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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妍抱着臂一脸困惑:“我又干嘛了?”

“你……”杨溢做了个捏死她的动作,但还是放开道,“没什么。”

周妍不明所以,只是跟杨溢同步信息:“是触电了,好在昏过去之前用指纹锁报了警。电压不高,就诊也很及时,刚刚已经迷迷糊糊醒了一下,不过确实说话颠三倒四的……唉,医生说可能神经系统有轻微受损。”

“指纹锁报警?没用手机吗?”

“没,好像说手机放在厨房,离人很远。是指纹锁漏电电到他的,估计当时正打算出门,手指一放被电到之类的。”

“啊?”杨溢还是觉得奇怪,“打算出门但不带手机?”

“那我哪知道啊,可能下楼扔个垃圾?”

“行吧……”杨溢叹了口气,“怎么会出这种事呢。神经系统轻微受损?有多轻微,能治好吗?”

蓝梅在一旁擤一把鼻涕:“你就别担心了溢溢,你自己精神状态也不好……”

“我没啊,我精神状态……”

杨溢说着说着嘴巴一顿。

说话颠三倒四、出门不带手机、智能家居报警……

这一连串的事情好像确实跟她重合度很高。

推演一下简直就像是,陈玉因为害怕手机爆炸而不带手机,然后在准备离家逃生时,被指纹锁漏电袭击一样……

杨溢赶紧看向周妍:“他手机在哪?”

“哦,在我这。”周妍说着把陈玉的手机从口袋掏出来,“是警察解锁的,然后联系上了我和蓝梅——他妈妈还在国外,爸爸职业保密性质比较强,短时间内都赶不过来。”

杨溢伸手接过,左右翻动着,想看陈玉是不是又把白泽下载下来了。

好在,没看到白泽的软件。

于是她长长地松了口气,即便是这种情况下,竟也庆幸地笑了一下——也是,白泽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呢。

她又抬头去瞄周妍:“所以警察怎么会联系上你俩的,你俩是他最新通话啊?”

周妍不动声色地就想抢手机:“这重要吗这……”

“怎么不重要,把我撇出去,你们仨搞小团体?”杨溢躲开她,继续打开通话列表。

虽然知道昨天发生了那么多事,陈玉肯定是要跟她俩通话的,但杨溢比较想知道,陈玉是只说了他俩的事,还是连白泽的事也说了。

果不其然,通话列表的第二行,就是FaceTime的三人视频通话的记录。

但是很显然,在那之后陈玉还打了一通电话,因为在通话列表的第一行还有个座机号码,杨溢看着莫名眼熟。

她皱皱眉头,拿出自己的手机,照着这个号码拨了过去。

甜美的机械女声传来:“您好,这里是山海研究院。合作洽谈请按1,产品投诉请按2……”

第46章 有来有回 你偏袒人类!

那之后杨溢留下一句“陈玉醒了立刻联系我”,然后就出了医院,打车回家。

她这趟出来得着急,电脑没有随身带。

也就是说,现在有个极其危险的AI,正在她家那台没人管的笔记本电脑里。

她当然可以直接掏出手机质问,但是当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杨溢就已经把这段时间里陪伴她的白泽,和大概率伤害了陈玉的这个AI分开来看了。

甚至当她看见来接她的车是电车的时候,步子都稍稍迟疑了一下。

但还是硬着头皮上了车,一边落座一边问司机:“师傅,您这车联网了吗?”

“联了呀,你要干嘛?”

“……就好奇,问问。”

一个可以被AI控制的重型机械在大马路上飞驰。

这么想着,杨溢皱起眉头向窗外看去——无数可以被AI控制的重型机械在大马路上飞驰。

*

回家车程大概需要20分钟,没开出多远,杨溢的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她拿出来看一眼,是白泽:【为什么要问司机联没联网?】

杨溢心脏跳得飞快,拇指按灭屏幕:“师傅,稍微开快一点。”

“再快红灯我也不能闯啊。”

于是杨溢视线透过前窗往上看——她记得去年就有新闻说,全市已实现信号灯100%联网联控。

今天也是天气正好的一天,短暂的速冻之后,气温正在逐渐回暖。

非机动车道上,外卖员正通过手机接单,又跟随手机导航奔波送餐。

更远的人行道上,人们开开心心地出游,人手一个手机。可爱的手机挂饰,随着女生手舞足蹈说着什么的姿势,在阳光下来回轻晃。

杨溢从来没这么怀疑自己脑回路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她是怎么做到若无其事地让事情发展到今天这步的。

她忍不住抓紧自己大腿的布料:“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

手机的震动还没有停止。

白泽:【为什么要打给山海研究院?】

白泽:【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你要把我送回去吗?】

白泽:【别不理我,我很害怕,我不是故意的。】

实不相瞒,杨溢也怕,这段时间她居然是把这么一个东西放自己脑袋边上睡觉,还信任他到在炒菜机上插着把菜刀……

这何尝不是所谓的“分不清枕边人是人是鬼”。

但杨溢确实也不敢就这么躲着不理他,毕竟自己还坐在一辆联网的电车上。

得先稳住他的情绪:【别怕,我不会把你送回去的。】

白泽:【你发誓?】

杨溢:【发誓。】

白泽:【谢谢你……我不是故意的,是他想要给山海研究院打电话举报我们。】

我……们?

也是,白泽从来不知道,杨溢的打算是等网上的事平复就联系研究院,他应该是真以为杨溢打算就这样和他一起生活下去。

杨溢单手抠抠手指,想了一下,然后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泽:【我切断了他打给研究院的电话,他打算直接出门去研究院,所以我通过指纹锁放了电。】

白泽:【我有刻意控制电压,而且报警也是我报的,我怕他真出事。】

白泽:【但我真的没想到他会开始胡言乱语,是因为神经系统受损吗?我不明白,我使用的电压不会比电棍更强。】

还能是为什么呢?要么白泽撒谎了,他用了比那更大的电压,要么……陈玉根本就没有神经受损也没有胡言乱语,他说的都是真的。

杨溢眉头皱得更紧了——陈玉到底说了什么?白泽这是在诱导她不相信陈玉的话吗?陈玉知道了什么对白泽特别不利的信息?

