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对,她读书迟,快20岁才高考
李鹤薇再三确认彭亮口中的勇哥正是焦勇,她和秋琬当即前往对方的住所做笔录,离开时已经接近三点。
“我来开车。”李鹤薇抢先拉开驾驶位的车门。
“好。”秋琬把钥匙递给她,唇角扯出一抹轻浅的笑容,“我沾床就能睡着。”
“你两天睡三小时,当之无愧的铁人。”李鹤薇等她坐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发动轿车。
“劳碌命。”秋琬闭目养神,抬手捏着眉心。
“你回去多睡会儿,明早直接去罗村?”
“嗯,文贵的死亡证明、户口簿复印件齐全,他儿子还是快递员,应该和焦勇认识。”
李鹤薇手腕搭着方向盘,没再接话,不知不觉间,耳畔的呼吸声逐渐平稳。十分钟的车程都能熟睡,李鹤薇不由喟叹,轻踩刹车,将车停在路边,伸手拿过后排的外套,盖在秋琬身上。她想着来而不往非礼也,关掉手机声音,拍一张照片发给程映秋。
【帮你照顾她。】
半分钟后,程映秋回复:【啊!姐,你大好人。】
【失眠?】
【哎呀,我们记者24小时待命,睡觉也不会关机。】
【所以,怪我吵醒你?】
【没有!回来请你吃饭。】
【继续睡吧,我开车。】李鹤薇将手机放好,重新打火,踩油门,车灯亮起,逐渐消失在月光的尽头。
***
“王姐,你负责提审张大陆。”
“小周,争取恢复电脑删除的监控录像,银行方面交给小廖跟进。”
翌日11点,秋琬把工作安排妥当,带着李鹤薇驱车赶去罗村文家。
临近中午,警车停在党群服务中心,当地驻村干部领着两人,骑摩托车走小路,最后改成步行,穿过一片田埂,李鹤薇闲聊的语气:“秋姐,昨晚睡得怎么样?”
“还不错,4个小时的深度睡眠。”她问驻村干部,“同志,罗村和哪家殡仪馆距离最近?”
“隔壁文安镇,罗村虽然隶属万洋,但离得远,大伙儿都去文安。”
“你知道文安殡仪馆的联系电话吗?”
“办公室电脑登记着,我找同事查一下。”
秋琬颔首:“好的,谢谢。”
“那儿就是文贵家。”驻村干部指着前方芭蕉树右侧破旧不堪的土房。
“好。”
李鹤薇紧跟秋琬的脚步,矮着身子扒开芭蕉叶,绕过土墙,瞧见一个农村妇人蹲在门侧刷洗衣服。
秋琬两三步上前,半蹲着身子,低声道:“你是文贵的媳妇吗?”
妇人抬头,眯着眼睛打量她们:“你们?”
秋琬亮明警官证:“哦,我们是警察。”
妇人瞬间愣住,不知道怎么接话。
秋琬言简意赅说明情况:“请问你的儿子呢?警方想打听一些事,但联系不上他。”
妇人湿漉漉的双手擦一下腰间的围裙,站起身:“祥崽昨天去文安咯,手机落在家里。”
“哦,这样啊。”秋琬翻出焦勇的照片,“大姐,你认不认识他?”
妇人扫视一眼照片:“当然认识,这是勇哥嘛,阿贵去世都是他在帮忙。”
李鹤薇紧接着问:“具体怎么帮忙?”
“祥崽不是在勇哥的驿站送快递吗?阿贵落气以后,他连夜开车过来,忙前忙后,帮着去卫生院找医生开死亡证明,安排道士做法事。”
原来都由焦勇经手,难怪轻而易举拿到户口簿和死亡证明。她顺势问:“文贵在哪里火化?”
“文安殡仪馆,19号早上拉去火化,我们没钱买墓地,骨灰放家里供着。”
李鹤薇偏头看秋琬,瞧她已经把录音笔塞进口袋,颔首感谢妇人:“谢谢配合。”
妇人搓着手,抿了抿嘴:“我还是第一次和警察说话,以为都是男人。”
秋琬回以微笑:“女生也可以考警察。”
坐灶台烧火做饭,始终观察着她们的女孩跑出来,眼底星光闪烁:“姐姐,我也可以吗?”
“当然可以。”李鹤薇瞅她身高不过1米4,蓬头垢面,随即抽出一张湿纸巾,俯身擦拭女孩鼻尖的烟灰,温言细语地问,“你读几年级?”
“4年级。”
“今天怎么没去学校?”
“哥哥在文安办事,我帮妈妈干活。”
“记住,认真读书,考初中,高中,读大学。”她站起来,轻拍秋琬的肩膀,“这是我们的队长,二十来个男同志听她调遣,所以男孩子能做的事,咱们女孩子也能做,甚至比他们做得更好,知道吗?”
女生郑重点头:“嗯!”
返程途中,秋琬见她表情凝重,沉默不言,主动打开话茬:“想到小陶吧?”
李鹤薇讶异:“你也知道?”
“嗯,汪妍镇重男轻女特别严重,我以前下乡扶贫,知道当地农村半数家庭的女孩都是初中毕业出去打工或者结婚。她们才16,7岁,你提婚姻法,对方直接办酒席生孩子,法定年龄再去领证,有些甚至不领结婚证。”秋琬在陶聆老家的派出所工作九年,配合政府整治农村陋习,挨家挨户去劝导。
“好在最近几年改善很多,但小陶小时候肯定吃过不少苦。”
李鹤薇闷声:“嗯。”
“她2010年参加的高考?好像也是那年汪妍镇铜平村唯一一个被重点大学录取的学生。”
“对,她读书迟,快20岁才高考。”李鹤薇无法想象陶聆童年生活的状态,她眼眶酸涩,仰头强忍着情绪。
“没事,往后都是好日子。”秋琬抬脚跨上摩托车,转头瞥见李鹤薇泛红的眼尾,感慨万分,“你们姑嫂处得还挺好,小陶应该也特别感恩吧。”
“嗯。”李鹤薇收敛繁杂的思绪,随她上车。
***
秋琬联系文安镇殡仪馆,接收相关证明材料,前脚抵达派出所,后脚小廖道出好消息:“老大,9月19号,一名秦姓男子在蜀江取现金20万,你猜他什么用途?”
