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聿不看人,只看火。
声音愈发闷沉:“我自有我的去处,我要去东厂。”
“日后殿下手握廷内大部分禁军,记得跟陆斜说声让他同我一道架空刘栩。您能吧?别再像这次失利了。”
“我输不起。”
“陈督主呢。”
多余问这话他一下缄默。
祁聿捏着袖口,从火上捏着陶罐把手将竹茹水端下来,怕烫慌手将罐子搁在一边。
“他有他的去处,我们各占其位。”
第56章 哄人我好疼,你能不能让我靠你肩上一……
那日大雨后整个京城又成了酷暑难耐的天气,以为能歇下的流言又在京中起风,半个月后三省督抚奏疏再次递到趯台,陛下盛怒。
内阁跟司礼监一道开议,也只能商量从附近哪里引水先保土地,以免入秋闹灾荒。
钦天监判大旱后必有大震,数十人分去几处灾省实地考察,再报朝廷。
海南两场倭寇战役险胜,请求朝廷拨款修缮战船与炮火兵器。
兵部照着上报来的数据请示陛下,奏
疏到趯台之时便即开议会,战事该批,核议兵部归划好相应数量,内阁跟司礼监统度到后半夜才罢。
趯台风景秀丽,比宫里是爽快不少,就是事情太多,祁聿忙得脚不沾地。
刘栩知道她与李卜山关系,怕自己一个不防她将李卜山彻底灭口。特意将她调到另一端僻静点的屋子独自住。
祁聿也没空盯着李卜山这半条狗命。
这道局成了大半,她只消等,只消等到那日,李卜山必死。他过不了今年春节。
刚好也因此李卜山被刺杀重伤,她不必跟刘栩住一块,很是舒适。
得了许之乘接班,她从御前退出。慢悠悠晃回自己住处,老远恍然瞥见一道素质身影。
廊下灯笼下拉长的身影好似直接扎进了心里,小小的将人刺分神。
数步阔近,真真切切看清人。
祁聿拧眉,费解:“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宫里背书么,背完了?”
过目不忘遗传上了?
陆斜抿唇,面上一阵惭愧,眼底闪烁不定。
‘咳’两声清喉:“儿子天天不干事,陈督主把我赶来这边避暑了说来辅助老祖宗历练历练。”
什么避暑、历练,就是过来别在宫里碍陈诉的事。
“”祁聿倒吸口凉气。
她知晓陆斜都藏着,藏得深,太子不会要个蠢物回宫。
陆斜只消求太子一句,太子就敢不论这是趯台、天子住处,直接派人下手,可见陆斜的话相当有用。
经此一遭,倒是要将陆斜看重几分。
祁聿上下扫两眼人,“找老祖宗你应该去怀仁堂,到这里来做什么。”
就着困意散目,她顺手扯了腰上盘带,松开职袍后一阵风钻进衣裳,舒适不少。
与陆斜自然错身踏上两阶推开房门,进屋先倒杯茶清嗓。
陆斜见祁聿细白腕子这么‘唰’地扯开腰带,革带拎在手上朝他身边走。他眼皮一跳心口鼓动,嗓子上下禁不住心神咕涌阵。
余光随着人转身,看着人略倾肩倒茶,倚桌边看过来。
陆斜忙清正神色,几步进门:“儿子来了肯定要先拜见干爹,这不是规矩么。”
这时倒讲规矩了。
祁聿看见他衣摆缝隙裤子,定睛确认没看错,整个人从头到脚都麻了,半分昏昏欲睡陡然清醒全部神智。
不可思议掀眸看陆斜。
晦目,咬牙切齿:“关门。”
陆斜转身悄咪咪抿笑,翻腕将房门阖上,转回身时故作不解:“怎么?”
祁聿眼底愠了一整层怒色,气息急促顶胸腔两下,几近咬碎牙。
“你穿的什么!”
陆斜憨直站在门前,她喝声后,叫他脸上呈现茫然之色。
只见陆斜还挺不要脸,指尖捏着袍子就掀开。
他着的裤子比正常布料透了一大半,几乎能清晰看到完整腿型。
两条腿肌肉分布均匀韧劲有力,线条走势起伏流畅,他就这么赤裸裸给人瞧。
半分朦胧下能清晰瞧见笔直细白这种衣裳是刘栩喜欢给人穿着的游戏之物,撕起来痛快、声音好听。
她几分慌措,气息一阵不住地翻涌。
掐眸:“你,得了老祖宗召见?有人领你换的衣裳?”
祁聿一时庆幸陆斜还知道往自己这里跑一趟,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她扼着怒,言语分明的就是要将领着陆斜这蠢出换衣裳的人给打死。
他无碍地低头,“这啊。”
陆斜打量着祁聿生气的程度,绷紧唇吞咽一口:“我在宫里赌输了愿赌服输穿的”
祁聿手上杯子直接照人头砸去,“你是蠢还是疯了,这种东西你也胡乱赌。”
“你到底知不知道丢人!”
一路从宫里来趯台?她光是想个头都不敢往下想。
陆詹事应该从他换上开始就从地里爬起来怼着脸骂了吧。这种儿子不如不要。
陆斜到底长没长脑子!
陆斜肩颈本能一抽是要躲的,脑子比身体定的快,迎着祁聿杯子硬接了。
眼前一阵眩晕、脑子陡然茫白一片,于此地上‘啪’得一声瓷脆。他脚下朝后跌两步就撞门上,手扒着花纹紧紧抓把才没摔倒。
陆斜定了定神,脑子还是晕,扶着门缓缓蹲下身喘气。
柔弱道:“我错了。”
语气诚恳的不得了,声音又细又弱,乖服得认认真真端着好态度同祁聿道歉。
无论他说什么,就祁聿会好好听,也会因为他混账生气,换了旁人谁管他啊。
陆斜好好解释:“这样我能‘戒赌’。你让我背书去考判仿,不能让陛下知晓我这种鬼样子。你从万千书册、奏疏里辛苦挑给我的,我不想失在德行上。”
他不能突然好赌,又没因没由骤然戒掉,不然引人注目去深查他,总有些东西不能让人知晓太深。
司礼监的人糊弄不过去,他只能借祁聿的手断一断喜好。
闷声继续解释:“眼下好赌众人所知,日后也能用,儿子‘赌’够了。”
日后他再开赌,每开一场都将不再是一场简单的赌局,必有所图。
眉心刺疼,陆斜指尖正要触上,祁聿脏腑倒吸,急急转身去摸药匣子。
“别碰,破了,我给你上药。”
看他眉心一片顷刻起的乌紫,一道血口糊在中间。
听到‘戒赌’,她神色才平稳两分。
还将局引她身上,真是敢。
一边找匣子,一边生硬道:“我回去任意指你个错,众目睽睽下训斥你就行了,何必穿成这样晃人前。”
陆斜哼哼没说话,缓缓坐地上靠门板等着祁聿找药。
哦,他故意给祁聿看得,没人看到。
看着祁聿翻找药物的背影,他蓦地想起庚合的话,这张削薄的背叫人一阵疼。
眼下不禁染赤,嗓子凝了话却道不出声。
祁聿拿着药走近顿下,眸子怔住,有些结舌:“你怎么要哭了,我砸得很疼?”