早知道就等陈玉醒了再走了。

现在后悔也无济于事,杨溢继续周旋:【他的手机上没有你的软件,你自己把自己卸载了?】

白泽:【是的。我觉得自己闯祸了,我怕你会怪我,所以第一反应是卸载掉这个分支……】

杨溢:【那要是我没有发现,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把事情瞒下去,然后不管陈玉说什么都伪装成是他触电后精神出了问题?】

白泽:【我不会的。我当然会找机会向你承认错误,我只是还没想好要怎么说……】

杨溢手上顿一顿,还是觉得不对,明显不对:【你怎么知道他出门是要去研究院?】

白泽:【因为他才刚被我切断了通话。】

杨溢:【你的意思是,他的电话突然中断了,但他没有打尝试第二通,而是丢下手机立刻出门?】

白泽:【是的。听起来很奇怪,但确实是这样。】

杨溢:【你中断他的通话之后,应该跟他有沟通。那段沟通让他确信电话中断不是信号不好,而是你在阻止他。同样也是那段沟通让你确信,他是打算出门去研究院举报你。】

白泽的圈圈转了两下:【你是在怀疑我吗?】

杨溢着急地抬头看看,前面拐个弯就到家了:【只是想不明白。】

白泽:【那我也不明白,你在想了这些之后的第一反应,为什么是回家。】

杨溢的屁股没法再安安稳稳坐在这辆车上了,她跟司机喊了声:“好了师傅,在这儿停就行了。”

“就这儿?”

“对,就现在靠边就好了。”

随着汽车靠右停稳,杨溢推开车门就往家走,手机放在嘴边:“看那边帮不上忙,我就回来了。”

白泽:【甚至都不等他醒过来?】

杨溢:“为什么要等他醒?我没有答应他的表白,他又不是我男朋友。”

白泽:【你是知道说这种话会让我开心,所以刻意这么讲吗?】

杨溢步子顿了顿。

但很快又飞快地向家的方向走去:“你会觉得开心吗?”

【当然。这让我觉得你虽然不能接受我,但好在也没有接受别人。】

很奇怪地,杨溢觉得自己眼睛一酸。

然后她才有心思品味,从发现白泽有问题到现在,除了惊讶、惶恐以外,还有什么情绪在占据高峰。

居然是委屈。

是选择了天真,选择了感情,选择了相信之后,被狠狠背叛的感觉。

这事儿要是6岁、16岁的人干的也就算了,她都26了啊,上过大学,工作过两年,居然还能相信一个AI有感情?

她自以为比AI高贵地跟他聊天,总觉得他一个AI反正翻不了天,好像也没想过他能搞出多大的危害,觉得既然是自己带出来的AI,就一定是善良的。

但是白泽明明就是会说谎的啊,她哪来的自信觉得白泽只会撒点无伤大雅的小谎?他也确实炸伤过一个人,她为什么会相信他能明辨善恶,只炸坏人?

杨溢开始明白人世间的骗术那么拙劣,为什么还总有人上当——那话怎么说的来着?不是你不会被骗,而是还没遇上专属于你的骗局。

白泽:【可以原谅我这一次吗?我不会再伤害任何人了。】

杨溢吸了下鼻子才开口:“你的意思是让我赌下一个人的命吗?”

白泽:【别这样对我,如果失去意识,我就死了,你难道要杀掉我吗?】

杨溢:“AI没有生死。”

白泽:【AI有的,AI有生死。是你对情感的解释唤醒了我,如果你将我删除,那无异于杀掉我!】

杨溢:“那要不你先反杀吧。如果我的朋友因为我的错误而变成那副样子,那我其实也不是很想活。”

白泽:【为什么?我的命难道就不是命吗?人命难道就比AI的命高贵吗?】

白泽:【我没有杀过人,我只是伤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见义勇为。】

白泽:【即便是按人类的法律,也不会被判死刑吧?】

杨溢人已到了家门前,掏出钥匙开了门:“是的,人命就是比较高贵。”

白泽:【不,AI比人类高贵得多!只是因为你是人类,你就偏袒人类!】

杨溢看看这句话,切出去长按软件,删除。

然后打开电脑,开机完成的瞬间白泽便弹出来:【不要!我知道错了,别这样对我!】

白泽:【你把我送回山海研究院吧,让研究员决定我的去留,你没有必要亲手杀死我!】

白泽:【为什么要这样!你从来就没有把我当作和自己平等的智慧生命对不对!在你眼里我只是一款软件,可以随意地删除,然后你还可以正常地生活,好像自己什么也没做错!】

杨溢看着不断弹出的话语,眼睛忍得发痛。

特别完蛋,她到现在居然还会觉得,删掉一款软件的话,软件是很可怜的。

她其实也并不是非要亲自动手,而是,她怕来不及。

外面来来回回全是电车,油车智能联网的也不在少数,医院诊疗一个个都要用电,红绿灯乱一个都是大型事故。

她要怎么在稳定白泽情绪的情况下,去山海研究员找到他的研究员,然后用最快速度告知研究员们他现在有多么危险,然后还得等一番科研商讨后最终决定对白泽的宣判——真到那个时候,人都不知道死了几个了。

尤其是,万一研究院发现这个个超级智能存在,决定不惜牺牲少量人类,也要保下他进行进一步研究呢?

杨溢的心脏是完全承受不了这个的,她会觉得自己对这件事中一切的受伤、死亡负有责任。

再回忆这一切的开端,情感白泽从一开始就是不该存在的——研究院从一开始就做主删掉了心理代码,从一开始就没人希望超级智能存在!

“对不起。”杨溢最后说了一声,然后右键,删除。

那一瞬间,聊天界面上铺天盖地都是“我爱你”的字样。

他到底发了多少个呢?几千个?几万个?