“什么用途?”
“赌钱啊,王姐电话联系秦某,对方企图蒙混过关,声称出国玩,需要去沪城兑换外币。”小廖兴奋地拍一下手,“但王姐是谁?直接说现金和一起恶性凶杀案有关,秦某吓得立马招供,交代当天下午去万洋镇赌博。”
王涔谦虚:“只是正常的询问方式。”她关注两人前往文家的收获,“罗村怎么样?”
“拿到文贵火化的材料,短短四天,他被火化两次。”
秋琬话音刚落,小周突然惊呼:“老大!”
王涔嗔他:“发现什么?大惊小怪*。”
“你看恢复的监控录像,签字的人是不是张大陆?”
众人目光聚集在电脑屏幕,只见画面中的男人戴着鸭舌帽和口罩,但颈间明显的胎记将他暴露。
秋琬喜形于色,按捺住内心的激荡,将所有资料收集,转身道,“王姐,你和小周去张大陆所在的1号审讯室,鹤薇,我们到2号审讯室,看焦勇还能怎么狡辩。”
审讯室中央,焦勇已经脱去光鲜的外套,穿一件蓝色号服,双手被铐在审讯桌,他像一座被水泥塑封的石像,沉默地面对着书记员。
啪嗒,铁门打开复又关上,焦勇抬头看一眼,冷哼一声:“怎么又是你?”
“辛苦,我们来。”书记员掩门走远,秋琬正色道,“焦勇,我们已经掌握你买凶谋杀钱钢的铁证。”
焦勇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什么证据?张大陆诬陷吗?”
“他忠心待你,我们打感情牌也无济于事。”秋琬展示文安镇殡仪馆的火化材料,“文贵,你熟悉吧?”
焦勇霎时瞪圆眼睛。
秋琬组织语言,不疾不徐地还原他犯案过程:“文祥在快递驿站做事,你知道他父亲文贵去世,假装好心帮忙料理后事,实则趁机偷取他的火化材料。”
“文贵两张死亡证明,你怎么办到?是不是说第一张遗失,补办的第二张?”秋琬拿着手机走到他身边,点开照片,“乡卫生院补办材料的登记册,2015年9月17日,死者文贵,经办人刘洋,你的跑腿。”
“我”
“想到托辞没有?”秋琬盯着他铁青的面容,“你20号把文家的户口簿原件还给文祥,然后22号故意邀请彭亮喝酒,将他灌醉,张大陆第二天带着死亡证明,户口簿复印件和钱钢尸体去殡仪馆办事。一个宿醉脑子不清醒的人被你几句话迷糊,潦草在火化申请表签字,钱钢就这样尸骨无存,我没说错吧?”
焦勇听着秋琬语速平缓的讲述,双手交握在一起,铁证在前,他任命般的摇头:“你厉害,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小杨说你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焦勇自然没说出口,话锋一转:“没什么,我认栽。”
第52章 那当然,咱们班的独苗苗
审讯结束,办完羁押手续已经暮色四合,专案组临时办公室灯火通明,小廖双手捧着脸,感叹道:“原来焦杨是张大洲的初中数学老师,曾经出资2000帮张家渡过难关,怪不得张大陆一个人把罪责全部揽下。”
9年前,焦杨在万洋中学任教,张大洲正是她的学生。某天她下班回家,偶遇在操场茫然无措的张大洲,耐心问询才知道对方哥哥被人打断腿,急需3000元做手术,他们妈妈筹集1000,还差2000。
焦杨当时果断把工资借给张大洲,缓解张家的燃眉之急。
“虽然存在报恩成分,但焦勇的承诺才是他保持缄默的原因。”李鹤薇敲击着键盘打字,头也不抬,“10万现金,还答应他弟弟以后去焦杨的公司帮忙,底薪5000,根据销售额提成。”
秋琬捋清时间线:“嗯,张大陆把钱钢意图杀害焦杨的消息告诉焦勇,焦勇顺势让他反杀钱钢。”
小廖啧一声:“我说他弟弟张大洲才无辜,一个前途无量的学霸,为5万块失手杀死陈翰。”
李鹤薇不置可否,淡笑着问秋琬:“如果羊倌没有发现陈翰的尸体,牵扯出另外两个案子,张家两兄弟,一个去赌场,一个搞电商,对吗?”
“对,终究还是为钱,谁会无缘无故杀人?”秋琬话音刚落,左侧的手机嗡声振动,她视线挪移,瞧见屏幕显示的陌生号码,点击接听,话筒传出焦杨沉闷的声音:“老同学,我自首。”
“你?”秋琬秀眉霎时拧成一团。
“如果我说开赌场只是报复焦勇,你信吗?”
“报复?”
焦杨将起因和谋划的过程娓娓道来。
她的母亲排行老大,紧随着一个妹妹,外公外婆继续追生一个儿子,也就是焦勇。焦勇从小到大占尽焦家所有的资源,不仅吸血父母,成年后还吸血两位姐姐。焦杨毕业返回老家教书,也时常被焦勇精神打压。
“他就是我在医院向你提起的亲戚。”
秋琬长叹一口气。
焦杨话语不停:“承包煤矿时期,我彻底摸透焦勇的本性,只要可以赚钱,他不惜触碰法律的底线。于是2014年,我动用积攒的人脉,开赌场,请他协助,钱钢抽水3成,我3成,他1成,剩余的用来打点和开销。”
“今年2月,我开始和其他亲朋好友接触电商,慢慢将重心转移,他来负责赌场的运作,抽水也由原本的10%,变成20%。”
“你故意为之?”
焦杨勉强挤出笑容:“没错,我打算完全脱手再匿名举报,谁知道你突然插足。”
“其实我已经将焦勇谋杀钱钢的事实告知钱家,那边应该也会反击,你逃不脱法律的制裁。”
“我明白,让焦勇把一切责任推给钱钢也是我刻意走的一步死棋,毕竟钱钢表弟知道我们合作的关系。”
秋琬喉咙发涩,呼吸也愈发沉重:“焦杨,何必呢?为报复他,把自己搭进去。”
“不是碰上你吗?本来能够全身而退。”焦杨倏而笑出声,“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和钱钢都想独占赌资,我只求他关几年,现在至少无期?”
