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2 / 2)

“如今的荆山也足以你大展身手了。”以沈陵川今日的雷霆手腕,稳住荆山绝非难事。况且,沈陵川并非暴君,此地子民无需她担忧。

只是……

“好好善待陈叔他们,我死之后,魏家再无血脉,魏家军……也只会忠心于你,他们于你有利无弊。”

当初是她打着魏家军的名义带他们出来的,如今她身子不济,总要为这些人筹谋后事。

秦姝落还想多说些什么,可恍惚间发现,自己能挂记惦念的人好像也就这么些了,便是想为他们打算,也没有了。

沈陵川蹙着眉,忙道:“阿落,我会为你遍请名医,你不会死的。”

秦姝落扬了扬唇,看向沈陵川,眸中尽是嘲讽,好似在诉说着她的无能为力。

她淡笑道:“若你允准,不如放我离去,趁我有生之年,还能再看看这万里江山。”

沈陵川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合上了嘴巴,他攥紧了拳头,偏头道:“你身子不好,旅途奔波,于你修养不利。”

秦姝落嗤笑一声,讥道:“沈陵川,做不到的事儿便不要轻易说出口,否则会叫人耻笑。”

“秦姝落……”这还是他第一次直呼秦姝落大名,“你当真……就从来都没有对我动心过吗?”

纵使,他们后来所有的合作都是利益驱使,可这样大的筹谋,她心中当真就没有半点动摇吗?

“你知道的,我对你……”他后边的话看着秦姝落唇边的讥诮生生咽了下去。

动心?

秦姝落眺望着远处的盛京城,有过吗?

她记不清了。

她只知道,她不想再同他们有任何瓜葛。

至于沈陵川是不是喜欢过她,她想大抵是有过一瞬的。

只可惜,他的喜欢也不过是一句空谈。

秦姝落看着来时路,短促地笑了一声,而后转瞬消失。

只道:“好好待五公主吧。”

沈陵川眉心一跳。

“我会争取……活到她把孩子生下,替你们圆了这个谎。”

她自己动手调转轮椅的方向,语气轻松随意道,好似在说着这世间最微不足道的事情。

“阿落……”

“你打的不就是这个主意吗?至于是不是男孩儿……沈陵川,你会有办法的,不是吗?”

秦姝落回眸看着他,温婉一笑。

“秦姝落,你的心好狠。”

如此聪慧,却又如此绝情,不给人半点回头的机会,当初的萧洵是如此,他亦是如此。

秦姝落挑眉,究竟是谁心狠,怎么她如此配合他们,叫所有人都得偿所愿,最后还落得一个心狠的恶名呢?

她不再犹疑,抬了抬手,碧书走过来,就要推着轮椅离开。

可身后伴着风声,却听他道:“你知道的,我一直倾慕你。”

“呵。”

碧书推着她的轮椅,咕噜咕噜地离开了。

身影消失在了林间,独留沈陵川在山间吹风。

*

又是一年冬天。

那是秦姝落在荆山度过的第二个冬天。

她卧在榻上,面容灰白憔悴至极,身体已然油尽灯枯,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听碧书说萧沁生了个男孩儿,对外道是太子妃诞下麟儿。

秦姝落扯了扯嘴角,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去世的消息早已放出去了,那孩子此后会是荆山名正言顺的正统,而荆山也因他有了和盛京掰手腕的筹码。

而这孩子算在她名下,又留着萧家人的血,还是沈陵川的亲生子,就算是滴血验亲又如何,谁能看得出来,况且,沈陵川会护他周全。

一举三得,皆大欢喜。

秦姝落含笑道:“今天是个好日子。”

是死亡,也是新生。

窗外大雪纷飞,碧书闻言,也说:“是啊,外头的梅花都开了,红彤彤的一片,好看极了。”

秦姝落笑笑,又叹息道:“可惜了,还是没等到芙蓉花开的时节。扶我出去看看吧。”

“是。”

那年春天,她在院前种了好多梅花和芙蓉花,可惜了,未能看见芙蓉花盛开的时候。

她坐在空荡荡的大雪屋檐之下,倚靠在长廊上的美人靠上,静看着园中风景。

如今她是仇人也没有了,亲人也没了,身边只剩下碧书了。

天空中雪花飘飘扬扬,园中梅花鲜红盛开,似是故人来。

秦姝落眼中模糊,却怎么也看不清那人的面貌。

她用力地看了看最后实在是觉得累了,便缓缓闭上眼,于当夜溘然长逝。

死前,未有一言。

*

德正元年十二月十八日夜,太子妃落难产,于当晚薨。

听闻当夜,荆山上遍开红梅花,红彤彤的一大片,美得甚是惊艳。

皇孙交由皇姑五公主萧沁抚养,暂代母亲一职,当朝摄政,称为姑母皇太后。沈陵川升太傅一职,共同协理朝事。

自此,荆山开启了德正中兴的时代。

政通人和,国泰民安。

第126章大结局——“小女姓秦,名唤姝落,取静女其姝,光明磊落之意。”

