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朱颜蜕化为本形后,性子也回归为妖兽本能。他时常跳到高处,环顾四周,身后的蓬松长尾轻轻摆动,似乎在打什么坏主意。灵幽平时并无玩伴,见到了熊狸便浮动到他身旁。只是朱颜并不喜欢这个浑身散发着光芒的软乎乎灵宠。他视灵幽为无物,被灵幽扰的烦了就扬起爪子驱赶它。
灵幽身形迅速,从未被打到过,但它虽然灵智未启,被朱颜嫌弃久了也知道面前的熊狸并不喜欢它。灵幽将桌面摆放的果子吃得只剩下一个,它身形小,却能容纳许多东西。那些果子进了灵幽体内,先是将它的身子撑得圆鼓鼓的,但很快便被灵幽消化。
灵幽的软足点在最后一个果子上,它张开口留下啃咬的痕迹,便提着果子扔到了朱颜身旁。对于它的这些小动作,朱颜不以为意。
元滢滢看到瓷碟中的果子不见踪影,顿时美眸睁圆,她很快就找到了偷吃的人。元滢滢捡起放在地面没有吃完的果子,胸脯微微起伏,她轻揉着朱颜的耳朵,无奈说道:“你怎么吃光了,就剩了半个。”
这果子是游临川打下来的,果树生长在悬崖峭壁上,一株树只结了十几个果子。妖兽本性作祟,会贪吃胡闹元滢滢是理解的。只是她看着空空如也的瓷碟,心中浮现出郁闷。
元滢滢抱着朱颜,把它放在院子的石桌上,做出一副无情模样:“你好好待在这里反省,这几日再不许你吃东西了。”
灵幽在空中漂浮着,双足轻轻摆动。它像是看出了元滢滢在生气,便停在元滢滢肩头,足尖轻点,似在安慰。
朱颜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朝着灵幽龇牙咧嘴,唇齿间发出呼呼的气声。元滢滢把灵幽拢在手中,手指轻点着朱颜的额头:“你还吓唬灵幽!”
元滢滢怜爱地抚摸着灵幽,它这般小,朱颜生的庞大,刚才朱颜的举动定然吓着它了。
墨旬来时,看到的便是元滢滢轻哄灵幽,而一旁是垂头丧气的熊狸。墨旬走过去,抬起手掌,还未落在朱颜身上,便被长尾蛮横地扫开。
朱颜眼眸幽深,墨旬仿佛能从它的眼睛中看出它要说的话——
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碰他的。
墨旬淡淡收回手,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面露笑容:“真是巧了,我来了便是给你送果子的。”
说着,墨旬便摸出两枚红果放在元滢滢手中,只见个个鲜艳红润,饱满多汁。墨旬解释道,这是仙人果,经年不腐不坏,滋味清甜爽口。
元滢滢启唇,轻轻咬下,甘甜的汁水便流进她的腹中,果真美味。她边咬着果子,边询问墨旬是从哪里摘来的仙人果,她在宗门许久,怎么从未见过这种果子。
墨旬但笑不语,他被封印之时,身旁几尺之内除了这一颗仙人果树,再无其他。他挣脱封印逃脱时,便顺手带走了几枚。
待元滢滢去取茶水时,墨旬和朱颜面面相觑,他俯视着朱颜浑身竖起的毛,喃喃说道:“熊狸一族何时沦落至此,竟然心甘情愿地做旁人的灵宠。”
饮罢茶水,同元滢滢闲话许久,墨旬起身离开,正和大能碰个照面。墨旬神色如常,从大能身旁走过,大能却停下脚步,看着墨旬的身影出神。
游临川一袭湖水蓝劲装,双袖被紧紧束起。他双眸覆着素色绢布,手持本命剑带起凛冽风势。游临川收剑入鞘,微微侧首,他并未开口发问来者是谁,只是耳尖一动,便拧眉道:“不必白费唇舌,我不会同意做你的徒弟。”
大能轻叹一声,暗道游临川固执。可偏偏自己就瞧上了游临川的根骨,情愿再三劝他。大能未曾领悟过情爱,因此他对游临川的选择格外不理解。
——女人怎么比得上修仙大道!
既然游临川舍不下元滢滢,大能想着,若是有朝一日元滢滢能够主动抛弃游临川,那也是好的。这种心思大能只在心中胡乱猜想,他见过元滢滢,那样花一般娇弱的美人,怎么可能会离开游临川的庇护。
大能依在树旁,想起刚刚碰到的墨旬,便说出心中疑惑,墨旬不过二十上下年纪,为何他却看不出墨旬的修为深浅。
游临川随口道:“或许他用了障眼法。”
大能气极,他并未平庸之辈,区区障眼法怎么可能瞒得住他。游临川此言无疑是看他不起。大能便轻笑道:“你整日潜心修炼,恐怕哪一天后院起火都恍然不知。”
游临川眉峰紧皱。见状,大能深知戳中了游临川的心思,便继续说道:“那男子模样英俊,身形挺拔,若是再能言善道,必定比你讨美人喜欢。”本命剑直冲大能脖颈而去,他手指拈动剑刃,眉眼轻笑:“一提到那女子,你就道心不稳了。”
游临川眼眸微冷:“莫要提及滢滢的名讳。”
他不喜欢大能将元滢滢和其他男子牵扯在一起,即使是猜测也不可以。
游临川沉稳心神,暗道自己多思多虑,他和元滢滢有多年情意在,她怎么会被一个墨旬的三两句好话便哄骗了芳心。游临川既已想通,就继续修炼,封住六识,不再听大能的胡乱猜测。
游临川回到洞府时,天已经黑透,他放轻脚步,免得惊扰元滢滢醒来。但里屋传来响动,灯火随即摇曳,元滢滢举着烛台走出。昏黄的烛光映照在她瓷白的脸颊,光滑细腻,比脖颈佩戴的琥珀还要动人心魄。
“公子,你回来了。”
元滢滢轻轻打了一个秀气的哈欠,她起来得匆忙,连肩头披着的衣裳都是随手拿的,是娇俏的嫩绿。游临川抬手,替元滢滢拢好快要滑落的衣裳,说道:“吵醒你了?”
元滢滢柔柔摇首:“我刚睡下,睡的浅便醒来了,正好听到公子的声音。”
游临川顺势接过烛台,揽着元滢滢的腰肢往里屋走去。
元滢滢欲点燃其他烛台,游临川却是不让。他轻轻摇晃手中的烛光,说着这一点光亮便足够了。元滢滢便依着他,只是灯火时明时暗,元滢滢为游临川解开腰带时,只能睁圆双眸,凝神细瞧。昏暗的光线,让元滢滢为游临川褪去外袍就耗费了许多时辰。
两人同坐在软榻上,元滢滢素手微动,解开束缚马尾的绑带,发丝散落在游临川的脸颊两侧。应是灯火昏黄,削减了游临川身上冷硬的气息,使他的面容温和许多。元滢滢半直起身子,手指按动额头的穴位,柔唇中说着如此这般能够解乏。只是她学艺不精,按到的穴位不是没有对准地方,便是力道不足。但游临川安静地感受着绵软手掌在他脸颊的触碰,没有出声指出元滢滢的手艺不对。
在游临川看来,手艺老道之人比比皆是,但能够使他放松心绪的,只有面前这双笨拙柔嫩的手。
不过按了一会儿,元滢滢便觉得手掌酸痛。游临川便拉着她,坐在自己的怀里,要为她按上一按。
元滢滢面露怀疑:“公子会吗……我怕公子将我按疼了。”
游临川笃定道:“应该是会了。”
他所谓的会,便是学着元滢滢的模样,松开她乌黑的发髻,手掌摩挲着元滢滢的穴位。刚开始时,游临川的动作轻缓,但他学的快,哪怕夫子是不甚精通的元滢滢,他也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轻柔的按压让元滢滢合拢双眸,她不禁发出舒服的喟叹声音,好奇发问:“公子刚才,也是这般舒服吗?”