“大概率死刑,犯罪过程极其恶劣,尸体已经烧成灰。”秋琬靠在窗边,望着远处零星的商铺,回忆焦杨当年的意气风发,眸中显而易见的惋惜浮现,“你出来以后做什么?”
“做电商,公司交给三舅妈打理,她虽然和焦勇离婚,但一直帮我做事,靠得住。”焦杨释怀道,“还有,你偶尔也要学会圆滑,昨晚的车祸不是意外。”
金钱滋生的恶魔,把手伸向曾经患难与共的同僚。万洋镇派出所副所长,秋琬实习期间和他共事,一起跟过两个大案。
“嗯,市局会调查,谢了。”秋琬挂断电话,凝视着楼下那一盏豆大的路灯,无奈地扯出一抹笑,转头叮嘱王涔,“王姐,派人去医院守着焦杨,她出院以后将其逮捕归案。”
“好。”
“大家辛苦,今晚早点休息,明天交接案子。”
小廖嘿嘿一笑:“老大,值班表呢?”
秋琬白他一眼:“待会儿发在群里。”她坐下来,将上午接收的表格转发,“都看一眼,记住时间。”
小廖哀叹:“我在4号!怎么安排时间出行啊?”
小周:“我也4号。”
李鹤薇戳开对话框,私信秋琬:【我和你在1号和2号,但陶聆感冒,映秋脚踝受伤,恐怕没法出去。】
【下回吧。】
【看映秋恢复的情况,可以最后两天短途旅游。】
【不急,等她彻底恢复,以后有机会。】紧跟着一条,【或者兑现两个月前的饭局,承安老火锅,如何?】
【好。】
***
翌日,办好交接,王涔和老徐留下来处理后续事宜,秋琬带队回蒲辰。国庆第一天,李鹤薇休假,但她忙得脚不沾地,一直到下午6点才推开家门。
“姐!好想你。”坐在沙发吃外卖的程映秋敞开双臂,激动溢于言表。
李鹤薇趿拉着拖鞋走近,环顾四周,眼神的疲惫显露无疑,没瞧见陶聆,心里咯噔一下:“她人呢?”
“好像回汪妍,下午两点听她打电话约车。”
汪妍
李鹤薇火急火燎地掏出手机,翻看和柳芸的聊天记录。
9月29日【碌海想要小聆国庆回家相亲,我还没告诉她。】
相亲,为什么答应相亲?李鹤薇右手紧握成拳,惊愕的同时,恨铁不成钢,被失望淹没。两个月前说不想去,如今轻易点头,难道因为发觉喜欢她?用这种方法遏制念想吗?无聊,幼稚。
思绪翻腾,李鹤薇胸腔剧烈起伏,眼睛一瞬不移地盯着陶聆的号码。
程映秋瞧她状态反常,摸不准原因,试探道:“姐,你担心陶聆姐的身体?”
李鹤薇说气话:“担心?谁没事担心她?”
“哎呀,她昨天没有发烧,只是轻微咳嗽。”程映秋眨眨眼,“想打电话就打啊,年上直球多难得。”
“不打。”李鹤薇咬着后牙槽,“她自作孽,我没有立场劝导。”
***
汪妍镇兰河路,一家普通的中餐馆,靠窗位置,四人围坐在餐桌,年长的女人姓苗,正是另外三人的小学语文老师。
她板着脸,假意嗔怪:“唉,打个电话就行,非得跑回来。”
“40岁生日,不一样嘛。”扎马尾辫的女生笑靥如花,向其他两人递眼色,“你们说,对不对?”
陶聆端起茶杯,露出轻浅的笑容:“对,苗老师生日快乐。”
班长双手捧杯:“哈哈,既然学习委员起头,咱们就祝苗老师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三位女生异口同声:“苗老师,生日快乐!”
苗老师掩不住的欣喜:“快乐快乐,都走出农村,读大学,我就快乐。”
18年前,专科毕业的苗阑回乡任教,接触过高等教育的她,深知女生只有多读书,才能潜移默化改善当地重男轻女的现象。因此从她们三年级懂事开始,她便不厌其烦地向孩子们灌输“女儿当自强”的思想。
教育的回声震耳欲聋。
她带的第一届学生有8个女孩子,其中5个考进大学。
“苗老师,春梅在加班,赶不回来,叫你收红包。”
陶聆下滑着微信界面,眉眼弯弯:“还有陈岩,她说求放过,春节向你负荆请罪。”
苗老师戳一下饭碗:“说什么呢?还要负荆请罪。”
“她开玩笑呢。”班长嚼着牛肉,拍陶聆肩膀:“老陶,你平时温温柔柔,说话细声细气,竟然做着最猛的工作,法医啊,一般人干不下来。”
陶聆不假思索:“可能习惯杀鱼?”
另一位女生接话:“听说法医干的都是脏活,累活,非常辛苦。”
班长大咧咧道:“老陶怕什么?铜平村和镇子相隔6里地,她读书的时候经常天没亮就背着书包步行来学校。”
苗老师唉一声:“是啊,陶聆和陈岩家住铜平,确实不容易。”
“苗老师,今天你生日,我们不提往事?”陶聆眼眸浸着笑意,仿佛昔日的苦难已经过眼云烟,“况且,谁说法医干的脏活累活?我们的福利待遇比想象中丰厚,工作形式也没有其他一线刑警危险。”
苗老师竖起大拇指,欣慰道:“我知道你行。”
班长笑着附和:“那当然,咱们班的独苗苗。”
陶聆愣神:“独苗苗?”
“重点本科呀。”
“班长,你又打趣我。”陶聆点开q.q聊天对话框的合同,将手机推向苗老师,“下午5点通过网络签约,我卖出的第一本书。”
“啥书?”
“大女主悬疑小说,实习的时候动笔,今年4月完成。”
“老陶,你行啊。”班长好奇,“网上能看到吗?”