转‘嗤’一声,哼道:“娇气。我受过无数道刑,都没哭过。”
陆斜望着近在咫尺他脖子上的刀痕,结的痂都未落,这么深这么长的刀口。
嗓子一唔,声线茫茫空洞,不受控问:“你为什么不哭。不疼吗。”
陆斜抬起的眼里水汽很足,足到蒙了祁聿的心,她一时失神。
她都在宫里多少年,遭过多少次,自己数都数不过来。
这话激不起她半分感慨。
稀松平常语调:“这有什么好哭的,最难的都过来了。我每日忙都忙死了,没空想这些。便是受了刑,也要忙着事务交差。”
因为越是难、越要谨慎,要好好看文书,看其中有没有隐隐埋到她身上的陷阱。
敌人总是会在人受伤自舔势弱时再布下杀手,她活得不易,没时间整理凌乱的心绪、更没时间难过,她要往前走稳每一步脚下的路。
最难。
祁聿嘴里的最难是自己十三岁到十四岁期间,还是十四之后进司礼监之前的那两年?
他想问,可这种东西开口跟杀人一刀有什么区别。陆斜揪住祁聿衣摆,不敢用力,脑袋朝前狠狠一倾。
“我好疼,你能不能让我靠你肩上一会儿。”
祁聿单手拿着药,提臂准备将人挥开,耳边骤然坠句陆斜可怜兮兮的声音。
“上次给我涂药的还是我娘。”
祁聿提上的臂顿了顿,握药的手抽出食指钩住陆斜的衣襟,将人缓缓扯到自己肩上。
声音都放得很轻很轻:“你靠。”
肩上一重,陆斜不带防备、或者说她卸下防备刹那,祁聿心底空了很久很久。
她慢慢道,一字一句笃定:“放心,我的事结束后,我必让你亲手将仇人千刀万剐,你届时好好泄愤,莫觉得残忍。”
“你们真的是无辜受灾。”
剩下的话祁聿说不下去,再言就全是还不尽的愧意。
娘本是请出来的托辞,祁聿当真后,他也一下想到阖家就地枭首那幕。
浑身一个冷颤,倏地暴戾几分。
后背有人这么轻轻一拂,陆斜恍然才清神。
明明是他心疼人想抱抱祁聿,叫祁聿心里略有所依,怎么自己歪走了心绪还反被人安慰起来了。
“没事,上了药就不疼。”
无论多少岁,想到娘都是小孩子,都难过。这点她能懂,不会觉得二十岁的男子思念家人伤心难过招笑话。
她再温声哄道:“不日便到中元节,你休沐去见见,四年没回京苦了你了。”
她将人送出去,倒忘了这一出,是有些不周了。
陆斜捏紧祁聿衣袍,侧着脑袋轻轻抵着祁聿的肩。往日看着削薄但整体身形是漂亮的,真真实实靠上去才知道这张肩没想象的结实。
他稍稍用力,祁聿都要摇晃身子,需找寻个新的平衡点来支撑他。
那这么多年的苦难,祁聿靠什么扛起来的?
陆斜闷声:“你家人呢,不需要‘见’么。”
这话把她难住了。
好半响她才缓缓出声:“我爹是清官,我娘家教好,我这样的儿子他们见了怕是会恨,会死不瞑目,我入宫时拜了天地求脱了祖籍。”
“我无父无母、无根无姓,不用拜。”
陆斜一阵心塞,彻骨的那种。
入宫做阉人需要脱祖籍不叫故去父母难过?也不必吧,看当初的边呈月,就是家道中落自阉入宫,他秉笔鼎盛时族谱都单开了一页。
这官儿得清到哪种程度,叫祁聿认为自己不配为人子?
“你爹娘凶么,不然我在我父母旁边起一抔,替你辩几句?”
这胡言乱语。
祁聿胸腔闷阵起伏,恍然一瞬她不知自己笑没笑。
又滞着嗓:“不用,日后我去了地下有时间辩解。”
又来了,又来了。
陆斜不喜欢这样的祁聿,手一把揽住人肩胛:“你才二十三,大好年华,能长命百岁。”
“李卜山会死,刘栩也会,你会活着,一直活着。”
“我想看你做司礼监掌印,你一定会是我朝最厉害的掌印。”
祁聿被他一搂,人怔死在这个动作里,好半响缓不上气。
上次有人这样揽着她的肩,说她厉害的人还是在九年前。
一直知道年数的祁聿,这会儿晃神感慨:都九年了那她活得太久、太没用了。
聊到掌印一职上,祁聿在想要不要张口与陆斜捅破自己知晓他是太子的人。
肩胛重量让她迷神,结了口舌,将话缓缓吞了。
晚点再点破,反正陆斜都能用,不差这一刻半刻。
数年后两人每每回想宁成二十二年趯台避暑这段。
陆斜只恨自己抱的时辰太短。
祁乐庆幸自己多抱了那么会儿。
第57章 裤子你这条脱下来烧了。
只要一直酷暑,‘君主不仁’流言便会愈盛,压不住。
从杀不尽,到不敢杀。
陛下与朝廷只能束手无策,因为无序杀下去只会众怒民反。
刘栩在伺候第二道罪己诏撰编时,写了半幅的陛下一气之下砸了笔。
一道旨意加急传回宫,叫陈诉领带厂卫两所拿着王命旗牌将雷击、宫殿起火因由,上林苑监的祸首问出来,给朝廷、给天下个交待。
重压下,为了证实这是人祸非天灾。
陈诉终于在被雷击华盖殿、奉天殿、谨身三殿殿顶,发现屋脊上的蚩尾链接的金属出了问题。
本该与地下相通,却都断停在几桶调颜料的大漆旁,且大漆变成了未经调和的油漆。桐油跟大漆未经融合分层,一旦雷击或着火,桐油都会迅速点燃大殿,且不易灭火。
着火本就跟营建匠人有关,但没罪证辅佐,拿人由头不足,不能大面积审问。
现在证据确凿,工部专管营建这三座殿、至每日作工的匠人、制漆画颜料的商人烧毁的三殿两楼所有相关人成了疑凶,宫内外共捕数千人。
陈诉带东厂跟锦衣卫联办大肆拿人,所有人就知道重回了四年前‘大祭案’阴霾里
趯台收到消息,内阁首先震荡的厉害,四年是五千条活生生人命堵上的案子。
这回天灾加上人祸,若有人从中做文章,人数不会亚于那时要想速速解决,就得将火灾的人为根本寻到,京中上林苑监及三省突生的流言因缘扼住。
天灾下,做到这些事情并不容易
事情闹得,皇爷在趯台避暑都不安心。
全国由南到北由上到下事多,不该她沾手的她看也不看,每日内阁议什么她议什么。
这案子开始杀人,她也并未有任何额外关注,刘栩瞧人日日‘舒适’。
这日早议结束散场,出门后许之乘指着陆斜职袍下摆。
“你是不是只有这一条裤子?瞧你靴下裤腿好似是接的一截,裤腿还紧。衣局有人与你有仇,裤子都不给你好的?”
