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川自打来到这里,还没有什么特别谈得来的朋友,谢书辉也算是头一个,即便他们身份背景不一样,却都有些交浅言深的感觉。
第二天一早,陈远川便跟车回去了,这三天里王健叔侄俩也没闲着,光看他们带回程的东西就知道了,货车司机跑个长途,来回带些私货都是很正常的,陈远川没有多问,又回到了他的老位置。
回程的路上没再遇到什么意外的情况,大西山的那些人也不知是不是之前被陈远川教训过后,暂时消停了下来,总之他们顺利地回到了县城。
张高力从王健那里得知了路上的情况后,心中很是庆幸自己找了陈远川这么个外援,一时间颇为得意自己的眼光。
陈远川也没等余蔓下班,坐了这么几天的车,他感觉自己都发臭了,便想先回去洗洗。谁知回了家,却发现家里愁云惨淡的,刘银凤几人全都坐在那里哭丧着个脸,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这是怎么了?”
陈家人一看陈远川回来了,便都围了上来。
“大川,你可算是回来了,明子他被革委会的人抓走两天了,这可怎么办呀?”即便日常吐槽陈远川贯爱搞事儿,但在不知不觉间,刘银凤还是把陈远川当成了主心骨,见到他回来就好像心里有了底,似乎潜意识里觉得陈远川一定能够解决一样。
“革委会?他因为什么事儿被抓的?”陈远川听到这个消息,也并没有失去镇定,反而还不慌不忙地把自己的行李和从平省带回来的特产放到了屋里。
“我们也不清楚具体的情况,二哥昨天和大嫂一起去了一趟革委会,也没有见到人,不过据说好像是因为什么,和坏分子同流合污被抓的。”陈美妮解释道。
“行,我知道了。”陈远川应了一声,就去厨房里烧起了水。
“大哥,你烧水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洗澡呀。”他可是在车上吹了好些天的灰尘了,风尘仆仆的,这不得洗洗。
“大川,那明子怎么办?你就不管你弟弟了?”刘银凤看着陈远川的反应着急了,全家人都没想到陈远川这会儿还有功夫洗澡。
“天塌下来也得让我先洗完澡,我现在还不了解具体情况,等山子和余蔓回来了,我详细问问再说,明子都被关了两天了,又不差这点时间。”
这什么和坏分子同流合污,一听就不是什么等着杀头的大罪,又没说陈远明是坏分子,这种罪名通常都是模棱两可的,既然可以和坏分子同流合污,那也可以和坏分子划清界限,不过就是上面一句话的事。
陈远川洗完澡的时候,恰好余蔓回来了。
“明子的事儿你知道了吧,昨天我和山子去了革委会,他们没有让我们见人,吓唬了我们一通,话倒是说得挺严重的。厂子里那边暂时还不知道这事儿,我们先帮明子请了假。”余蔓一进来就对陈远川说道。
“有没有说到底是为什么,怎么就和坏分子同流合污了?”
“好像是革委会的人在明子一个朋友的父亲那里,搜出了一封英文信还是英文书什么的,就被定性成了想要勾连外国势力的坏分子,至于明子是怎么搅和进去的,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余蔓往窗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我在革委会看见雷志高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就混进革委会去了,你说明子的事儿会不会是针对我们俩的,明子该不会是受了我们的牵连吧。”
余蔓从昨天见到雷志高起,就一直有这个担忧,这话她又不好跟别人说,只能等着陈远川回来。依余蔓对雷志高的了解,那人要是知道自己嫁给陈远川了,再加上陈远川当初在家属院闹的那一出,少不得得记恨他们。
雷志高?陈远川差点就把这人给忘了,没想到这人还进了革委会。
“行,我知道了,这事儿交给我处理就行了,你就别担心了,就算是针对我们的也不要紧。”
陈远川这轻描淡写的态度,好像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一样,余蔓受到感染,终于松了口气,她就怕是自己连累了别人。
陈远川安抚好家里人,第二天就独自一人去了县里的革委会,他进去的时候,刚好看到雷志高正跟在一个人后面,态度很是殷勤讨好,待看到他时,立马变了脸。
雷志高对着身旁的冯六指了下陈远川:“冯哥,那人就是陈远明的大哥。”
“哦?你前妻就是嫁给他了?这人看着也没什么特别的。”冯六饶有兴味地说道。
“就是他,也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花言巧语哄得我前妻嫁给了他,我俩早先就有过节,这一次我不会让他讨着好的,冯哥,我去去就来。”
冯六随意地挥挥手,知道雷志高这是想去陈远川面前示威一番,也没多说什么。
雷志高自打两个月前得知了余蔓和陈远川的事,就暗戳戳地想要报复这两人。之所以一直没有行动,是因为前段时间他又结婚了,他忙着自己的婚事,暂时便没腾出手来收拾这两人。
可巧他前两天跟着革委会的人去抓一个姓白的老师,竟然见到了陈远明,他
之前想要对付陈远川的时候,特意调查过陈远川的一些基本情况,知道陈远明是陈远川的弟弟,也在机械厂上班,还专门去看了下人,这下子可不就叫他认出来了。
陈远明跟白家的闺女一看就是有些什么的,一直护着那丫头。要说陈远明这种情况,其实也不是非抓不可,吓唬一下,把人赶走就行了,藏英文信的也不是他。
但陈远明既然犯在雷志高手里了,雷志高哪会轻易放过他,一口咬定陈远明和坏分子同流合污,把人给一并抓来了。
跟着一块去的兄弟,自然不会和雷志高唱反调,多抓个人,对他们来说还能多些好处。具体的情况也就只有冯六知道,冯六是他们现在这一组的组长,雷志高对着冯六便没有隐瞒什么。
而这两天,他就等着陈远川找上门了。
“姓陈的,来找你弟弟吗?你弟弟可是和勾连外国势力的坏分子同流合污,就等着送到农场劳改去吧,不过你要是想救他,也不是没有办法,不如跪下来求求我,你不是喜欢敲锣吗?拿着你的锣让大伙都来看看你是怎么求我的。”
陈远川还没开口,雷志高就一个人得意洋洋地把话都说完了,想起之前被陈远川往嘴里塞的鞋子,还有被威胁着出钱时的憋屈,现今只觉出了一口恶气,陈远川要是真跪下求他了,他也得把鞋子塞在这人嘴里,让这人尝尝臭鞋子的味道。至于陈远明,他压根儿就没打算放,不过是逗弄陈远川玩儿的。
可惜陈远川的反应却不如他所想,非但如此,陈远川还用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我算是知道什么叫作小人得志了,你要是脑子有问题,就去医院看看,还让我跪下来求你,我敢跪,你受得起吗?你让我下跪,怕不是要学封建地主老爷那一套,在国营饭店那次你就歧视农民,我当时就怀疑你阶级思想有问题,如今更可疑了,就你还能进革委会?我得去问问你们领导,到底是谁教的你妄图恢复封建习俗,欺压无产阶级的这一套。”
说着陈远川就朝冯六走去,看雷志高刚才的态度,这人八成是雷志高的领导。
雷志高听了陈远川的话,脸色骤变,该死的,他差点忘了,这个陈远川最喜欢给人扣大帽子了,只是他上前阻拦却没能拦住。
这番动静很快引起了冯六的注意,他看看走到面前的陈远川,又看看后面一脸阴沉的雷志高,有些纳闷,这雷志高不是找情敌示威去了吗?怎么看起来像是反过来了。
“怎么回事儿?”
“这位领导,这雷志高妄图搞封建主义那一套,让我给他下跪,我就是想问问,这人该不会是身份背景有问题吧,他真的是革委会的?”陈远川先发制人,把雷志高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
冯六听后,瞪了雷志高一眼,有些埋怨雷志高说话不严谨,净会给他找麻烦,只是毕竟是自己的人,平时还是有些用处的,到底还是要护着些。
“这小子是个说话不过大脑的,他没有那个意思,你不用跟他计较。你是为你弟弟陈远明的事来的吧,他的事情比较麻烦,你不知道当时我们去抓人的时候,他特别维护那坏分子,还想要跟我们动手,这要说他跟那坏分子不是一伙的都没人信。”
陈远川也知道,这人肯定是向着雷志高的,也没指望他能把雷志高怎么样,于是顺着冯六的话问道:“那不知道我弟这个事儿,最后会怎么处理?”