游临川面不改色地点头承认。
墨旬拿来的仙人果,元滢滢给游临川留了一个。她捧着鲜艳的果子,递到游临川鼻尖。清甜的气息顿时让人精神一震,游临川伸手接过,刚要品尝,便听说这果子是墨旬送来的。
“宗门中未曾见过仙人果,不知墨旬是哪里找来的。”
游临川放下果子,淡淡开口:“你喜欢?”
元滢滢柔声应是,游临川便道他会找出仙人果所在之地,到时移栽到洞府里,元滢滢便能时时刻刻吃到。
游临川说的轻巧自然,好似仙人果是凡间寻常可见的瓜果,想移栽便移栽。只看墨旬送来的只有两个,便知道仙人果来之不易。但元滢滢丝毫不怀疑游临川的话,更不觉得他是狂妄自大。因为游临川是她的公子,他所承诺的种种,都会如约实现的。
灵幽趴在元滢滢的肩头,姿态慵懒。
游临川鼻尖微动,忽然开口道:“灵幽今日吃了多少果子,竟是一身清甜味道?”
元滢滢下意识蹙眉,否认道:“果子是被吃掉了,却不是灵幽,而是朱颜。那果子比灵幽的身子都要大,它怎么能吃下……”
话未说完,元滢滢美眸颤动,她把灵幽捧在掌心,仔细注视着它。那软乎乎的身子上,竟露出了心虚的神态。元滢滢顿时了然,肆意揉捏着灵幽的身子,同游临川抱怨道:“它竟然偷吃,还栽赃陷害给朱颜!”
游临川心感无奈,暗道元滢滢太过单纯,连一只未启灵智的灵宠,都能使出手段,骗得她团团转。
灵幽知道诡计被发现,被元滢滢又揉又捏也不反抗,只乖巧地睁大眼睛看着她。它这幅软糯模样,让元滢滢狠不下心责备它了。
元滢滢好奇,她和灵幽整日相伴,都没有闻到灵幽身上的味道,怎么游临川轻轻一嗅,便闻到了。
游临川教她:“自然不能用凡人的六识,你要运转灵力,去感觉周围的气味……”
他握着元滢滢的手,教她汇聚灵力于六识。
游临川的身子前倾,俯在元滢滢身前轻嗅:“就像这样。滢滢今日用过桂花味的香膏,虽然洗掉了,但还是有淡淡香气。”
闻言,元滢滢水眸中满是惊讶。她按照游临川所说,俯身轻嗅,闻到沉郁的松木香。
“公子,你真好闻。”
游临川面色微僵,他看不到此刻元滢滢脸上的神情,但却能猜测出,她定然是极其娇俏动人、满脸无辜地说出这些羞人的话语。
耳根传来炙热的烫意,游临川能感受到,元滢滢缓缓坐直身子,那张柔白的脸蛋慢慢靠近,几乎要贴在他泛红的肌肤上。
游临川没有躲开,他不想躲开,甚至紧张中夹杂着期待,等候着绵软的吻落在他身子的任何一处。
桂花香气萦绕在游临川的鼻尖,在距离毫厘远的位置堪堪停下,元滢滢柔声说道:“公子,你的耳朵好红。”
素来镇定自如的游临川露出了慌乱神情:“天太闷热。”
他话刚说出口,便有轻吻落在他的眼睛,轻飘飘软绵绵的。
元滢滢的声音促狭:“骗人的公子,你的谎话一点都不高明呢。”
第222章
墨旬来去元滢滢所在的洞府已很是熟稔,他每次来时,都发觉朱颜的身形比上次大一些。听元滢滢所说,朱颜快要能幻化出人形。
墨旬的脸颊露出轻松的笑意,很是为元滢滢欢喜,他清楚朱颜是消融不了藤妖的内丹,才丧失记忆,身形被藤妖同化。墨旬随口说道:“幸亏有游师兄在,否则要朱颜慢慢消化内丹,便要耗费上百年。这期间藤妖的内丹作祟,他就会被影响性情,变得暴戾也是可能的。”
闻言,元滢滢的脑袋里下意识地浮现出朱颜变成随意伤人性命的妖兽,顿时身子一颤。她暗自庆幸,还好有游临川出手,如果只有她自己,恐怕照顾不好朱颜。
游临川潜心修炼,修为突飞猛进令人侧目。他平日里的生活简单,除了修行便是陪伴元滢滢。众人都歆羡游临川待元滢滢的好,看两人亲密无间的模样,便私以为他们结成道侣。因此,旁人在得知元滢滢的身份,仍旧是游临川的侍女时,面上便露出不解的神情。
墨旬全然不在意为何游临川迟迟没有和元滢滢结为道侣,他已经准备好一切,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墨旬盯着元滢滢圆润的水眸,心道只等元滢滢开口同意,他们立即便能动身离开归一宗。
只要把元滢滢带离宗门,和游临川彻底分开,墨旬笃定凭借日后长久的朝夕相处,他定然能让元滢滢变了心思。从此,在元滢滢心中再没有什么公子,只有他墨旬。
提到游临川时,元滢滢眉眼中尽是复杂的神情,她自然诚心为游临川的境界大涨而欢喜,只是这些时日,元滢滢做噩梦的次数越发多了起来。每次醒来时,她都冷汗涔涔,衣裳微湿。分明游临川的境界,在宗门中已是无人能够敌过,他再没有被废去灵根的可能,元滢滢自然不用去殉剑。
但频繁的梦境让元滢滢心中不安稳,她悄悄跟在游临川身后,听到大能朝着游临川说道,他修仙途中只剩一劫。待游临川询问时,大能却是不肯说出口,他只道游临川定然能越过这道劫难。元滢滢正凝神细想会是什么劫难时,大能已来到她的身后。
大能上下打量着元滢滢,目露惋惜,口中说着叫人听不懂的话:“天道真是狠心,竟然让如此娇弱的美人来做劫难,以验证他的道心。”
元滢滢的脑袋嗡嗡作响,她竟是游临川修仙大道上的劫难。
既是劫难,最终的结局只能是被逾越迈过。元滢滢不知道如何才算得上渡劫,但若是要她像梦境中一般,丢掉一条性命才能算越过劫难,元滢滢是不肯的。
她对游临川的情意深切,但元滢滢最为看重的是自己。元滢滢做不出为了成就游临川的修仙大道,而抛掉性命的选择。
因此这些时日,元滢滢始终心神不宁。她心中百般纠结犹豫着是否要听信大能的一面之词。或许,大能是欺骗她的,根本没有什么劫难。但若是大能所言有一两分真切,在修仙和自己之间,元滢滢不愿细想游临川会选择哪个。
她明白游临川的脾性,定然不会为了飞升成仙,而平白牺牲了自己的性命。只是游临川的性子冷淡,在游家时对许多事情都无甚热情,唯独在修仙一事上,他全力以赴,倾注了所有的心神。但想要成仙,便必定要越过元滢滢这个“劫”。
元滢滢心乱如麻,猜测不出游临川的心思,更不能主动开口问他。墨旬瞧出元滢滢的心绪不定,便轻声说道:“滢滢这几日精神不济,可是没有睡好?”
元滢滢轻抚着眼下问道:“是吗。”
墨旬点头,随即说道他在凡间是学过一点岐黄之术,愿意为元滢滢看上一看。元滢滢便摊平手腕,让墨旬察看。但元滢滢心中清楚,她神色懒懒是因为忧心劫难之事,寻常的医术怎么能治好她。
墨旬眉峰微拧,让元滢滢放松心神,莫要想其他。
元滢滢按照他的话做了,墨旬便趁着她松神之时,和她的识海交融。元滢滢的识海一片柔和宁静,令墨旬很是安逸。他静静地沉浸在元滢滢的识海中,忽然睁开眼睛,眼眸微凛。
看他这幅模样,元滢滢顿时紧张起来,询问着可是她的身子出了什么问题。
墨旬摇首,将贴身带来的仙人果放在元滢滢面前。他手掌轻抬,落在仙人果上,过了片刻才缓缓移开。
“我在仙人果中倾注了灵力,你吃罢后便能舒缓精神,恢复如常了。”
元滢滢目露欣喜,捧着颜色鲜艳的仙人果同墨旬柔声道谢。她张开唇,小口小口地咬着。
而墨旬的身子中,两个魂魄却在争执不休。
墨旬始终不愿意强行带走元滢滢,妖兽知道墨旬心中所想,便嗤笑他难道以为做妖兽的,都只会蛮横无礼的手段吗。他势必要带走元滢滢,但绝不是强行逼迫,而是她心甘情愿地同自己离开。
妖兽淡声开口:“刚才识海中,你可看清楚了?”
