并没有见到姜贵人,但余光瞥见了陛下将人抱着进入了銮驾的那一幕。

顾静姝点点头,提点他道:“姜贵人是陛下新宠,小舅舅在御前走动,往后应当能见到。不过,她脾气不大好,小舅舅注意些,莫要冲撞了她。”

苏穆清深以为然:“世上像静姝这样温柔的女子可不多见。”

御前侍卫与后宫嫔妃唯一能接触的地方便在勤政殿,倘若陛下召嫔妃去勤政殿,难免不会撞见几次。

苏穆清想一想,又道:“陛下一向不喜欢后宫中的娘娘们去御前,我不会碰上的。”

“不慎碰上了,我也会避着的。”

御前的侍卫可不能与后宫嫔妃有过多的牵扯。这一不小心,可就是牵连好几族的罪名。

顾静姝也只是随口一叮嘱,毕竟,苏穆清在御前的时间可比她在宫里的世界长的多。

送走苏穆清,顾静姝折身回到寝殿。

秋风阵阵,院子里的树叶婆娑,头顶上乌云密布,看着是要下雨的前兆。

第26章 中毒“陛下一点都不心疼人。”……

等姜令音和扶喻将身上清理干净,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阵雨过后,高空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弯月也不见影踪。

雨后的桂花残落了一地,香气隐没在风中。

姜令音依偎在扶喻怀里,懒懒地开口:“陛下饿不饿?”

扶喻没戳穿她的小把戏,直接唤人传膳。

他微微拧眉,捏了捏女子的脸颊,冷淡道:“既然饿了,就起来用膳。”

还躺在他怀里做甚?

姜令音努了努嘴,眼眸一转,又攀上他的脖颈,似有不满:“妾身累了,陛下抱着妾身去好不好?”

扶喻就没见过她这样得寸进尺的人。

他刚要拒绝,又听女子控诉道:“若不是陛下,妾身怎么会这般疲乏?”

扶喻指腹用力,在她雪肤上留下一道红痕。

“愔愔是在怪朕?”他眼眸一暗,哑声,“方才是谁缠着朕不放的?”

姜令音只当作没听见,又蹭了蹭他的掌心,口中抱怨:“陛下一点都不心疼人。”

扶喻挑了挑眉,反问:“谁告诉你朕是怜香惜玉之人了?”

当然没有人这样说,大家都说当今陛下薄情得很,不过这话姜令音可不会当面说给他听。

她浅笑一声:“旁人妾身不知,但陛下对妾身一贯是疼惜的。”

“呵——”

扶喻懒得与他争辩,轻轻推开她,自个儿下了床。

在姜令音沉默的注视下,一个呼吸,两个呼吸……终究是扶喻败下阵来。他沉着脸将女子抱起来,警告道:“下不为例。”

姜令音哼了哼声,却没正面回应。

既然抱了她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怎么会是下不为例呢?

用过膳,扶喻自然而然地留宿了熙和殿。

姜令音没问扶喻为什么好几日都没来熙和殿看他,扶喻自然也不会向她解释自己的行为。

二人默契地都没有提起这个话题,仿佛这段不曾相见的日子本就不存在一样。

扶喻沉睡过去后,姜令音却还睁着眼,没有困意。

屋子里留了两只蜡烛,光线昏暗却隐约能看见人的面庞。

她侧身望着扶喻的睡颜,不知怎的,却忽然想到了苏穆清。

初见苏穆清是在镂云霞里,那时候她刚回到绥安侯府不久,接手了母亲给她留下的店铺。

钱财太多,总是惹人眼红的,更何况她还是女子,不服她的人并不在少数。

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服众。

那日她从二楼下来,一眼就在人群中瞥到了苏穆清。彼时她并不知晓他的身份,只是在一众女子中,身为男子的他格外高挑显眼罢了。

来铺子里买胭脂和首饰的大多是女子,男子则少之又少,她当时便在想,他是不是买给他的心上人。

鬼使神差的,她就走到了他面前,开始给他介绍起各种胭脂和首饰。

他听得很认真,仿佛对女子之物了如指掌。

他还很爱笑,说话时,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与她从前遇到过的男子都不同。

于是结账之时,她状似随意问了句:“公子是买给自己爱慕的姑娘的吗?”

若是寻常男子,大抵开始炫耀了,但苏穆清没有,闻言,他摇头笑了笑,解释道:“给我外甥女的。说来,她应当和姑娘您一般年岁。”

……

“睡不着?”

扶喻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姜令音思绪瞬间回笼,她耷拉下眼睫,轻声呢喃:“陛下,妾身有些冷。”

扶喻没好气地搂住了她,“行了,睡吧。”

姜令音任他搂着自己,一动不动,也不知是何时合上的眼眸。

她醒来时,扶喻已经去上早朝了。

纤苓和冬灵伺候她起身盥洗,直到用早膳,姜令音才发觉殿内少了一人,“杪夏呢?”

纤苓笑道:“主子,杪夏姐姐出宫去了,午时才能回来。”

姜令音后知后觉杪夏是去做什么,她手上一顿,眉眼间的情绪忽然变得莫名寡淡。

冬灵见她吃了两勺清粥就搁下了汤匙,立即紧张道:“怎么了,主子?可是今儿的早膳不合胃口?”

姜令音不愿多说,只淡淡道:“没什么。”

明日就是她的生辰了。

一整日,姜令音都提不起精神。只有晌午时分,杪夏带着一对和田红玉镯子回来时,她才有了些微笑意。

纤苓等人见她郁郁寡欢,也不知出了什么事,还是冬灵对着杪夏一阵撒娇才得知了真相。

主子自幼受到父母疼爱,每年的生辰都办得很是隆重,因此,在主子的父母亡故后,主子依旧很重视这个日子,却不愿为自己庆贺生辰了。

因为,真心为主子的长大而高兴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

*

经过一夜时间,永安宫祺充仪和姜贵人结下了梁子的事儿传遍了后宫。只是让人意外的是,陛下对此事的态度——

玉照宫

宁昭容笑得前仰后合,“本宫便说,祺充仪迟早有一日会遭报应的,你瞧,这回姜贵人就狠狠打了她的脸。陛下也不偏袒她了,真是大快人心。”

南筝怕她笑岔了气儿,忙替她抚着后背顺气,“娘娘,这姜贵人当真是个有本事的呢。”

宁昭容擦拭着眼泪溢出来的泪,哼声道:“第一眼见到姜贵人,本宫就觉得她不可小觑。”

这不,果然如此。

这才过了多久啊,就让陛下在她与祺充仪之间选择了她。

南筝不由地开始担忧:“姜贵人这般能耐,难免不会成为第二个琼嫔……”

宁昭容打断她的话,冷冷一笑:“琼嫔算什么东西?单是一个出身,姜贵人就甩了她一大截,你以为她能与姜贵人相提并论?”

南筝讶异:“娘娘的意思是?”

宁昭容眼底划过一丝笑意,“或许,是蕙妃也不定呢。”

南筝一脸惊骇。

蕙妃娘娘?