“那坏分子要是被发配改造的话,他很有可能会跟着一起,不过要是他认罪态度良好,说不定会有转机。”
听话听音,到这里陈远川已经大概知道该怎么做了,他瞟了眼雷志高,没有再说什么,直接出去了。
陈远川出去后,先上国营饭店去买了几个大肉包,随后又回到了革委会外面,他找了个没人注意的角落,一边吃着肉包子,一边盯着革委会门口,别说这国营饭店的肉包子还真不错,皮薄馅儿多,他每次没时间吃饭时就爱去那里买肉包子。
这一等就到了中午头,冯六晃晃悠悠地从革委会里出来,朝着另一边的巷子里走去,看那模样,应该是回家吃午饭的。
陈远川立马跟了上去,他已经打听过了,这人叫冯六,在革委会是个小科长,这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碰到那种罪名比较大的人,冯六肯定是没有什么决定权的,但陈远明这种可有可无的罪名,这人出面估计就能解决了,而且冯六刚才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冯科长!”到了一个巷子的拐角,眼见前后都没有人了,陈远川便叫住了冯六。
冯六听到有人喊自己,转过身来一看,发现是陈远川,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是你呀,陈同志,刚才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弟弟的事情不太好办。”冯六自觉刚才已经暗示得很明显了,就看这陈远川上不上道了。
显然陈远川是个挺上道的,只见他一把握住冯六的手,塞了一沓钱过去。
“我知道我弟弟的事情不好办,少不得让冯科长你多费心了。”陈远川就知道今天可能会有这么一出,早上出门的时候直接就把钱带上了。
冯六打眼一看,嗬,有小200块了,听说陈远明还是个工人,雷志高的前妻也是个工人,这出了工人的家庭,家底就是厚实,一出手就有这么多。
不过人的贪心总是无止境的,冯六见到陈远川这么容易就拿出这一沓钱,估计陈家的钱能有不少,有心想再多敲点来,便准备继续吊一下陈远川。
陈远川把冯六的贪婪看在眼里,大概明白冯六在想些什么,不等冯六开口,他就先说道:“冯科长,你就给我句准话,我们家老三到底还能不能出来了?你不知道,我们家兄弟姐妹5个呢,我家老三的工作,还是当初别人偿还我爸的恩情,老三他走了狗屎运,抽签抽中了,这才成了个工人。现今他这一被抓起来,家里个个都盯着他的工作,这两天正在家里闹分家呢,这不我妈给了我这些钱,就是想让我试试,看能不能把老三放出来,他要是注定要去劳改的话,我们就不救了,还得回去琢磨琢磨看谁接他的班比较好。”说着陈远川大有想把那沓钱要回去的意思。
冯六一听便知道自己的打算落了空,他就烦这种兄弟姐妹多的人家,没事生那么多干什么,他就喜欢那种家中独子的。不管怎样,能到手200块钱也不错,回头随便拿出点,打点下那天一块跟着去的兄弟就行了,至于雷志高,全不在他考虑范围内。
“难为你老母亲了,这么大年纪还得为你兄弟操心,我也不是那不近人情的,这样吧,下午我去看看陈远明认错态度怎么样,他要是诚心悔改了,下定决心和坏分子划清界限的话,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冯六说完这番话,很是自然地把钱塞进了自己兜里。
“那真是谢谢冯科长你了。”陈远川对着冯六谢了又谢,这才转身走了。
到了下午,陈远明果然被放了出来,雷志高得知这事后,很是不满地去找了冯六,但他在冯六面前到底不敢摆什么脸色,只能赔着笑脸问道:“冯哥,你怎么把陈远明那小子给放了?”
“小雷,我知道你看那陈远川不顺眼,但你和你前妻都离婚了,你还管她嫁给谁,你不是也另外娶了吗,还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学生,不比那陈远川强多了,他一个农民,你跟他计较什么?小雷,格局得放得长远一点,不说别的,你看看你今天上午,还差点让那陈远川抓住把柄,你是我的人,我自然会护着你,但他要是找到老秦那边,把你给告了,你不就麻烦了吗?老秦可正等着抓我们这组人的小辫子呢。”冯六拍了拍雷志高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劝慰了他一番。
雷志高还能说什么,只能应和了几声。冯六口中的老秦是另一组的科长,跟冯六一样,同属革委会潘主任
领导,两人多少有点竞争关系。但即便冯六说得再冠冕堂皇,雷志高心里也很清楚,冯六肯定是收了陈远川的好处了,但陈远明放都放了,他还能怎么办,这事儿是没有什么可操作的余地了。
陈远明一出革委会,就见到了等在对面的陈远川,他从冯六的态度上已经知道了是陈远川想办法把自己弄了出来,估计还花了不少钱,不由得泪眼汪汪地喊了声:“大哥!”他还真以为这回出不来了,要被送去农场劳改。
“行了,别撒猫尿了,先离开这里再说。”
两人一同往县城外走去,陈远明忍不住问了下:“大哥,你给了冯六多少钱,让他把我给放了?”
“200!”陈远川瞟了眼陈远明,看来这小子倒是不傻。
“这么多!”陈远明皱皱眉头,“大哥,这钱我会想办法还你的。”
“还钱就算了,还没分家,你手上能有多少钱?先别说这个了,你先跟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被抓进去的,跟坏分子同流合污的坏分子又是谁?”
提起这事儿,陈远明就有些脸红。
“我之前发过一次烧,在……在县医院认识了个护士,那……那坏分子指的就是她爸,不过她爸也没干什么坏事,就是保留了一封英文信。”
陈远明吞吞吐吐半天,才算是把事情说明白了。原来大概两个月前的时候,他发过一次高烧,不想让家里担心,就没有声张,独自上县医院去吊了水,当时给他输水的护士叫白筝,看陈远明独自一人,身边也没个亲人陪同,便对他颇为照顾。
人在脆弱的时候总是特别容易感动,何况那叫白筝的小护士,活泼又可爱,给人的感觉很是亲切,陈远明可不就动了心。他打着看病的由头,时常去找白筝,这一来二去的,两人互相都有了好感,就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了。
谁承想就在这当头,意外发生了。前两天,陈远明去白筝家门口等她的时候,刚好撞见革委会的人在白筝家里搜出了一封英文信。
白筝的父亲是个中学老师,有点文人习性,一直还保留着早年一个外国朋友给他写的英文信,这封信一直夹在一本书里,有次不小心被他的一个学生发现了,便把白筝的父亲给举报了,这才招来了革委会的人。
白筝和她父亲相依为命多年,父女俩感情深厚,眼看着革委会上他们家抓人,她自然是要维护她爸的,而且坚持要跟她爸同甘共苦,可不就被一起抓走了。
“大哥你不知道,当时那些人特别粗鲁,还想对小筝动手,我肯定不能干看着,就上前帮忙拦了一下,然后就……”
陈远明没说完,陈远川却已经知道了,然后就被雷志高认出来,给一起带走了。
陈远川有时候真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他是完全理解不了有些人的想法的,总觉得这些人跟脑子有病似的,这是共的哪门子的苦,碰到这种事儿不应该先保住自己,然后再想办法捞起一个是一个吗?这都是咋想的,才会跟下饺子似的,一个接一个地往坑里跳,好像不一块吃苦,就不能体现出彼此间的深厚感情似的。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还要跟那白筝好吗?”那白家父女显见得是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了,极有可能会被送到农场改造去。
陈远明低下了头,眉宇间浮现出纠结之色,那天革委会的人在的时候,他一时热血上头,想要维护白筝的心意也是真实的。但这些天冷静下来以后,想到他很可能因此而断送自己的工作以及往后的人生,要说没有一点后悔也是假的,他本质上其实仍然是个利己的人,可要就此不管白筝了,他又有些割舍不下,所以心情很是复杂。
“我也不知道,大哥,如果是你会怎么办?”陈远明抬头询问陈远川。
“我?这么说吧,如果是你跟白筝他爸一样被当成坏分子抓起来了,我绝对立马声明跟你断绝关系,一秒钟都不带犹豫的。”
陈远明傻了眼。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不管你的。”碰到这种情况,陈远川肯定会先保全自己,再想办法把陈远明捞出来,别人说他冷血无情也无所谓,反正这就是他的处事原则。
听了最后这句话,陈远明多少有点安慰,不过他这会儿以为陈远川只是说说而已,等到有朝一日,他才发现他大哥是个说到做到的。
“行了,你被关了两天,估计吃也没吃好,睡也没睡好,先回家休息休息,再去厂子里销假吧,余蔓他们帮你请了假,你们厂子那边并不知道你的事。”
这会儿已经走到了县城门口,陈远川却止步不前了,他让陈远明回家,自己反而转身往县城而去。
“大哥,你去哪儿?”陈远明在身后高声追问。
“你别管了,回去跟你嫂子说,我去办点事,今晚不回去了。”话说他的钱是那么好拿的吗?