墨旬微微沉默,而后颔首。他心中已经掀起惊涛骇浪,未曾想到元滢滢竟会为殉剑而亡。在识海中,墨旬看到了元滢滢这些时日的烦恼,和她曾经做过无数次的梦境。
众人皆有机遇,对于元滢滢能够提前预知自己的命运,墨旬虽略感惊讶,但很快便接受了。
妖兽看着沉默的墨旬,忽然说道:“留在游临川身旁,不知哪一日,她便要因为所谓的历劫、天道而丧命。即使游临川有良心不肯动她,但其他人呢。宗门中若是知道,他们本可以拥有一个足以飞升上界的弟子,但却因为深陷男女情意而滞留下界,他们会如何想?只要除掉一个美人,便可以让游临川飞升,宗门受到庇护,所有人都能得到好处,损失的不过是一个小小侍女罢了。这样划算的交易,想来有很多人乐意去做。你难道情愿眼睁睁地看着,滢滢落入绝境而袖手旁观?”
墨旬立即反驳:“当然不会。”
他才不在乎游临川的修仙大道,在旁人眼中,小侍女的死能够换来游临川成仙,自然是极划算的。但在墨旬眼中,一百个一千个仙人都抵不过元滢滢。
墨旬眉峰紧拢,终于松口同意了妖兽的提议。
真正的墨旬短暂地控制了身子,他望着元滢滢,眼睛微酸。明明墨旬每日都能见到她,只是在这一刻,他才能真切感受到元滢滢的气息。
“滢滢……”
似是许久未见的好友再见面时发出的沉声呼唤。
元滢滢仰起脸,微微侧首:“墨旬,你怎么了?”
为何突然这般唤她。
墨旬匆匆垂下头去,再抬起脸时已经恢复如常,他轻轻摇首。墨旬装出一副随意神情,但心脏高悬地问着:“滢滢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
“自然记得。”
墨旬本以为,元滢滢所说的第一次是秘境历练的潭水中。但元滢滢却柔声笑道:“拍卖所中,你豪掷千金买下仙衣,却在私下里偷梁换柱,惹得拍买所主人发了好大的脾气,我怎么会忘记呢。”
墨旬一怔,脸上露出舒展的笑意:“我也记得滢滢。”
当时拍卖所坐着的人,个个身穿华服,引人注目。但墨旬轻轻一瞥,却落在了元滢滢身上。她衣裙简单,脸颊却格外嫩白,眼眸水淋淋的。墨旬只看了一眼,就匆匆收回视线,再不细看,他深知这样的美人,永远不会同自己有交集。但不曾想,秘境中他们会再碰面,墨旬才发觉元滢滢不仅人生得美丽,性子更是纯粹。
墨旬直视着元滢滢乌黑的眼眸,心中所想的话脱口而出道:“滢滢,你能轻吻我吗……”
话刚出口,墨旬便觉得不妥,他这般言语宛若登徒子一般。墨旬的心高高悬起,他和妖兽共用一个身子,无异于与虎谋皮,日后如何尚且不知。即使妖兽成功说服了元滢滢,让她同自己离开,以后和元滢滢日夜相伴的,恐怕也是妖兽的魂魄,不是他墨旬的。
元滢滢美眸微怔,脖颈处的琥珀垂在胸口,紧贴在她的肌肤上,传来轻微的凉意。墨旬说话时,未曾露出轻视调笑的神情,因此元滢滢并不觉得冒犯。她眼波流转,注意到墨旬眼睛中的亮光逐渐散去。
“好啊。”
元滢滢答应着,她走到墨旬面前,双手轻抚着墨旬的肩膀。墨旬顺从地弯下身子,任凭绵软的轻吻落在他的唇角、脸颊。
蜻蜓点水的触碰,却足够让墨旬心满意足,胸腔中充斥的欢喜快要溢出来。
墨旬的眼睛亮晶晶的,此刻心中的喜悦令人一目了然。他抚摸着被元滢滢触碰过的地方,想着今日的轻吻是完完全全属于他一个人的。
这是给原本的墨旬,不是装着妖兽魂魄的墨旬。
妖兽魂魄冷眼旁观,不等墨旬开口解释刚才那番话的缘由,就径直夺去了身子。
眼神的变幻只在一瞬间,元滢滢辨认不出两者之间细小的差别,她只觉得,墨旬身上的气息微冷,瞧着没有刚才欢喜了。
墨旬瞥过被元滢滢吃过一半的仙人果,缓声开口,他刚才无意间和元滢滢识海交融,看到了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元滢滢讶然,未曾想到她极力隐瞒、没让任何人知晓的梦境,竟然会被墨旬窥探到。但墨旬是无意之举,元滢滢怎么好责怪他。
而且,得知有另外一个人清楚自己本来的命运,元滢滢除了刚开始的惶恐,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往日,元滢滢所有的担忧都只能藏在心中,此刻她却能尽数说给墨旬听了。元滢滢软声说着,她当然期望游临川修为增进,但仍旧会为自身安危担忧。
大能的话让墨旬微微掀起眼睑,他私心揣测,大能所言半真半假。若是全然为真,依照亲疏远近,大能定然会先告诉游临川。只是如今游临川无甚反应,显然是不知道劫难之事。墨旬暗道,大能的打算或许同自己不谋而合,也是让元滢滢离开。
因此,墨旬没有戳破大能言语中的漏洞,他径直开口,要元滢滢随他离去。
“走?”