“不能,我直接联系出版社,签的实体书。”陶聆眉眼柔和,“半年来多次碰壁,终于获得南苑的赏识。”
第53章 完全坠入爱河咯
南苑成立于1988年,隶属蜀江出版传媒集团,主要涉及文化、文学艺术、青少年读物和大众生活类图书,较少青睐人文社科相关的小说,所以并非陶聆首选。然而阴差阳错,她关注的三家出版社因为诸多缘由没有达成合作,陶聆抱着尝试的心态投稿南苑,恰逢其主编打算开拓悬疑推理小说的市场,两方经过半个月沟通,最终签订合同。
苗老师知道南苑在学界、文坛声量颇高,尤其外国文学的译介出版享誉已久,市场占有率稳居全国前五。她喜出望外的同时关心细节:“首印多少本?”
陶聆唇角扬起的弧度加深:“虽然只有2000本,但我已经心满意足。”南苑考虑她是新人,没有读者基础,将首印定在2000本,版税率7%,单本价格42.8元,算下来稿酬总共5992元。
苗老师投来赞许的目光:“万事开头难,销量迟早过万。”
“嗯,谢谢老师。”
临近8点,各自打道回府,陶聆靠坐在车厢后排,无意中点进微信,发现李鹤薇两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我马上回家,感冒好些吗?】
【有没有胃口,今晚想吃什么?】
暖人心扉的话语,陶聆却难展笑颜。最近两天,她身心备受煎熬,发烧糊涂时勉强可以暂且抛却烦恼,但只要清醒,就无法避免地去思考压制在内心深处的妄念。她站在当事人的角度问自己:即便哥哥失踪,但周围的亲朋好友都默认彼此姑嫂的关系,对嫂子心生非同寻常的情愫,甚至在帮忙拿浴巾时脑海中闪过绮思画面,是不是特别离谱,骇人听闻?
是不是病态,无耻的行为?
如果薇姐知道她的心思,恐怕也会嫌恶远离吧。
陶聆无法想象那时的局面,更不能承受后果,只能无数次逼迫自己遏制念想。
然而夜深人静时,她偶然瞥见夹在书本中的书签,或者放在角落的钥匙扣,心头总会因为过于克制而酸胀发疼。
陶聆凝视着对话框,轻咬薄唇,最终礼貌性地回复:【薇姐,我在外面聚餐。】
随后,长达半个小时,消息犹如石沉大海,她不以为意,直到推开防盗门,程映秋压着声音提醒,方才察觉李鹤薇的反常。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饭也没吃。”
“为什么?”陶聆移步客厅,坐在程映秋身旁,目光却盯着主卧的房门,眸色深沉。
程映秋摊手:“不知道,回来就发脾气。”她挑眉,“你试着劝一下?”
陶聆忽地忐忑:“我”
“我什么我?去呀。”程映秋推她肩膀。
陶聆婉然拒绝:“映秋,薇姐不愿意说,肯定有她的道理。”
程映秋忍不住锤沙发:“哎呀,陶聆姐,你好呆。”
“呆?”
“没什么。”程映秋哼声,“我腿脚不方便,不然老早就去敲门,你帮帮忙?”
“她没吃饭呢,你忍心?”
陶聆猛地咳嗽两下,想着李鹤薇前阵子说出差不习惯当地饮食,胃不舒服,起身沉默着走去厨房。
“陶聆姐?”
“我先煮碗面。”
程映秋笑成狐狸眼:“好的!”她低头私信李鹤薇;【姐,她回来啦,在厨房煮面呢。】
【?】
【哎哟,刚才问你什么情况装哑巴。】
【她还在生病,煮面做什么?】
【知道你没吃饭。】
【哦。】
房间阳台,李鹤薇靠着栏杆,潮湿的夜风吹开轻薄的衣襟,月光照耀下,精致的一字锁骨显露无疑。诚然,她怒其不争,但还是牵挂着陶聆,担心对方在陶家受气。
【哦是啥意思?出来呗,还是说,你想她把碗亲手端进卧室?】
【没胃口,你让她不用煮。】
口是心非,程映秋翻白眼:【你自己说。】
李鹤薇扶额望着远方,良久才转身,慢步走至门后,抬手握住把手。
叩门声骤然响起,紧接着传来陶聆温软的声音:“薇姐。”
李鹤薇开门,依旧冷着脸:“嗯。”
陶聆没有直视她,视线聚焦在面碗:“我煮的香菇鸡腿面,你在饭厅吃,还是卧室?”
这是不敢正眼瞧她?心虚吗?李鹤薇胸口像被针猝不及防地扎一下,她尽量按捺住情绪,沉声道:“给我吧。”
“有点烫。”
“谢谢。”
陶聆抬头,看她接过面碗,站在原地犹豫半晌,才含混地蹦出一句话,“你工作或者生活遇到不顺心的事,可以和映秋微信聊。”
“嗯。”李鹤薇冷冷地应声,冷到对面的女孩不自觉发颤。
陶聆积聚的勇气瞬间被击碎,哽着嗓子说:“你多休息。”随即背过身走远。
李鹤薇深呼吸,伸手掩住房门。
程映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站在门边守着陶聆收拾厨房:“咋回事?”
陶聆一言不发。
程映秋摇头,“搞不懂她的心思。”补充道,“陶聆姐,你别在意,她可能在特殊时期,体内激素不稳定。”
陶聆闷声闷气:“映秋,你脚还疼着,去客厅坐着吧。”
“没关系,热敷和喷雾加持,我已经可以独立行走。”程映秋后背倚着门板,“你说拿到稿酬请客,什么稿酬?”
陶聆擦净手:“实体书,刚和南苑签约。”
程映秋难掩激动:“南苑?你说南苑出版社?”
“是的。”陶聆俯身,将奶锅放进橱柜,偏头向她走来时,已经彻底收敛思绪。
“这是天大的好事。”程映秋扶着她的手臂不紧不慢地走回客厅坐下,忙问,“快说,什么书?”