第37章
傍晚,冯六家正在一起吃晚饭,他家住在巷子的最深处,且是独门独院的那种。
此刻趴在房顶的陈远川回想起他跟余蔓结婚时,想找的就是这样的房子,可惜没找到,这冯六家倒是运气不错。
下午陈远川送走了陈远明后,又回到了革委会门口,这回还是蹲冯六的,他跟着冯六一路回了家,看到冯六家的房子格局后,心中就有了数,这种独门独院的平层房子,最是适合潜伏。
天一黑他就翻身上了屋顶,虽然这房子不像生产队的旧祠堂那样,屋顶破了个洞,但他本就五感异于常人,透过旁边的窗户,他也能隐隐听到冯家人在说些什么。
冯家跟陈家一样,也是没有分家的,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冯父、冯母外加他们的三个儿子儿媳。冯六别看他名字里带个六,在家中实际排行的是老二,上面有一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他不居头也不居尾,但大抵因为他在革委会混得还不错的关系,在家里十分有话语权。
陈远川觉得冯父冯母似乎都有些隐隐以冯六为主的意思,跟冯六说话时都带着商量跟讨好。
这不刚吃完了饭,冯母就把冯六拉到院子的一角说起了小话。
“六子,你侄子也老大不小了,你看他整天这么混日子,也没个正经工作,你到底什么时候可以给他安排个活计,不然再过不了多久,他就到了下乡的年龄了,乡下哪是那么好待的,吃不好住不好不说,还得干农活,你侄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苦?”
“妈,这话你已经说过好多遍了,我都说了我会留意的,现在城里的工作有多难找,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要是实在等不了,让大哥自己想办法也行。”冯六剔了剔牙,对冯母的催促很是不耐。
“妈也没有催你的意思,就是怕你给忘了,你大哥他哪有那个本事,你在革委会里,门路肯定更多一些。对了,六子,还有件事儿……”冯母讨好地笑笑,即使知道冯六不耐烦,还是咬牙说了出来。
“你三弟都结婚这么多年了,一直没个孩子,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他听人说省城有个大夫是专门看这方面病的,他们两口子就想到省城去看病……”
冯母被冯六注视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直接消了音。
冯六嗤笑一声:“老三他想去看病就去看,这事跟我说什么,我又没拦着他。”
“可这去省城看病不是得花钱吗?你也知道你三弟手上没什么钱。”冯母这才表露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我手上也没有钱,我每个月发的那点钱得养活咱们这么一大家子呢,我哪里还有钱?”亲兄弟明算账,他愿意养着他两个兄弟就不错了,凭啥还要出钱给老三看病,没孩子的又不是他。
这话冯母明显没相信,哪怕她不清楚革委会的运作,也知道冯六肯定是有额外收入的。
冯六却没管冯母怎么想,说完就直接回自己房间了。
他刚一进房间,就又被他媳妇儿拽了过去。
“你妈找你干什么?是不是又想让你拿钱给老大老三?”冯六媳妇很是不满,就算她男人在革委会混得不错,也不能全家都巴着她男人一个人吧。
“还不就是那么点事儿,我心里有数,知道哪些事该管,哪些事不该管。”冯六把自己的袖子从他媳妇
手里拽了出来,他在革委会待了这么长时间,什么样的家庭没见过,他可不是那种为整个大家无私奉献的冤大头。
他媳妇听了这话才算放了心,转而拿出一把小钥匙去开了旁边一个橱柜的门,橱柜里放的都是旁人送给冯六的一些零食、点心、麦乳精什么的,这些东西冯六偶尔会拿出一两样来给他妈,剩下的都收在这个橱柜里了。冯六媳妇看了看,拿出一桶麦乳精,一盒点心,一边往旁边的布袋子里装,一边对冯六道:“我回娘家一趟,我大哥回来了,我妈找我有点事,晚上太晚了我就不回来住了。”
冯六媳妇的娘家跟冯六家离得还挺近,都在同一条巷子,只是一个在巷子头,一个在巷子尾。
“你妈还能找你有什么事儿,还不就是你大哥工作的事儿,你大哥想当主任自己却没本事,就指望着我给他想办法呢。”
冯六撇了撇嘴,他大舅子在粮站里工作,上面的主任眼看着就快退了,他大舅子有心往上走走,却争不过别人,这不就开始想损招了吗?这是想让自己帮忙把竞争的人都弄下去。
“你怎么说话的?我大哥怎么就没本事了,他不就是想着你要是能帮把手,会更有把握些吗?”冯六的媳妇听冯六说她大哥没本事,不乐意了。
“行行,他是个有本事的,你就让他自己去想办法吧,刚好这事儿我也帮不上忙。”他大舅子本身就不是多能干的人,想要当主任的又不是一个两个,他还能把那些人全弄下去?冯六本就不打算管这事儿,就算他是革委会的,也不好太过张狂。他们这些人最是知道什么样的人可以得罪,什么样的事可以揽,从来不轻易越线。
冯六媳妇闻言又气弱了下去,他们家都得指望冯六,所以她平时在冯六面前大多都是软着来的,这会儿也是如此,她看冯六态度坚定,就又说了几句好话。
“我大哥要是当上了粮站主任,对咱们也有好处不是,何况我妈平时对你多好,知道你喜欢吃鱼,前两天特地做了鱼叫你回去吃,这事儿你要是能帮还是帮下吧。”
“我说了帮不了就是帮不了,你妈以前也没想起叫我去吃鱼,这事到门前了,用得着我了,便想起我喜欢吃鱼了,我还能缺了鱼吃不成。”
冯六媳妇被冯六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气得跺了跺脚,拎着手中的布袋子就出了门。
冯六却没在意,等他媳妇儿走了以后,确定屋外没有人,他便把房门给锁了,又从床底下摸出一个装钱的铁盒子,他先将盒子里的钱数了数,确定没有问题,这才把白天陈远川给自己的那沓钱拿了出来,一块塞到了铁盒子里,重新放回了床底下。
屋顶上的陈远川把冯六跟冯母还有他媳妇的对话,都听到了耳朵里,后来冯六的媳妇走了,他虽然没看见冯六藏钱的动作,却听到了冯六锁门的声音。
他也没着急,一直待在屋顶上,等到月上中天,清浅的呼吸声陆续传来,陈远川确定所有人都睡着了,这才从屋顶上下来,三两下撬开了冯六房间的窗户,从窗户跳了进去。
冯六的媳妇刚好不在家,这倒是方便了陈远川行事,为了防止冯六中途醒来,再发出声音,他进屋后直奔床头,照着冯六的脑门就是一巴掌,把人给拍晕了。确定冯六晕了以后,陈远川便没什么顾忌了,索性直接把屋里的灯给打开,就这么大剌剌地在屋里翻找了起来,很快就让他找到了冯六藏在床底下藏钱的盒子。
陈远川打开一看,盒子里都是一沓一沓的钱,他大概数了数,足足有1800块钱,估计都是这冯六利用职务之便从别人身上敲来的。
他先把自己那200拿了回来,随后思索了一下,只把自己的钱拿走肯定是不行的,上午他才给了冯六200块钱,晚上那200就不见了,冯六就是个傻子,也得怀疑到自己身上,可就算这些钱都是不义之财,他要是把钱都拿走了也不合适,还不如给冯六找点麻烦呢。
想到晚上在冯六家听到的话,陈远川的心中很快就有了主意,他把剩下那1600给冯六留了500,那1100则拿走了。
陈远川从窗户里原样翻了出来,却没有离开,而是拐到隔壁陈家老大的房间,照旧顺着窗户摸进去,这陈家老大两口子都睡得挺沉,冯远川没有惊动他们,悄咪咪地拿出600块钱塞到了冯家老大的枕头底下,正准备走时看到地上的鞋子,他又拿走了冯家老大的一只鞋。
随后如同对冯家老大一样,他又摸进冯家老三的房间,塞到枕头底下500块的同时,拿走了冯家老三的裤衩子,最后他又回到了冯六的房间,把冯家老大的鞋和冯家老三的裤衩子都留在了冯六的床边,确保冯六一醒来就能看到,这才功成身退。
回去的路上,陈远川还想着,瞧他多贴心,冯家老大不是想给儿子找工作,冯家老三不是想去省城看不孕不育吗?他把钱都给他们准备好了。至于冯六,为了怕冯六醒来不知道钱去哪儿了,他还专门给冯六留下了明晃晃的证据。至于冯六到底相不相信是冯家老大和冯家老三拿的钱,偷东西的人又会不会留下鞋跟裤衩子,管他呢!