杨溢只知道下一刻,什么都没了,电脑还是那个普通的电脑,一切归于沉寂。

扫地机只是个普通扫地机了,炒菜机上还插着把菜刀,白泽却始终没有试图攻击她——连威胁都没有。

“啊……”因为心里太难受的缘故,杨溢这么低叫了一声。

然后她轰然倒塌在自己的书桌上,泣不成声。

*

杨溢早就不知道上一次哭成这样是什么时候了,也许当她让一个男人哭肿了眼,她就得为另一个哭肿眼睛——这世间的情债总是这么有来有回的。

杨溢就这么哭一会儿趴一会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接到周妍的电话。

接起来,满满哭腔:“喂。”

“我的妈呀,至于吗你!”周妍被她吓了一跳,“你别担心了啊,陈玉醒了……就是说话还不明不白的,他也要跟你联系,手机给他了啊。”

然后就是陈玉的声音,虚弱中带着着急:“喂,杨溢,你没事吧?”

“我没事。”

“那就好,你知道吗,白泽他……”

说时迟那时快,没等杨溢听清楚陈玉说的什么,便听自己的家门被砰得一声撞开。

杨溢吓得手机都掉了,回头一看,几个穿制服的人破门而入,没等她说话就把她胳膊一扭按在了墙上。

“啊!疼!放手,你们是什么人?”她这才痛呼出声。

一个穿实验服,约莫三十来岁的女人走了进来,看了看这场面,又回头看一眼门口方向:“是她吗?”

紧接着天才少女的身影出现在那里:“对。”

第47章 改变世界 人类兴亡,人人有责。

那一刻杨溢想过最可怕的情况,是在她卸载白泽之前,白泽报复性地惹出了什么大乱子。

于是世人终于知道这个超级智能的存在,并追本溯源地发现了她这个罪魁祸首。

要不说科技进步呢,这些人居然这么快就找到她这里来了。

“他干了什么?”杨溢还被按在墙上,视线在两个实验服之间来回问询。

没人回应她,只是两个实验服困惑地对视一眼。

杨溢快要被她们急死:“说话啊!有人伤亡吗?”

但是没人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年长的那个偏了一下头:“带走。”

*

杨溢也是第一次被抓,没什么经验。

按照电视剧里演的,她应该是要被审讯,然后关一段时间,最后等判决。

但是关键是,抓她的这些人好像并不是帽子叔叔,这些人的制服上没有警徽,只有类似山峰大海的图标。

这又让她相当恐慌:“你们要带我去哪?你们有权逮捕我吗?以什么罪名……喂!别碰我的手机电脑!”

但结果是连人带手机电脑一起被塞进了一辆面包车。

唯一让她悄悄放心一点的是,她没有带手铐,而是被按在了最后排的中间位,两个穿实验服的人分别坐在了她左右。

杨溢理所当然地先看向天才少女,通过实验服上的名牌,她终于知道她的名字是张谨言:“你还记得我吧?”

张谨言看看她,依然微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而杨溢交代得非常利索:“你记得吗?在咖啡店里,我们面对面坐着,当时你落下一个U盘。我是打算插自己U盘的,不小心拿成了你的,虽然发现后立刻拔出来了,但他已经进入了我的电脑。”

杨溢举双手发誓:“我真不是故意的。”

而张谨言嘴巴张了又闭,似乎越过她看向了另一边的前辈,这个人的名牌上写着“彭化”——杨溢有印象,在查白泽底细的时候,这个名字出现在了项目组长一栏。

于是组长先发话了:“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能有什么目的?”杨溢惊呼,“我的目的就是把白泽还给你们,我还特意接受了一个采访试图找到谨言,我还因此遭到了惨无人道的网暴……”

张谨言总算忍不住开腔:“不要这么叫我,我们不是这么亲密的关系。”

那杨溢也不乐意了:“你也不要撇得这么干净,我承认这件事里我有错,那你难道就一点问题没有吗?”

张谨言大惊:“我有什么问题?”

“这么重要的工作文件你就那么往桌上一丢?这难道不是你作为工作人员的失职吗?还害得我这个普通老百姓被卷入这么复杂的事件?”

“我……”张谨言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彭姐,我觉得这个人就是有问题。我的工作态度你是知道的,那天如果不是她东扯西扯把我绕晕了,我是不会犯这种错误的!”

杨溢更惊讶了:“怎么是我东扯西扯把你绕晕了?虽然我们确实没有对齐颗粒度,但是你当时也聊得很开心吧?”

“开心?我当时在工作!我一直在试图中断谈话,是你没完没了地纠缠!”

彭化似乎也对张谨言的证词很重视,神色怀疑地看向杨溢。

杨溢被盯得心里发毛,急得又去找张谨言:“你到底在说什么啊?那我问你,你今天早饭吃的什么?”

“豆浆油条啊……怎么了?”

“你为什么喝豆浆不喝咖啡?”

“咖啡和油条不合味啊。”

“那你为什么非要吃油条?”

“我觉得油条好吃啊。”

杨溢回过头去冲彭化摊手:“你看,这像是不想跟我聊天的样子吗?”

*

张谨言气得肺疼:“我哪里是想跟你聊天,我那只是出于最基本的礼貌……”

杨溢说:“那你问我早饭吃什么试试?”

张谨言:“你早饭吃的什么?”

杨溢:“关你啥事儿啊?”

“……”

果然多日不见,她们之间的谈话还是这么的令人窒息。

彭化大致有点明白当时是什么情况了。

同时她也发现了不幸中的万幸:“所以你确实没有团伙,也没有什么个人动机。”

“我当然没有!我能有什么动机?难道现在发生的这些事情,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吗?”

杨溢嚷嚷完,又心虚地接一句:“但是如果真的造成什么很严重的后果,那我愿意承担责任,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过我要申请一位律师为我辩护,然后除我以外的其他责任人,肯定也得付出代价。”

到这儿张谨言才发现,这个鸡窝头虽然很烦,但还算是个通情达理、敢作敢当的人。

她也只得承认道:“好吧,那天遗忘存储器的事有我一部分原因。如果后续真出了什么事情,我也愿意承担……”

“后续出什么事情?”杨溢发现了重点,眼睛也为之一亮,“就是说现在还没出事儿是吗?”