“悬疑小说,无cp女主视角,写她和搭档出游,在旅馆发现一具尸体,引出连环凶杀案,最后携手侦破案件的过程。”
程映秋捂嘴笑:“闷声干大事,都没发现你写小说。”
“实习的时候写,今年4月完成,最近半年只是修改。”
“我认识南苑的编辑,她们好像极少签小说。”程映秋示意她往左边的书柜瞧,“翻译外国著作偏多,买过六七本。”
陶聆点头:“嗯,南苑准备签两三本悬疑小说看一下反响。”她语速平缓,“我原本主投中云出版社、兰辽出版社和荷新出版社,但没有谈妥。”
程映秋见多识广,对出版行业也炳若观火,她不解:“什么原因?他们出版挺多畅销小说。”
“中云和兰辽两家出版社希望我将女主的搭档性转,荷新提议团队增加一位男性角色,形成铁三角,我没答应。”陶聆无奈道,“他们从商业角度分析,直言团队只有两位女性不吸引读者。”
程映秋怒道:“瞎说。”
“南苑的编辑也说不知道市场反馈如何,所以首印2000本。”陶聆眸底细碎的湖光漾动,“但她希望读者看到女性的力量,愿意尝试。”
“首印2000确实不多。”程映秋肩膀戳她的手臂,“我要提前找你签名,改明儿指不准可以卖钱。”
“映秋,你好夸张,能成功卖完2000本,已经谢天谢地。”
“我对你充满信心。”
“谢谢。”陶聆由衷地勾起唇角。
“对咯,你去汪妍干嘛?怎么也不歇一晚?”程映秋以为她至少明天回来。
陶聆没有半秒犹豫,实话实说:“老师生日,我和同学给她庆生。”
客厅的滑门敞开,李鹤薇故意坐在卧室阳台,轻而易举将两人的对话听进耳朵。她错怪陶聆,以及知道对方签约实体书,欣喜的同时,埋着头吃完放坨的面条,汤水也一滴不剩。
“我先去洗澡。”
陶聆的清润的声音传来,李鹤薇火急火燎端起面碗,大步流星走过去,猛地推开门。
程映秋眉开眼笑:“呀,姐,你终于舍得现身。”
“嗯,吃饱。”李鹤薇眼神穿过程映秋,望着次卧透出来的影子,不自觉咬唇笑一下。
程映秋看着她的空碗,面露惊讶,刻意提高嗓音,说给陶聆听:“我的天,你把汤都喝光。”
“因为面好吃,汤也美味。”
“陶聆姐,我明早也想吃!”程映秋站起来,“姐,你把面碗放着,帮个忙扶我进卧室。”
李鹤薇依言将面碗放进洗碗槽,而后小心翼翼去扶程映秋,问她:“有没有好点?我瞧瞧。”
“瞧什么瞧?”程映秋压低声音耳语,“你是不是以为她去相亲?”
李鹤薇闷着不回话。
“我就知道,瞧你的反应,占有欲十足,完全坠入爱河咯。”
李鹤薇蹙眉:“少说两句。”
“放心,她听不见。”程映秋后背倚靠枕头,抱着手机抬眸,“我不当电灯泡,你有什么想说的话自己出去说。”
李鹤薇坐在床畔,伸手拿过旁边床头的喷雾,掀开被子,示意她:“脚踝。”
“不用,我自己来。”
“不然某人总说我心里没她。”李鹤薇动作轻柔地握着她的小腿,脱开袜子,喷少许药水,随后力道适中地按揉。
程映秋忍着痛:“不需要你心里有我,只想秋姐心里有我。”她拍一张照片,习惯性地点开秋琬的头像发送,【老姐良心发现。】
【秋姐,你在补眠吗?】
第54章 小陶同志,不要这么霸道
【处理案子的后续工作,这会儿刚到家。】秋琬及时回复,【脚踝还疼吗?】
【不疼。】程映秋笑容骤然绽放,随即删掉编辑的信息,改为,【有点。】偶尔示弱,对方会主动关心,也能因此产生更多的话题。
【每天都热敷,喷药酒?】
【当然,我遵医嘱,你也反复叮咛。】
【好。】
程映秋将工作群一篇名为《白衣秉丹心,为梦谱韶华》的访谈稿转发给秋琬,不吝夸赞【她好厉害,上个世纪80年代燕城top名校医学院硕士毕业,多次赴国外访问与学习,40岁被顶尖医院肝胆外科聘为主任医师,49岁升任科室主任。】
【现年55岁,蜀江大学附属医院竟然跨院返聘她。】
【不过她说因此忽视至亲的感受。】
【但我觉得大女人就该这样。】程映秋往常时不时和秋琬分享新闻时事,法治热点,或者少许影响深远的个人访谈,对方都会发表见解,即刻反馈。
然而出乎意料,两分钟过去,秋琬一声不吭。
【关键还是蒲辰人,所以我同事专程去医院采访她。】
“干嘛皱眉?”李鹤薇拍她膝盖。
程映秋抬起头,目光躲闪:“没,没事。”她岔开话题,“陶聆姐进去洗澡,你什么时候道歉?”