反正钱他都已经分给冯家老大和冯家老三了,他就不信冯六能发现,那盒子里的钱真正少的其实是200块。
做完这一切后,陈远川就回了家,余蔓一早醒来看见旁边坐了个人,吓了一大跳,仔细一看才发现是陈远川。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吓我一大跳,还有你昨晚干吗去了?是不是跟明子的事儿有关?”昨天陈远明回来,说陈远川晚上不回来了,她就猜陈远川八成又搞事儿去了。
“我也没干什么,就去当了回梁上君子。”
“啊?”
陈远川将自己怎么潜入到冯六家,拿回了自己的钱,又是怎么把冯六的钱给冯家剩下两个兄弟分了分,完了还留下了物证的事儿,一并说了。
“你……你……”余蔓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半晌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可真够损的,冯家怕是有的闹了,而且你怎么想的,留个鞋也就算了,还留个裤衩子,谁偷东西会在现场留下自己的裤衩子?”
“我主要目的是为了把水搅浑,相不相信的都不要紧。”想也知道冯六不可能把钱全拿回来,那自己的200块不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你下次再干这种事儿,好歹给我说一声,而且你也不要太过大意了,万一被抓住,那麻烦可就大了,盗窃可不是小罪名。”余蔓虽然知道陈远川身手挺好,但还是免不了担心,生怕陈远川一个不注意,阴沟里翻了船。
“放心,我是有把握才会去做的。”陈远川对自己的武力值和这边人的差距心中有数,一般二般的人是抓不到他的,那冯六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一个小虾米,解决起来容易得很。
不过陈远川也没打算再对冯六做什么了,拿回自己的钱也就算了,冯六这样的人多的是,没有冯六,还有张六赵六。
不过雷志高就不一样了,这家伙对自己不怀好意,而且跟个阴沟里的老鼠似的,时不时地出来蹦跶两下,也怪膈应人的,他得琢磨琢磨,想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才好。
陈远川这边惦记着雷志高,雷志高也惦记着他呢,冯六放走了陈远明,雷志高虽然不敢怎么样,但心中到底憋闷,昨晚上还找狐朋狗友喝了顿酒才回家的。
清早宿醉醒来,头都是蒙的,偏偏孙英还在那里没完没了地念叨:“你说说你,喝这么多酒做什么?瞧瞧这脸色差的。”转头又冲着外头喊道:“方敏,方敏,让你
熬的粥熬好了吗?怎么这么半天还没端上来,没看志高等着吃饭呢,也不知道我这是什么命,前后娶的两个儿媳妇,没一个称心的。楼下张姐的儿媳妇,嘴那叫一个甜,把张姐哄的整天都笑呵呵的,我这两个儿媳妇可倒好,一个个都是钜嘴的葫芦,还整天沉着张脸,活像谁欠你们几百块钱一样。”
雷志高新娶的媳妇叫方敏,这会儿正在楼道里做饭,对于孙英的催促,就跟没听到一样,也并没有加快手上的动作,仍然不紧不慢地熬着粥。
屋里的孙英念完了儿媳妇,又转头说起了雷志高:“我当初说帮你说个媳妇你还不乐意,非要自己找,瞧瞧你找的媳妇,光可着漂亮有什么用?”
雷志高本就头疼,这会儿感觉跟有100只蚊子在耳边嗡嗡似的,不耐烦地挥了下手。
“行了,别说了,大早上的就不能让人清静点吗?”
孙英见雷志高发了脾气,终于消了声,过了会儿缓和了下语气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痛快了?大早上的火气这么大,我一个当妈的还不能说你两句了。”
孙英不再跟念经似的絮叨,雷志高的脸色也好看了些,再加上他本就想找个人倾诉一下心里的烦闷,听孙英问起,就把昨天发生的事都说了,末了气恼地骂道:“那个冯六可真不是个东西,我鞍前马后地讨好了他这么久,结果他收了陈远川的好处,就翻脸不认人了。还有那个陈远川,简直就是来克我的,我就不信找不到机会收拾他。”
孙英对此倒是颇为同仇敌忾,陈远川讹了她钱的事儿,她一直记恨着呢。
“你就不该针对陈远川的弟弟,光弄他的弟弟有什么用,直接找个由头把陈远川抓起来不就行了,看他还能有什么法子再躲过去。”
雷志高想了想,觉得孙英说得还挺有道理的,他就不应该搞得这么迂回。母子两个人嘀嘀咕咕地在屋子里讨论起了接下来怎么对付陈远川,却没注意到端着碗的方敏在门口站了许久。
雷志高有了对付陈远川的主意,心情也好了不少,这才感觉到了饥饿,想起方敏熬个粥也不知道熬到哪里去了,不高兴地喊道:“方敏,你做个饭需要这么久吗?想饿死我是不是?”
方敏这才掀开门帘走了进来,默不作声地把粥放到了桌上,随后又出去端菜了。
雷志高皱着眉头看着方敏的动作和那寡淡的神情,心道他妈虽然唠叨了些,但有句话确实没说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他前后娶的两个媳妇儿都死气沉沉的,人虽然长得不错,却没有一点鲜活劲儿。
余蔓就不提了,就说方敏,她哥哥因为在公共场合发表不当言论被人给举报了,抓到了革委会,要不是自己,她哥早就被送到农场去了,还能全须全尾地被放回去吗?这老方家合该对自己感激涕零才对,真不知道这个方敏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就算不说多捧着自己,至少也不该一天到晚没个好脸色吧。
可惜方敏全然不是这么想的,在她看来,雷志高就是小人行径,趁人之危,她哥哥被革委会的人抓了,她去探望的时候就被雷志高给看上了,以她哥哥的安危威胁自己嫁给他。方敏为了救她哥哥,只能答应了雷志高,她哥哥虽然被放了回去,可他们家也是拿了一大笔钱的,所以方敏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需要感激雷志高的,她被逼着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能有好脸色才奇怪,而且她对革委会的那一帮人都讨厌得很。
说起这个,方敏又想到了早上听到的雷志高母子俩的谈话,对于孙英口中不能生的前儿媳妇余蔓,或许是出于同病相怜,再加上对雷家母子的厌恶,她对余蔓还是挺有好感的。
下午方敏找了个出去买菜的时机,到机械厂去找了余蔓,余蔓见到方敏,得知她是雷志高新娶的媳妇,还有些意外。
方敏也没耽误时间,直接就把雷家母子俩的计划告诉了余蔓。
“就是这样,他们准备算计你现在的丈夫,你们多防备些吧。”说完方敏就打算离开
“等等,你为什么要帮我们?”余蔓不解地追问道。
“我不喜欢雷志高,也不喜欢革委会的人。”方敏没回头,留下这么句话就走了。余蔓如今是脱离苦海了,可她还在泥潭里挣扎着,却也不想面对别人同情的目光。
陈远川晚上就听余蔓说了方敏去找她的事,也知道了雷志高的打算。这还真是巧了,他正准备找个机会解决了雷志高,这雷志高就先撞上来了。
“你打算怎么办?”余蔓看陈远川的神情,像是已经有了主意。
“将计就计吧,最好能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过具体的细节我还没想好,还得再好好想想。”
余蔓闻言,就没有再详细追问,而是说起了方敏。
“……我看她也不像是自愿嫁给雷志高的,那雷志高可真不是个东西,以前顶多就是游手好闲,现在还跟革委会的人混在了一起,指不定用了什么手段让方敏嫁给了他。”
方敏?陈远川若有所思,如果这个方敏想要摆脱雷志高的话,那不如彼此合作一下,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
不管是雷志高,还是陈远川,都在等待合适的时机到来,一时间颇有些暴风雨前的平静。
而革委会这边,两天没出现的冯六终于来上班了,只见他神色萎靡,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有一道血印子,也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老冯,这是跟你媳妇儿打架了,你说你也是的,老大个爷们儿,跟媳妇儿动什么手?”