然而下一瞬,宁昭容又否认了句话:“姜贵人与诚妃性子不同,与蕙妃的性子更是没半点像,她不会是第二个蕙妃。但,她若能越过蕙妃,这出戏才叫好看。”

南筝哑然失笑:“娘娘怎么这么相信姜贵人?说不准,姜贵人连诚妃娘娘也比不上呢?”

宁昭容睨了她一眼,坦然道:“直觉罢了。”

不过,她的直觉向来是很准的。

*

自从姜贵人和方宝林都因问月台遇见陛下进而得宠后,问月台便成了仅次于御花园的热闹之地。

清音阁被尚仪局派人重新打扫干净,桌案上每日也摆上了各式各样的糕点供来歇脚的主子们尝用。

地儿宽阔又僻静,嫔妃们便喜欢三三两两结伴在这儿开始煮茶、闲话。

只是很可惜,她们来了好些日子,也不曾遇不到陛下,失望是有,但嫔妃们之间却因着闲谈,关系变得亲密了许多。

这会儿,蒋贵人正和几

位才人、采女在喝茶。

距离她被顾静姝推下水已经过了一段日子,后宫众人约莫都渐渐忘却了此事。位分低于她的嫔妃即使记得,也不敢说出来讨人嫌。因而蒋贵人一招呼,她们便都围了上来,互相恭维和谈笑。

宫里的日子实在太寂寞了,找个能说话的人都很困难,这样和睦地坐在一起喝茶闲谈更是少见——在昭和宫请安算不上,那儿位分低的都拘束着,压根不敢开口说话。

因此,众人都十分珍惜这样的气氛。

有一次,就有第二次,两次过后,蒋贵人和她们都熟络起来,其中,又以她最是年长,便自觉当起了领头人。

茶炉中的水沸腾后,宫女们便给她们各自斟了一杯茶。

罗才人起身,率先对蒋贵人表示感谢:“蒋姐姐,这杯茶,我敬你。”

蒋贵人十分享受这样众星拱月的氛围,对于罗才人等人,嘴上也十分客气:“也要多谢诸位妹妹给我一个面子,来,这一杯,我敬各位妹妹。”

众人以茶代酒,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有来有往,气氛越发热闹。

蒋贵人喝了几杯热茶后,脸颊开始泛红,她张口,想让宫女将窗子打开,可发出的声音却是沙哑而模糊。

她一愣,猛然拂落茶盏。

众人顿时一静,张望过来。

有人困惑:“蒋姐姐,你怎么了?”

蒋贵人张口说话,却发出一阵嘶哑又刺耳的声音。她捂住自己的喉咙,不停地拿手比划着,神色又惊又恐。

罗才人瞳仁一缩,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蒋姐姐,你这莫不是坏了嗓子?”

她倏然看向手中的茶水,余下的人也纷纷脸色一白,如坠冰窖。

有人面露急切,尖叫道:“快,快传太医——”

也有人当即就被吓哭了。

罗才人看着这一幕,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继而安慰众人道:“诸位妹妹别担心,若是茶水有问题,下毒之人必定还在屋子里。为今之计,先将事情禀告淑妃娘娘吧。”

无人不应。

问月台的事情传到昭和宫,淑妃立即派人将问月台里里外外检查一番。

被战战兢兢带到昭和宫的几人,俱是坐立不安,时不时发出些声音,确认自己的嗓子还能说出话。

蒋贵人则被带到了厢房,由太医把脉。

淑妃扫过众人,目光停留在唯一一位还算平静的罗才人身上,淡声:“罗才人,今日之事,你原原本本的和本宫说一遍。”

罗才人颤着声,从头开始说起。

“……妾身记得,蒋姐姐喝了好几杯茶后,嗓子突然发不出声了……在座的几位妹妹,都喝了茶,妾身也是,可不知怎就蒋姐姐一人……”

淑妃沉声打断:“只喝了茶?”

罗才人点头。

淑妃又问:“你们这样,日子持续多久了?”

罗才人算了算,给出一个数:“加上这回,也不过四次罢了。”

淑妃眉目紧蹙,心下思忖良久。

正好此时,太医把完了脉从屋内出来,他回禀道:“淑妃娘娘,蒋贵人是中毒了。”

淑妃当即询问:“什么毒能让嗓子说不出话?”

太医摇头,道:“回娘娘,微臣也不敢妄言。或许并非只是一种毒,而是几种无毒却相冲之物混合在一起所致。微臣以为,蒋贵人中毒的时间,也不过是近十日的事。好在毒量少,还有恢复的可能。微臣可以先为蒋贵人开一道方子,让贵人温养一段日子看看效果。”

淑妃颔首,“好,就按照你说的来。”

一转脸,又见到目光迫切地看着她的众人,淑妃摆了摆手,吩咐太医:“劳烦太医给诸位主子瞧一瞧可有中毒的迹象。”

太医躬身,依次给众人把过脉,道:“回娘娘,各位主子并未中毒。”

淑妃松了口气,众人也将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可如此一来,岂不是说,蒋贵人中毒之事与她们在问月台喝的茶无关?

第27章 贺礼“送去熙和殿。”

众人面面相觑,屋内的气氛一时沉寂下来。这时,不知是谁小声嘟囔了一句:“那岂不是在顾小仪推蒋贵人落水之后发生的事?”

淑妃眸色一沉,“莫要胡言乱语。”

说话之人立即喏喏应下。

然后这句话却宛若一颗石子,投在了并不平静的水面上,泛起了更大的涟漪。

罗才人犹豫了一下,道:“虽说妾身等人没有中毒,但蒋姐姐近日常去问月台,说不准是有人利用了此事呢?”

淑妃沉默了片刻,方道:“诸位不必惊慌,此事本宫会给诸位和蒋贵人一个交代。”

……

“蒋贵人嗓子坏了?”

顾静姝怔了怔,“这是怎么回事?”

康乐解释了一通,担忧道:“现下还有人怀疑此事与主子有关,淑妃娘娘正派人搜查问月台和蒋贵人的寝殿。主子,此局看来是针对您来的。”

顾静姝倒没觉得意外。入宫以来,她过得还算安稳,这陷害的戏码兜兜转转终归在今日落到了她的头上。

“检查一下怡和殿,瞧瞧可有不干净的东西。”她一边吩咐,一边往屋外走,“让所有宫人都到院子里来,我有话要问。”

康乐和素衣领命而去。

熙和殿的宫人对怡和殿发生的动静也很关注,宫里又藏不住秘密,不多时,喜盛就将蒋贵人失声与疑似顾小仪下毒两件事禀告了姜令音。

姜令音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不以为意:“这样浅显的针对,谁看不出来?”

蒋贵人与顾小仪前头发生了龃龉,转头蒋贵人就失了声,顾小仪的嫌疑自是最重。

冬灵道:“说不定是蒋贵人自导自演陷害顾小仪呢?”

姜令音没说话,不论是蒋贵人自己还是旁人,总不能是顾静姝做的。她瞧着是个行事光明磊落之人,可不像是会背后捅刀子的。

姜令音并不关注此事的发展,只让喜盛有了结果后再告诉她,吩咐完便早早地歇息了,连晚膳也没用。

门外的冬灵和纤苓对视一眼,走到一旁的角落里。冬灵着急:“主子今日都没怎么用膳,这可如何是好?”