盛京由四公主和六皇子共掌实权, 荆山由五公主和沈陵川携手合作,虽是一分为二,但各取所需, 按说该是圆满的结局。

可偏偏不知何时,盛京城里传出消息, 道太孙并非萧洵遗脉,而是沈陵川为了稳住荆山正统的地位, 狸猫换太子, 弄来的野孩子。

皇嗣有疑此等大事, 岂容有误。

是以盛京头一回如此强硬,不惜大兵压境也要验明正身, 四公主更是放出话来,绝不允许有任何人以任何缘由混淆皇嗣,玷污皇兄血脉, 对不起萧家的列祖列宗。

如今两地以葳蕤山为界, 局势剑拔弩张, 一触即发。

故而不少人都在议论此事。

南城也不例外。

南城的一家酒肆里, 屋内吵得热火朝天, 歌舞作伴,处处喧嚣。

“我就说那盛京的两位主儿绝对不可能轻易看着荆山接过正统的。”一个长着络腮胡的大汉一拍桌子大喊道,“要真叫荆山站稳了脚跟, 往后这周边小国朝拜到底以哪边为尊可就真不好说了!”

他身侧的一个身量瘦小的妇人一指甲掐在他胳膊上, 容貌清秀,微笑着喝道:“小声点儿!”

大汉捂着胳膊, 嘶着气, 讨饶道:“是是是,娘子, 我错了!!我错了!!”

他对面一瘦猴样的男子嗤道:“这可不一定,万一那太孙真的是已故太子的遗脉,盛京两位是听了奸人谗言,届时恐怕就不好收场了。”

“……”

酒肆之内,这般言论比比皆是。

若是旁的地儿断不敢这般放肆地议论朝事,可偏偏此地是南城。

南城虽归盛京掌管,但因着是平南王妃的故地,这些年一直由平南王照看着,有他老人家坐镇,不论是盛京还是荆山无一处敢对此地动手,因此其他地方的老百姓还终日人心惶惶,担忧战乱四起,无处逃灾,这儿却仍旧一片和乐融融。

尤其是眼下正值清明之际,外头还有不少祭祀杂耍的队伍,显得好不热闹。

酒肆最边上的方桌旁,坐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头戴一顶帷帽,身形纤瘦,一瞧便是美人胚子。

窗边微风乍起,吹起帷帽的下端,有好事者以为能窥见真容,却不想只瞧见了精致的下颌线和唇边一颗若隐若现的浅痣,依旧叫人难以忘怀。

她身侧一容貌清丽的女子柔声道:“姑娘,您说沈大人会和他们开战吗?”

秦姝落端起一杯薄酒,浅啜一口,“荆山初建,必定比不过盛京兵强马壮,沈陵川不会跟他们硬碰硬的,只不过此事是盛京拉他下马的最好时机,恐怕接下来他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碧书若有似无地点点头,而后笑道,“这样也好,想来如今沈大人忙着呢,便再也无暇顾忌您的事儿了。”

闻言,秦姝落轻道:“那是我死了。”

她放下酒杯,晲了碧书一眼,嗤笑一声,“我若不死,你且看呢。”

“他这辈子都寝食难安。”秦姝落淡笑道。

她抬眸,淡淡地看向外头祭祀点燃的火烛,南城多水系,整座城都是依河而建,是以不少人在河边放灯烧纸祈福。

当初姑姑送来的假死药,她原是转手送给了平南王妃,想成全她的心愿,让她金蝉脱壳离了盛京城,可是后来平南王妃还是薨逝了。

原以为此事已了,不想那日赵如春又将药以百日之祭的名义还了回来,也是那时起,她便想好了从此要彻底离开那片虎狼窝。

幸得袁春落相助,佐以汤药确实是展现了油尽灯枯之相,后又在萧沁诞下子嗣之际,服下假死药,如此趁着新旧交替、事务繁忙,沈陵川无暇兼顾之时,她这才得以彻底脱身。

离开的那天,秦姝落的心很平静。

她的亲人爱人皆是亡故,权势本非她所愿,再待下去,她和沈陵川之间必有一死,届时荆山大乱,盛京得势,她也未必会有好下场。

更何况,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如今的荆山,萧沁和沈陵川虽各有算计,但还是利益一致,尚能稳住局面。