冯六一路走来,不知道吸引了多少目光,但别人即便对冯六的情况很是好奇,也不敢多说什么,另一组的秦科长就没有顾忌了,他巴不得看冯六笑话呢,这会儿就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盯着冯六。
可惜冯六实在没心情理会秦科长,他自家都快乱成一锅粥了,索性连话都没说,只瞪了秦科长一眼就走了。
而他走后,底下人却热火朝天地讨论了起来。
“你们听说了吗?冯科长家遭了贼,还是内贼,估计丢了不少钱,不然能两天都没来吗?”
“我舅舅家跟冯科长家是一条巷子的,听说好像是冯科长跟他嫂子有一腿,把自家的钱给了他嫂子一部分,这不就被他媳妇发现了吗?两口子这才打起来的。”
“不对,我咋听说的是冯科长他弟不能生,他弟妹想要个孩子,这才勾搭上了冯科长,冯科长把钱给了他弟妹。”另一人立马反驳道。
“你们说得都不对,真相其实是冯科长的媳妇和他弟弟有一腿,冯科长在自己屋里发现了他弟弟的裤衩子!”
“啊?”这瓜也太大了,其他人惊叹连连,冯科长的媳妇都给他戴绿帽子了,还敢往他脸上招呼,这也太彪悍了吧。
第38章
快要过年了,大队里的队员们已经开始为过年做起了准备,每到这个时候,少不得就要去采买年货,而供销社、粮油站什么的一到年前都是最忙的。
别的不说,陈远川这个年应该是能够过得不错,这日他从镇上取了个包裹回来,一边往家走,一边感叹,这谢书辉还真是大方,不仅谢书辉大方,连着全家人都挺大方,他手上的包裹就是谢书辉在北京的家人给他寄来的,据说是谢书辉的爸妈,得知陈远川是救了他们大孙子的人,专门买了好些东西,大老远地给陈远川寄了过来。
陈远川回去打开一看,里面有两块布料,一块藏蓝色,一块军绿色的,都是现在流行且耐穿的颜色,还有一些饼干、糖果及北京当地的特产什么的,考虑的还挺全面,这些布料可以让陈远川做件新袄子了,饼干糖果什么的过年也不用买了。
没两天张高力又来了一趟,给了陈远川一个信封,里面有好些的粮油肉票,说是过年厂子里发的福利。陈远川之前跟着往平省去了一趟
,工资虽然没有,福利还是给陈远川算了一份的。上回谢书辉就给了他一沓票卷,现在加上这些,足够陈远川用好一段时间了。
不过陈远川想着,这些票券留在手上也不能下蛋,还不如该花就花,多买些东西过个肥年也好,所以陈远川主动请缨,说自己要上县里去买年货。
现在的供销社绝对是人山人海,刘银凤有些担心陈远川抢不过别人,便想自己也跟着去。别看陈远川块头挺大,但买年货这种东西那都是女人们的战场,刘银凤觉得老大还真不一定能抢得过那些老娘们。
可惜这个提议却被陈远川劝阻了:“妈,咱家厨房还得你坐镇,你还是先忙家里的活吧,我自己去一趟,能买多少买多少,差的那些,回头你再去好了,反正供销社又不是今天就关门了。”陈远川今天可是有计划的,未免吓着刘银凤,他还是自己去比较好。
刘银凤想想也是,厨房里的活没她还真不行,那就让老大先去吧。她把要买的东西都给陈远川罗列了出来,并且一再交代,别的都不要紧,先抢到肉才是最关键的。他们家如今条件是越来越好了,过年哪能没有肉,虽然队里也会杀年猪,但交了任务猪之后,剩下的队员们分一分,到手也没多少,她家工人是多,挣工分的人却少了,想来今年能分到的肉就更少了,所以肉一定得多买点,左右糖果点心已经有了,等自己忙完厨房这摊活,过两天再上供销社去一趟,把缺的买上就是了。
陈远川满口应了下来,因为怕去的晚了,肉再卖完了,他一大早就出了门,到供销社的时候还没开门。饶是如此,门口已经有不少人在那里等着了,等到店门一开,大伙一窝蜂似的挤了进去,陈远川也是其中之一,他牢记着刘银凤的嘱咐,直奔着肉摊而去。
陈远川有幸在这里感受了一把人挤人,人挨人的盛况,买个肉都要靠抢,想他上辈子哪里经历过这些,别说这种感觉还挺新奇的。
就在陈远川快排到肉摊前时,他感觉到自己的衣兜被人动了一下,换做一般人,可能还真发现不了,毕竟现在都穿着大棉袄,又是在这样拥挤的情况下,不过陈远川还是马上就感觉到了,先不说他早有防备,就算方敏不来通风报信,他也不可能连自己身上多了些什么,或者少了些什么都不知道。
洞悉一切的陈远川不动声色,到猪肉摊子前买了自己要要的肉,这时候他也没心情再买别的了,很快就从人流中挤了出来。
陈远川提着肉,走出供销社还没有多远,就被一群人围了起来,打头的可不就是冯六,身边还站着雷志高。
“你们这是想要做什么?”
“陈远川,有人举报你对当前农村生活不满意,发表反革命言论。”雷志高自诩这回把陈远川按倒是十拿九稳的事,因此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就算大家都知道是他故意针对陈远川的又怎么样,只要陈远川的罪名成立就行了,他倒要看看陈远川这回要怎么脱身。
“有人举报?谁举报的我?我发表什么反革命言论了?”
对陈远川的问题,雷志高早有准备,只见他将躲在众人身后的陈来宝扯了出来。
“就是你的邻居陈来宝举报的,他亲耳听见你在你们生产队里,抱怨农民生活过于穷苦,生产队任务繁重,不愿意再接受党的领导等反革命言论。”说着雷志高还推了陈来宝一把。
陈来宝哆哆嗦嗦地点了头。
“对,对……就是这么回事儿,我……我亲耳听见的。”陈来宝结结巴巴地说完,又躲到了雷志高身后。
昨天雷志高找上他,让他出面指证陈远川,陈来宝其实是不怎么愿意的,倒不是说他为人多么正派,不愿意干这种莫须有指认他人的事,而是他胆小,虽然他也记恨陈远川,但让他私下里暗戳戳地使个绊子什么的还是可以的,让他光明正大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去诬陷陈远川,尤其还是跟革委会的人在一起,他压根不敢。
可他刚露出几分难色,还没开口拒绝,就被雷志高威胁了一番,陈来宝害怕被革委会的人报复,再把这些手段用在他身上,只得答应了下来,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幕。
陈远川却没有慌乱,即便提前知道了可能会发生的事,但他却没想到陈来宝也掺和了进来,而且看陈来宝那副畏缩模样,也不知道雷志高是怎么把人叫来的。
“说我在公共场合发表反革命言论,总不会就陈来宝一个人听到了吧,我跟他关系本来就不怎么样,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诬陷我的,你们有什么证据?”