纤苓眼光微微闪动,“冬灵,你说陛下今日会不会来后宫?”

冬灵沉吟:“今儿蒋贵人出了事,又牵扯到中毒和顾小仪,陛下应当会进后宫吧。”

“陛下会不会来看主子?”

“这……”陛下的心思谁能揣测明白?

冬灵有些不解:“纤苓姐姐,你问这些做什么?”

纤苓弯了弯唇,道:“若是陛下能来瞧瞧主子,主子或许就高兴了呢?”

冬灵望着她,不明所以。

*

扶喻脸色微沉地从御辇上下来,径直进入昭和宫。

随着他的到来,殿内的哭啼声一止,慌忙行礼:“妾身给陛下请安。”

“平身。”扶喻扫了一眼四周,在首位坐下,“淑妃,查到了什么?”

淑妃言简意赅地解释一遍:“宫人搜查完问月台和蒋贵人的寝殿,在蒋贵人的屋子里找到了用了一些的生半夏。”

“蒋贵人落水后,寒气侵体,咳嗽不止,太医给蒋贵人开了药方,方子里便有一味半夏的药材,只是经过处理,太医开的并无毒。”

而生半夏,不做内服,且有毒。

也就是说,有人替换了蒋贵人的药材。

“伺候蒋贵人的宫女说,这药材只经过她和太医的手,并无旁人。”

淑妃停顿了一瞬,说出自己的想法:“不过妾身想着,蒋贵人是在小厨房那儿煎药,那儿人多眼杂,或许是有人趁着宫女不注意,往里头添了毒。可蒋贵人屋子里的药材,却不知如何被调换了。”

扶喻听完,冷声道:“既如此,先将伺候的宫人送去宫正司审问。”

他注意到泪眼汪汪的蒋贵人和她身旁垂头不语的顾静姝,又问淑妃:“方才出了何事?”

淑妃轻声:“蒋贵人觉得是顾小仪害的她。”

“荒唐!”扶喻冷冷一斥,“顾小仪

怎会无缘无故害她?”

见他对顾静姝表示出极大的信任,蒋贵人眼圈顿时一红,可她说不出话,唯有用眼神示意宫女。

宫女会意地道:“回禀陛下,当初若非顾小仪,主子也不会高热不退。顾小仪记恨主子在心,既能做的出推主子落水的事,焉知不会给主子下毒?”

她侧了侧头,看了眼顾静姝身后的素衣,继续说:“况且奴婢在小厨房时,顾小仪身边的宫女特意来瞧过,奴婢还看到,她向其他宫人打听奴婢主子的事。”

蒋贵人重重地点头,对这个说法很是认同。

淑妃先看了眼扶喻,才出声:“这些不过都是猜测。无凭无据,你如何能断定是顾小仪做的呢?”

她有意地没提当初落水之事,蒋贵人一急,望向问月台与她喝茶的几位才人和采女。

罗才人眉头紧皱,替她说话:“陛下,淑妃娘娘,妾身以为,可这宫女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

“不妨让人查一查顾小仪,证实顾小仪的清白。”

听到这里,顾静姝这才缓缓抬头,迎上了扶喻与淑妃的注视,她声音平淡:“都是猜测,蒋贵人执意攀咬妾身,妾身便要拿出证据向她证明吗?妾身心中坦荡,不怕搜查。”

“倘若什么也没搜查到,不知蒋贵人打算如何给我一个交代呢?”她看向蒋贵人,神情自若。

蒋贵人脸色微白,许久没有动作。

两人无声无息地对视着,空气仿若凝滞了一般。

最后还是淑妃开口:“蒋贵人,本宫知晓你急着想找出凶手,可本宫岂能仅凭你一人之言就搜查顾小仪的寝殿?这于理不合。”

“不妨先等审问完宫人再说吧,至于那些生半夏,若是太医院开的,都会有记录,哪个宫取了,一查便知。”

众人应了声。

蒋贵人怨恨地瞪了眼顾静姝,后者无视了她,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睑。

等待的间隙里,扶喻垂眸把玩着自己手指上的扳指。

这时候,籍安却悄然走到庆望身边小声说了两句话。庆望听完,快速看了眼殿内的嫔妃们,没犹豫多久,就回禀了扶喻:“陛下,司珍司将头面送来了。”

扶喻动作一顿,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是他先前吩咐司珍司给姜令音做的头面。

“送到哪了?”他问。

庆望赔笑:“司珍司的人听说陛下到了后宫,现在已经带着头面到了昭和宫外。”

扶喻眉梢微动,司珍司的人何时这么急切了?他记得是吩咐过让人做好后送来给他过目,但怎么也该送去勤政殿才是。

但他也没深想,淡淡道:“呈上来。”

庆望笑眯眯地应答着,暗中却给了籍安一记冷眼。籍安缩了缩脖子,回以讨好的笑容。

淑妃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正纳罕着,便见几位捧着托盘的司珍司女史走进来。

“微臣给陛下请安,给淑妃娘娘和各位主子请安。”

为首的女史身形高挑,画着细长的眉,一举一动,颇具神韵。

众人的视线聚集在她身上,但若具体一点,该是聚集在她身后另外两名女史手中的托盘上。

扶喻抬了抬下巴,女史立即含笑:“请陛下过目。”

她掀开红绸缎,露出一套镶嵌着红宝石的头面,精美华丽。

这一组头面中有九件首饰,三支发簪、四件头饰和一对耳饰。

除了红宝石,还雕刻了花纹,淑妃一眼就认出那花样——木芙蓉。

她有些诧异陛下为何会在这个时候还有兴致来看女子的头面。

底下的嫔妃眼睛都看直了,羡慕的同时也不免嫉妒,猜测起陛下是赏给何人的。

东西都送到昭和宫来了,莫不是给淑妃的?

然而扶喻看了几眼后,便挥手让几人退下了:“送去熙和殿。”

熙和殿——

竟是给姜贵人的?

蒋贵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套头面,眸中闪过一抹暗色,她不明白,为什么都是贵人,姜氏就能得到陛下这样贵重的赏赐?而她,从来没有得到过什么。

顾静姝稍稍瞧了头面两眼,同淑妃一样都没表露出什么情绪。

忽然,淑妃似是想起什么,她微微一笑道:“妾身记得,明日是姜贵人的生辰,这莫不是陛下给姜贵人的生辰贺礼?”

听扶喻“嗯”了声,淑妃又道:“陛下选的样式极好,妾身瞧着很衬姜贵人呢。”

扶喻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不可置否:“她适合艳丽的颜色。”

淑妃点点头,“陛下先前赏了妾身四扇双面点翠屏风,妾身一直没用上,倒是适合姜贵人。”

扶喻回想了一下,道:“你若舍得,便叫人送熙和殿。”

淑妃莞尔:“给姜贵人妾身自然是舍得的。”

帝妃二人言笑晏晏,说出口的话却让人觉得无比刺耳。

他们若无其事地谈论着姜贵人还未到来的生辰和适合送给姜贵人的贺礼,却好像都忘了今日真正的苦主。

但没有人出声打断二人的谈话,她们默默地听着,连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的姿势都一模一样。

罗才人看了看蒋贵人,又想了想还在熙和殿的姜贵人,不由地暗叹,即使都是贵人,但被陛下看在眼里的,才是真正的贵人。

若今日失声的是姜贵人,陛下还会像现在这样毫不在意吗?