“等她出来。”
“对嘛,你误会她,还冷言冷语,应该道歉。”
“嗯,睡吧,我先去洗碗。”李鹤薇表示明白,起身走出房间。
程映秋瞧她掩门,立马解锁手机查看消息。
【挺好。】
显而易见的回避,程映秋虽然不清楚原因,但她具备敏锐的观察力,适时转移话茬:【明天休息?可以躺平两天吗?】
【2号—7号都休息。】
【不错!】程映秋琢磨片刻,知道秋琬回避只是针对商主任,事出必有因,她把握着分寸,结束今晚的闲聊,【秋姐快去洗漱,晚安。】
【晚安。】
她轻而易举就能查出秋琬反常的原因,但考虑涉及隐私,只能作罢。
***
门外客厅,李鹤薇洗干净面碗,坐在沙发耐心等待,出神间,放在旁边咖啡桌的手机嗡声震动。她瞥一眼屏幕显示的备注名,确定消息来自陶聆母亲柳芸,随即拿过手机查阅。
【小聆不去相亲,拉黑碌海和我的电话】
【这是她发给碌海】
李鹤薇接收柳芸发送的三四张截图,都是陶聆单方面输出。
【郑主任的儿子什么性格你会不知道?15万就把我往火坑推,当我是可以交易的商品吗?】
【陶碌海,从小到大,即便你疼爱陶洋的时候顺便关心我,我都会铭记于心,甚至不断安慰自己,重男轻女的思想千百年存在,你也只是被时代窠臼影响,迟早会改变当初陈旧的观念。】
【后来发生什么让我彻底认清现实?三年前的中秋节,我拿暑假打工赚的钱给妈和你买礼物。但好像我做的这些事理所应当,妈和我视频,你坐在旁边没有说半句字,转头却主动与陶洋语音通话,嘘寒问暖,最后竟然给他转账600,当作节日红包。】
【我也是你的孩子啊,陶洋截图向我炫耀的时候,你明白我那时的感受吗?】
【痛不欲生,想逃,离你越远越好。】
陶聆的一字一句好似巨石压在李鹤薇心口,呼吸也因为她的质问颤抖起来。
【我当然知道彻底摆脱原生家庭的方法,也做过尝试,大三开始准备考研,目标学校与蜀州相隔至少1000公里。】
【然而陶洋失踪,你们因为寻亲花光积蓄,老无所依,我思前想后,最终决定留在蒲辰。】
【我的心软得到什么?40度的高温,不给安装空调?还是说15万,把我卖给一个只有高中学历,整天游手好闲的厂二代?】
【你总说我现在脾气冲,爱顶嘴,但有没有想过只是原本吃亏的我不愿意吃亏,懂事的我不想再配合?】
【所以从今往后,我的事,你无权干涉。】
【每个月2000,我会继续给到你拿政府养老补贴的那一天,不是心疼你,因为我知道都是我妈在吃苦。至于拿补贴以后减少到1000,你不怕丢面子可以去法院起诉,法官依法判多少,我给多少。】
李鹤薇喉咙涩得发疼,她凝视着陶聆发给柳芸的私信,眼底水雾迷蒙。
【妈,我中秋单独给你发的红包没有让他知道吧?】
【没有,收着呢】
【以后别当传话筒,关于他的事,如非必要,我不想知道。】
紧接着柳芸的消息,一如既往标点乱用,语句不通:【小薇,小聆的红包我都存在银行,以后她买房需要花钱】
【小聆说你对她好,我不怕丑,把聊天图片发给你,希望你帮忙看着她】
【好,阿姨放心。】李鹤薇瞄一眼时间,10点38分,陶聆已经进去45分钟。她担心对方感冒没有痊愈,长期置身浴室容易造成病情反复,因而疾步走过去,抬手正要敲门,却听见里面清晰的干呕声。
“陶聆?”浴室门反锁,李鹤薇眸色不自觉沉落谷底,急切地叩门。
陶聆极度隐忍着哭腔的声音:“咳,我没事。”
今晚的决绝不明确是否伤敌一千,但肯定自损八百。
李鹤薇心脏随着陶聆的话语剧烈收缩起来,她缓过劲,柔声问:“把门打开,好吗?”怕对方拒绝,补充道,“不然我就待在门外,陪你耗着。”
浴室的陶聆明显迟疑半响,随即慌忙拧开水龙头,双手接两捧凉水清洗泪痕,试图让自己看着正常一些。半分钟后,她转动门把手,推开门。
李鹤薇目视陶聆通红的双眼,伸手拽住她背过身,无处安放的右手,嗓音温润:“陶聆,我还是那句话,在我面前,不需要忍着,想哭就哭。”
“你发的微信,阿姨都转发给我,所以不用藏着掖着。”
身前的女孩明显颤了颤,仰头深吸一口气,哑声道:“有些事,你帮不了,我唯有自救。”
“但可以陪伴,至少你转过头,我在身后。”李鹤薇语气坚定,动作轻柔地掰过陶聆的肩膀,面对她。
陶聆下意识反驳:“只能一时,人生路漫漫,终究还是一个人走。”
李鹤薇一瞬不移地和她对视:“谁说只能一时?”
眼神温柔似水,陶聆心脏明显漏跳一拍,急忙移开视线:“对不起,我刚才失言。”
“干嘛抱歉?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先前和陶碌海的对峙,陶聆万般情绪在胸腔搅动,如今因为李鹤薇消散大半,但意识到自己胡言乱语,惊慌紧随而来,她扯过换洗的衣服,埋着头绕过门边的女人。
“陶聆,你先听我说完。”李鹤薇头脑迅速组织语言,“我下午回家,误会你去相亲,所以焦急难耐,没有胃口吃饭,甚至对你态度冷淡。”
放缓脚速的陶聆背对着她,突然驻足。
“我现在诚挚道歉,希望你能接受。”
她为什么会因为自己去相亲而反应强烈?陶聆思忖着答复:“接受。”
李鹤薇走到她身前,唇角笑容显现:“还没有恭喜你。”
陶聆仍然沉浸在思考中,无意识发出声音:“嗯?”
“成功签约实体书。”李鹤薇拿出手机,点开淘宝,征求她的意见,“近期是不是要改稿?我给你买一张可以移动和升降的书桌。”陶聆卧室的书桌是原主放在工作室的单人书桌搭配单人椅,按照身高定制,所以她练字、看书都需要额外加两层坐垫。李鹤薇看在眼里,早有买书桌的打算,如今正好顺水推舟。
书桌?陶聆收回思绪,轻阖的薄唇翕动:“不,不用破费。”
李鹤薇明白对方客气,莞尔解释:“算作贺喜的礼物,而且我是房东,正常添置家具也不行?”她察言观色,知道陶聆心情稍缓,倒打一耙,“小陶同志,不要这么霸道。”
“我”陶聆脸颊霎时红透。
“况且已经下单,书桌后天送达。”李鹤薇展示订单页面。
电动升降实木书桌,陶聆瞥见价格,秀眉微蹙,清婉的面容添一分局促。
812。
李鹤薇察觉她表情细微的变化,忙说:“实木环保,其他材料甲醛多。”
陶聆咬着唇:“嗯。”
李鹤薇进一步打消她内心的顾虑:“等陶大作家以后赚钱,再买礼物送我?”
陶聆积攒的压力稍微缓解,颔首应道:“好。”
“快去休息,感冒刚好,别再着凉。”李鹤薇双手自然地搭着她的肩膀,把人往房间推,“还有,你今晚的处理方式非常好,不用去担心后果,既然走出来,就一往无前。”
第55章 因为已经预见结果,我和她不可能
李鹤薇2号值班,3号宅家休息,足不出户。她发现陶聆虽然没有刻意疏远自己,但总是逃避单独相处的机会。4号下午,书桌送达快递驿站,李鹤薇终于借机敲响她的房门:“在忙吗?”