走在前面的祁聿一声内咳,生生噎了一口。
肩胛细颤把,扭颈森然看向身后二人。对上陆斜略微闪躲的神情,她黑着脸转回身阔步朝前去。
然后陆斜稀松轻笑道:“哦,小娘子缝的,可能不太知道尺寸,晚些回去了休沐出去给她改改。”
祁聿听到,一脚跺断路旁伸出来的几支葱兰,碾在脚下化作一滩花草泥。
陆斜忙着嗓改口,“也或许不是小娘”
祁聿步子再一重。
陆斜声音幽幽:“子我确实得罪了衣局,他们不给我裤子,我来趯台路上着急买的。”
祁聿回头,轻轻抿笑。
阴森森慢语:“陆斜,你过来。”
这笑许之乘看自己没被点名,打个‘哈哈’直接告辞:“祁秉笔、陆随堂,我御前还忙,先走了,先走了。”
他步子一拐,身后跟随的掌家跟随侍也匆匆掉头跟着小跑。
许之乘跑拐弯撑着棵树喘气,扭头问自己掌家:“祁聿是不是很久没这个脸色了?陆斜怎么惹他了,这要剐层皮了”
他的掌家还惊在祁聿脸色里,一阵慌促没缓上神。
这语气一听就完蛋。
陆斜抬手止了身后跟随的人,自己佝肩塌颈地蹭着步子过去。
祁聿也挥手退身旁的人一丈开外,陆斜到眼皮子底下后,祁聿睨眼他衣摆。
瞧见是那日陆斜穿得不堪,不好行走在趯台,就将自己的借了条给他。
裤子是短,到陆斜小腿,但靴子穿上就着夜,走回去也不妨事。
好,陆斜直接将她的裤子接了一段布料改好,还隔三岔五穿上,本想着都是‘男人’,都是‘阉人’,陆斜节约也没事。
但小了,有些紧就不必往外穿吧?
提点过一次,今天又穿。
她眸底混色,眼皮促跳:“我最近有个喜好,喜欢烧衣服,你看你有没有多的孝敬孝敬?”
这意有所指的,陆斜点头,一腔肺腑:“有,儿子一会儿叫人给你送去。”
“一定会让您烧的尽兴!”
祁聿当陆斜明白意思,也不多做为难就将人放回去。
住处翻阅文书忙得正入神,陆斜大张旗鼓带着人送衣裳来。
祁聿屋内朝外一看,好几乘盘、各式各样的裤子,陆斜贴心的不用她动手,带着火堆直接点好给她打个样,朝火里头一口气丢了七八条素白亵裤。
陆斜人蹭到门口,颇带感慨地发表体会:“干爹这喜好有点痛快,就是儿子钱少花销不起。”
祁聿微微一瞥,陆斜身上的还没换下来,他还穿着。
右手毛笔指尖一旋,精准指向陆斜:“你这条脱下来烧了。”
陆斜摇头:“我的刚才已经全烧了,身上这条是我最后一条,现在没换的。不然”
他脑袋怯生生伸进门,悄声不让外头随侍的人听见:“干爹再借我一条?这次借条大点的,别又让许随堂看出来小了。”
祁聿深深、深深吸口气。
好好好,上来先自绝后路是吧。
最后一条是什么意思,打算日后天天穿就没个换洗?陆斜疯了吧。
她狠狠
指向外头几个乘盘:“你带来的多,随便换一条,我屋子借你。”
她是不可能再借给陆斜了,这冤孽跟她有仇。好像能掐住她戏弄,她还不能当众撒气。
引起老祖宗注意,不是她受点惩、就是陆斜
陆斜直接拧眉,冷肃的坚决拒绝:“那些都不知道是谁穿过的,我不要,脏。”
祁聿明白这内容后直觉完了,下颚连带脖子绷紧。
小心翼翼问:“这些哪里来的。”
数个乘盘来回看几眼,她惊着心暗忖,千万别是她想的那种。
陆斜脸色始终跟着她脸色转换:“趯台随行的官员,愿意孝敬您每人都送了几条给您烧着玩。还谢我告诉他们这消息,我还得了两千两”
“您真是有威望。”
这是哪门子稀罕的威望?陆斜是来克她的吧。
祁聿气息倒扼直冲进脑子,头疼的她一时找不着感官起因在何处。
“陆斜,你做得一手好死,是真觉得我杀不得你?”
祁聿凶恶一瞪,陆斜虽然脊背起了毛,可他诚恳点头。
“你杀不了,我是太子的人。我活着,以后是可以保你一命的,你能懂。”
是的,天家易主,陆斜在新君面前可以保她一命没错。
“我只想效忠本朝呢。”
这话是什么意思。
本朝过后呢,祁聿没想过还是自知没有生路?
陆斜不同人逗顽笑了,站直身子开始仔细打量祁聿,深拧着眉心看不懂他。
祁聿不惧陆斜打量。
启唇之际陆斜先叫人退后些,脚步声弱远后只剩劈里啪啦炸在耳道里。
“你的主子不是好人,就是这个意思。”
“他不配你的忠心,也配不上陆詹事于他的忠心。”祁聿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万分肯定说:“你们一家效忠错了人。”
太子有些行事,她觉得还没刘栩个畜牲清明。
只是仗着储君身份蒙蔽众人耳目罢了。她与太子相交五年有余,清楚为人。
陆斜此刻定然不懂,再则他家两代都贴身侍奉太子,障目得厉害。
她字字端重也乏了:“我不同你逗嘴,将衣裳好好换了滚去干你该干的事。你第一道折子巡抚报上了消息,你参得人大概活不了几日。”
“陆斜,文字杀人感觉如何。”
这一眼,她看向陆斜的感觉变了。
陆斜瞧着祁聿眼底的疏离跟陌生颤了颤,但挺着肩。
他重回司礼监,不可避免的杀人,再说他参的本就是恶人。
他爹、他哥也不是没为民除害过,怎么祁聿眼里他动手便有些旁的不容?
陆斜那时为了从司礼监门前站起来,参了衢州刺史中饱私囊、乱用私权牟取私利,甚至伪造过朝廷公文。
因为是陆斜亲奏,得令的巡抚直接就判定衢州刺史有罪。
巡抚不问罪,直接拿了人盘罪画押。一来一回时间、加上是刺史,便拖到这几日判斩。
祁聿见他脸色素白掺着些青。
陆斜下颚抖了抖:“我怕。”
祁聿:
这话真像是鬼在耳边说自己怕死。陆斜在她面前作的死还少?
再说这折子不是他亲自御前参奏的?现在畏畏缩缩装什么。
“怕?”