她低了低头,不愿再想。

……

昭和宫外

庆望对着籍安一阵训斥:“收了什么好处?谁让你带着有琚来昭和宫的?”

籍安一脸委屈:“师傅,可不是徒儿让有琚来的,分明是有琚主动找的奴才。”

庆望怀疑地看着他:“有琚会找你?”

籍安点头,“是啊,有琚还给了徒儿一个荷包呢。”

他将荷包从袖子里取出来,递给庆望。

庆望眯着眼仔细看了看,抬手就给了他一个栗子,“你给我仔细看看,这荷包眼不眼熟?”

籍安忍着痛,翻来翻去看了看,灵关一现:“这是熙和殿的人给有琚的?”

但熙和殿的人如何知晓陛下吩咐了司珍司给姜贵人做头面?

庆望仰头,叹了口气,“只怕不是姜贵人吩咐的。”

而是有人自作主张呐。

籍安捏着荷包,呐呐:“那有琚为何还要告诉熙和殿的人,事后又告诉奴才?”

庆望没什么耐心地道:“给咱们透个底,卖个消息罢了。有琚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她可从不会让自己吃亏。”

在这宫里,坐稳自己的位置已经很不容易,更别说往上爬了。宫女归六局二十四司掌管,太监归内侍省掌管,泾渭分明。两方并不会主动触犯彼此的利益,在这前提下,互通消息是常事。

人脉,是他们生存和争斗时都非常重要的一环。

宫里,可不适合单打独斗。

主子之间有争权争宠,而他们之间的争夺只会更激烈。

毕竟位置只有那么多,先到先得,后来居上者总归是占据少数的。

第28章 报复“油嘴滑舌,巧言令色。”……

身为玉照宫的主位娘娘宁昭容,在宫人搜查了蒋贵人的屋子后也来到了昭和宫。

她到时,太医正在将开药和取药的记录给淑妃过目。

淑妃面色沉静地看着册子上的字迹,疑惑道:“永安宫?”

扶喻漫不经心地睇了眼,听太医继续说:“是,近一个月只有永安宫取了半夏给充仪娘娘入药膳。”

祺充仪身子不好,一直都在服用药膳,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底下的嫔妃都一愣,没想到祺充仪也被牵扯了进来。

淑妃接过绫屏递来的宫人口供,扫了一眼,脸上逐渐凝重:“陛下,伺候蒋贵人的宫人口供并没有问题,只是,他们都没资格接触蒋贵人的药,煎药一事一向都是蒋贵人的贴身宫女流絮来负责。”

蒋贵人身后的宫

女流絮苍白着脸,闻言倒还算镇定,立即跪下道:“陛下、淑妃娘娘,主子病了后,确实一直是奴婢在给主子煎药。”

但她可是蒋贵人的贴身宫女,有什么理由陷害自家主子?

可煎药的御膳房每日来来往往的人实在太多,总不能将所有人都送去宫正司审问。而整个后宫中,只有永安宫有这味药材。

不知想起什么,流絮的声音忽然拔高:“陛下,奴婢想起来了,近来永安宫的人也常常来御膳房煎药,与奴婢的炉子隔的很近。药材,也都是放在同一张桌子上的。”

她这么一提醒,殿内几个宫女在自家主子的眼神下也都纷纷点头。

各宫主子每日都要用膳,取膳的任务一般都是交给信任的宫人去做。

永安宫可是特意开了小厨房给祺充仪煎药,没有祺充仪的吩咐,宫人怎会去御膳房煎药?那祺充仪为何一反常态呢?

宁昭容眼中迅速闪过一抹光亮,她瞥了眼背脊挺直的顾静姝,声音平静:“是啊,这永安宫的人放着自家小厨房不用,却去御膳房,岂不奇怪?这一来一回,药膳都凉了。再者说,顾小仪初入宫闱,怎会有这样大的本事,让人换了蒋贵人的药?”

淑妃心绪微动,有意无意看了两眼宁昭容,笑而不语。

眼下,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向了扶喻,却看不出他有什么情绪。

蒋贵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乞求意味明显。

顾小仪的嫌疑眼看着已经洗清,即便她和祺充仪并无什么怨仇,但她的嗓子成了这样,总要有个人来顶这个罪名。

她不能白白受了这个委屈!

没有人替祺充仪开口说话,众人沉默着,无声中却在逼迫扶喻做决定。

顾静姝将众人的态度看在眼里,忽然很想知道祺充仪这么多年在宫里到底做了多少事,竟集了这么多人的怨气。

扶喻将扳指转了一圈,声音透着些微的冷意:“将永安宫的宫人送去宫正司审问。”

宁昭容双手合拢,内心颇为复杂:即使这个时候,陛下也没想过让祺充仪来昭和宫吗?顾小仪能来,祺充仪为何来不得?

说到底,陛下还是相信祺充仪不会做这样的事。

她嘴角挂起笑,似是不经意道:“陛下,淑妃娘娘,妾身以为,既然都查了蒋贵人的屋子,不妨将永安宫一并查了吧?祺充仪用了这么长时间的药膳,也不见好,说不准,也是有人替换了药材呢?”

扶喻面色如常,语气却极淡:“祺充仪才受了惊,经不住这般折腾,朕会让郦太医去永安宫检查。”

见陛下这样护着祺充仪,宁昭容嘴角笑意微僵,她还有些不甘心,然而淑妃也开了口:“陛下说的是,祺妹妹近来需要静养,不便有人打扰。只是如此一来,怕是要耽搁永安宫小厨房的修缮了。”

扶喻对此没什么反应,默许了淑妃的安排。宁昭容的脸色这才缓和了许多,她看向面容平和淑妃,心里有些诧异。

淑妃从前可没对祺充仪表示过不满呐,今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但不论如何,祺充仪不好受,她心里就高兴。

宫正司审问永安宫的人还需一段时间,晚膳将近,淑妃便吩咐宫人给扶喻和在座的嫔妃摆上了两碟糕点和一盏茶水。

宁昭容尝了一口,立即问:“这是桂花茶?”

淑妃笑一笑:“只是往里头添了勺桂花蜜,宁妹妹觉得味道可还行?”

宁昭容夸她巧思,淑妃却摆了摆手,道:“宁妹妹可是夸错了人,这桂花蜜是段采女献给本宫的,本宫尝着味道不错,这才想着拿出来给诸位妹妹品尝。”

宁昭容又抿了一口茶,才道:“怪不得先前在桂花树下瞧见了段采女几次,原是采摘桂花做这个。”

淑妃笑道:“还有桂花酿,段采女说,等年后便拿出来分给诸位妹妹。”

段采女是今年刚选入后宫的嫔妃,分配进了瑶华宫偏殿,同琼嫔住在一起,至今还不曾见到陛下。想来也是,有琼嫔在前,她如何入得了陛下的眼呢?

只是,宁昭容看着淑妃,想着淑妃为何掺入其中?