元滢滢从未想过离开游临川身侧,一时间陷入茫然。
墨旬语气平缓:“你既是游临川的劫难,就势必有不为众人所容的一日。与其留在他身边整日战战兢兢,不如你我同行,去宗门之外寻找破解之法。即使最终遍寻不得,但游临川看不到劫难在面前,所受到的影响也就小了,想来修行会越发迅速。”
如此这般,元滢滢的性命得保,也算游临川摆脱了“劫难”,不失为两全之策。
元滢滢动了心。
第223章
见元滢滢动了心思,墨旬并不给她仔细思索的机会,继续循循善诱,说道长痛不如短痛,元滢滢想要离开,不如当下便动身。
元滢滢惊讶于如此匆忙,她还未收拾包袱,也没同游临川告别过。
墨旬沉声道:“你若是开了口,便走不成了。”
元滢滢还想要再说些什么,思绪却被墨旬的话牵动,眼眸微怔,深以为然地颔首同意。墨旬余光扫过没有吃尽的仙人果,随手一挥不留下半分痕迹。墨旬只道,无论是衣裙首饰,还是鲜花摆设,都可以待离开后重新准备。听他这般说,元滢滢便没有什么必须要带走的,只有灵幽被她收拢在香囊中。
看着卧在不远处的朱颜,元滢滢欲抬脚朝他走去,墨旬伸手阻拦。朱颜身上的情况,游临川最为清楚,他留在游临川身旁才能尽快恢复人形。此话颇有道理,元滢滢就放弃了带走朱颜的打算。
她轻抚着朱颜的额头,柔声细语:“虽然你本形的熊狸模样更为可爱,但我知道你更喜欢化作人形。日后你或留在公子身旁,或独自修炼都好,只是不要再往冰寒之地去了。我每次想到你身后伸出的藤蔓,心中仍在害怕。”
说罢,元滢滢柔柔起身。朱颜却伸出爪子,轻勾着她的裙裾。墨旬冷眼看着,越发觉得这熊狸碍眼。不等元滢滢语气温柔地劝说朱颜松开,墨旬便阔步走去,强行挪开了朱颜的爪子。
“滢滢,我们该走了。”
元滢滢柔声应了,回首望着洞府中的草木,水眸微动。
只是她不想被当做劫难,便只能离开。
游临川回来时,仍旧是深夜。他没有听到里屋的响动,心口微松,想着今夜未曾惊醒元滢滢。游临川和衣睡下,他察觉到元滢滢这几日的古怪,只是他开口询问,元滢滢却含糊其辞。待游临川追问的多了,元滢滢竟想要随口编谎话。游临川是宁愿元滢滢瞒着他,也不愿从她的口中听到捏造的谎言。游临川不再追问,再过几日,他便有了空闲,想要带着元滢滢往凡间去游山玩水。待心情舒展了,元滢滢便会把心中所想尽数告诉他了。
游临川的吐息平稳,沉沉睡去。天空刚露出亮光,他已醒来,扬起手臂取身旁的茶水,却不慎把茶盏打翻。游临川轻声叹息,他固然能够用灵力感应四周,但双目不能视物着实不方便。
游临川站起身,欲收拾地面的狼藉,重新倒一杯茶水。忽然,游临川觉出奇怪,他站在原地凝神细想,若是在平常刚才的动静已经把元滢滢惊醒,可如今洞府里一片安静,连句询问都没有。
心中浮现出焦躁不安,游临川脚步匆忙走到里屋门旁。他先是叩门,唤了几声“滢滢”,但无人应答。游临川不再守礼,他径直推开门,察觉到里屋元滢滢的气息变得极淡。
桌上有一块留音石,游临川握在手中,听到里面有声音传来。
“公子……”
元滢滢唤了一声,接下来就是长久的沉默。她应该是有许多话想要说,可是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
“公子,我走了,不必寻我。你该是天之骄子,不被我所连累。你我各得其所,才是顺应天道之举。”
手背青筋泛起,游临川的指骨发白。他听到元滢滢的柔声轻叹,随后便归于平静。
洞府里静悄悄的,许久才响起游临川满是压抑的声音:“天道,天道……人人都说天道偏爱我,我却觉得,它恨透了我。不然,它怎么会日日想着,如何令我沦落为孤家寡人呢。”
留音石中已不会再响起元滢滢的声音,游临川微微用力,留音石便化作粉末。他手掌重拍桌子,发出的剧烈响动令朱颜猛然惊醒。
游临川起身,周身仿佛凝结着寒冰。
“我偏偏就不信天道,它能奈我何。”
得知元滢滢离开,游临川没有立刻去寻,大能本以为游临川是断了心思,毕竟美人再好,比不得修仙大道的吸引。但大能看着游临川的修行令人心惊,他接连突破,劈砍下来的天雷接连响了七天七夜,才堪堪停下。但游临川进阶之后不曾休息,他似乎是想要在短短数日内,达到飞升境界。
大能看得心惊胆战,他们虽然已经迈进修仙界中,但并非不死不灭的仙人,平日里需要休养生息。即使是大能见过的最天才的修士,也没有这般激进地修行过。游临川俨然将自己视作修行的容器,唯一所求便是提升境界。
大能想要规劝,但被本命剑阻拦住了。此刻,大能发觉他不能抵挡住本命剑的攻击,若非游临川留情,他的脖颈已经被重伤。大能试图窥探游临川的境界,但看到的是一片迷雾。大能深知,过去他情愿收徒,游临川不愿意做他的徒弟。现如今即使游临川愿意松口,大能也做不得他的师父了。
游临川薄唇轻启:“依照你所言,是天道欲让我潜心修行,我照做了,你又要现身阻拦,好没道理。”
大能有口难言,游临川顺应天道,不被儿女情长所扰,确实是他心中所愿。但游临川如此这般修行下去,表面为顺从天道,实则暗含挑衅。大能隐隐后悔,不该对元滢滢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语。有元滢滢在时,游临川稍有收敛,而元滢滢离开后,游临川便锋芒毕露,无人能劝得了。
见大能沉默不语,游临川召回本命剑。他出神地想着,元滢滢能够顺利离开宗门,身上不带一点金银,只是带走了灵幽,定然有旁人帮忙。游临川搜寻了弟子之中这些时日不见踪影的人,已经笃定带走元滢滢的人就是墨旬。
有墨旬在,元滢滢的安危自然不必担忧,因此游临川没有立即去寻。他心中清楚,即使把元滢滢找回,只要元滢滢心中的忧虑不除去,他们的日子不会安稳。游临川明白他的敌人,从来不是墨旬、朱颜云云。
他仰面,日光倾泻在他的脸庞。游临川沉声道:“天道,是天道。”
墨旬带着元滢滢离开宗门,去往他事先找好的洞府,此处依山傍水,风景秀丽。进出山中,都需要通过一座吊桥,所谓的桥梁是用几股麻绳揉搓成一股,彼此首尾相接,架在万丈悬崖之上。元滢滢刚进山中时,双足踏上吊桥,便双腿轻颤。她无意间瞥去,便看到幽暗的深渊,稍有不慎,就会从此处坠落。元滢滢扶着纤细的绳索,再不敢向前一步,最后是墨旬将她拦腰抱起,跨过吊桥。
元滢滢回首望着悬崖上摇摇欲坠的吊桥,心有余悸地问道,墨旬为何会找了这样一处地方。墨旬眸底轻闪,说道正是因为这里极其凶险,进出只有一条道路,才不会被人寻到。而且除了吊桥简陋,他为两人寻到的洞府可是一点都不简陋。
元滢滢看到洞府后,才明白墨旬言语中的深意。洞府周围铺满了重重叠叠的花枝,视线所及,皆是嫩绿艳红。洞府里置了一张宽阔的软榻,被褥软枕一应俱全。插花的瓷瓶、遮挡的屏风皆准备的周全。元滢滢恍然明白,为何当初自己离开宗门时,墨旬不叫她带走许多东西,只因他早已经准备好。
素白手掌抚着锦被,元滢滢开口问道,倘若当初自己不肯和墨旬离开,那他准备的这一切不就白费功夫了吗。
墨旬淡淡笑道:“没有假如,你如今不就来了吗。”
而且墨旬既然做好了周全的打算,即使元滢滢第一次拒绝他,他也会想出第二个第三个办法,总能叫元滢滢点头同意,万不能让他的辛苦布置白费,无人享用。
离开了游临川身侧,元滢滢心感惆怅。她同游临川数十年的情分,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忘却。只是墨旬总会寻来新奇玩意儿,让她来不及细想游临川发现她离开后,会是何种反应。
连元滢滢随手带着的灵幽,墨旬都准备好了小窝,是用棉布缝制成向下凹陷的软垫,再绣上各种花样,煞是精致漂亮。有了单独的住所,灵幽倍感新奇,不像过去一般总伏在元滢滢的肩头。