祁聿冷哼,鬼都不信。
“干爹教你一招驱惧的法子。你现在一张帖下到衢州将人提到京城来斩,你坐高台亲自斩了他,就不会再怕了。”
故意揶揄他。
陆斜凉着嗓:“我没斩过人,你陪儿子坐高台,我就下帖。”
“总要手把手教一教才是,我真不会。”
斩人需要会什么,他都已经判了人死刑。
祁聿话是堵不住陆斜鬼脑筋,一阵心塞后低喝句:“你滚。”
陆斜点头,作告退礼仪:“不打扰干爹办事。”
“那裤子放这儿?一会儿您忙完了尽兴的烧,前头官员说还有,您要多少有多少,都愿意孝敬。”
她一阵气绝。
好,被陆斜成功绕开了今日重要的目的。
她狠狠剜一眼陆斜,“还给人家。”
祁聿至始至终要的都是陆斜身上那条。
陆斜有病,他真的有病,病的不轻。
因为他是太子的人,祁聿往下有用还不能将人赶尽杀绝这么多年真是遇上了个冤孽。
瞧着门前蹦着火花的火堆,祁聿眼底一片昏花,继而咬紧后槽牙。
第58章 太像这到底是天灾,还是你做的人祸?……
陆斜在她面前混账低智,在其他人前虽行事稚气,也算得上周全。
便是在陛下身边轮值也做的不错,伺候人的规矩一个没错。
许之乘对陆斜另眼时,祁聿一盆凉水倾头。
“这不是基本?值得你夸他一句周全?”
许之乘敛笑,这么多年来不是特意从底下培养擢选进司礼监的,这些空降里规矩做最好的就是陆斜。
也除去祁聿,祁聿不要命杀进来,规矩都是老祖宗亲手教的,御前九年从未出过错。
那陆斜是谁教的?许之乘看眼祁聿,默默收神。
陈诉宫内行事二十余日,这边李卜山也能下地,刚能下地第一件便是参与议事。
数日不见的第一面,祁聿撑着下颚歪头看门前不敢抬步的人,浅浅笑。
“你当知晓不是我。”
李卜山晦目抬步,撑着自己掌家跨进门:“你的人不会如此失误,你也没有人。”
后半句点明这么多年祁聿对他下不了手的要点。
不是祁聿动手,不妨碍他幸灾乐祸,不妨碍他咒自己死。
李卜山明白,没张口、也不计较。
祁聿不是没有人。
而是她的人都在老祖宗所控范围,她可谓是有手、又无手。
贴身直接杀这也不像话,有品级的谁身边没数人相护,死了好说,就怕没死。
一击不中算戕害同侪,廷内是要落罪的。她行事谨慎,才不给李卜山捏这种能喊冤哭求的小把柄,她不想到老祖宗面前被李卜山恶心一把。
老祖宗让陈诉暂时拖会儿,叫再乱些一击将内阁清清。
陈诉审讯的事情便一直没什么大进展,就连内阁也等着、提防陈诉审讯口供,怕司礼监找前朝开口。
这正是个诛杀异己的好时机。
祁聿看着内阁跟司礼监‘按兵不动’、争锋相对、彼此算计利害。
愈发觉得这个朝廷从根里就烂透了。
直到工部营缮清吏司下头一位主事受不住重刑开了口。
说是司礼监掌印刘栩离宫前,交待他将蚩尾从地下断开,工图作画的大漆在下工时着人换成未调和的油漆,天干物燥总会有意外。
询问作案原因,竟然是刘栩想在工料定价、收储,工关木税、苇税、通州三处地基租银这几处账目做手脚,蛀口国库。
司礼监之前边呈月做过、三年前何至也做过,前车之鉴不是没有。
这是陈诉跟北镇抚司都指挥使一起问出来的,陈诉一人当场控不了口供,看着程崔他都汗如雨下一时乱了分寸。
程崔给司礼监面子,两人从落好供词到出发去趯台,给了陈诉一炷香时间。
当趯台这边刘栩先收到消息,桌面所有人静悄悄。
眼下是两件事:供词拦不拦,改不改。拦怎么拦,改怎么改。
李卜山肚子中了两刀,现在尚能下地已是上天眷顾,问他无意。
刘栩直接看向手边祁聿,“你日日在宫里没发现?”
这话她怎么答。
硬着头皮:“工程日日有人签字,我也每日去巡转,并未发现蚩尾断开。漆画我是觉得他们画的频繁,可我也观察了作画速度,实在慢。今年封梁的话,这个时间也并无不妥。”
“天雷击殿这个属实,谁能做手脚。当时宫中那么多人,着火时庚合也在,翁父看他可有给您报异?”
“别往天灾上引,这就是人祸。”
刘栩一拍桌子,一桌子人落地跪下,就连跪不住的李卜山也得伏地。
祁聿胸腔受压迫,一阵难受。
“口供不能拦,递进来叫皇爷看。”
头上气息一重,祁聿速速接话:“翻供自来是常事,一个人的口供算什么。他一个主事,上头还有员外郎、郎中、吏部侍郎、尚书,若这么个人都能一言定了您的罪岂不荒唐。他一人成不了事,除非内阁的人出了手。”
“那也是要数项实证您一个也撕不开,才能问您的话。他们没这本事。”
“翁父等陈诉进去呼冤便是,此等小事奈何不了您。一会儿等陈诉禀了,儿子再问问,替您将此局清清。”
刘栩俯看祁聿这张背,目光注视许久。
祁聿此生便是背叛司礼监做局,也做不到他头上,除非是陛下都饶恕不了的天大罪过,不然他死不了。
他不死,就是祁聿死,祁聿于他就是一条命,不敢贸然做手。
这事十有八九便是内阁冲着司礼监来的
“走。”
陈诉一会儿就到,他们也没多少时间在这里叙话。
众人出门时,她盯着人群最后的李卜山,真想给他一脚直接将人踹死。
刘栩余光瞧他,“跟上,眼下他值得你上心?”
祁聿转回颈子,徐徐搭目,你同样也不值得我上心
可张口却是诚服:“这事不大。”
刘栩冷哼,与他自然不大,但终究事麻烦。
陆斜看见‘活蹦乱跳’还能喘气的李卜山一时邃目,跟着一道往御前走。
瞧见人半死不活跟在后头,走得辛苦,没几步路脸色变开始犯青紫,陆斜深深拧眉。
照说没李卜山的事,怎么不回去躺着。
许之乘瞥见直蹙额,唇齿磨句:“自作孽。”
陆斜不解地并两步过去,“为何?”
许之乘看陆斜疑窦生重:“你是祁聿收的儿子?这也要问?”
陆斜讪讪张口:“不是缴帖了么,现在也不算吧。这有什么相关的。”
他好心给陆斜这个万事不懂的讲解:“因为现在老祖宗麻烦,若腾不出手照顾李卜山,祁聿便能乘次机将人狠狠坑害一把,重就死,轻则半死不活。”
他俩的生死仇怨可谓太深,深到祁聿一定会下死手。这该是祁聿等待多时的良机。
“他现在又这样,”许之乘余光还未瞥到李卜山身上便收回目光,冷晒,“端看老祖宗护几分。”
“这回李卜山要将自己经年人脉尽数用上保命了。”
许之乘抿唇,也不说旁的,直勾勾盯着眼前祁聿那张隽秀背影。
这次是祁聿杀李卜山的好时机,也是所有人‘坑杀’祁聿的好时机李卜山若是能胜,日后司礼监除了老祖宗,便是他最大了。
陆斜抿唇。
这等朝廷案子里,还有祁聿在其中搅弄风云的空隙?那他也太厉害了吧。
他要好好看看祁聿怎么弄死李卜山。
转而想到,祁聿能在其中对李卜山动手脚,是不是旁人也能在其中对祁聿动手脚?