淑妃今日的举动实在异常,每一件事都让人意想不到。

二人的谈话声并没有刻意隐瞒,殿内所有人都能听见,扶喻静静地听着,未置一词。

罗才人低垂着眼睫,一口一口饮着茶水,可香甜的茶水却冲淡不去她心中的复杂。

*

司珍司的人将头面送到熙和殿时,姜令音也被杪夏唤起。

“主子,是陛下的赏赐。”杪夏一边给她披上衣裳,一边笑吟吟道,“奴婢打听了一下,是陛下早就吩咐司珍司给主子制作的呢。簪子上的样式,也是陛下特意选给主子的。”

姜令音勉强打起精神,在正厅见了司珍司的女史们。

司珍司是尚功局之下的四司之一,掌管金玉珠宝等贵重物品。

为首的女子介绍自己和此行的目的:“微臣司珍司司珍有琚,见过姜贵人。微臣奉陛下之命,给贵人送来一套头面,还请贵人您过目。”

姜令音神情恹恹,纤苓和冬灵却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悄然白了脸。

有琚待姜令音十分恭敬,姜令音看着红宝石头面,心情转好了许多,照常让杪夏给来的女史们都打了赏,有琚的那一份自是更丰厚些。

有琚不动声色地收下银锭,眼神往屋子的某一处瞥了眼,没再说什么,就带着人退了下去。

杪夏看着头面,欣喜道:“主子,是木芙蓉花。”

姜令音随意看了看,就让杪夏放到妆台去了。

她转身,看着反常的纤苓和冬灵,神色微敛,“有事瞒着我?”

二人低着头走向她,纤苓率先低声请罪:“主子恕罪,是奴婢自作主张了。”

她将自己无意中听到陛下吩咐司珍司给主子制作头面的消息以及之后去司珍司贿赂女史的事毫无保留地说出来。

“奴婢想着,陛下今日会进后宫,若是能来看看主子,主子或许会高兴些。”

“主子恕罪。”

纤苓一跪下,冬灵也跟着跪下请罪:“奴婢不该瞒着主子,望主子责罚。”

姜令音眼底暗色渐浓,她问:“司珍司的人方才是从昭和宫而来?”

这不难猜测出,司珍司会将制作完成的头面给陛下过目。

而那个时候的昭和宫,正在处理蒋贵人失声一事。

司珍司女史的出现,太突兀了。

事后扶喻一想,必定会心生怀疑。

而这位司珍有琚,难道是见钱眼开的人吗?恐怕是顺水推舟罢了。

如此,若是陛下来了熙和殿,她反倒是欠了有琚一个人情呢。

姜令音想通了这些,随即又淡声:“陛下现下还在昭和宫吗?”

冬灵点头,“是,方才喜盛公公回来说,陛下派人去永安宫将好几位宫人都带去宫正司了。”

姜令音听罢,拢了拢身上的外衫,往屋内走去。

纤苓和冬灵一脸无错,不知该跟上自家主子还是接着跪。然而不多时,屋内便传来了主子的声音:“进来。”

二人连忙起身来到姜令音面前。

却见姜令音从妆奁里挑出两支喜鹊登梅的玉簪,递给她们:“这次做的不错,不过下次记得提前告诉我一声。”

二人受宠若惊地接过簪子,虽有满心不解,但喜上眉梢,“多谢主子,奴婢谨遵主子教诲。”

杪夏看着这一幕,不由地努了努嘴。

二人一离开屋子,姜令音便对她说:“铺子里的红玉耳坠都是你的。”

杪夏不满道:“主子明知奴婢在乎的不是这个。”

“主子真是太纵着她们了。”

姜令音拍了拍她的肩头,意味深长:“她们做的不是很好吗?”

知道这一副头面是陛下赏给她的,当时昭和宫殿内人的脸色定是精彩极了。

不过可惜,她没欣赏到这个场景。

被这么一打扰,姜令音也没了心思歇息。

就着花茶吃了两块觉夏做的糕点,歇了一会,她便让杪夏打

了一桶热水开始沐浴。

正换了身亵衣,准备歇息时,门外忽地传来一声:“陛下驾到——”

熙和殿众人一惊,着急忙慌地给姜令音披上外衣去迎接圣驾。

扶喻冷着脸从步辇上下来,见她衣着单薄,凉声问:“都准备歇息了?”

姜令音见他情绪不高,隐晦地看了眼他身后的庆望和籍安,二人默契一笑,眼神里不知传递着什么意思。

姜令音没细看,视线重新转回扶喻身上,上前一步牵住他的手,笑意盈盈:“陛下的手好凉,妾身给您暖一暖。”

她刚从热水里出来,身上暖烘烘的,与扶喻站在一起,倒是一热一冷。

扶喻没挣脱她的手,与她一同走入屋内。

姜令音一边跟上他的步子,一边柔声说着好听的话:“一整日都没见到陛下了,陛下可有想起妾身?妾身今日可是一直在想着陛下呢。”

扶喻偏头看她一眼,冷嗤一声:“朕看你贯是会油嘴滑舌,巧言令色。”

姜令音顿时撇开他的手,声音郁闷:“妾身说的都是真心话,陛下不但是不信,还这般贬低妾身。”

扶喻静静地凝视她半晌,缄默不言。

姜令音见他不为所动,不由地扯了扯唇,低声道:“陛下若是不喜欢,妾身下次不说就就是了。”

她垂着眼,眼皮无力地耷拉着,显得十分沉郁和可怜。

扶喻见她这般模样,坐在榻上揉了揉眉心,眉眼间的冷意瞬间消散了许多。

他伸臂,拉起她的手往身前拽了拽,“过来。”

姜令音没站稳,一个踉跄之下,整个人就趴在了他的身上。

扶喻身子向后一扬,痛得闷哼了声,质问:“故意的?”

姜令音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起来,一脸忿忿不平:“分明是陛下想报复妾身。”

扶喻被她这句话气笑了:“朕报复你?”

第29章 封号“陛下要给妾身什么封号?”……

扶喻的目光落在姜令音未施粉黛的面容上。

因着刚刚沐浴完,女子的脸颊还泛着淡淡的红晕,长发半干半湿,她刚刚起身的动作稍急促了些,此时恰好有一缕长发垂落在她的胸前。

扶喻眼眸一暗,淡声:“今日也不知是谁让司珍司带着头面送到的昭和宫。”

从昭和宫出来,他便想明白了。

他大抵能揣摩出女子的心思,心中倒没什么恼意,只是决意冷着脸敲打敲打她,没想到这女子一见到她就开始花言巧语,察觉到他真的要动怒了,又心生胆怯,开始低声下气。

说她胆子大吧,又不是真的大,说她胆子小吧,偏偏敢对他动手动脚,一点也不矜持。

他也没想真的吓到姜令音,收了收身上的冷意,意有所指道:“钱太多了是不是?”

若非打赏丰厚,有琚岂会冒着被责骂的风险去昭和宫?

见扶喻果然误会了自己,姜令音撇了撇嘴,却没说出实情,她扭过头,闷声道:“陛下觉得是就是吧,左右妾身的话陛下都不信。”

她转头的幅度有些大,湿漉漉的发尾瞬间甩下一滴水,落在扶喻的手掌上。

温度是微凉的,他却觉得分外灼热。

扶喻合拢掌心,另一只手伸出来牵她,“怎么脾气这么大?”