香风浮动,是从花墙传来的香气。发丝被吹起,轻抚着元滢滢的脸颊,她用手指戳弄着灵幽,生出了困意。
这里俨然世外桃源,地处偏僻,难以寻找。元滢滢所能见到的只有墨旬一人,长此以往,她对墨旬生情好似便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墨旬把握着分寸,没有贸然接近元滢滢,惹得她惶恐不安。即使洞府里只有他和元滢滢,哪怕墨旬生出旁的心思,元滢滢在惊讶过后,也只能依赖墨旬。
毕竟,墨旬对这里格外熟悉,元滢滢除了他,再无可以依靠信任之人。
但墨旬沉得住性子,他已经做了上万年的大妖,被封印了许久,最擅长的就是忍耐。墨旬感受到身子里另外一个躁动不安的魂魄,他清楚,原本的墨旬想要占据身子,触碰元滢滢。但修为的差距,让墨旬稍费了一些功夫,便压制住他。
墨旬可不是原身一般的楞头青,被元滢滢简单地碰了嘴唇,便念念不忘,频繁回想,惹得他对轻吻的滋味也记忆深刻。
看着轻依在秋千睡着的元滢滢,墨旬俯下身子,将她抱在怀里。
元滢滢的身子很轻,极软,让墨旬不禁疑惑地想着,这世间怎么有如此娇弱的身躯。
顺着墨旬的动作,元滢滢的脖颈微微朝后扬起,线条修长流畅,像是湖水中最美丽的天鹅。墨旬原本沉稳的脚步微顿,他拧着眉峰,仔细地打量着元滢滢。
——她确实是不可多见的美人,但只是模样动人,便能让自己凭空生出如此奇怪的反应吗。
墨旬把元滢滢放在软榻上。相比于宽阔的床榻,元滢滢的身子显得分外娇小。墨旬凝神看着睡颜恬静的元滢滢,俯下身去,褪掉她足底的绣花鞋。
她的足也是软绵绵的,同她的人一般柔软。
墨旬随手扯过猩红被褥盖在元滢滢身上,艳丽颜色倒映在她宛如瓷器般细腻白皙的脸颊。墨旬本应该转身离开,他打算的很好,即使他对元滢滢生出的心思,多半是因为受到原身情绪的影响,但墨旬既对元滢滢心存在意,就不会把她拱手让人,而是完全地占有。
但墨旬站在床榻旁,他注视元滢滢越久,心中想好的谋划便摇摇欲坠。墨旬心想,她的唇定然是绵软中带着淡淡香气,才会轻轻一吻便把原本的墨旬扰的心神不宁。
而这样柔软的唇瓣,游临川曾经吻过多少次呢。
绷紧在墨旬脑袋里的弦猛然扯断,他心底浮现出奇怪的情绪,有愤怒,有不满。但仔细回想他心中郁郁的根源,竟然是因为平白猜测着,游临川整日守着元滢滢,他定然不如自己一般忍耐,想拥着绵软的身子就揽元滢滢入怀,想轻吻元滢滢,便把她抵在洞府中的任何一处,用唇齿肆意碾磨,看着美人因为他的举动而浮现羞怯的神态。
墨旬凝神思索,似懂非懂地觉得,他此时的心绪是嫉妒。
他弯下劲腰,指腹按在殷红的唇瓣,轻轻滑动。圆润的唇珠由于墨旬的触碰,颜色越发艳丽。
墨旬怀揣着莫名生出的对于游临川的嫉妒,俯身吻上了元滢滢的唇。
这滋味不像他想象的美好,不过是简单的肌肤相触罢了,墨旬不明白原身为何惦记许久。但很快,墨旬顺着男子本能加深了轻吻,在唇齿纠缠中,终于觉出了其中妙处。
第224章
元滢滢醒来时,只觉得周身酸软,唇瓣传来轻微的痛意。她拿起菱花镜,镜中的柔唇颜色鲜艳,微微隆起。
元滢滢将身子的古怪告诉墨旬,他只道无事,劝慰元滢滢莫要多思多想,无非是因为水土不服,她才会身子有恙。墨旬往仙人果中倾注了更多的灵力,交到元滢滢手中,说道:“把这个吃掉,你身子的不适就会尽快好起来。”
仙人果被吃下,元滢滢果真觉得爽利许多。只是,她越发贪恋仙人果的滋味,每日连灵米饭都不必用,只吃上一枚仙人果,就觉得腹中充盈。
软帕轻拭着唇角,元滢滢眼睫轻眨,眸中浮现出困倦。她身子一斜,险些跌倒,被墨旬半拢在怀中。对于墨旬这些时日潜移默化的靠近,元滢滢已经习惯,因此并不抗拒。她柔柔地依偎在墨旬怀里,说话的姿态也分外慵懒。
“墨旬,我怎么变得如此嗜睡,一日要睡上好几个时辰。”
墨旬拨开散乱在元滢滢额头的青丝,眼底尽是晦暗幽深,声音中带着宽慰:“怕什么。即使你睡上一整天,我也会在旁边守着你,不让你遭受半分危险。”
元滢滢轻轻摇首:“我并非这个意思……”
话未说完,困倦便席卷了元滢滢的全身。她眼睑合拢,依靠在墨旬怀里沉沉睡去。听着她轻柔的吐息声音,墨旬不再掩饰眼底的深沉,他目光灼灼地打量着元滢滢,伸出手抚着她的脸颊。
“唯有你睡着了,才能完全地属于我。”
墨旬守着睡颜恬静的元滢滢,神色幽幽,他的耐性越发差了。但墨旬深知,倘若自己在元滢滢清醒时显露本来面目,露出满是占有欲的眼神,定然会吓着她。但自从那日起,墨旬和元滢滢有了几分亲近,便不能继续容忍两人之间保持着守礼的距离。墨旬想着,只有等元滢滢陷入沉睡,他才能肆意亲近。
墨旬揽着元滢滢倒在床榻,他没有其他动作,只是拥着绵软的腰肢,嗅着元滢滢身子的馨香。
明明墨旬没有吃仙人果,但只是看着元滢滢睡得香甜,他很快便觉得困倦,顺势拢着元滢滢睡着了。翌日,在元滢滢醒来之前,墨旬便抽身离开。他看着美人无知无觉的模样,心中竟浮现出不甘来。墨旬薄唇微动,想要径直挑破两人的关系,但他尚且有理智在,明白戳破之后,要么皆大欢喜,要么元滢滢怨透了他,当即便要离开此处。而结果是哪个,墨旬一时之间无法确定,但他绝不允许元滢滢可能浮现出逃离他身旁的打算。
墨旬便越发沉迷于给元滢滢喂仙人果。
仙人果本是滋补身子的好东西,但墨旬倾注灵力时,有意地令它有了迷惑心神、懈怠精神的功效,如此一来,元滢滢便会时常困倦,心绪也会被墨旬的话所影响。长此以往,元滢滢所有的言语举止都会顺从墨旬的心意,且她完全不会生出疑惑。
攀附在洞府四周的花枝,被墨旬换作了鲜艳的朱红,今日是他同元滢滢大婚之日,墨旬身穿喜服,将手中红绫的一端交到元滢滢手中。
墨旬从原身的记忆中翻找出凡人成亲的习俗,他知道礼成之后,元滢滢才完完全全归他所有。到时,他不必再简单停留在清浅的轻吻,而是能够和美人双修。
凡人成亲是一桩大事,墨旬为此耗费许多精神,他不擅描眉敷粉,又清楚新嫁娘都要盛装打扮,丝毫马虎不得。墨旬便捉来小妖替元滢滢上妆,他看着光彩夺目的元滢滢,心道小妖还算尽力。
“滢滢,你今日格外美丽。”
墨旬诚心夸赞着。
元滢滢的眼眸仍旧澄澈明亮,只是少了灵动,略显木讷地颔首。她这幅模样让墨旬拧眉,心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若是平常的元滢滢听到这话,定然会柔声笑着,脸颊露出羞怯的神情,而不是像现在宛如木头一般,神色毫无波澜。
但就是墨旬把元滢滢变成这幅傀儡似的木头模样,因此他怪不得旁人。
两人拉着红绫,朝着布满鲜果点心的堂前走去,桌上没有供奉着任何神仙或牌位。墨旬不愿叩拜父母天道,今日一遭不过是效仿凡人成亲的礼节罢了。他凝视着元滢滢柔白的脸蛋,期待从那张脸上看出波动,只要一点点就可以。只是,元滢滢神情淡淡。
墨旬心中浮现的欢喜顿时散去了大半,他扯动红绫,元滢滢便顺着他的力道栽进他的怀里。
手掌轻抚,触手可及的是元滢滢宛如玉石一般细腻的肌肤。墨旬喜欢这般同元滢滢亲近,但看着元滢滢玉雕一般的神情,他突然生出了后悔。他太急切了,等不到和元滢滢生出情意来,便用仙人果操纵了她的心绪。在这深山洞府中,只要墨旬耐住性子,元滢滢迟早会移情于他。到时,墨旬迎娶的便是一个分外灵动,会展眉浅笑的元滢滢。
分明手中感受到的肌肤是温的,墨旬的心底却是冰冷一片。他眉峰紧皱,本要准备敲敲打打、好生庆贺一番的小妖们见状便停下动作。
墨旬当真后悔了,他心中想要的是有真实情绪、会哭会笑的元滢滢,而不是被他完全地控制像木头一般的人。他驱散小妖,丢开红绫,拉起元滢滢的柔荑,放轻声音说道:“滢滢,你我重新来过,可好?”