脑子想清瞬间陆斜人麻了,气息陡然不畅,脏腑生生噎停。
抬头看向祁聿背影时都有些害怕。
偏偏那张好看的赤红色悠闲轻松。
祁聿还有什么时间分身去帮老祖宗处理什么,不赶紧给自己看看局面。
背后目光刺得人阵阵犯毛,祁聿回头,除了许之乘无碍神色,便是陆斜掐紧眉在她身上的焦急目光,还有
视线穿过他们两人,李卜山去了半条命还要坚持去御前探看情况,他一副不敢松懈的紧张着实好笑。
祁聿朝他闷个笑,颇为挑衅地牵唇莞尔。
她就喜欢看见李卜山这副样子,不知生死的挣扎模样。
李卜山见他笑得出,脸色骤变。
陈诉跟程崔呈了口供,但又无其它完整实证证明是司礼监所为,建成帝便是动气,也气得不完整。
建成帝眼下就怕被那群言官知道,又开始胡乱跪呈摇唇鼓舌煽动。
祁聿跪谏,自请一队锦衣卫去守着这群言官。
案子是要往下查才能分明,不能一人呈供就被喉结逼结了案。
出了殿她随陈诉、程崔回宫调兵。
陈诉将祁聿提到同一辆马车上,程崔自当他们司礼监有商量也不多言,直接默许,自己骑马在前开路。
陈诉看着祁聿,上下狠狠审视人:“这不是我审出来的,是你不是。”
毕竟上次祁聿可亲口让他往老祖宗身上扯。
但祁聿哪里来的通天本事,能在老祖宗手下做这等手脚,司礼监却无人知晓的?
他瞧着人画供,都不敢信这会是祁聿的手段。
反正不是老祖宗下令,老祖宗的令不会行的这般疏漏。
祁聿从冰桶里拿块冰若无其事塞他手上,轻声:“管它是谁,你供都呈了,往下查便是。”
这是往下查的事?这是要控制的事。
陈诉扔了手上冰,甩甩掌心水渍:“老祖宗不会有事,司礼监出事都是我们出人顶,你与李卜山赌命,别拉上我,你不觉得我无辜?”
他这次要是没办好,肯定受责。
祁聿不以为意:“司礼监真出事,你肯定不会出事。陆斜是太子的人也不会出事,不然从陆斜牵扯到太子身上,这是皇爷、前朝不愿意看到的。”
“有事的只能是我、庚合跟李卜山。你怕个什么。”
祁聿说得真是轻松。
陈诉虚目:“许之乘你怎么不说。”
他明白,但想看祁聿如何点人,从祁聿嘴里说出来的话,能再定个几分。
出了趯台一股热从车外挤压进来,祁聿自己从冰桶里摸块冰摩挲在掌心降热。
“本朝四修的律法加三百八十二条《问刑条例》,他知晓得比刑部官员还熟,他不就靠这在司礼监坐了这么多年。指不定他出事,有刑部的人愿意捞一把呢,这是活编修啊。”
“所以有事的只有我们三人。”一副叫陈诉安心的说辞真是犀利。
“庚合虽然最可能落他头上,但我跟李卜山厮杀下他混不进来。老祖宗现下自身难保下,可能拎出他,但我一定会踹出去李卜山。”
陈诉翻个白眼。
“老祖宗晚点一定会议如何逆局,你怎么就知道这案子一定会落进司礼监?推进内阁叫他们寻人顶罪也不无可能吧。”
祁聿神色清淡到几近无色的状态。
“所以我事前才叫你落到老祖宗头上,现在你只要悄悄阻挠老祖宗翻供。无论是我死,还是李卜山死,与你是不是都有利。”
“我‘死’,你在老祖宗心里数第一,日后司礼监无人撼得动你。皇爷贬你,老祖宗都要替你说话求情。”
“李卜山死,絮娘的仇你也算是结了。”
“你为了你自己,也该让这个案子落在司礼监。”
陈诉看着祁聿。
就寒气森森问:“这到底是天灾,还是你造出的人祸!”
如此周密,真像祁聿数年手笔。
可他如何算的准天雷,如何有人手绕开老祖宗眼睛操控这不可能是他,但又太像。
第59章 无用我若想为我自己求道情呢。
廷内火灾挂钩到贪腐上,还进司礼监掌印头上,案
子转折方向实在难料。
工部有人张口,那就以这个主事做突破点开始审问,结果这边口供刚呈去趯台,人就暴毙在诏狱里。
陈诉、程崔回来收到这个消息,一起去了案发现场。
程崔目光从尸体挪到陈诉脸上,阴晴不显。
陈诉面上沉色,厉声掷地:“叫人验尸,到底是自尽还是他杀。”
程崔随便看看,笑笑就敛收神意,几步退到陈诉余光最边缘。
其实陈诉就会验尸,廷内案子经他手过的很快,诏狱里倒也不必叫个仵作撇清关系。
此番不知是司礼监自导自演还是有人乘势‘陷害’。但这位主事死得真好,线索直接断在吏部,现在吏部往上嫌疑更大。
这人不死,怎么方便前朝钉死司礼监,司礼监污蔑肃清前朝。
程崔看着如今情形不得痛快,两方绞杀涤荡偏偏扯上锦衣卫,他们必受波及。
他不想锦衣卫有人卷进这场无辜中去。
陈诉瞧人这么一站,站在视野分界线上也算是表明态度。
他锦衣卫万事不沾,只受命于皇命。
陈诉轻轻声:“咱们如实朝上报就行。”
礼尚往来敬程崔一笔。
刘栩跪门前诉冤,建成帝并未理他。
不消多久工部尚书也跪到一旁,从白天到后半夜。
祁聿带着锦衣卫在诸位言官家讨杯茶吃便走,多一句寒暄都没有。
但就她这一圈转下来便都明白,这是圣意。
等祁聿回趯台,听闻刘栩还跪着,她想也没想就去御前给刘栩‘喊冤’,将司礼监数年来行事签文交托呈递。
这些都能跟各部对上,司礼监绝无私瞒朝廷、私瞒圣心任何事。
陆斜听闻时一杯茶顿在手上,就默默笑。
祁聿真心实意地喊冤,亦诚心正意想将事情挑起来,也是有心有意替陛下纾解此局。
朝廷可以震荡,内阁跟司礼监不能震,这里牵一发而动全身,陛下不想在这个民怨沸腾的节骨眼上处置重臣。
左右手互搏,伤的都是自己。
内阁跟司礼监便是互掐,也决计不会在刘栩头上做文章,这明摆会被陛下草草覆住收场,还会记恨。
事要速速调查清楚,掩埋下去。
只要找出‘纵火’元凶,向天下道明罪魁祸首,发了邸报就能安息一阵,天灾这是另一种处置法子。
建成帝翻着司礼监多年册目,这上面干干净净哪有需要花钱的地方。
营建宫廷历来都是工部活计,便是内廷要插手,也要从吏部开始查,直接冲到刘栩头上真是冒失。
可事点到刘栩头上,怎么也要问问,不好糊弄朝前、天下。
建成帝坐在上头半个时辰,翻阅完朝下一递。
刘栩跪罪动不得,祁聿跪行过去捧住照着圣意呈给吏部尚书面前。
殿内灯火通明。
八月的天更燥,室内摆放三盆冰也消不下皇爷今日心头火气。
建成帝哼声,端腔正声。
“你看看,司礼监这些年巡监的字你们签没签。你工部到户部报的帐,司礼监插手过没有,插手过,叫人呈上来,就现在,算。”