“朕不过是问你一句。”他缓和了语气,道,“又没怪你。”

“那陛下方才怎么一副对妾身兴师问罪的态度?还冲妾身发火?”姜令音察觉到他语气的变化,态度顿时变得强硬起来,她轻轻抽了抽自己的手指,神色低落,“旁人惹恼了陛下,陛下不去找那人,为什么要让妾身承担后果?”

“朕……”

扶喻被堵的哑口无言。

他不过是想逗一逗她,谁知她反应这样大?

宫里的人为了打探消息,什么手段都有,况且她不过是使了些银子给司珍司,知晓了他要送给她的头面罢了,这消息也不值钱。至于司珍司的人为何会去昭和宫,说不定也不是女子的本意,而是司珍司的人会错了意呢?

扶喻这么一想,唇线不由自主地抿直。

姜令音垂下眼,也不说话了。

灯光下,她的眼尾似有水光若隐若现。

“妾身知错。”姜令音屈膝,声音低不可闻,“望陛下恕罪。”

见她服软,扶喻心中一滞,喉咙轻滚:“愔愔。”

他将女子拉到自己腿上坐下,指腹抚过她轻颤的眼睫,不明所以地问:“你有什么错?”

姜令音没有抬眼看他,她咬着唇瓣,轻声说:“让陛下不高兴,就是妾身的错。”

红唇被她咬得很紧,扶喻捏住她的下巴,制止了她的动作,“好了。”

“朕说了没怪你。”

他强调一遍:“真没怪你。”

姜令音不肯信,追问:“陛下也不对妾身生气了?”

扶喻哭笑不得:“朕何时对你生气了?”

试探出扶喻真实的情绪,姜令音眼中浮动起些微的笑意,她缠住他的手指,微微勾了勾,“那陛下方才是什么意思?”

她张嘴就控诉起来:“若没对妾身生气,为何见着妾身一点也不开心?陛下若是不想见到妾身,又何必来熙和殿?难不成,天太黑了,陛下走错了道,原是要去怡和殿看望顾小仪的?所以见到妾身时,就不高兴了……”

听她话越说越离谱,扶喻没了耐心,直接用手扣住她的后脑,堵上了她的唇。

余下的话音便渐渐消失在了这个吻中。

姜令音轻微地挣扎了一番,使坏地咬了下他的舌尖。

扶喻疼得一缩,不一会儿功夫,便让姜令音占据了上风。

就如同他说得那样,姜令音贯是会得寸进尺的——她从他怀里坐起来,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她学着他的姿势,用微凉的双手捧着他的脸慢慢贴近,灼热的呼吸洒在他的鼻尖。

“陛下既然没有生气,那也让妾身高兴高兴。”她道。

当下,扶喻没听明白她这句话的深意。等到了床笫上,他才感受到了她的大胆之处。

……

翌日寅时,扶喻撑着手肘起身,他看着睡得正香的姜令音,回想起昨日晚上的姿势,脸上登时浮起一层薄薄的红晕。

“不知羞!”他轻轻捏了捏女子的脸颊,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庆望伺候他穿戴整齐去上早朝时,明显感觉到了他那隐秘的愉悦。

他有些纳罕,昨儿陛下的情绪一直是冷冷淡淡的,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怎么一夜过去,忽然成了这般模样?

莫不是,姜贵人的功劳?

但,姜贵人做了什么呢?

他正漫无目的地忖度着,头顶冷不丁传来自家陛下的传唤声:“庆望。”

他慌忙回神,应答:“奴才在。”

“让御膳房以后给熙和殿多做一些雍州的菜系,姜贵人吃不惯长安的味道。”扶喻说着,忽然一顿。

庆望等了又等,不见他还有什么吩咐,便轻轻提醒:“陛下?”

扶喻睇了他一眼,道:“朕今日去熙和殿用膳。”

“是,奴才遵旨。”庆望躬身走出殿内,将圣谕传达给籍安。

籍安有些纳闷道:“在陛下的御膳里添几道姜贵人爱吃的不就行了,还要特意吩咐御膳房给姜贵人做吗?总不能让陛下将就姜贵人的口味。”

庆望却悠悠道:“咱们把陛下的话传给御膳房就行了,个中分寸就交给他们去把握了。”

籍安恍然大悟,连连夸赞他:“还是师傅高明。”

也对,这种事他们何须愁?他们只管伺候好陛下、传达圣意就是了。

*

十月二十六日是姜令音十七岁生辰。

一大早,杪夏就给她送上了一簇红艳艳的凤仙花,眼眸亮晶晶道:“主子生辰吉乐!奴婢今日给主子染个蔻丹吧。”

姜令音笑着应了。

天上漂浮着洁白的云,阳光明媚且无风。

喜盛将桌椅搬到熙和殿的院子里,让姜令音和杪夏在院子里染指甲。

纤苓在一旁帮助杪夏将凤仙花捣成泥,冬灵则跟着觉夏去了御膳房做糕点。

姜令音斜倚在垫着软枕的摇椅上,眯着眼十分惬意。

“昨儿的事最后是什么结果?”

喜盛站在一旁

看着,闻言回道:“永安宫的人被带去宫正司审问了一番,倒真问出了一些话,具体的奴才也不知,只是听说见了血。祺充仪受了惊,一早就请了郦太医。”

他环顾四周,低下声:“淑妃娘娘担忧祺充仪的身子,便让永安宫的小厨房延后修缮了。”

姜令音笑出了声,又问:“蒋贵人失了声,可得了什么补偿?”

喜盛摇头:“淑妃娘娘给蒋贵人派了太医照料,又赏了不少补品。陛下……倒是给顾小仪赏了些补品。”

姜令音“啧”了声,眼尾上扬,“陛下怎么这般小气。”

这话也只有她敢说,喜盛不敢搭腔,过了一会儿,他继续说:“陛下处置了几个宫人,此事就到此为止了。”

也就是说,最后查到了祺充仪头上,而她毫发无损?

姜令音不在乎真正的凶手,但对于这个结果却是不大满意。

她总觉得,扶喻对祺充仪的态度过于奇怪了,若真的宠爱她,为何会让满后宫的嫔妃都以她为敌?若是不宠爱她,又为何这样明目张胆地偏袒她?

“祺充仪身子这么弱,为何能入宫?”她不解地问。

纤苓和冬灵动作一顿,面面相觑。

喜盛则低下脸,一副为难的样子。

的确,若是正常情况下,身子有疾的女子是不得入宫侍奉陛下的。

姜令音只是随口一问,见他们不敢言也没逼迫下去,但暗中却对着杪夏使了个眼色。

杪夏会意地点点头。

……

姜令音的手指纤细如玉,染上了蔻丹后,更是增添了一抹艳丽。

扶喻来熙和殿时,一眼就见到了她那被叶子包裹起来的十指。

“这是怎么了?”他有些奇怪。

姜令音把手往他眼前递了递,笑语嫣然:“杪夏给妾身染了蔻丹,晚上才能给陛下瞧瞧。”

扶喻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这是笃定了他晚上会再来?