这一次,他再不会急功近利,而是要元滢滢真正地倾情于他。
但回应他的,不是元滢滢柔声的应好,而是一道凛冽声音:“不好!”
墨旬扬眉看去,见到来者是游临川时,心中竟不觉得奇怪。他隐约有预感,游临川不会轻易放弃元滢滢,他迟早会找到这里来的。出入山中的吊桥虽然凶险,但只能吓得了性情胆小的元滢滢,怎么能够拦得住游临川呢。
墨旬匆匆一瞥,淡声道:“你此行前来,可是要喝我与滢滢的喜酒?”
游临川的身后,跟着同来的包思怡和朱颜,闻言不禁拧眉。包思怡唤着元滢滢的名讳,看到她无甚反应,便觉出古怪来,她扬声说道:“你对滢滢做了什么,她如何会一副木头模样?”
墨旬虽然已经决定散去仙人果对元滢滢心绪的影响,但这是他和元滢滢之间的事情,并不会告诉眼前三人。墨旬唤着“滢滢”,元滢滢才有所反应,仰面看着墨旬。
“滢滢,我可对你做过什么?”
元滢滢摇头:“不曾。”
包思怡哪里愿意相信,元滢滢待她从未如此冷淡过,定然是墨旬做出卑劣之事,才让元滢滢变得如此。她运转灵力,缠绕在洞府的花枝便为她所用,意欲朝着墨旬攻去。朱颜伸手阻拦,面色凝重:“他的身上,有妖兽的气息。”
同为妖兽,朱颜能够辨认出凡人和妖兽的不同。他心中疑惑,墨旬明明是凡人,身上怎么会有大妖的气息。
游临川驱使本命剑,气势凛冽朝着墨旬而去。墨旬下意识推开元滢滢,免得她被剑风所伤。他同游临川缠斗起来,包思怡和朱颜本要帮忙,却被游临川冷声拒绝:“去找滢滢。”
两人忙走到元滢滢身旁,将她扶起。
包思怡看着元滢滢呆滞的双眸,眼眶泛酸:“怎么会连我都辨认不出。”
朱颜环顾四周,从小窝中捉来灵幽。他眸中带着寒意,见灵幽身子一颤,绵软的身子左右摆动着。朱颜化作熊狸本形时,和灵幽相处过一段时日,依稀能辨认出灵幽动作所表示的意思。
桌上摆放着色泽艳丽的仙人果,朱颜拿起一枚,送到鼻尖轻嗅,果真闻到了浓郁的灵力的味道。想到墨旬为了和元滢滢成亲,竟使出这般不入流的手段,把元滢滢变成如此模样。朱颜胸中浮现出怒意,仙人果被他捏的嘎吱作响。
缠斗之中,墨旬暗自心惊,距离冰寒之地两人交手不过数日,游临川竟然接连突破了几个境界。墨旬惊疑不定之时,游临川已经凝聚全力,只等给墨旬最后一击,他便要魂飞魄散。只是,墨旬的眼神突然转变,声音艰涩,在一瞬间收起了攻势:“不再用仙人果,滢滢便能恢复。”
游临川收了气势,饶是如此,墨旬胸口微堵,唇角沁出血痕。
游临川给墨旬设下禁制,将他困在方寸之地,无法离开禁制中。他阔步朝着元滢滢走去,不顾还有旁人在场,把元滢滢抱在怀中。
熟悉的绵软身子,让游临川手掌颤动,胸腔中涌起失而复得的巨大欢喜。他低声唤着元滢滢的名讳,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而元滢滢没有如同往常一般,回应着游临川。她好似一尊完美无瑕的玉石雕成的美人像,静静伫立在原地。
游临川和她十指交握,并不担心。无论是什么模样的元滢滢,只要能够回到他的身边就好。至于墨旬施加在元滢滢身上的影响,他会想出办法解除。
朱颜把仙人果递到游临川面前,他冷声说道:“这般害人的东西,留着做什么。”
说罢,游临川便扬起手掌,仙人果顿时化作虚无。
游临川扶着元滢滢走到墨旬身旁时,脚步微顿,他淡声说道:“凭借你刚才所言,迷惑滢滢心神的便不是你。你和妖兽一体双魂,轻易剥离不开,他若是死了,你也要殒命。滢滢同你有几分交情,定然不忍看你身死。因此,我不会杀你。”
墨旬仿佛丢了周身力气,神情颓丧。他清楚地感受到,妖兽的魂魄受了重击,暂时不能控制这幅身子。但倘若妖兽恢复,就会重新和他争夺身子。
为了不让妖兽继续顶着他的身体,做出哄骗元滢滢的事情来,墨旬能够做的,就是提升修为。只有彻底地压制妖兽,墨旬才能不被他控制。而做到这一切,墨旬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他眼中逐渐浮现出细碎的光芒。
墨旬决定不离开深山,他要在此处潜心修炼,待能够完全压制妖兽的那一日,再去寻元滢滢,说出今日的实情。
吊桥前,忽然生起一阵风,将吊桥吹得四处摇晃,几乎快要倾翻。游临川并没有想要踏足吊桥,他揽着元滢滢纤细的腰肢,要带着她凌空而起,越过吊桥。但很快,游临川就发觉他无法调转周身的灵力。不止是他,包思怡、朱颜也无法运转灵力。他们能够感受到灵力在体内转动,并非是完全丢失,但好似有一股迷蒙的雾气,将体内的灵力包裹,让他们无法正常操纵。
天蓦然变得阴沉,原本明亮的日光尽数被阴云遮盖,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氛围。
看着电光闪烁,包思怡惊呼道:“为何会在此处历劫?”
朱颜神色一凛,这劫难……俨然是飞升的雷劫。他浓眉深锁,眼眸凝视着元滢滢,这雷劫一至,游临川经受过后便要飞升上界。此后这世间种种,就和他再无关系。
元滢滢的心智未曾恢复,只是经受雷劫迫在眉睫,游临川怎么会放弃飞升的机会,情愿留在下界照顾元滢滢呢。朱颜心中做好了打算,待游临川选择了历劫,他便将元滢滢带到自己身旁,定然不让她受到雷劫的半点波及。
即使双目覆着布帛,游临川仍旧能感受到电光闪烁带来的耀眼白光。这飞升的预兆,在旁人看来是上天的恩赐,但游临川却反应平平。他仰面望着上空,心念微动。
游临川喃喃道:“你还是要我做出抉择,是吗?”