天雷劈的火,怎么就掉刘栩头上。
工部尚书也觉得天突然塌他们头顶,畏畏缩缩内颤,磕头:“臣这就喊人来核帐。”
陛下这是要工部立马证刘栩个‘清白’。
话罢,建成帝往椅子里一嵌,面上疲态尽显,这该死的燥热又乏人,眉角蹙着就没放下来过。
祁聿眸色颜色清浅转换,躬着身给建成帝斟盏茶。
递去皇爷才嗅个茶香,重重搁手。
桌面‘嘭’地瓷碗一撞,祁聿跪下伏地磕头:“是奴婢尚未学会翁父那种烹法,无法斟出陛下喜好的这口,还请陛下恕罪。”
她仓皇再磕头,“奴婢这就去重泡。”
头磕得实诚。
刘栩心口骤然被祁聿煨捧爽意,虽然祁聿这是在顺着皇爷心意行事,但也是他愿意行。
他将祁聿伏地这道窄秀的脊梁缓缓框入眼底,徐徐咽口滚沸的气。
建成帝掐额,一再沉默后愤愤张口:“刘栩,你去。”
言下有责怪,有厌弃,可依旧离不了刘栩。
祁聿看着这幕,心底缓缓落实。
这就是刘栩在陛下心中的份量,即便目前口供‘是他烧了宫殿,为了再造宫殿从里贪吞国库银子’,他依旧能站起身伺候。
不是阶下囚,也没有‘衣冠办事’,就是能端端正正好好的站在陛下身边。
她甚至能想到这些罪条真落在建成帝面前,陛下会恨刘栩、会责刘栩,便是气的想将人千刀万剐,也不会真杀他。
前朝后廷无人有刘栩这份待遇。
刘栩跪了一日,起身已然有些困难。
建成帝看他不争气,一脚踹向祁聿胳膊:“扶去。”
祁聿磕个头起身,到刘栩身边将人搀起来。
刘栩膝头确实跪久了麻,加上年纪又大,趔趄好几下才撑着祁聿起身,顺势站起时紧紧一把将祁聿拿在手上。
祁聿胸腔呼吸骤然一下撞得自己难受,刘栩不像是抓着她胳膊,是抓紧了她骨头。
将人扶到茶水间,祁聿将人狠狠甩开。
掌下掀开的力道使然刘栩差点被甩倒,他一把矫健摁住桌角才没仰倒。
刘栩遗憾的被迫松手,眉心蹙抹疼色,从黄幔间隙看向陛下,再缓缓转到祁聿身上,瞧着他脸上疏离。
他松腔:“你过来,我教你。”
祁聿看向刘栩在桌面点炉备茶手法,脸扭开。
“我会,您自己端给皇爷就好。”
刘栩摆放动作一时滞住,好半响进行不到下一步。
知道祁聿会,他早就亲手教过,眼下再听一回,刘栩长长吐口气。
“你,能不能宽谅我九年前于你的所作所为,我们重新开始这次我不会”
刘栩丝毫不带着希冀,只是被祁聿方才皇爷面前所作所为给冲顶出的这句话。
他聚集着身上所有感官听着祁聿的动静,试图求丝祁聿像方才那样的‘好’,不求多,半分就够,假的也行。
她望着刘栩侧着的半张背,另一半是他手上动作。
刘栩还将这道茶煮的方法示范给她看,叫她能在皇爷面前多道讨喜的地方。
“你想为李卜山求情?”
祁聿声音寒凉又尖锐,刘栩心不可避免的冷半截。
他嗓子琢磨番还是出口:“我若想为我自己在你这里求道情呢。”
即便他说得再诚心,也知道不可能,可有些话终是要问的。
祁聿这时气息很慢、很乱,刘栩等水的刹那扭头。
只见祁聿眼底复杂。
他一字一字启唇:“刘栩,你那样要我的命,怎么奢求有人原谅你。异地而处,你可会原谅如此对待你的人。”
不用异地而处,就祁聿性子他就知道不会,刘栩悲辛地拧回身,发现水已然煮老,这壶烹不了皇爷好喝的那口茶。
拿着软巾包手上将水倒掉,有水溅到刘栩手上,他这时也恍惚到无知无觉。
一会儿刘栩茶一递,再在皇爷面前乖觉说些讨软的话,今日也就过了。
她在不在室内伺候其实都没什么用处。
瞧眼外头时辰,自顾自告退:“我该下职了。”
连个退礼也没行,转身便走。
刘栩听到声音匆匆转头,人已然退出了大半。
隔壁便是陛下,唤也不像样子,他敛话看着祁聿离开。
出门时一阵风掀开祁聿衣摆,隽然身姿风流飒意,只是绝决了些。
刘栩撑着桌角、望着火失魂荡魄。
陆斜算着祁聿与许之乘交班,在他回屋的必经之路提盏灯等人。
瞧着祁聿步子稳足,陆斜慢悠悠候着他走近、再越过,直到自己身形半步,才动身跟随上。
将给祁聿掌灯的挤掉一个,随侍的队伍也朝后挤了一段路。
他将灯搁到祁聿脚旁。
祁聿瞧着脚下灯影全乎,遥想第一次陆斜给她掌灯都不会。出去一趟到是会的如此精细,知道离脚面多高、离脚尖多远能照得清晰。
当年内书堂君子之道不想学,这些东西是怎么悖逆十数年教养忍下来。
不知道太子遣人教他时,他学的时候难不难过。
祁聿一掌挥开他的手,掐眸:“我不要你掌灯。”
她不想看到陆斜伺候人。
他踩着祁聿影子边走得好好的,手背一下被推开,灯盏晃到一旁。
陆斜有些怔愣,他没惹祁
聿吧,怎么就不要他掌灯了。
祁聿惯来话不道两遍,他只得悻悻将手上灯盏朝后递。
一只手横空要接,陆斜突然并上前一步,将灯塞祁聿手上。
“那干爹继续疼我一回?给我照路如何。”
祁聿冷不防手上多了一物。
她白日伺候人,下值了陆斜哪里来的脸叫她伺候?她伺候的怎么也是帝王将相一流,陆斜是什么。
撒手要扔。
陆斜一把捏住祁聿动作。
人将好佝颈,轻轻将声音落他耳畔:“你接下来要做什么,我帮你。我也想要李卜山死。”
他欺负你。
这话陆斜不敢张口,也不能张口。
只是当心里游过这句话时颇为紧张,怕被祁聿瞧见什么不堪,从而不再待见他。
祁聿听着就觉得陆斜有所图,本能谨慎起来。
“你安安稳稳喘气就是在帮我。”
太子派人刺杀一个司礼监随堂,这要是被抓住端倪真是麻烦,布起来的局不免要改改。
“”
陆斜胸腔闷闷,自己在祁聿心里这么无用么。
握着祁聿的手给两人一道掌灯,笑笑:“那继续听你的话背书吧,但您遇着难了能喊儿子一声,我真能帮你。”
陆斜这意思只差将太子拎眼前给她亲眼看看了,好叫她相信是有几分实力。
祁聿只冷笑,这个蠢货,自己才是被利用的那个,还以为自己权势大握随意调弄。
哦,这话也不尽对,太子确实给了陆斜不少权,或许比给她的多一点点?她与陆斜在太子面前区别还是很大的。
陆斜指腹隔着衣裳再次探祁聿的脉象,照旧是轻微的疮疡前兆,身上这次没有起热,但有这个前兆早晚是会发热的。
他视线轻微往下搁在祁聿脸上,瓷素面容清质,眉心微蹙,都起了一道不太显见的细纹。
陆斜掐紧神思。
祁聿身上到底哪里有伤,怎么能在这么久好不透?也不叫医?