不过他也没反驳,今日毕竟是她的生辰,他应当来陪她一起过的,否则以她的气性,指不定又要闹了。这一闹,反倒扰人清静,不如就遂了她的心愿。

午膳用罢,扶喻还未离开,宜庆宫的贺礼便到了熙和殿。

来送礼的依旧是上次来的兰汀,瞧见屋内的陛下,她怔了怔,很快调整了表情,躬身道:“奴婢给陛下,姜贵人请安。”

她的手上捧着一个托盘,姜令音刚瞧了一眼,便听兰汀道:“今日是姜贵人生辰,诚妃娘娘特意让奴婢给您送来生辰贺礼,祝贵人生辰吉乐。”

托盘里装了一本记录雍州风情的游记和一幅山水风景画。

画像看着平平无奇,但扶喻却注意到姜令音眼中的波动。

姜令音让杪夏收了礼,平静地对兰汀道:“多谢诚妃娘娘的贺礼。”

当着扶喻的面,兰汀颔首低眉,而后面不改色地退下。

扶喻看着女子骤然低沉的情绪,略作沉吟,问:“不喜欢?”

姜令音抬了抬下颌,“妾身只喜欢陛下送的贺礼。”说着,她眼眸一转,“陛下打算给妾身送什么贺礼?”

扶喻被问住了。

见他沉默,姜令音不确定地问:“陛下给妾身的贺礼,难道只有那套头面吗?”

目光交汇,扶喻挑眉,似乎在说:不然呢?

姜令音一噎,嘟囔道:“陛下给了顾小仪那么多绫罗绸缎和珠宝字画,怎么到了妾身这儿,就一套头面呢?”

扶喻捏了捏鼻梁,轻咳一声,道:“朕还给你一份贺礼。”

“当真?”

面对姜令音怀疑的目光,扶喻眼眸一眯,手指敲着案几道:“朕给你想了个封号。”

一般情况下,嫔位以下的嫔妃很少有封号,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譬如嫣小仪,她未至嫔位,便得了“嫣”字为号。在宫中,有时候封号比位分更能体现出陛下对一个人的宠爱。

因为,每个人的封号都是独一份的。

姜令音面上一喜,连忙问:“陛下要给妾身什么封号?”

扶喻在她的注视下,用茶水在桌面上一笔一划写出一个字。

姜令音看完,双眼微微睁大,继而扬声抱怨:“陛下给妾身想的封号一点都不上心。”

“令字怎么不好?”

扶喻反驳:“寓意美好,又是你名中的一个字,哪里不好?”

况且,这字还与他名字中的“喻”字的意思相近。

虽说一个是命令,一个是告知,但对他来说,他告知旁人一件事不就是命令这人去做吗?

二者并没有什么区别。

第30章 殊荣“朕让你做第一人。”

一开始,姜令音还以为扶喻是在和她开玩笑,但此时观他神色认真,不似诓人,她一时气急:“历来后宫中,哪有嫔妃是用名字做封号的?陛下就是故意戏耍、敷衍妾身!”

扶喻眉梢微挑,淡然道:“从前没有,自你起就有了,朕让你做第一人。”

破了这个先例,也好让后人学一学。

可见女子这副极其委屈的模样,扶喻又不紧不慢地问:“真不喜欢?”

姜令音不说话。

她的名字是母亲取的,她自然是喜欢的。“令”字寓意也极好,便是作为封号,也是挑不出任何差错。可,她的封号怎么能与名字一样呢?

但扶喻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从前没有人这般做,不代表她不能。况且,第一人这个说法实在是太吸引人了。

为此,姜令音仿佛陷入了两难之境。

良久,扶喻叹了口气:“愔愔既然不喜欢这个封号,那朕重新给你选一个。”

姜令音听了却直皱眉,“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想出尔反尔吗?”

扶喻简直要被她这没良心的话气笑了,“朕给你想的封号你不喜欢,给你换一个也还不成?你还要朕如何?”

姜令音被他说得有些心虚,弱声道:“妾身可没这个意思。这封号既然是陛下给妾身的,妾身还不能说一说吗?”

她咬住下唇,声音放软:“君无戏言,封号既然都给了妾身,陛下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扶喻一时竟不知从何处反驳,他忍了又忍,直接问:“那便用‘令’这个字,不准再挑三拣四。”

旁的女子哪会像她这样,给她封号还嫌弃这嫌弃那的,也不知是谁会这样娇惯她。

姜令音面上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被扶喻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脸颊后,她“嘶”了一声,背过扶喻,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眼中闪过一抹狡黠。

封号是什么其实并不那么重要,她喜欢归喜欢,但最喜欢的是扶喻对她摆出的这副认真和上心的态度。

哪怕,这只是一时的宠爱。

但也足够了。

至少,扶喻在宠她时并不会敷衍她。

喜新厌旧,乃人之常情,又有什么不对呢?

有些人得到了,失去后喜欢自怨自艾。

而她,却更注重当下。

以后的事,谁也不说准,何不等以后再说?

*

扶喻从熙和殿离开后不久,御前的小太监籍安便带着圣谕和赏赐来了。

“奴才恭贺令贵人,祝贵人生辰吉乐。”

也不知是不是姜令音的话有了效果,这回扶喻的赏赐比先前珍贵了许多,除了绫罗绸缎和瓷器摆件,还有几本记录了不同州郡地方的游记。

姜令音扬了扬唇角,给籍安等人和熙和殿所有人都打了赏。

在钱财方面,她一向是不吝啬的。

但熙和殿宫人们喜气洋洋,走路生风的模样在旁人看来却实在碍眼。

琼芳殿

琼嫔听完便没了胃口,她放下木箸,眼睫轻轻颤动,凉声道:“令贵人。她不过是个小小的贵人,陛下就赐下了封号。”

当初,她可是成了嫔位,才有的“琼”字为号。

露微知晓自家主子又开始黯然神伤了,习以为常地给余微递了个眼神,后者笑着,用意味深长地语气说道:“这封号取字令贵人的闺名,这般随意,根本不算正经封号,奴婢瞧着,陛下对令贵人并未上心,看着令贵人得宠风光,可如何能比得上主子?主子的宫殿名

还是咱们陛下亲自拟的呢,阖宫谁有这个殊荣?”

琼嫔神色淡漠,反问一句:“你焉知陛下往后不会给令贵人亲自拟殿名?”

余微没想到自家主子连这样的话都听不进去了,一时哑然。

露微看着紧紧追随着陛下的目光而日渐消瘦的主子,心也越来越沉。

听主子念叨多了,她的心都开始动摇起来,想着主子是不是不该这么早有孕?

主子还年轻呢,往后总能怀上的,可偏偏在新人入宫这个节骨眼上怀了,眼看新人一个比一个得宠,主子如何静得下心,安心养胎?

而且她发现,近来主子对腹中的皇嗣愈发没先前上心了……

除了琼芳殿,其余各宫对于陛下给姜令音的封号也都有议论,不解有之,嘲笑亦有之。

她们的注意力都在姜令音的封号和闺名上,并未往旁处想。

但不论她们如何想,姜贵人总归是有了封号,往后该称呼令贵人了。

想到这里,她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了昭和宫偏殿。嫣小仪一直以早早得了封号为荣,如今听到这个消息,会是什么表情呢?