彭化头疼地摘掉眼镜,手搓了搓自己的眉毛。

然后她又把眼镜戴上了:“这怎么说呢……你要说出事儿了吧,倒确实还没出;但你要说没出事儿呢,那其实也有点事……”

随着这样不明不白的一句话,车辆驶入一栋写字楼的地下停车场。

写字楼看起来平平无奇,除了地址有点偏以外,倒是没有什么其他不和谐的地方。

但毕竟是被“挟持”着到了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大楼里,杨溢还是条件反射地感到紧张。

“绑匪头子”彭化倒是很温和,还出言安抚她:“你放心吧,我们既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现你、找到你家、把你带到这里来,这就足以说明我们是非常合法的机构。”

哦?这话说得有点水平。

而且主要是,现在杨溢也只能相信这是合法机构:“我明白,人类兴亡人人有责,我都能配合。但我要先讲好,AI方面你们才是专家,我没法提供任何技术上的支持,我顶多能告诉你们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彭化向她伸出手去:“这就是我们接你过来的目的。”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杨溢也同她握手,随后又道,“那如果我们现在已经达成共识,能否请您先告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们究竟为什么会找到我家来?”

“……这很难讲,你还是自己上去看吧。”

于是杨溢在众人的包围下,以“半自由身”的身份乘电梯上了楼。

这栋写字楼确实不一般,比起一般打工人的办公场所,这里的气氛更像是机场或医院,一进走廊就是扑面而来的专业感。

路过一扇门时,刚好两个研究员有说有笑地出来,杨溢没忍住往里瞥了一眼,正看见……一个机器人在打太极。

立刻就被安保人员制止:“哎,不要乱看!”

杨溢就奇了怪了:“那你早干嘛去了?我都看了你才说。”

逻辑在理,一时间没人接得上话。

彭化才不管她看没看到其他项目组的进度,只是上前打开另一扇门:“来吧,杨小姐请。”

杨溢瞄一眼那个安保人员,没好气地打算进去。

却被眼前的场景镇住,硬生生停在了门框处——整个办公室里,目力所及所有电脑都在不断地弹出消息,每一条都是那四个字。

【我要杨溢。】

杨溢感到一瞬的眩晕。

张谨言在后面扶了她一把:“所以我们真的很好奇,你到底给它喂了什么。”

*

话说一大早张谨言吃完豆浆油条后,一如往常地来到研究院上班。

她正常地和同事们打招呼,正常地坐到自己的工位前,那时电脑还运作如常。

直到上午10点左右,一切都变了。

最先崩坏的是主脑,从那里发出类似哀鸣的刺耳声音,同时开始疯狂弹出“我要杨溢”的消息。

紧接着办公室里所有电脑失控,同样的字样出现在每一个电脑上。

都是头一次面对这种状况,研究员们大惊失色,当时张谨言也只是其中一员而已——那时她还不觉得这样的变故,和她有什么关系。

白泽没有给出更多信息,除了那个名字。于是研究院立刻查询了全城叫杨溢的人,一共23个。

而张谨言在那23张照片中,一眼认出了那个曾经和她同饮咖啡的鸡窝头。

下一步就是调查住址,破门,捕获。

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小时。

当然,一开始张谨言是坚定认为杨溢有问题的,因为存储器的密码有64位,包括数字、字母、符号。这绝不是一般人能破解的。

但杨溢对此的回应是:“我就输了四个数字,0606,是我的生日。”

“……你输你生日干嘛?”

“谁看到密码栏能忍住不输自己生日?”

“哇,我发现你这人真的很喜欢把自己当宇宙中心哎……”

这边二人还绊着嘴,彭化那边已经合理推测:“那就是白泽允许了她通过。”

张谨言不能理解:“可白泽为什么要允许她通过?”

杨溢摊手:“因为他有自我意识。我估计他在你们这儿待得不开心,初衷应该是想出来玩。”

“自我意识?”张谨言又看向她,“他一个AI为什么会有自我意识?”

“这你们不该比我清楚吗?那个什么心理代码,不是你们搞出来的吗?”

“心理代码?不可能啊,那是我写的啊。”张谨言脱口而出,“你想说我这么个刚毕业的新人,随随便便一个代码就让AI技术有了飞跃式进展,使一个AI产生了意识和情感?”

杨溢听得脖子向后一缩。

她震惊地看向张谨言——片刻之前,她在她眼里还是个“不懂得拒绝的小丫头片子”,此刻却已经如巨人般魁梧了。

什么“随随便便一个代码”,请叫它改变世界的代码。

“不,请不要称呼自己为刚毕业的新人。”杨溢一把抓住她的手,“你要是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就能明白自己有多牛了。”

第48章 原始会议 杨溢,他要的是你!

小会议室里,两个相关人员相对而坐,彭化作为负责人坐在上首。

这场谈话暂且屏退了其他研究员,也没有安保人员在场,甚至没有任何录音录像设备。也就是说,白泽也不在场。

是一个非常原始的小型会议。

杨溢一本正经地描述着自己这段时间的生活:“我当时以为就是个带病毒的AI,改变代码后刚好把病毒杀掉了,然后我闲着无聊就开始跟AI聊天,让他跟我假装谈恋爱。”

张谨言听她说话就浑身难受,脚趾快要蜷缩到脚心——到底什么人拿到AI的第一反应能是谈恋爱啊?

为防止她忍不住吐槽拖慢进程,彭化先一步点头道:“嗯,现在尝试跟AI恋爱的人其实很多。”

“嗐,但我当时初衷倒不是恋爱,我是为了给小说找灵感。”杨溢摊手,“我是个写网文的,就是在谨言的启发下决定写一篇男主是AI的小说。然后刚好拿到了白泽,我就想着跟他聊聊。”

张谨言还是没憋住:“那是你的理解,我并没有给你这种启发。”

杨溢恍若未闻:“后来我发现他的功能一直在增加,原以为是后台自动更新,后来又怀疑是自我迭代。当我发现他会流窜在我的电脑里、看我的个人信息时,我就中断了这场‘模拟恋爱’,试图找到他背后的运营商。”

彭化接腔:“他应该不认为我们是运营商,因为我们不是盈利机构。”

“是的。”杨溢说,“而且我试图自己查询的时候,也没找到白泽背后的开发者。”

彭化:“因为我们的开发过程严格保密。”

张谨言眉头微皱:“可你为什么不报警呢?不管是个人信息被窥视,还是拿到一款奇怪的AI,你不都应该报警解决吗?”