“证据当然是有了。”雷志高此刻看陈远川的眼神就跟看垂死挣扎的蚂蚁一样,他又把缩到后面的陈来宝拽了出来,心想这人也太废物了,总不能什么都让自己代言。
“当,当时就我听到了,不过我……我看到他写了一封信,他说的那些话信里都有写,那封信应该就……就在他身上。”陈来宝终于把要说的话说完了,他看了一眼陈远川,心虚地低下了头。
一直站在一旁没说话的冯六,这会儿终于开口了。
“陈同志,这可不太好办,既然有人出面举报你,还说你身上有作为证据的信件,那我们少不得要对你进行搜身了。”
冯六此刻丝毫没有了当时收陈远川200块钱时的好态度,翻脸就跟翻书一样,不过冯六自己也不觉得有什么,一码归一码不是。他也知道眼前这出戏十有八九是雷志高安排的,不过他也不在意,只要雷志高能把这出戏圆上就行。
陈远川却没等有人上来对他进行搜身,就爽快地把外面穿的棉大衣给脱了。
“你们想搜就搜,我身正不怕影子歪,没说过的话就是没说过,任凭有些小人怎样构陷我,也是不可能成功的。”
旁边一人受了冯六的示意,上前接过棉大衣搜了起来,可他翻了半天,衣兜里除了两张粮票和一点零钱以外,其他什么都没有,更没有类似于信笺之类的东西。
雷志高见状心里咯噔一下,上前抢过了陈远川的棉大衣,自己动手把棉大衣翻了个遍,也没找到那封信。他深感不可思议,他算准了陈远川买完肉到走出供销社这么短的时间里,不会那么快发现身上多了一封信的,可现在信去哪儿了?
他隐晦地朝旁边一人撇去了个询问的眼神,那人正是被雷志高指派在人群里往陈远川衣兜里塞信的人,此刻亦是一脸茫然。
雷志高犹自不信邪,又上前对着陈远川的裤子翻了个遍,等他还想把裤腰带解开时,陈远川不耐烦了,一把推开了他。
“我说你是不是有病?谁家会把信藏在裤衩子里,幸亏我是个男的,不然我非得告你耍流氓不可。”
就在雷志高思索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时,突然听到有人叫他:“志高!”
雷志高扭头一看,原来是自己表哥孙大虎,孙英当时就是想让孙大虎去接替余蔓的工作的。孙英的娘家后来得知孙英没有按她说的那样把工作给孙大虎,而是让雷志高给卖了后,很是气恼雷家母子的所作所为,觉得孙英就是故意耍着他们玩的,这段时间都把孙英列为了拒绝往来户。
是以雷志高也有好长时间没见过他表哥孙大虎了,对孙大虎突然出现在这里,有些莫明所以。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雷志高问他表哥孙大虎。
谁知孙大虎比雷志高更莫名:“不是你写信让我来的吗?”
听到“信”这个字,雷志高有了些不好的预感,还没等他深想,又呼啦啦地来了一群人,还是革委会的秦科长带的队。
“老秦,
你这是什么意思?“冯六对秦科长的到来有些纳闷,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还需要抢功什么的,不知道这老秦是闹的哪一出。
“老冯,本来我也不想掺和你们的事,但是没办法,有人举报你们组的雷志高发表不当言论,有妄图颠覆无产阶级政党之嫌。”秦科长笑眯眯地说道。
什么?雷志高彻底傻了,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扯到自己身上。
“胡说,我根本就没有发表过什么不当言论,更没有什么颠覆政党的行为。”
“老秦,你这帽子扣的也太大了,你有什么证据?又是谁举报的?”冯六没有像雷志高那般激动,都是千年的狐狸,谁还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雷志高这小子才有几斤几两,还颠覆无产阶级政党,先不说他有没有那个胆子,就说他有那本事吗?这种大帽子还不都是靠着一张嘴,只要有心总能挑出刺来,但一般情况下都不会有那么严重,毕竟真正反革命的才能有几个,所以他觉得这秦科长就是故意来跟他作对的。
冯六猜的也没有错,秦科长确实是来看冯六他们这组笑话的,但也不是他没事儿找事儿,而是顺水推舟罢了。
“举报人就是雷志高的妻子方敏,证据说是在雷志高的表哥身上,方敏说雷志高给他表哥孙大虎寄了一封信,信中将自己的反革命之心表露无遗。”
雷志高闻言瞳孔一缩,心中暗骂,方敏这个贱人,竟敢这么害自己,看自己回去不弄死她。
眼下他却顾不得方敏了,因为秦科长的人已经从孙大虎身上把信搜了出来。
孙大虎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见这两方人好像闹得挺凶,雷志高又被人举报了,扣了这么个罪名,吓得他大喊道:“不关我的事儿,不关我的事儿,是雷志高写信把我叫来的,我什么也没干。”
孙英的娘家人之前也知道雷志高进了革委会,孙大虎收到这封信时,还以为是雷志高有心想要修补两家的关系,把自己也弄进革委会,孙大虎别的不知道,却知道革委会的人都老神气了,能进城吃公家饭,他哪有不愿意的。
至于雷志高在信中说的那些话,他只当那是雷志高随口的抱怨,孙大虎本就不是个多聪明的人,根本就没当回事儿,他还在心中感叹,这志高想要给他信,托个人捎过来不就行了,他们生产队离县城才有多远的距离,还用得着专门花钱给他寄过来,这城里人就是爱讲究。
他揣着信就兴高采烈地跑到了县城来,结果去了雷家一问,志高不在家,姑姑也不知道志高去哪儿了,志高媳妇儿倒是告诉了他,说志高上供销社来了,让自己到这里来找人,他可不就跑来了吗?哪知道会是这么个情况。
这会儿已经没人再去管陈远川了,他穿好自己的棉大衣,好整以暇地在旁边看起了戏。
冯六瞧见眼前这场景,猜测雷志高八成是被人设套了,他思索了下,觉得雷志高这人平时还算好用,还是决定尽力保一保,所以上前道:“老秦,我们组的小雷八成是让方敏那娘们给设了个套,他自己就是革委会的,不可能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怎么可能会去发表一些不当言论,你给我个面子,别把这事儿闹大,咱们回去了关起门再说怎么样。
秦科长难得见冯六示了弱,心中便有些犹豫,不到迫不得已,他其实也不想和冯六撕破脸,不然闹得太难看,潘主任怪罪下来也不好。
可他还没说什么呢,旁边搜出孙大虎身上信件的那人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秦科长扭头看去,那人忙憋住了笑,把信递给了秦科长。
秦科长接过信,越看脸色越古怪,勉强忍住了笑,又把信递给了冯六。
“老冯,你确定要保这人吗?你要不要看过这封信后再做决定?”
冯六拿着信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那信是以雷志高的口吻写给他表哥孙大虎的,大概内容是:
表哥,上次工作的事没能给你,你别在意,你不知道,我的日子也不好过,别看我如今在革委会混了个位置,但也没少受气,革委会里的人就没一个好东西,我上头那个冯六,把我当奴才一样使唤,为了个外人说翻脸就翻脸,活该他被自家人偷走了自己藏的钱。我没有亲兄弟,只有你这么个表哥,不如你进城来帮我吧,我想办法给你也在革委会安排个位置,咱们兄弟连心,迟早能爬上高位。等我当上了革委会主任,到时候咱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些得罪我的人都得给我下跪,至于那个冯六,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冯六看了这封信后,脸上就跟个调色盘似的,五颜六色,而且他还阴谋论了,那天他刚把陈远明放了,晚上他的钱就被偷了,他两个兄弟都拿了自己的一部分钱,会不会是雷志高因为不满意自己放了陈远明,就撺掇他两个兄弟去偷了他的钱,不然这时间上也太巧了。
本来他还怀疑是雷志高被人设了套,现在他倒是有些相信这信是雷志高写的了,而且不同于雷志高找人塞给陈远川的那封栽赃信,也没管什么笔迹一样不一样之类的,因为雷志高觉得只要信在陈远川身上搜出来,根本没人有功夫去核对笔迹,所以他随随便便写了下就完事了,方敏这封信则是陈远川以雷志高的口气复述,方敏模仿雷志高的笔迹写的,冯六可不就是越发信了吗?
再看到最后那句话,雷志高竟然说自己连给他提鞋都不配,冯六觉得自己算是喂了个白眼狼,气得上前一巴掌呼在了雷志高脸上,亏他刚才还想要保住雷志高。
“雷志高,就你这么个玩意儿还想当主任,还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让人给你下跪,这是你身为无产阶级人民该说的话吗?我看你是被资产阶级的邪恶思想腐蚀了,还不把他抓起来带走!”