良久的寂静后,上空传出沉郁的声音。
“这是你的命数。”
察觉到怀里的美人身子颤抖,游临川伸手轻抚着她的背,以做安抚。
“你瞧,她这么弱小,连天雷都吓得她花容失色,怎么能够和你比肩而立。”
本命剑被游临川握紧,剑尖直指苍穹,他沉声说道:“即使没有你所谓的帮助偏爱,我仍旧可以修仙飞升。但若是没有滢滢,一切都会不同。”
他的言语落地有声,其中意思格外清晰,在飞升和元滢滢之间,游临川断然选择了元滢滢。
游临川感受着天空轰隆作响,他清楚这是天道特意给他出的难题,要他抛弃美人,断情绝爱,才许他飞升。只是游临川修的并非无情道,他凭借着一柄剑,照样可以飞升上界。而且,游临川心中早有打算,他要带着元滢滢一道飞升,但元滢滢修为尚浅,他定然要耗费心力想出周全的办法。可游临川不怕麻烦,修士的寿命很长,他可以有百年千年的时间来想。即使是在上界,他仍旧要和元滢滢在一处。
天道显然不满游临川的抉择,他是自己精心挑选的大气运者,应该按照他所计划的修仙路一步步走下去。世间哪有这般的好事,游临川父母俱存,兄弟无故,更有美人在身侧红袖添香与之温存。他应该遭逢大变,家人皆亡,所爱女子以身殉道,以此磨炼出他的心性。当然,在大道得成之后,天道不再理会游临川会有多少个莺莺燕燕,因为他心性已成,即使是祸国妖姬也动不了他的心神。
但游临川不愿意做棋子,他以一人一剑同天道相抗衡。
“不自量力。”
天道轻笑着,施下威压迫使游临川改变心意。
游临川膝盖微折,半跪在地面。他唤来包思怡,把元滢滢交到她的手中。
“照顾好滢滢。”
包思怡刚轻声应好,便见游临川强行突破天道的束缚,灵气冲破迷雾,化作水雾环绕在元滢滢周围。他们三人身子腾空,转瞬间便被送到吊桥的对面。
游临川的身形逐渐变得渺小,最终虚化成一个乌黑的墨点。他喉咙涌现出腥甜,却不以为意地站直身子。
游临川身上的灵力用了大半,他只能徒步走过吊桥。他每走一步,威压便重上一分,仿佛有千钧重的巨石压在他的身上,让他的双腿连动上一动都显得格外艰难。
注视着那道越走越近的身影,元滢滢美眸轻颤,眼睫眨动之间,水眸恢复了平日里的灵动。
她柔声唤着:“公子,不要继续走下去了……”
只要游临川低头,天道就不会再为难他。听到元滢滢的声音,游临川的唇角轻扯,露出笑意。他在为元滢滢恢复神智而欢喜,至于元滢滢所说的要他放弃之类的话,则被游临川尽数忽视。
他所选的路,为天道所不容,但他偏偏要走下去。
元滢滢挣脱包思怡的搀扶,走到吊桥旁,她看着深不见底的沟壑,抬脚踏上吊桥,朝着游临川而去。
她脚步匆匆,不敢分出心神看脚底的路,唯恐被深渊吓破了胆子。元滢滢脚步一绊,朝着前方倒去,游临川神色微凛,强撑着威压快步上前,把她揽在怀里。
两人齐齐地倒在吊桥上,游临川的身上无一处不痛,却露出了畅快的笑容。
天雷朝着吊桥落下,即将砸到元滢滢纤弱的背。游临川搂着元滢滢的腰肢,颠倒身形,便把元滢滢护在身下。而天雷便接连不断地落到游临川身上,他后背绷直,咬紧唇齿,不肯将口中的鲜血滴落在元滢滢的脸颊。
乌黑的瞳孔萦满水意,元滢滢想要向天道求饶,要他放过游临川。但元滢滢还未开口,便见到游临川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虽然不清楚其中缘由,但元滢滢下意识地信服游临川,不再言语。
即使是天道,也需要遵循历劫的规则,天雷如数落下,游临川尽数经受住了,他已经能够飞升成仙,连天道都阻挡不得。
眼看着游临川的身上浮现出金色光辉,他刚才所遭受的伤痕被一一抚平,无所不能的天道头一次觉出无力感。
他想不出旁的法子改变游临川的心意,便要暂时放过他。
天道即将离开的瞬间,原本虚化的形态突然凝结成实状,游临川的本命剑不知道何时离开主人身旁,直冲天道而去。它气势既猛且急切,不敢有分毫懈怠,因为对方是天道,若是失败了,它和游临川都会变成灰烬的。
许久以后,天边传来一声惊呼,从空中坠落下来一个男子。元滢滢抬眸望去,只见天道幻化成的人形年纪不大,和游临川相似年岁,脸颊嫩生生的。
天道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人形,不明白他为何会变成这幅模样。
游临川走到天道面前,直言:“世间万物运行,皆有法则。看来它更偏爱我这个大气运者,而不是你。”
天道怒目而视着游临川,心中思索着如何重回天上。但游临川不给天道机会,他已经成为仙人,灵力可以随意运转,便随手一挥,将化作人形的天道抹掉记忆法术,赶至凡间。
他要让天道亲自体会一番,修仙大道是否如他所说的,仅仅凭借“偏爱”一字便可以高枕无忧了。若是天道所说为真,游临川都可以顺利飞升,曾经身为天道的他自然不会耗费许多功夫罢。
淡金色光辉洒在游临川的身上,绑在他眼前的素色绢布轻飘飘地掉落。
游临川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满是欢喜的脸。
他抚着元滢滢的脸颊,语气郑重:“滢滢,我说过的,第一眼要看到的人,会是你。”
也只能是你。
元滢滢揽紧游临川的劲腰,她难以诉说心中的欢喜,只觉得身子都暖融融的。天道被驱赶到凡间,游临川得以成仙,那自然她的命运也改变了。
元滢滢再不用整日做噩梦,担心有哪一日,自己会被命数驱使,为了游临川的修仙大道而殉剑。她的公子已经成了世间最厉害的人物,再无人能够轻视他、伤害他。
游临川执起绵软的手掌,放在唇边轻啄。他的眼睛不似往常一般平静,而是蓄满了情意。
“我会带你走的,一同去上界。”
元滢滢从未怀疑过游临川的承诺,便颔首答应。两人相互依偎着,走到包思怡和朱颜面前。
包思怡轻抚胸口,暗道元滢滢突然跑到吊桥上,可把她吓坏了,还好两人最终都无事。
朱颜注视着元滢滢,心中的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你没事太好了。”
他眼眸转动,看着游临川,神色复杂,游临川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
——敢与天道相争,这需要何等的魄力。
游临川如今飞升,又拥有元滢滢独一无一的偏爱,真是羡煞旁人,也包括朱颜。他不再细看,掩藏着内心的酸涩。
包思怡和朱颜先回宗门,游临川并不着急,他和元滢滢慢慢地在山林中走着。
此刻,元滢滢才恍惚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的是成亲时的喜服。但这衣裙是何时穿上的,为什么穿,元滢滢却是记不清了。
她轻敲着额头,询问游临川可否知道。
游临川自然不会说出实情,他情愿元滢滢永远不会想起她差点嫁给墨旬的事情。
但元滢滢了解游临川,只是看他神色,便知道他定然清楚内情。
“公子,你就告诉我,好不好……”
元滢滢软声求着,让人无法拒绝。游临川只好答道:“你穿着喜服,是因为、因为——”
他耳根通红地说道:“要同我结成道侣。”
因为是头次扯谎,游临川面红耳赤。他是故意隐瞒墨旬之事的,但和元滢滢结成道侣的心思却是情真意切。
元滢滢垂下脑袋,小声地应了好。
那声音细弱,游临川却听得分明,简单的一个好字仿佛砸在他的心口,让他全身都快要融化。
他抱着元滢滢倒在茵茵草地上,手掌轻托着软腰,眸中闪烁熠熠光辉:“我好生欢喜。”
元滢滢捧着他的脸,声音绵软:“公子,我也是啊。”
能与自己依赖的公子终生相伴,她如何不欣喜呢。
心中的情意尽数迸发,游临川等不到正式结为道侣的时候,他将绵绵情思化作深浅不一的吻,落在元滢滢的每一寸肌肤。
游临川平日里太过冷静自持,如今稍微放纵便一发不可收拾。他的手指修长,姿态嶙峋宛如青竹,素来带着轻微的冷意。但指尖掠过欺霜赛雪的肌肤时,却带起阵阵滚烫。纤细的手臂环绕在游临川的脖颈,她仰头吻他。游临川逐渐俯身,轻吻的越发深切。两人的青丝尽数散开,被风吹拢在一处,发梢纠缠。那双得见天日的眼睛始终将视线凝聚在元滢滢身上,似是把这些时日未曾见过的面,都尽数弥补回来。
夕阳西下,暖橘色光辉倾泻在两人紧紧相拥的身子上。
他们好似一块完整的暖玉,即使刚开始被划成两块,分散各处,但重新聚合在一起后,很快便能密不可分。
——因为他们本就属于彼此。
第225章 修仙文男主身旁的侍女(番外)
“滢滢,你快些回家去吧,你爹娘正在到处寻你呢!”