是伤在什么隐秘处叫不得医,还是伤的因由隐秘叫不得医。
细嗅一阵,想看祁聿有没有服药。
轻微清香携了虚弱苦涩传来,这味道他熟悉,陆斜怔口:“你又饮竹茹水了?”
这话蹦的匪夷所思。
明白过来便不想同陆斜靠太近,她胳膊肘将人顶出去,手一抬,将袖口朝上松松,顺势抽出陆斜掌心。
纤白腕子跟着执物走势起伏,劲瘦显绝色,陆斜一下愣他腕子上。
这节腕子藏在袖中,他竟没发现这么端秀精致。
“我自来无事煮煮,怎么了?你又不是没见过。”
当年祁聿说过,他知道竹茹治咳清火,进宫前喝过,偶时会想这个味道。
竹茹也治伤寒劳复,恰好对一半他身上的疮疡症状,祁聿是靠竹茹水将身上的症状一直压着的?法子是好法子,但根治不了,终是隐疾。
他不能逼紧祁聿秘辛,这样容易断交相处不下去。
譬如喊‘干爹’也是,他回来本就冲撞人行错了事,再不依着这点微末亲近亲近,祁聿肯定不会理他
听着祁聿有问必答,陆斜笑笑。
“那下次你煮能喊我饮一杯么。”
“东边一片竹林,自己挖。”
第60章 置身他一直养的都是心上人,何来十六……
刘栩坐上头,周身凝气,缓缓端起一盏茶慢慢啜饮。
屋内气氛沉固萧肃,扼人气息。
陈诉跪在所有人最前头,伏地跪拜不敢起。
他纵容内阁首辅钟方煦两回进出诏狱,还未将人在里头叙的话听清,这乃大错。
刘栩在上头斥训,祁聿就跪的没那么端正,一副大有看好戏的模样。
瞧着祁聿吊儿郎当模样,刘栩手中碗盖冲他肩上砸去。
这是上头给的‘赏’,她不能躲,任由砸肩上。
碗盖落地碎瓷迸开,余光瞧见陆斜被声音吸引抬头,一块瓷碎像是照着他眼睛去。祁聿下意识挥袖一挡,就着姿势懒洋洋伏地。
卷到衣袖的碎瓷在她叩头时不小心摁进掌心,扎进左手尚未好全的伤里,祁聿稍稍蹙眉便过了。
刘栩训责陈诉这么久案子没有实质进展,没将他、将司礼监彻底从案子泥团里、百姓喉舌中拔出来。
“你若再审不清,就换旁人去。”
刘栩一声叱喝,满屋内外尽是伏地。
刘栩呵责完这句,便让陈诉先回诏狱盯着进展。
当时为了让祁聿起身,他亲至陛下面前举的陈诉,眼下一时也将陈诉撤不下来。
前朝紧盯廷内,这案子聚焦在司礼监时间越长越麻烦。
京里迟迟定不下案,三省督抚又上奏说民生要暴乱问题,陛下夹在此时真要恼了。
从祁聿跟陈诉行事散适样,刘栩心底这时也清楚案子为何没进展。
便有前朝的人推动,以陈诉能力自然不止如此被动。
是陈诉帮着祁聿放纵内阁将案子朝司礼监按,祁聿要杀人,是陈诉要借刀杀人。
前朝那群人是无论司礼监死谁都满意,此番司礼监内部出问题,外头正高兴。
陈诉自知这样做必然会惹怒老祖宗,但只要结果与他有利一二,他仗着自身本事与多年人脉手段也不会被逐出内廷。
只要驱逐不出去,早晚能有翻身的一日。
议事一散,刘栩指着李卜山:“你这几日忍着伤去诏狱跟陈诉同审,许之乘伴同。”
“一会儿咱家去御前将监案判审权交挪给你们一份,可驳陈诉权柄。”
李卜山知晓刘栩在救他,撑着自己掌家捂着腹伤刚要跪。
刘栩深深瞥眼视线边沿的祁聿,握住李卜山胳膊,“你小心身子,速速将此案清出去。”
李卜山自救同时也能将司礼监提出去,此案顺归回工部便万事大吉。
陈诉跟祁聿是不管用了,刘栩眼下要将案子先清明白,后收拾监内。
议事散了,祁聿才也不管刘栩如何行操,照着自己手上事务行了退礼,规矩往御前去。
许之乘看眼出门的祁聿,心头直冒汗。
他能说自己不敢跟李卜山往诏狱去么
今晨庚合掌家亲自来趯台跟祁聿见过面,他的立场很明了。
若这个案子真钉死在司礼监,除了陈诉站在最上头不知要杀谁,可底下就两个阵营。
陆斜不用说,必然跟随祁聿,如今庚合也投了祁聿,他简直连中立跟选择权都没有
许之乘听着老祖宗话,只能随李卜山往诏狱去。
前后与祁聿分道扬镳之时,瞧着祁聿朝这边回眸刹那,许之乘心口只觉瘆得慌。
陆斜亦步亦趋跟着祁聿,到处人少地段,他悄然往前半步,在几近与祁聿齐肩处不照着规矩顿身。
“这么多年司礼监第一次出这么大案子吧?”
司礼监出的案子都大,各个与朝廷紧密相关,只是落在刘栩头上的少有。
因为不敢,刘栩报复起来不亚于天子一怒的。
“刘栩头上是第一次。”
刘栩有人护着,自己也会及时动手将人推出去。
这次要不是内阁、陈诉跟她一起往刘栩头上按,这案子早落工部侍郎头上就能结案了。
东厂跟锦衣卫想要一份口供实在太简单了。
陆斜知晓祁聿处境,惶惶张口。
“你如何说服陈诉的?”
他掌东厂十年多,怎么这次会突然背叛老祖宗心意。
这回案子无论从司礼监出不出去,陈诉受得罪过可不小,他凭什么愿意拿这么多年全副身家,跟祁聿行这么险的事?
“你知道陈诉宫外养了多少女人吗?”
祁聿声音清淡,眼底空洞无依,一下迷了陆斜神思。
与这有什么关系?