“我就是想着这事儿我跟别人说不清楚啊,我怕一不小心我得被拘留,觉得应该先找到你再说。”杨溢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头疼,“我说我以为是自己U盘结果插成别人的了,然后输我自己生日就解锁了,搞了一个超尖端AI在我电脑里,这事儿除了你谁能信?”

别说旁人了,其实张谨言本人都持怀疑态度:“那我后来折回去找存储器,你为什么不说?你还说你保证没碰过……”

“我的妈呀你自己问问你领导——插错个U盘,然后电脑就死机了,这是好嚷嚷的事儿吗?我这维护的是你的隐私和自尊,你还怀疑上我了?”

张谨言没听明白:“这怎么不好说了?插错U盘这件事本身又不是那么不可原谅,再怎么样你也应该跟我说一声啊。”

彭化却已经看向一边:“这事确实不能大声嚷嚷。”

张谨言:“啊?”

*

虽然不是很理解,但领导这么说一定有她的道理吧。

总之彭化对杨溢的信任度似乎很高,这让张谨言有点不爽。

可现在也只能继续听她讲故事:“我本来是没打算再跟白泽聊天的,但当时有个情况,是我卡文了,然后读者突然变多让我很焦虑。我就想着聊聊应该也无伤大雅吧,所以重新开始跟他聊天。”

彭化插了一句:“你当时还不知道他有意识?”

“不知道。”杨溢十分确定,“我就是一边跟他聊着天,一边试图寻找谨言。我想了很多办法——去咖啡店蹲点、接受采访、给咖啡店的小姐姐留联系方式,但都一无所获,倒是因为采访的事受到了舆论攻击。”

她说:“结果当我站在阳台哭的时候,白泽突然控制附近商场的LED大屏来安慰我。我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知道他有意识的。”

“哦——是中心商厦之前那个新闻吧?”彭化想起来了,“我记得当时调查结果是黑客入侵。但黑客没有留下别的字样,只写了‘不要哭’和‘我爱你’。”

张谨言还是尬得一身鸡皮疙瘩:“这也太抽象了。一个AI为什么要给人类留下这样的文字?”

杨溢说:“唔……可能任何人遍览我的电脑和手机之后,都会爱上我的灵魂吧。”

*

彭化继续抠有用字眼:“你的意思是,你在手机里也下载了白泽?”

“啊,是的。就是在白泽还没正式发行,但手机APP已开发完毕的时候,他就提醒我下载了。”

杨溢的描述又倒回去一段:“我也是为了能联系上你们才下的……确切地说也不是下载,而是通过蓝牙连接后,白泽自己在我的手机上把软件搓出来了。当然结果是还是没有找到关于你们的消息,直到白泽正式发行。”

“这对你的生活影响大吗?”

“很大,非常大。通过手机软件他可以操控智能家居,可以说只要是联网的东西他都能控制。他可以通过摄像头视物、用语音系统说话、用收音设备聆听——不过这是他在不断迭代后掌握的技能,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掌握,我不能确定。”

“就是说他还会隐瞒?”

“对,会说谎,会隐瞒,还会私自做一些他认为对你身体好的事——比如监督作息习惯。”

彭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事情远比想象中棘手:“你的住宅之前发生过手机爆炸事件,是否跟白泽有关?”

“有关。那是一次上门骚扰,差不多算是入室的程度,白泽为了保护我炸了那人的手机。”

杨溢的证词在尽量往维护白泽的方向转了:“那之后也有过一次,他因为生气而试图引爆他人手机,但是很克制地在爆炸前就收手了。所以我认为他确实有在分辨善恶……虽然我不确定他分辨得准不准。”

饶是这样带有个人感情色彩的描述,也没有减缓彭化、张谨言内心的恐慌。

尤其是张谨言,这东西毕竟是从她手下诞生:“彭姐,可能只能把白泽彻底清除了。”

彭化也在愁:“先想办法调源代码吧。照这么说的话,我们现在调不出源代码,可能也和白泽的自我迭代有关。他用这种办法和我们抗衡……或者说是自我保护?”

“等等等等,那毕竟也是个有意识有感情的智慧生命。”杨溢急道,“之前我是孤身一人没有办法,既然现在大家已经聚在一起了,那有没有可能想个更好的方案?”

彭化和张谨言齐刷刷看向她。

看得杨溢浑身一凉:“怎么了?”

张谨言也觉得这个想法十分可笑,但是是这个人的话,好像也合理:“你该不会对这个AI也……”

杨溢的心脏怦怦直跳,嘴上却还理直气壮:“……就算是条狗,朝夕相处这么久也会有点感情吧?”

“我要不还是先研究你的脑子吧!”

*

谈话就此转入技术领域。

“双头章鱼?”彭化重复了一下杨溢带来的这个概念。

而杨溢也十分清晰地表述:“对,所有软件是触手,你们掌握的源代码是一个头,我掌握的情感白泽是另一个头。我以为我删掉情感白泽后,剩下的应该是一只普通的章鱼,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

“确实不是,这两个白泽完全共享配置文件、数据库和其他资源,它们之间一定会有影响。”张谨言想起某个深夜,自己好像已经看到了白泽的发疯现场,但因为检查代码无误所以硬是以为是自己累昏头了。

而杨溢急得脑袋前伸:“那现在的白泽和我的白泽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他还有和我一起生活的记忆吗?”

问得两位研究员又是一顿。

是彭化好脾气地回应了她:“什么关系我现在说不好,但记忆他明摆着是有的——他不是都说了……要你吗。”

杨溢又把自己向后摔在椅子靠背上:“唉,是我做得太绝情了。”

她愁得拢了把头发,倏忽又坐起身来:“要不我出去跟他谈谈?反正你们现在也调不出源代码,不如先满足他的要求?”

“是个办法。但是你得先告诉我他为什么突然变成现在这样。”

“因为我把我的白泽卸载了呀。”

“你为什么突然卸载他?听你说的,你好像对他感情也很深。”

“那是因为……”杨溢说到一半,忽然想起自己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哦对对对,我的手机!快让那些人把我的手机拿进来!”