淑妃虽执掌后宫,但到底不是名正言顺的后宫之主,扶喻给嫔妃们晋位、赐号之事并不会提前告知淑妃,因而淑妃同众人几乎是同时得到的消息。

此时,嫣小仪、罗才人和方宝林都齐齐坐在正殿里的交杌上。

淑妃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嫣小仪,转头就吩咐绫屏将四扇双面点翠屏风送去熙和殿。

罗才人则没什么避讳了,她大大方方地注视着脸色骤然发白的嫣小仪,掩唇笑了下:“妾身还以为会是晋位呢,没想到……不过,如今连顾小仪都没封号,这令贵人也算是新人之中独一份的。”

此话一出,嫣小仪和方宝林的脸色都有些难堪。

罗才人好似未察觉,继续说:“不过,看陛下对令贵人的宠爱,想来晋位也不远了。”

贵人之上就是小仪。

嫣小仪花了三年时间,才坐上的小仪之位。

而令贵人入宫还不及两个月。

很快,令贵人就要越过她了。

罗才人眼眸一转,说出口的话好似刀子一般扎在二人的身上,“说不准,陛下会像上次那样,给令贵人越级晋位呢。”

她看向方宝林,笑问:“你说是不是,方妹妹。”

方宝林低垂着眼帘,不言不语。

越级晋位的例子在宫里并非不常见,不说远的,方宝林自己便体会过。

个中滋味唯有亲身体验才能知晓。

*

谁都知道,自姜令音入宫第一天起,就与祺充仪对上了,而后的永安宫小厨房走水事件更让二人之间的不对付摆在了明面上。

姜令音生辰,陛下赐下封号和诸多赏赐后,各宫也在暗中观望着祺充仪对此事的态度。

从陛下到熙和殿用午膳开始,永安宫就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祺充仪发了一通脾气之后,就失神地靠在榻上,面无波澜。

云栀战战兢兢地靠近她,请示道:“娘娘,该服用药膳了。”

如此重复了两遍,祺充仪才给了她反应:“药膳?”

她冷笑:“本宫日日服用药膳,都快要变成药罐子了。”

云栀一时语塞,心想着:可娘娘您这么多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然而想归想,话是不能这样说的,她又斟酌字句道:“知道娘娘受了惊,陛下特意吩咐郦太医给您开了安神汤,您好歹用上一碗,让郦太医有个交代啊。”

祺充仪被她的话转移了注意力,语气不明地问:“陛下特意吩咐的?”

云栀点点头,捡着好话劝她:“若非陛下吩咐,郦太医怎会给娘娘换成了安神汤?娘娘,郦太医说了,您近来肝火旺盛,需安心休养一段时日,这期间切忌动怒。您且按时服用药膳,等身子好全了,还怕来日不能侍奉陛下吗?”

“等身子好全”这句话,云栀和郦太医不知说了多少遍,祺充仪早就听腻歪了,她有些不耐:“那本宫的身子何时能好全?”

云栀顿了顿,估摸道:“短则一个月,长则几个月。”

这事儿是没有定数的。

祺充仪脸色一沉,“一个月?”

她攥了攥手指,似乎在强忍着悲痛,半晌,她松开手心,淡淡道:“好,一个月,本宫等得起。”

“明日起让郦太医给本宫加大用量,你告诉他,若一个月后本宫的身子还没好全,本宫定唯他是问!”

云栀身形一僵,稳住自己的嗓音:“是,奴婢会将娘娘的话告诉郦太医的。”

转头,她苦笑着将祺充仪的话说给了郦太医听。

郦太医唉声叹气,少顷,他低下声:“娘娘的身子是自小落下的病根,想要好全,需要长年的调理,世上岂能有快速治愈之法呢?云栀姑娘,若按娘娘的想法加大药量,虽看着一时无恙,可到底并非长久之计。日后想要调养,可就难了……姑娘还是回去好生劝一劝充仪娘娘吧,莫要只顾着眼前的得失,还得想着日后啊……”

云栀如何不知呢?

是药三分毒,可自家娘娘的执拗,她是亲身体会过的,什么法子都用过了,可娘娘就是听不进去,她又能如何?

郦太医见她这样,又道:“云栀姑娘若是打不定主意,不妨将消息传回虞家,让虞大人定夺?娘娘毕竟是虞大人嫡长女,若是娘娘出了事,姑娘您与家人岂不是也要遭罪?”

听了前一句话面容还是紧皱的云栀忽然一顿。

她是虞家家生子,很小就跟随父母在虞家做活,可谓是一家性命都寄托在虞家。若非如此,她也不可能很早跟在虞家小姐身边,还陪她入了皇宫。

可是……

郦太医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出的话直击云栀的心房:“云栀姑娘,充仪娘娘的身子是什么情况你最是清楚不过,你是娘娘最信任和倚重的宫女不假,可如今你也该为自己和您的家人想一想。”

云栀蓦地回过神,盯着他质问:“郦太医不是陛下派来照料娘娘的吗,怎么竟也管起了这些闲事?”

郦太医笑一笑,不慌不忙地拱手道:“郦某有感而发,倒是让云栀姑娘误会了,是郦某的不是。”

云栀凝视着他,试图从他脸上发现端倪,但是很可惜,他的脸上毫无破绽。

仿佛当真是为她着想,随口一说。

云栀只好拂袖离去。

郦太医失笑般摇了摇头,目送她离开。身后的小徒弟从柱子后面冒出头来,问他:“师傅分明是好心劝云栀姑娘,怎么倒叫云栀姑娘误会了呢?”

郦太医瞟了他一眼,语气平常:“你觉得为师好心,可旁人不会觉得。”

小徒弟挠了挠头,似有不解,但郦太医什么也没解释,转身回到屋内。

他从柜子里取出一张笺纸,龙飞凤舞地写下一行字,用蜡糊起来,交给自己的小徒弟。

“玟泽,照旧。”

玟泽撇了撇嘴,有些不情愿:“师傅的信送出去每次都没个回音。”

郦太医瞪了他一眼,“不想去?”

玟泽立刻老实道:“去,徒儿现在就去。”

“避着些,莫让人瞧见了。”郦太医叮嘱。

玟泽拍拍胸脯保证:“徒儿做事,师傅尽管放心。”

说完,他就揣着信笺从后门跑了出去。

他没看到桌案前的郦太医陡然收敛的神色和那双眸子里汹涌着的复杂情绪,也没看到他袖子下越攥越紧的手。

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光线阴翳处,他抵着下颚笑出声。

似是自嘲。

笑过后,他对着空气呢喃:“好心的人,在这世上可活不长久。”

“好心之人未必有好报,可坏人却能安享荣华富贵。”

“你瞧,这上天是多么的不公平啊,是不是?”

半开的窗棂不知何时被风吹开,灌入一阵秋风。

郦太医只身立在窗前,面色冷凝,眼底一片晦暗之色。

他看向皇宫的西处,此时正值傍晚,霞光如墨,泼红了半边天,妖艳如血。

他的眼前闪过一幕画面——画面中的女子无声无息地躺在血

泊中,面朝着地面,看不清五官。

他扯了扯唇,闭上了眼,试图驱散这一幕给他带来的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