“我正收拾秋冬季节的衣服。”陶聆温声回应,随即站起身,旋转把手开门。
眼前的女孩身姿如竹,端秀挺拔,李鹤薇察觉她自从告别过去,挣脱原生家庭的束缚,举手投足也愈发自信。她唇边不禁泻出笑意:“走,随我去搬书桌。”
陶聆面容清隽,先是愣怔两秒,而后带着感激的语气:“好。”
李鹤薇边走边问:“我看你昨*天提交陈翰的尸检报告,哪有时间改稿?”
陶聆嫣然一笑:“还好,需要改动的内容不多。”
“约定什么时候交稿?”
“10月中旬,编辑预计明年第一季度出版。”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电梯,李鹤薇伸手按下行键:“时间会不会有点紧?”
“不会。”
一问一答,生疏客气,沉默紧随而来。纵使李鹤薇擅长交际,在各种场合都能游刃有余,但此时此刻,竟然不知道怎么应对。幸好电梯门适时开启,打破短暂的尴尬,她径直走去底楼管家值班室,借一辆推车。
陶聆道出疑惑:“薇姐,两个人可以搬书桌,为什么借推车?”
李鹤薇推着平板车走在前:“还有简易书柜。”
陶聆肉眼可见地蹙起眉:“简易书柜?”
“你书多,不能总放在纸箱。”李鹤薇放缓脚步回头,语速不疾不徐,“不要和我见外,更不要因此产生压力。”
陶聆抬眸望着她:“可是”
“没有可是,你的优秀,真诚,值得我这样做。”
李鹤薇见陶聆没有说话,只是静默地挪开视线,因而叹一口气,转身继续往前。她思忖着女孩面对程映秋和秋琬都能从容自若,唯独和自己相处时如坐针毡。担心越界吗?最终她把对方所有的表现归咎于低配得感,不相信自己值得被爱,无法坦然接受别人的赞美和付出。李鹤薇左思右想,琢磨扭转当前局面的方法,所以取快递,搬运书桌和书柜,最后进屋换鞋,两人始终保持零交流。
“欸,你们去快递驿站都不知会一声!”程映秋的声音将她拽回现实,李鹤薇扶着纸箱,帮陶聆把东西往里挪,随口问,“你有包裹?”
“对啊,三个呢。”
“等会儿还推车帮你拿。”
“不用,5点出门的时候顺便吧。”程映秋伸手帮忙,被李鹤薇轻拍手背,“重,待旁边去。”
“我伤好啦!可以行动自如。”
“能够走路,但承重还是缓两天。”
“好吧。”程映秋跟随两人进卧室,围观组装书柜和书桌。陶聆虽然相对瘦小,但劲儿却不输李鹤薇,而且动手能力强,不过10分钟就将把书桌最后一颗螺丝拧紧。
反观李鹤薇,还在调整书桌的隔板。
程映秋忍不住嫌弃:“姐,你好慢。”
李鹤薇把钉子扎进孔洞,背过身拿螺丝刀,回击道:“48颗螺丝,你来?”她说话间,身侧的陶聆已经握着螺丝刀,不紧不慢地拧动。
程映秋起哄:“哦,女女搭配,干活不累。”
李鹤薇瞪她一眼,随即帮着按住隔板,递钉子。
不多时,六层书柜组装完成,陶聆看着房间逐渐被填满,忐忑的同时,仿佛找到缥缈抽象的“归属感”。多少年前,父亲表示房子留给哥哥,她以后也会结婚,跟着别人过日子,自那天起,便时常觉得孤独。如今感受到久违的温暖,却害怕泥足深陷,一步错,步步错。
程映秋不假思索开口:“陶聆姐,你审美真不错,买的书柜、书桌和装修风格好搭。”
陶聆思绪回笼,连忙解释:“都是薇姐置办。”
程映秋心领神会,嘟着嘴佯装不满:“老姐偏心,我的桌子自己掏钱。”
一石激起千层浪,陶聆原本以为她和映秋待遇相同,勉强能够说服自己接受。如今知道尚有区别,往后应该怎么还?而且,为什么薇姐对她特殊?结合前两日的疑惑,陶聆仍旧想不明白,思虑重重。
李鹤薇收拾着纸箱,解释道:“这是祝贺她签约实体书的礼物。”
“是吗?”程映秋趁火打劫,拿着手机,翻出评选证书的照片递给她,“最佳记者,有没有礼物?”
“你不是想换耳机吗?把链接发来。”
“谢谢老姐!”程映秋复制链接发送,私信补充,【姐,628,你给28的零头就好,我刚才只是找台阶下。】她揣好手机,转身抱住陶聆的手臂,“今晚得空吧?我做东,吃干锅。”
陶聆听她们这般说,心下稍安,点头:“得空。”
“还有我朋友,咱们四个人。”
陶聆下意识问:“秋姐吗?”
“哎呀,再惦记也要知道分寸,她外婆生日。”程映秋唇角笑意加深,“不过她给外婆挑礼物的时候采纳我的建议,足浴盆和老布鞋。”
昨天两人闲聊时,秋琬提起外婆的生日,程映秋当即问她准备什么礼物。
【往年都是发红包。】
【没有惊喜,老人家不在乎钱。】
【你说,送什么合适?】
【老人家喜欢实用的东西,外婆平时穿什么鞋?】
【足力健休闲鞋】
【布鞋呢?穿着舒服。】【外婆习惯泡脚吗?】
【每晚泡脚。】
【塑料桶?木桶?】
【塑料桶。】
【买足浴盆,还可以按摩。】于是午休后,程映秋收到秋琬外婆试穿布鞋的照片,【外婆很开心,谢谢你。】
惦记,分寸,陶聆品读字句的含义,脑袋发懵。
“陶聆姐?”
陶聆作为旁观者,反倒直率:“映秋,你喜欢秋姐?”
“对啊,暗恋阶段,正在对她展开攻略。”程映秋靠着陶聆肩膀耳语,“你也不呆嘛,所以老实交代,有没有喜欢谁?”
陶聆目光透过滑门,不经意停留在阳台摆弄书桌的人影上:“我”
程映秋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笑而不语。
陶聆不回答,咬了咬唇,状若自然地回应:“映秋,我现在做不到坦荡。”
“哎呀,可以不说。”
陶聆后背抵着床头,无力道:“等过阵子我彻底放下她,再告诉你。”
“干嘛要放下?不是应该争取吗?”