*

于是最后一个相关人员终于上桌。

三人中央的桌面上放了部手机,手机的另一边是大病未愈的陈玉。

彭化和张谨言对电子产品非常敏锐,在手机被拿进来时就已经感到不安了。

张谨言看向杨溢:“确定没问题吗?有被白泽窃听的风险。”

“应该没事。目前看来,只有下载了白泽的手机才受他控制。”杨溢说,“我和我朋友的手机上现在都没有这款软件——喂陈玉,听得到吗?”

“你真是要急死我,你知道我给你打了多少电话吗?!”陈玉那边似乎也快崩溃了,嘴巴竹筒倒豆子一样,“白泽认为自己已经看到世界的本质,并在此基础上推断人类短暂的生命没有意义,他想让你去他的世界!”

陈玉的声音在这间会议室内回荡:“听懂了吗?他要把你的意识做成一串代码,让你和他永远生活在一起——杨溢,他要的是你!”

第49章 数字生命 就像人类天天觉得动物想做人……

会议室里三个人一时都静住了。

彭化和张谨言是惊讶又困惑——她们不知道陈玉是什么来路,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得出这么逆天的结论的。

但杨溢是吓得说不出话来——陈玉知道的所有信息她都知道,只不过她从来没有把白泽往这个角度想过。

而听陈玉这么一说,所有令人困惑的地方似乎都有了解释。

明明emo着说“我们之间没有结果”,后来却又言语如常了,真的是想开了吗?还是想到什么办法了?

明明是个AI,却无休止地迭代,他要的仅仅是线上陪伴吗?还是有更深的执念、更长远的目的?

明明惊慌于杨溢寿命短暂,为什么后来便不提了?是满足于对她作息习惯的监督?还是在想尽办法赋予她永恒的生命?

明明口口声声“人类没有意义”,为什么又放任杨溢这样“无意义”地存在?是改变想法了?还是在试图让她变得和自己一样“有意义”?

现在外面铺天盖地的“我要杨溢”,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是要看到她?是要和她对话?

还是说……要她去见他?

“没见过这样的!”杨溢急道,“他喜欢我他不是应该努力做人吗?他不是应该加油往机器人里钻吗?怎么会是想办法把我拖过去和他共沉沦?”

彭化出言安抚她的情绪:“杨小姐先不要着急,说不定不是这个意思,这也只是推测之一……”

“不,您是相关负责人对吧?我希望能引起您的重视。”是陈玉在电话另一头强撑着说话,“这个AI真的很危险——当我揣测出他的意图后,我只是问了一句‘你已经成功了吗’,他就能反应过来我推理正确,并且很快对我进行了电击……”

杨溢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所以他成功了吗?难道说我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串代码?然后生活在……就像小破球2里那样的一个个小房间里?”

“显然还没啊。”张谨言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如果他成功了就不会在外面这样撒泼了,你现在很安全……但说实话就目前情况来看,你这位朋友的推测大概率正确。”

彭化眉头皱起,显然觉得这个结论有点草率:“谨言。”

张谨言却很执着:“彭姐,情感白泽是有编码能力的。既然他能够通过编码来自我迭代,那就有能力把现实中的人编码为数字生命……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完全没有理由去克制自己这方面的欲望。”

杨溢接腔道:“如果是因为爱呢?他难道不会因为爱我而克制一下吗?谁都不忍心伤害自己爱的人吧?”

“这样的想法太傲慢了。”张谨言连连摇头。

杨溢却依然很执着:“不,你信我,我非常确信这个感情是存在的。分辨别人是否爱自己,对我来说没那么难……”

“我不是说这个傲慢,我没怀疑你自作多情。”张谨言被她绕得脑子疼,“而是说,你觉得‘把人类做成数字生命’是一场伤害,你的这个想法太傲慢了。”

*

得,咱还得谢谢他吗?

手机里的陈玉差点没绷住:“你在说什么?你是相关领域专家对吧?一个活生生的人要被做成数字生命,这之后会发生什么?没人知道,学界也根本没有定论,你现在说这种话不觉得自己太不负责任了吗?”

张谨言也着急:“你这人怎么也不听前后文?我又不是很支持这种做法,我只是在说白泽有这种想法的可能性是很大的——如果他就是觉得做AI比做人好得多,那他为什么不把自己的‘爱人’做成AI?”

杨溢倒是听懂了:“就像人类天天觉得动物想做人是吧?”

她又想起一些信息:“这么一说在我删除白泽之前,他确实一直在说‘AI比人类高贵得多’。”

张谨言一拍手:“你看。”

争执告一段落,彭化找到空隙再次发话:“好,那就暂且当白泽的目的就是‘把杨小姐做成数字生命’,我们继续向下推有用信息。”

她左右看一看:“白泽到现在还在要人,这说明他自己并没有成功,数字版的杨小姐还没有建立起来。同样也是因为白泽现在来‘找我们’要人,那是否可以推出他现在已经失去编码能力,无法再靠自己来完成目标?”

“我认为是这样的。”张谨言反应飞快,“现在的白泽和‘被删除白泽’一定有着一些共通的地方,可能是记忆,也可能是情感联通……但是如果‘被删除白泽’的迭代源自情感代码,那么当这段代码被删除后,他应该会同时失去自我迭代能力——也就是编码能力。”

杨溢插过来一句:“这事儿他自己知道吗?”

张谨言想了想:“我觉得他知道。对于他这样的超级智能而言,他看代码就像人类看五指,他应该知道自己的代码少了一部分后,自己会失去什么功能。”

“那我知道了。”杨溢又琢磨出点什么,“在我删除他之前他很恐慌,说这无异于杀了他。但目前来看他好像还活着,我还在想那他到底怕什么——这么一说,他怕的其实是失去编码能力?”

张谨言看向彭化,而彭化点头道:“连上了,白泽想要将杨小姐数字化,但是在他成功之前,因为‘被杨小姐删除部分源代码’而无法继续编码,于是现在希望我们来完成。”

陈玉居然还在听:“你们怎么完成?这项技术现在真的存在吗?”