“不是,我没有,我是被冤枉的,那封信不是我写的,我根本就不知道信上都写了什么,肯定是方敏那个贱人故意害我的,冯哥,你相信我呀!”任凭雷志高如何喊冤,他还是被拖走了,连带着他表哥孙大虎一起。
陈远川这才上了前,抓住想要趁机溜掉的陈来宝,对冯六和秦科长道:“两位领导,那雷志高都被抓了,是不是没我什么事儿了?这陈来宝和雷志高是一伙的,你们要不要也抓去审问审问?”
陈来宝刚才见雷志高被抓走时就吓破了胆,这会儿被陈远川推到人前,更是害怕了,连忙摆手解释:“我和那雷志高不是一伙的,是雷志高他逼我来的,他非得让我那么说,我不敢不听他的。”
冯六正是恼怒的时候,对陈来宝也起了迁怒之心,压根儿不想听他解释,只指挥着底下人:“这儿还有个诬陷他人的,也一并带走了。”
冯六没管陈来宝的哭天抹地,转头再看到陈远川的时候,脸上有一瞬间的怀疑,随即又觉得不太可能,陈远川哪儿来那么大本事,躲过雷志高的算计也就罢了,怎么可能再反算计回去?何况有些事也不是陈远川能知道的。想罢,他不再庸人自扰,只当陈远川是运气好,便挥了挥手让陈远川走了。
没过两天,余蔓回家的时候,就把这件事的结果给他传递了回来。
“听说雷志高被发配去农场劳改了,还判了不少年,方敏立刻发表声明跟他离了婚,我听住在厂子家属院的人说,孙英整天在家里哭哭啼啼地咒骂方敏和咱俩,哦,对了,还有她娘家她也没放过,大抵觉得所有人都欠了她的。”
“那速度还挺快的。”陈远川猜测雷志高能判这么多年,冯六应该在其中出了不小的力,不然他闹了那么大的笑话,不好好出口恶气,怎么可能甘心。
不管怎么样,雷志高这么个小人,总算是消停了,估计以后都不可能再来找他们麻烦了。
至于陈来宝,他也就是个诬告,并不涉及什么政治问题,马婶子上县里去了一趟后,人便被放回来了,应该是没少花钱,因为陈远川察觉马婶子看自己的目光更加幽深了,不过本就是陈来宝诬陷自己在先的,陈远川觉得自己没跟他计较,已经算大度了。
就这样,陈远川来到这里的第一个新年终于到来了。
第39章
都说瑞雪兆丰年,恰好在年前下了场大雪,这让生产队的老人都
十分欢喜,只觉得来年一定是个丰收年。
除夕一早,刘银凤就忙活开来了,她把家里的人都支使得团团转,儿媳妇和闺女让她指派到厨房去准备年夜饭了,剩下的大老爷们也别指望能闲着,被她安排着扫雪的扫雪,贴春联的贴春联,总之都得动起来。
看着家里人忙忙活活的,刘银凤满意地点了点头,感觉这才有了过年的氛围。
陈家今年的年夜饭很是丰盛,队里就算再节省的人家,到了除夕晚上也得吃顿白面饺子,弄几个丰盛的菜,何况陈家今年可是出了好几个工人呢,刘银凤自觉他们家如今也算是队里的富裕人家了,所以准备年夜饭就很是舍得,又是烧肉,又是炸丸子,又是蒸鱼的,最后硬是凑齐了八个菜色,且每个都分量十足,更别提白面饺子和馒头了。
“吃饭吧!”刘银凤话音一落,大家就朝着自己看上的菜色伸出了筷子,一时间都顾不得说话了。
陈远扬把每个菜都尝了一遍,这才满足地叹道:“这是我长这么大吃过最丰盛的一个年夜饭,要是年年都这样就好啦。”
刘银凤听了这话突然想起了陈爱国,不由得有些怀念。
“可惜你们爸没福气,没能再多活一年,看到咱们家现在的好日子。”
“看不到也不要紧,要不等会儿我去后山找我爸聊聊天。”陈远川顺嘴接道。
众人都无语,这是有多爱大晚上往坟堆跑。
“你可给我消停些吧,大晚上的你去什么后山,你忘了赵知青那事儿差点摊你身上。”刘银凤训斥了陈远川两句,转而想到大过年的提起个死人不吉利,便不再多说了。
“……总之你以后晚上不要总往后山跑。”
陈远川无可无不可地点了下头,却没怎么往心里去,他每回和老黄交易都是在晚上,让他晚上就此不去后山了估计不太可能,他们总不能大白天交易吧,那也太显眼了。
这段时间以来,陈远山已经开始跟着出车了,只是还没有跑太远的路程,而陈远明又是一直住在厂里宿舍的,难得回来一次,所以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也是少有,除了刘银凤一开始提到陈爱国时,气氛有些低沉,后来大家说说笑笑的,屋里很快热闹了起来。
一到过年,小孩子们总是最高兴的,陈冬冬衣兜里装满了糖果不说,快速吃完了自己的饭,就拿着响炮跑出去了。他现在在大队孩子们里的人缘渐渐好了起来,不像以前一样没人搭理了,一来是铁军都渐渐打不过他了,孩子们尤其是男孩子总是慕强的,二来是家里条件好了以后,陈冬冬不缺嘴了,现在也不怎么抢其他孩子的吃食了,大家可不就又愿意和他玩儿了吗?
这会儿陈冬冬拿着一盒响炮,招呼着他的小伙伴们,在大队里疯跑了起来。他一边跑一边砸响炮,笑闹声传出去,在家里听到陈冬冬笑声的铁军,不高兴地哼了一声,他的小弟都快要让陈冬冬抢走了。
“爸,我也想去学武。”铁军对着旁边的李二牛说道,陈冬冬之所以越来越厉害,就是因为跟着他爸学了武,所以他也要去学。
“学什么武,上哪儿学去?你想学也得有人教。”这年头学校里的文化课都快上不下去了,哪里还有人教练武的,他也知道陈冬冬在跟着陈远川学武,可让他去找陈远川开口是绝对不可能的,陈远川也不可能会答应。
不过看着铁军委屈的神情,李二牛还是安慰了他两句:“行了,大过年的别嘟着嘴了,爸带你出去放炮。”
李二牛的媳妇听到这话立马紧张道:“你要带着孩子上哪儿放炮去,可别走远了。”
“你这娘们怕不是有病,放个炮还能去哪儿,肯定是在家门口放。”李二牛会不高兴,也是有原因的,自从他和陈来宝被人发现酒后光着在一起,他媳妇儿就疑神疑鬼的,生怕他再和那陈来宝搅和在一起,总是不愿意让李二牛离开自己视线范围内,把李二牛给烦得不行。
李二牛想着上次完全就是意外,谁知道那陈来宝酒品那么不好,他都没再跟陈来宝说过话,而且大队里的人都知道陈来宝喜欢的是许知青,也不知道这娘们是发的什么疯。
想到这里,李二牛也不想再和他媳妇废话了,带着孩子就出去了。他带着铁军刚出去没走多远,就碰到了脸色很是不好看的许瑶,李二牛有些诧异,这许知青一向柔柔弱弱的,也不知道是谁得罪她了,让她阴沉着一张脸,许瑶很快就走了过去,李二牛也没有在意。
正月里大家就开始互相串门拜年了,刘银凤的娘家除了她姐姐刘金凤,就没别人了,所以陈远川他们除了去他们大伯家和陈家的几门老亲,再就是他们大姨一家,很快就走完了亲戚闲了下来。
初六的时候,王波提着大包小包地上了门。
“陈哥,上次咱们从平省回来,我就又跟着出了趟车,所以一直没来找你,这回我可以休息好些天。你看练武的事儿,咱们什么时候开始?”王波也是有些着急了,他们经常跑长途的,时间本来就不固定,一出车肯定要耽误进度,所以他就想趁着休息赶紧学起来。
“既然你这几天有空,那就从明天开始吧。”陈远川当初既然答应了王波,也没有推脱。
次日起,王波就开始天天来报到了,陈远川索性留他在家里吃午饭,王波也是个有眼色的,练武休息的时候,没少帮着家里干活。
这么个大活人,还是运输队的司机,陈美妮怎么可能注意不到,她果然对王波上了心,经常给王波端个茶倒个水的,很是热情。
陈远川观察了两天,见陈美妮是真的有了心思,便找她谈了谈,将王波家的事情都告诉了陈美妮。
“……王波妈显见得是个难缠的,且又只有王波这么一个独子,以后肯定是要跟着王波过的,你要是真跟王波好了,以后少不得要跟他妈长久相处,所以你自己考虑清楚,别光想着王波条件不错,就头脑一热钻了上去,也得想好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在陈远川看来,找一个人,不光要想到他可能给你带来的好处,也要想到有可能带来的麻烦,确定自己都能够接受了,再说在一起的事。
尤其陈美妮还不是个脑子多灵光的人,好在她心大不是个爱往心里藏事的,不然找了那王波,还真是够呛能把日子过好。
陈美妮听了后若有所思,陈远川的话她还是听进心里去了的,她觉得她大哥能找到她大嫂,在这方面肯定有经验。
陈远川把事情说清楚了,便丢开手了,剩下的就让陈美妮自己考虑吧,她也老大不小了,总不能什么事情都让自己给包圆了。
年还没过完,一个消息就在大队里传开了,许知青竟然要跟陈来宝结婚了。
队里的人听到这个消息都有些不可思议,许知青以前找赵知青的时候,就算赵知青算不上多么出彩,可他们也多少能理解,毕竟人家都是从大城市来的知识青年,而且据说两人的老家还是一个地方的,人家两人肯定有共同语言,在一起也能说得过去,可眼下许知青是怎么想的,怎么会看上陈来宝,还立马就要结婚了?