身形娇小的女娃听到扬声呼唤,原本提水的动作一怔,吊桶便连带着牵引的绳子一同坠落在井里。
元滢滢面色发白,忙踮起脚尖伸手去够。只是她不过八岁年纪,身形矮小,如何能够取回漂浮在井水中的水桶。
包思怡惊呼一声,忙抱住元滢滢的身子,免得她和水桶一样掉进井中。
“别管水桶了,你家中应是有急事。”
元滢滢闻言,忙匆匆跑回了家里。元家父母见她回来,微微松气。元父看着元滢滢身上灰中发白的衣裳,忙指挥元母道:“赶紧给她换身衣裳,把脸擦干净,不然待会儿怎么见人。”
元母应了声是,把元滢滢扯到旁边,用巾布擦掉她脸颊的污痕,又翻箱倒柜地寻出一件干净衣裳给她换上。元滢滢伸开双臂,浑身僵硬,只听到元母说,家中会来贵客,要元滢滢嘴巴甜点,讨得贵人欢心。
家中其他兄弟姐妹扒着门框看着元滢滢,嘴中说道:“娘是不是给她擦了粉,不然她的脸怎么会这般白?”
但这话很快被反驳回去:“家中哪有脂粉可以拿来给她用,只不过她平日里的脸蛋是脏的,如今干净了,才显露出原本的颜色来。”
元滢滢眼神懵懂,她不明白为何来了贵客,却给她一人打扮,其他兄弟姐妹仍旧穿着平日里的衣裳。
很快,元母口中的“贵客”便到了,他衣着华贵,神态倨傲,对元家父母的奉承话半搭不理。贵客走到元滢滢面前,手掌板着她的下颌,让她张开嘴巴,凝神看了许久。
“你们竟然能生出这般清秀的丫头。”
元父赔笑。
贵客看来很是满意,他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子交到元父手中:“就她了。你家其他孩子都长得土里土气,只这个稍微出挑,好生教导一番,能卖给富贵人家做丫鬟。只是这丫头太瘦弱了点,分明已经八岁,身形也太……你瞧瞧,手腕上的骨头硌的发痛。我先给你二两定金,你可别舍不得花用,把小丫头养的好点,待三个月后我来看,若是满意了,除了补余下的银子,我再添一些银钱。”
元父捧着银子,忙千恩万谢地送走了贵客。
当晚,元家桌上便不再是平日里吃的粗饼杂菜,而是摆的满满当当,还有一只色泽金黄的烧鸡。
元家人皆盯着烧鸡瞧,元母扯下两个鸡腿,分别放在元父和大儿子碗中。鸡翅也有了归属,要分给二丫头和三丫头,只是元父轻咳一声,元母动作微顿,把鸡翅放进了元滢滢的碗里。
元母笑得温和:“六丫头,你吃。”
眼见到手的鸡翅插翅飞了,三姐瞪着元滢滢,沉声问道:“你今天不是去打水,但水缸还是空的,水桶也不见了。”
元滢滢小声说道:“……掉井里了。”
元母当即拔高声音,指着她道:“你怎么笨得连水桶都拿不稳,真是太没用……”
元父沉声制止:“够了。一个水桶而已,六丫,吃饭罢。”
元滢滢闷声应了,但她没动碗里的鸡翅,她不喜欢吃鸡翅,单薄的一层肉挂在上面,吃了不解馋,倒不如不吃。但在三姐虎视眈眈的注视下,元滢滢把鸡翅塞进嘴里,胡乱咀嚼着,竟然觉出几分美味。
之后几日,元滢滢在元家便是独一份的待遇。元母给她盛的饭菜,都比平日里多上半碗,吃完后还会问她要不要添。
元滢滢受宠若惊,但心中品尝出一分甜蜜。家里孩子多,她排行第六,几乎是被忽视的存在,这还是第一次元母这般重视她。但其他孩子就生出了不满,三姐忿忿不平道:“凭什么她能添饭,我却不行?”
大哥已经知事,便劝慰道:“左右她在家里也留不了几天,就要被送去给人家当侍女了。而且家中要继续过活,还得靠六丫卖身的银子。男娃读书、女娃的头绳和新衣服,都得靠这笔银子,你就不要再同她计较了。”
三姐这才散了怒气,她清楚做侍女就是伺候人的,主人家想要打骂就能打骂,而且元父是给元滢滢签的死契,即使有哪一天元滢滢遭遇意外,也无人为她收敛尸骨。
待众人离开,元滢滢才从被褥中钻出来。他们都以为她不在家中,才肆无忌惮地议论此事。元滢滢再看到元母带着笑意的脸时,不觉得温暖,反而有些木讷。她在想:原来娘亲对我好,是因为她已经把我卖掉了。
元滢滢听到元母小声抱怨,给元滢滢吃了许多饭菜,但她还是瘦小。元母猜测着,元滢滢应该是饿坏了身子,只补三个月是补不回来的,他们是不能让贵客再添钱了,不如停下给元滢滢补身子,省下这些银钱,才更加实用。元父沉默许久,同意了元母的提议。
于是饭桌前,元滢滢的待遇恢复如常。凡是有点荤腥,都给了她前面的哥哥姐姐,她也没有了添饭的待遇。
元滢滢吃不饱饭,便往深山里走去,想着运气好一点能够捡到掉落的野果子。只是,她拨开草丛,没有发现野果,却看到了一只狸猫。
元滢滢抓起树枝,戳动着狸猫的身子,见它没有反应,便觉得它肯定是死掉了。
若是换了其他人,定然会想着如何剥掉狸猫的皮卖个好价钱。但元滢滢想不到太多,她看着安静的狸猫,心中觉得它和自己一样可怜。甚至,狸猫比她还要可怜。元滢滢尚且还活着,这只狸猫却是没了气息。
元滢滢扒出一个土洞,捧着狸猫的身子把它放了进去。
她学着元母拜祖先的模样,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念叨:“祖先保佑,让它安息罢。”
念完阿弥陀佛,元滢滢就开始往狸猫身上泼土。
朱颜睁开眼睛时,只觉得面前一片土黄颜色。他冷声呵斥道:“停手!”
元滢滢被他吓得摔倒在地,环顾四周也没发现其他人的身影。朱颜站起身子,抖动着身上的黄土,再次开口道:“是我。”
元滢滢只知道人可以讲话,而家中养的鸡鸭狗都不会说话,但面前的狸猫,却像人一般。元滢滢犹豫地说道:“你是仙人吗?”
“当然不——”
朱颜本想要否认,可腿部传来的痛意让他转换了话风:“我当然是仙人。”
元滢滢便问他是哪路神仙。
“我身为熊狸族人,自然是熊狸仙人。咳咳,我本是和其他仙人同行,不曾想遭遇意外,身上也受了伤。你若是能够帮我,我便赐福给你。”
听到“赐福”二字,元滢滢眼中闪烁着璀璨的光芒。她连连点头,说自己会尽力帮助熊狸仙人的。
朱颜轻轻颔首,姿态高傲,心中却在想,元滢滢模样看着聪慧灵动,却是蠢笨的,连这般简单的谎话都能骗到她。
朱颜便要元滢滢去寻伤药和食物过来,元滢滢沉默片刻,轻声说道她会拿来的,只不过朱颜需要等她一会儿。朱颜随口应下,不曾想这一等便从天亮等候到天黑,他头脑发晕,站都站不起来,无法自己去寻找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