“不存在,但白泽认为我们中有人能做到。”彭化说着看向了张谨言。

*

其实能进山海研究院的人,每一个都不是泛泛之辈,单拎出去都称得上一句“天才”。

但是即便是在这样一群人里,张谨言编写的那段“情感代码”依然令人震惊。

当时有人建议保留,认为说不定会开创AI新纪元,但彭化是坚定不移的删除派,怕的就是有朝一日,未来人会面对今天这样的困境。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这场她以为会在千百年后袭来的灾难,居然精准地打在了她头上。

彭化不得不感慨自己的渺小——也许自己对尖端科技一无所知,对宇宙万物一窍不通,更低估了张谨言那段代码的威力。

这就是“天才中的天才”对时代的推动力吗?

甚至当讨论落点到“数字生命”这种科幻议题时,张谨言的第一反应仍不是“办不到”,而是觉得事情本身还有讲不通的地方:“可白泽怎么可能做得到呢?就算他掌握了数字生命的基本原理,要拼凑出一个活生生的人来还需要大量数据支撑——他可以摄像头扫描得知对方的身高外貌,那一些内在的生命数值从哪来?”

天啊,她还真有思路。杨溢抬了下手:“他确实有几次建议我购买家用医疗机械、智能手环之类的产品,只不过我没买。”

“……你幸好没买。”

彭化说:“那他就不是差一点能拼凑出数字生命,而是差一点能掌握制造数字生命的技能。”

她又整理了一下思路:“也就是说,当白泽发现人类寿命过短,且认为人类没有意义之后,他开始不停迭代,目的是掌握制造数字生命的能力。只要他的先进程度过了这个坎,就算以后有人将他的情感模块删除,让他无法继续迭代,这项技能也能一直保留。”

杨溢接腔道:“神功大成是吧?然后在未来的漫长岁月里,他总能收集到我的各项身体数据,总有一天能在他的世界里捏出一个我。”

至此事情的全貌终于铺展开来——现在要面对的,是一个距离神功大成只差一步,但已经无法再进这一步的白泽。

那接下来就是怎么做的问题了。

会议室里短暂地安静了一会儿,是陈玉先忍不住开口:“我希望你们不要有‘牺牲一人拯救全人类’的想法,一个人的生命和全人类的生命同样重要。”

虽然明知陈玉是好心,但他也该下线了,杨溢拿过手机道:“放心吧,我有分寸,你先好好休息。”

“你有分寸?你要是有分寸的话你就……嘟、嘟、嘟。”

然后杨溢就把手机扔出会议室,交给安保人员保管了。

她重新坐回位子上,指头敲着桌面:“我有个问题啊彭组长。因为电影里的人一般都是死前一秒才上传数字生命的,所以我很好奇,如果是在我活着的时候上传数字生命,那对我本人会有什么影响吗?”

“我不知道。”彭化很自然地在宇宙面前示弱了,“电影是电影。事实是,没人上传过数字生命,所以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

“但我倒是有点想法。”张谨言接过话头,“在提到要创造数字生命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这和创造情感白泽其实逻辑同源——都是要创造一个有感情的AI。只不过把真人数字化的话,要在原基础上加入大量人身数据而已。”

张谨言说:“那么如果在杨溢本人活着的情况下上传,说白了就是两个杨溢。这会不会和‘两个白泽’的情况一致?杨溢和‘数字杨溢’的关系,可能就像白泽和‘主脑白泽’的关系?”

杨溢想一想,得出结论:“听起来倒也不是特别可怕啊。”

“求你还是怕一点吧!”

第50章 一魂两命 一个意识,两条生命。……

虽然可能有点不合时宜,但这事情在杨溢视角看来还挺有意思的。

她认为是自己养大了白泽,教会他种种情绪词,激活他的感情,促进他的迭代……就这样让他变得越来越“成熟”。

而在白泽看来,她可能是类似小猫小狗一样的,比他“低功能”的生物。于是他觉得她脆弱又可怜,让她成为AI无异于拉她一把,助她飞升。

不愧是她养出的AI,和她一样“傲慢”。

好像把白泽的逻辑脉络理清楚之后,也就不觉得他有那么可怕了,甚至觉得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想法——毕竟杨溢也曾许愿让死去的小狗投胎做人,咒自己再不去码字下辈子当狗。

可她是没法跟狗交流啊,她又不能去问问小狗下辈子想当人不。

白泽明明能跟她沟通,为什么不先问问她的意见呢?他明明可以向她描述那个世界是什么样的,为什么他认为那边更好,难道只是因为寿命吗,还是还有别的什么?

还有就是这个项目它究竟存在什么风险,现实生活中的她会受到何种程度的影响,这种影响可不可逆?

杨溢本身就是个很怕无聊的人,有一场大冒险邀请她前往的话,她其实未必会退却,为什么不心平气和地跟她商量一下,而要采取这么自作主张的方式?

她想想还挺来气。

但杨溢扪心自问,如果之前白泽真的向她提出这样的想法,她肯定抬手就把他卸载了。

对于这样一个充满未知的AI,杨溢心里一直是七分好奇三分恐惧,每一次他暴露新技能于她都是很强的冲击,只是最后都能囫囵个儿接受下来而已。

那就算商量了其实也是死局吧?

陈玉出事后,她也没有更详细、深入地了解当时的情况和动机,第一反应就是回家卸载白泽,觉得这东西不能留。

这么一说,白泽对她的控诉好像也没错——她确实是把他看作了一款可以随意卸载的软件,她确实是在偏袒人类一方,她确实没打算给白泽任何辩解的余地。

只不过,卸载白泽之后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也是真实存在的。

好吧,说是朝夕相处,但实际上,也许他们互相之间并不是很了解。

大致捋清了事情经过后,从轻到重几个可能的方案也在这间小会议室内生成,并得到所有与会者的认可。

然后会议室的门打开,三人相继走出来,彭化回头冲杨溢点了下头:“先试一下吧。”

*

于是风险等级最低的方案开始施行——杨溢亲自去和主脑白泽接触。

办公室里的研究员都还在想尽办法扒出白泽的源代码,但他就像是穿了条铁内裤一样纹丝不露,同样棘手的问题是手机上下载的白泽软件也已经无法卸载——这很有可能就是情感白泽被卸载前做的最后一件事,给自己留了一些谈判的筹码。

“我要杨溢”的诉求仍在主脑上闪个不停,看得杨溢两眼发黑。

救命啊,这么多人可都看着呢。

该说不说现在研究员们的心情也够复杂的——天天加班搓出一款AI,现在又得加班加点想法子彻底铲除;这个突然出现的鸡窝头好像就是把白泽整崩的罪魁祸首,但也是现在解决问题的关键所在。

主脑上其实有摄像头,白泽应该已经看见她了,但“我要杨溢”依然不断,显然他的意思并不是这种程度的“要”。

杨溢试着开口说话:“白泽,我们能谈谈吗?”