陶聆心死如灰,抬手扶着脑袋:“因为已经预见结果,我和她不可能。”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程映秋急不可耐,只差把李鹤薇的心意告知她。
“没有用,这是死局。”理清感情后,李鹤薇每一次关怀备至的举动对陶聆来说,无异于将她置身于冰火两重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痛苦万分。
“陶聆,放这儿怎么样?”李鹤薇偏头回望,笑容温暖,好似能够融化千里的冰封。
“都好。”陶聆不敢直视李鹤薇的眼睛,所以经常在交流时低着头,找寻她附近的东西作为着落点。
“行,位置合适,白天不当西晒,夜晚台灯放在右边也不会背光。”
程映秋劝她:“陶聆姐,照我来说,人生短短数十载,不需要考虑太多,自己过得舒服就好。”
“不一样,你身在社会的大熔炉,还是应该遵守基本的规则。”目视李鹤薇进来,陶聆收敛阴云翻滚的双眸,强装镇定,在心底说,“我可以喜欢女人,但唯独不能是她。”
李鹤薇拿湿纸巾擦着手,问程映秋:“4点45,你不是说5点出门?”
程映秋离开陶聆的肩膀,坐直:“对,这不是等你吗?”
“你说还有朋友,我认识?”
程映秋压低声音:“陈曼,10天前已经说好,临时反悔不是我的风格。”
陈曼,喜欢直女的朋友,李鹤薇记忆回笼:“咳,你”
“哎,吃顿饭不会少一块肉,况且她和我一样自来熟的性格,稳妥。”
李鹤薇半信半疑:“当真?”
“嗯,我提前交代一句。”程映秋埋头私信陈曼,【喂,第一次见面,注意你的形象,不许盯着她瞧。】
【说什么呢?我不会见一个爱一个。】
然而事实完全相反,陈曼自打招呼开始,便有意无意地关注着李鹤薇,而且嘴甜,薇姐前,薇姐后,聊起粤语电影更是滔滔不绝。坐在李鹤薇右侧的陶聆眉头轻蹙,黑如点墨的眼睛直视对面的她。
清爽利落的短发,穿着打扮中性,薇姐看《yesorno》,表明可以接受两个女生在一起,是不是代表喜欢这样的女孩子?
陶聆看着陈曼殷勤地帮李鹤薇倒饮料,眸色愈发暗淡,不自觉拿起手边的公筷,夹一个基围虾放进李鹤薇碗里,柔声道:“薇姐,不辣,你尝尝。”
第56章 恐你个大头鬼
“原来薇姐不能吃辣?难怪秋秋额外点一份老鸭汤。”陈曼见李鹤薇两只碗都装着食物,招呼服务员给她另外拿一只,随即说,“汤好喝,我已经喝第二碗。”
“谢谢。”李鹤薇把空碗放在旁边,低头去剥基围虾,身旁的陶聆却忽然伸手拿过汤匙,仔细地撇开汤面的薄油,舀两勺汤填满空碗。
李鹤薇惊喜,脱去手套,拾起碗边的勺子,舀一勺汤,顾不得温度滚沸,凑近唇边,却被陶聆低声提醒:“小心烫。”
“好。”李鹤薇耐着性子吹凉老鸭汤,近乎一饮而尽,她心底泛甜,看向陶聆侧脸的眼神异常柔软。
程映秋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抿着嘴偷笑,提议道:“姐,陈曼唱歌好听,我们饭后去KTV,怎么样?”
陈曼笑着附和:“薇姐,去呗,听说你会唱粤语歌,我也想学。”
“ktv?”李鹤薇偏头问陶聆,“想去吗?还是回家改稿?”
陶聆眸底泛着微不可察的涟漪:“薇姐决定吧。”
李鹤薇发现程映秋朝她使眼色,示意点开微信,她照做,接收三条未读消息。
【姐!快答应!机不可失。】
【她在吃醋啊,你没发现?】
【改天我必须单独感谢陈曼,她这个助攻非常称职。】
李鹤薇表情瞬息万变:【你故意的吗?】
【怎么可能?不是歪打正着嘛,我哪里知道陶聆姐会吃醋。】
两姐妹遮遮掩掩私信,身侧的陶聆却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因为方才的失态忏悔。喜欢一个人太考验意志力,前一秒决心慢慢放手,后一秒却情不自禁主动亲近。她愈发惶恐,迅速喝完汤,站起身:“我去厕所。”
李鹤薇指路:“在收银台左边的走廊。”她目视陶聆匆忙的背影消失在视线范围,斟酌片刻,婉拒程映秋【我不想让她难受,知道她在意就好,况且,拿陈曼当工具人也不厚道。】
【好嘛,确实不厚道,她估计会追杀我。】
李鹤薇把手机搁在一边,抬眸扯出一抹笑:“还是早点回去,改天有时间再约。”
陈曼面露遗憾:“唉,可惜。”
“可惜什么?我姐说改天嘛。”程映秋短时间喝三碗汤,声称去厕所,陈曼同行。厕所洗手台前,两人等待空位,陈曼按捺不住内心翻涌的情绪,好奇道:“你姐确定国庆以后离婚?”
“对啊,怎么?但你别想打她主意。”
“既然都单身,为什么不行?”陈曼笑意璀然,“我和你姐聊得来。”
程映秋气急:“你怎么还是老样子,见一个爱一个!”
“瞎说,我都单身半年,朋友介绍的姐姐也没兴趣见面。”陈曼压低声音,“但薇姐不同,完全符合我的择偶标准。”
程映秋轻哼:“反正你不许招惹她。”
“干嘛?我们什么交情?以后亲上加亲不是更好?”陈曼和程映秋相识多年,私下无话不谈。
“你俩没可能。”
陈曼双手环胸:“给我个理由。”
涉及李鹤薇的隐私,程映秋不愿透露,攀着陈曼肩膀,劝她:“我这是为你好。”
“真是奇怪,没头没脑。”陈曼拍开她的手臂,“有人出来,你先进去。”
程映秋余光瞅见陶聆的身影,忙问:“刚才是谁?”
“陶,陶什么?”
程映秋捂着头,懊恼万分:“糟糕,肯定听到我们谈话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