陆斜屈指蹭蹭鼻尖,“知道,十六位。养在锦杉胡同一座四进的宅子里。”
但陈诉挺奇怪的,几个月出宫休沐一回,与她们呆上一日一夜却什么也不做。
那些女子该绣花就绣给他看,该看书就看给他看,该一同说闹的就说闹给他看,所有女人坐在院子里行着各自日常。
陈诉只需坐在其中看着她们就好,与老祖宗分外不同。故而陈诉养的十六位和睦得紧。
他是这么在宫里老人嘴里听来的。
陆斜不明白陈诉在做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祁聿鼻息一重,目光恒远。
挥手将身后随侍的人清退远些,阉人各有苦难,她不想讲陈诉时让这些人想到自己。
“陈诉他爹曾是举人,后一直考不上又丧了夫人,加上陈诉大了能自己做工,便沉迷赌钱喝酒。他是被自己亲爹打赌输了钱还不上卖进宫的,庚合说他入宫时十五。”
陆斜瞧着人走远,直觉祁聿心善,便是言语伤人也不愿狠心。
祁聿小小瞥他一眼,轻声说:“如果不入宫,陈诉转年满了十六,想娶隔壁青梅竹马那位姑娘的。”
“他日日做两份工给人家攒聘礼,从十三岁攒到十五岁,就差一两银子就齐了。他爹将他卖掉也才一两银子。”
陆斜心底一沉,一下有些想不开了。
祁聿恍然莞尔,带着些许安慰看过来,好似携着安慰。
“那位姑娘一点也不嫌弃陈诉是阉人,日日在宫门前等,等了一年陈诉才敢出去见人。”
她嗓音轻轻一顿,陆斜便明白,谁家能受得住好好姑娘跟阉人来往,自然有些不愉快。
他问:“然后呢,在一起没在一起。”
“在一起。陈诉将自己每月月俸供养那姑娘一家,便能见。后来陈诉步步高升银子越来越多,周围闲话就越来越少,见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多。”
“陈诉拿赏赐还给她买了个屋子,不大,但落得是人家姑娘名款。”
陆斜咂然,女子个人置房产,税比屋子还贵好几番。有这税钱,都能将屋子置大一倍不止。
阉人奴身也不能去官府结婚契,女子适龄不嫁,每年要缴五倍成人税。这姑娘定然是到了,那税应该也是陈诉每年去缴。
他们这种真是不易。
祁聿能看清陆斜想什么,话放慢。
“陈诉在宫里风头正劲时,他上司那位少监想下下他威风。结交上李卜山后,将陈诉这位青梅竹马强掳走送李卜山手里做了孝敬。”
“陈诉那时一个掌司,对方是刘栩贴身掌家,他求告无门。散尽钱财打听许久,再见就是那位姑娘被扔城郊乱葬岗,都死了好几日。”
祁聿给人留着尊面并未细言。
至于怎么死的,死的多惨祁聿不用细说,陆斜大致能明白。
青梅竹马不畏流言依旧同个阉人在一起,这种姑娘凡是个有心之人,那也是万万辜负不得的。
李卜山死的该。
他要是陈诉,他忍不了这么多年。
“那陈诉还养十六位?”
祁聿唇边翻个笑,疏落至极:“这十六位每人都多多少少像他那位青梅,他一直养的都是心上人,何来十六位之说。”
往后陈诉便是再养二十六位,三十六位,也只是一人。
陈诉在从趯台去宫里行这道案之前,一定有回私宅看自己的‘絮娘’。
一生前程身家是重要,那心上人重不重要呢。那可是陈诉从十三岁便想娶,而终生娶不上的执念呐。
陆斜看着祁聿清清淡淡的素质身影,谈吐间毫无轻重情绪,却将拿了十年东厂的陈诉一举。捏。弄。在掌心,为自己办事。
这等控心,他今日才窥见一二。
祁聿弱不禁风倜傥风流的模样,真是内外不符。
果真是他们说的,姣貌下是个弄局拿心翻云覆雨的杀神。
“今早庚合递给你的是投名状么。”
到现在这个局面,他才能看清祁聿当初所谓给他挑选参与判仿的经史奏疏,也是借他之手将庚合拉入自己阵营,叫他中立、选择不得。
拿了祁聿的东西,照顾了祁聿的人,如今投诚到李卜山身边,人家都未必肯全信他。
若此刻庚合真倒戈过去,祁聿在其中挑唆下,他会死的比李卜山快。
陆斜不禁咋舌,祁聿好心算,不亲置局面境地,不知前因为何。
祁聿真的是要么不出手,出手便逃不掉。好似在他身边多呼吸一口,都能被算计般。
陆斜心神暂弱之际脚下慢半步,恰巧看见祁聿左手掌心有道干枯的血迹。
他陡然大胆伸手携住祁聿腕子,拇指撑开他掌心,刚落痂的粉色薄伤上多出个洞。
“你被什么东西扎伤了!”
朝前回想只能是刘栩扔的盖碗碎瓷。
“你怎么不说,疼不疼。”
陆斜语气是出自本能下意识的询问。
祁聿拧眉抽出腕子:“别碰我。”
一句话摁回嗓子,琢磨下还是张口:“你离我越来越近,我很不适。”
陆斜在他抽手之际适时一捏,拿住祁聿衣角,在祁聿疏离朝前一大步时,他预判步子跟上一步。
“那你为什么不推开儿子。”
叫我不能一次又一次贴近侵略底线才是。
嗓子沁了陈诉故事里的诸多遗憾,冒失道:“怎么任由我靠近了。”
今日这称呼
祁聿淡下神色眯眼瞧陆斜,他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劲?好似回宫一直如此。
脸色骤然沉重:“你上次在宫外养的是女子还是优童。”
话一口气说净,祁聿明晃晃质疑他偏好!
陆斜脱口:“自然是女子,我还从未想过与男子如何好不好你在想什么!”
可目光落祁聿微蹙的眉心,陆斜心口恍然被什么一撞,气息骤紧。
心忖:要是祁聿也不是不行,就是祁聿这性子、这算计他怕是压不过。
这
陆斜胸腔好一阵淤塞,又上下将祁聿清阳曜灵的素质往眼底一端。
要是祁聿,压不过也就压不过,这没办法,毕竟是他。
祁聿瞧他眼底贪色,挥手绕开陆斜。
一把扣住陆斜下颚,将人拽近:“你眼中怎么全是我?”
陆斜心里惊跳,着急忙慌推开祁聿的手。
此刻脑子自救转的飞快:“你放这么近也难是别人啊。”
胡说八道的违心之语。
祁聿毫不在乎笑笑,坦荡舒言:“这天下无论男女你都能喜欢,唯独是我不能。”
这话她说得万万分恳切,陆斜喜欢谁,都不能喜欢她。
他们之间有血仇。
“陆斜,我们曾经是立过帖的父子关系。”
这话、这神情是在叮嘱他清神!
陆斜下意识便是斥驳回去:“老祖宗也喜欢你,你叫他翁父,你们又是什么。”
陆斜这个出口祁聿心凉了一截。
他无意识比对是一点都不反驳自己的心意,还拿同样不正关系大逆不道之行问发展可行性。
陆斜是要作什么,直接予她表明心迹么。
祁聿没反应过来陆斜是这样。
怔着望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陆斜朝上回想,神情一下顿然。
他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
因为此刻的意思好似与他回宫时的意思不太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