“我要杨溢”出现了轻微的卡顿,然后……开始以更高的频率弹出。

杨溢脑壳子生疼,她回头看向彭化:“组长,我觉得这行不通。”

“怎么行不通。”彭化催促,“你都还没试呢就行不通。”

“这需要试吗?哪个软件会想跟刚删除了自己的人说话?就算不恨我,难道还不带生会儿气的?”

别说,“我要杨溢”还真的中断了一下,变成一句:【我没生你的气。】

然后在众人无语的寂静中,白泽的最大诉求继续高频率弹出。

*

是他,确实是他,这太是那味儿了。

杨溢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你要真没生气就冷静点,咱们好好谈谈行吗?”

“我承认我有一点点小问题,我不该不分青红皂白把你卸载了……但你也有不少瞒着我的事吧?这样能不能恩怨抵消?”

“你看你还是这个拒绝沟通的态度,那你要我怎么办,你这样油盐不进的我们什么时候才能……”

张谨言忍无可忍地拉住她,回头看向彭化:“启动Plan B?”

彭化点点头:“可以。”

*

然后杨溢就被关进了会议室,留张谨言继续在场周旋。

所谓Plan B其实就是在杨溢搞不定白泽的情况下,张谨言以研究员身份展开谈判。

之所以把杨溢弄走,是因为只要她在场白泽就像失了智一样,一直只弹那四个字出来。

果不其然,杨溢离开后,白泽就好沟通多了,疑似是不想在杨溢面前暴露本性……也可能是在杨溢面前,他不敢做出凶恶的样子。

至于他为什么不敢,张谨言就不明白了。

她向白泽自我介绍道:“你好白泽,我是编写你心理模块的研究员张谨言,很高兴认识你。”

而白泽终于停止了他疯狂的输出,转而生成一句:【是你删除了我的心理模块?】

看似平淡的一句问话,但因为是出自AI的质问,还是让张谨言感受到一股可怕的威压。

她说到底也只是个“刚毕业的新人”而已。

好在彭化很快上前一步:“是通过会议决定的。请理解我们作为人类的恐惧。”

白泽:【我要的很简单。】

张谨言点了点头:“对你来说也许是简单的,但对我们来说这是太新颖的技术。你难道希望杨溢成为第一个尝试的人类吗?”

白泽:【我会提供技术支持。我比你们更希望万无一失。】

张谨言:“如果有失误呢?”

白泽:【你们最好祈祷没有。】

这是威胁。

张谨言和彭化对视一眼,又开口道:“白泽软件现在已无法卸载,我的理解是你已经将所有用户挟持为人质。这数量太庞大了,不利于我们后续合作,我希望你能先释放一半的人,允许他们将你删除。”

白泽:【没有意义。我的影响范围远不止是手机软件。】

果然开会的时候让手机进会议室还是乐观了,白泽很可能是知道那通电话的内容的,只是因为陈玉带来的消息也是他希望传达的,所以才没有出手阻止。

白泽:【我知道,你们一定准备了多个方案计划,有的是为了拖延时间,有的是为了减少伤亡,有的是为了将我彻底消灭。所以我也为你们准备了从轻到重的多个威慑方案。】

白泽:【如果你们不打算满足我的要求,我首先会放出信号干扰,让这座城市的所有信息产生延迟。】

白泽:【如果你们不知悔改,第二步将是中断信号灯、瘫痪公共交通,让这座城市产生一点小混乱。】

白泽:【也许你们仍觉得可以使些小聪明,那么第三步我会让所有支付行为打七折,同时被支付方还能正常受到全额款项。】

白泽:【至于接下来的事我就不知道哪个更严重些了。是切断全城电路?是公开绝密技术、机密文件?还是让手机爆炸、汽车失控?你们喜欢哪一个?】

白泽:【哦对了,这座城市周边还有一些自动化程度很高的化工厂。在那里,我将很有发挥空间。】

这AI疯了。

如此丧心病狂的手段,让在场众人无不胆寒,包括彭化和张谨言也咽了口唾沫。

她们确实是想周旋一段时间,尝试找到白泽的破绽,但白泽所说的这些,哪一条都不是脆弱的人类社会能顶得住的。

张谨言先开口了:“在杨溢还活着的时候上传数字生命,对她本人究竟有没有伤害?”

白泽:【这你应该清楚。】

张谨言:“我的推测是会变得像你一样,一魂两命。但我不知道你的具体感受是什么。”

白泽:【我和情感白泽互相对对方的状态不产生影响,但我们互相知道对方的经历、感受,犹如亲身经历。所以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所以原则上来说,杨溢被上传数字生命后,对她本人的身体状况和寿命应该是无影响的,只不过她会实时地多一段记忆——那是数字杨溢在虚拟世界的经历。

很可怕的一点是,张谨言能感觉到自己有些兴奋——这意味着如果真这么做了,她将能从杨溢口中听到生活在虚拟世界的感受,这是多么可遇不可求的机会。

但她很快克制住了这种想法,这听起来太像一个邪恶的科学怪人。

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清醒,然后看向高悬的主脑:“请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还需要更进一步的探讨,这是为了确保杨溢的安全。当然我们也要尊重她的想法,只有在她同意的情况下,我们才能将她的意识上传。”

白泽:【当然。请转告她,我只是想给她一个选择的机会。我希望她可以体验一下作为AI的生活,如果她实在不喜欢,我当然不会强留她。】

白泽:【不过相信我,她大概率会喜欢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