也算是对荆山的百姓有个交代。

不过南城虽是安稳地,却也不宜久待。

秦姝落来这儿也只是想看看,宋钰曾经守护过的地方和许姨惦记了半辈子的地方究竟是何种模样,她看着窗外热闹的场景,如今看过了,也就没有遗憾了。

“碧书,我们走吧。”秦姝落轻声呢喃道。

碧书挠头,“姑娘,咱们不去许家看看了吗?赵小姐还在南城没回去呢。”

听人说,平南王也在城外建了座宅子,给平南王妃守墓,大有再也不准备归京的架势。

秦姝落扯了扯嘴角,笑道:“不见了,你探听到她们过得好,我便如意了。”

碧书哦了一声,有些不大明白秦姝落的心思却又好像能理解,大抵是近乡情切,倘若真的见了便舍不得走了吧。

许家宅院。

后宅一偏僻的小院子里,有一口小小的池塘,里面种满了荷花,这会儿还没到盛夏,花还未开起来,只能瞧见漂亮的锦鲤在半大的圆圆荷叶下游来游去。

廊下,摆放着一张躺椅。

躺椅上睡着一个发丝灰白的妇人,她额角已然布满了细纹,却依然能窥见年轻时姣好的容貌。眉眼间尽是平和良善,早没了当初的愁苦。

屋内走出一个年轻的女子,她拿着披风盖在妇人身上,蹲下身,温声道:“母亲,外头凉,要不回屋里睡吧。”

妇人缓缓睁开眼,愣怔了片刻才道:“天又凉了啊。”

赵如春颔首,“待天热些,我为您在亭中搭个葡萄架子,做个秋千吧,到时候便好纳凉了。”

许连夏点了点头,躺在摇椅上,看着湛蓝的天空,缓缓才站起身。

那年冬夜里,她原以为她寿命已尽,可如春却说她早就将假死药给自己服下了。

许连夏扯了扯嘴角,真真假假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今她确确实实是圆了自己的心愿,离开了盛京城,回到了从前的住处,再也不用见到那个人了。

许连夏眨了眨眼,又道:“你昨个儿说见到了碧书,可是真的?”

赵如春挠头,“不过是扫见了一眼,可待我去寻又不曾找见,又或许不是吧。”

许连夏笑了笑,“不是便不是吧。大抵她们也只是想报个平安。”

毕竟她们都已经是在史书上薨逝的人了。

她回头,抬眸看了看天空,那样宽阔的天空再也不是被框在四四方方的墙角之中了。

她自由了。

她们都自由了。

酒肆之中,秦姝落扫了一眼外头渐渐暗下来了的天,放下银钱便准备离开。

出门的时候恰与舞狮的队伍迎面相逢,还看见一对年轻的男女正在旁边的小摊上试戴着面具,言笑晏晏,恍惚间想起了少年时期的他们。

秦姝落站在屋檐下,驻足了片刻,才抬步离开。

不想,天空没一会儿就下起了毛毛细雨。

帷帽被打湿了不好视物,秦姝落只好稍稍掀起下端,低头快些行步,未料行人匆匆,来来往往,将她和碧书冲散了。

秦姝落四处寻人,一不小心就撞到了来人身上。

头顶的帷帽也顺势滚落在地,秦姝落后退两步,险些没站稳,好在来人伸手一把将她抓住扶稳了。

“多谢……”秦姝落正欲感谢,不想一抬头,却看见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庞。

那一瞬间,身旁匆匆行路避雨的人仿佛都消失不见。

萧洵将手中的雨伞倾斜,挡住秦姝落上方所有的风雨,而后才将眸光投向她,眼神专注而温柔,好似在看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姑、娘……“碧书在她身后不远,等赶过来时,看见眼前这一幕也是怔在原地发不出声来。

他一身普通的布衣却依旧压不住身姿挺拔的模样,往日深邃阴暗的眉眼此刻也只剩下了历经世事的平和与安宁,仿佛世间的一切风雨都与他无关。

他柔声道:“不知姑娘尊姓大名。”声音舒朗,眸色温润。

就像是他们第一次相识一般。

一样。

又不一样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才传来一道柔和又坚定的声音。

“小女姓秦,名唤姝落,取静女其姝,光明磊落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