陈来宝虽然一直以来都对许瑶殷勤的不行,但大伙都不怎么看好他。毕竟陈来宝可是生产队出了名的游手好闲的混子,别说知青,大队里的姑娘都不乐意找他,许知青就算真想找个人嫁了,大队里比陈来宝优秀的小伙子多的是,怎么就瞧上陈来宝了呢?真是奇了怪了。
别说大队里的人想不通,知青点的人也想不通,虽说许瑶平日里有些行径
他们看不太上,但到底都是一起插队的知青,大家见许瑶就这么草率地决定嫁人了,还是陈来宝那样的人,少不得得劝说几句。
“许瑶,那陈来宝农活干得也不好,你嫁给他,他都不定能养活得了你,你这是图什么?”
“就是,听说陈来宝连初中都没上过,你跟他估计连话都说不到一起去。”
“……”
许瑶勉强笑笑,她能怎么办?马婶子说她要是不嫁给陈来宝,就去告发自己害死了赵瑞的事,她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说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背,先是陈远川受伤那一天,她出去被赵瑞看见了,后来伤了赵瑞,又被马婶子看见了,就跟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这些人还一个两个的都跑来威胁自己。可许瑶就算恨得咬牙,面儿上也不敢表露出来。
“我这不是觉得来到生产队里这么长时间了,就数陈来宝对我最好,我也不图他别的,只要他能诚心待我就行了。”
许瑶做足了一副不慕名利,但求真心的架势,弄得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了。
路青青狐疑地看了许瑶一眼,她怎么不知道许瑶是这么个人呢?这许瑶的操作都快把她弄迷糊了,一会儿表现出对这个人有意思,一会儿又跟那个人好上了,之前找赵瑞还能说是为了回城,现在呢?突然要嫁给陈来宝这么个要啥没啥的,她总觉得这其中像是有什么猫腻。
不管别人怎么想,许瑶都以极快的速度嫁给了陈来宝,两人也没有大办,就随便请了两桌酒。
不同于许瑶的强颜欢笑,陈来宝笑得跟个傻子一样,他最近觉得整个人像是飘在云端里,前些日子他妈告诉他,许知青答应嫁给他了,他还不敢置信,如今切切实实把人娶到手了,才算是有了些真实感。再看大队里其他的未婚小伙子们,就有了股优越感,别提多得意了,要知道许瑶可是他们生产大队目前最漂亮的姑娘。
陈远川也觉得这场婚事有些古怪,那许瑶明显是不怎么乐意的,再联想到之前赵瑞的事,陈远川心中不由得起了些猜测。
“大哥,你说许知青咋想的?找谁不好,找陈来宝。”陈美妮旁观了隔壁的婚事后,找陈远川八卦了起来。
“你就别管别人的闲事了,你跟王波的事你是怎么想的?你这是确定瞧上王波了?”前天还殷勤地给王波端了碗红糖鸡蛋,自己这个大哥都没有这种待遇。
“我想过了,王波长得好,人也不错,最重要的是工作好,他马上就能转成正式司机了,一个月能拿不少钱,至于王波他妈不就是爱挑人毛病,看儿媳妇不顺眼吗?随她怎么说,我不把她当回事儿就行了。王波要不是有这么个拖后腿的妈,估计早就有对象了,哪能轮到我。”
陈美妮就算心再大,也知道自己是个农村户口还没工作,想找个条件好的城里人不容易,要不是王波想要跟她大哥学武,她根本就没机会接触到王波这样的。
“行吧,你想清楚了就行。不过王波对你是怎么个意思?你可别剃头的担子一头热,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感觉他应该是有点意思的,反正我给他倒水送吃的什么的,他都没拒绝我。”王波要是没瞧上自己,应该不会接受她的示好吧。
陈远川听了,也觉得这事儿八成有点门儿,便不再说什么了。
第二天陈家人坐在一起吃早饭的时候,听到隔壁隐隐传来了吵闹声,陈美妮和陈远扬两个立马就跑出去看热闹了,连向小燕抱着个孩子都不影响去围观八卦,还有余蔓,推着自行车走的时候,神情竟然颇为遗憾,似乎要不是因为上班,也要跟去看热闹似的,弄的陈远川很是诧异,自己家里人怎么一个个的都越来越活泼了?
而隔壁在闹什么呢?许瑶虽然嫁给了陈来宝,心中却恨毒了马婶子,她想着你不是把儿子当成宝贝吗?你不是为了儿子什么都能做吗?那我就让你儿子和你离了心,看你还能得意到哪里去。
结婚当晚,许瑶就对着陈来宝吹起了枕头风。
“来宝,咱们家现在就你这么一个男人,以前也就罢了,如今你结了婚,那就是一家之主了,以后是不是应该你当家,让妈也歇歇,毕竟她都辛苦了这么多年了。”
“媳妇,你真是个孝顺的,你说得没错,以后我得把家当起来才行,让你和妈都过上好日子。”陈来宝让许瑶这么一说,顿时觉得自己责任深重,老人都说结了婚以后就是大人了,他现在可不就是家里的顶梁柱吗?
“那妈再管着家里的钱是不是就不太合适了,平时我们想买个什么东西都不方便,还得伸手问妈要钱。”许瑶这才把真实目的表露出来。
陈来宝一想也是,家里的钱确实应该他们两口子收着才对。
“那明天我就去问妈把钱要过来。”
“妈要是不给你怎么办?”
“没事儿,我知道家里的钱在哪儿放的。”让陈来宝直接对着马婶子把经济大权要过来,他还真不太敢,倒不如偷摸着先拿走再说。
许瑶这才放了心,第二天一早,陈来宝就趁着马婶子去后院摘菜的功夫,把马婶子装钱的布袋给拿走了。
马婶子就陈来宝这么一个儿子,以前她给陈来宝零花钱时也没背着陈来宝,所以陈来宝知道她的钱袋子在哪儿放,直接就把钱袋子拿回了自己屋里,交给了许瑶。
那钱袋子里其实也没有多少钱了,总共就剩下个几十块,连100都不到,这还是马婶子攒了好些年的。他们家也没人有工作,就靠着地里挣的那点工分,还有陈来宝两个姐姐的彩礼和这些年的补贴,马婶子才好不容易攒了些钱,结果之前为了把陈来宝从革委会里捞出来,马婶子花掉了一大半,剩下的也就没剩多少了。
马婶子之所以急着逼许瑶嫁给陈来宝,也是因为她手上的钱不多了,要是找个别的姑娘还得出彩礼,许瑶就不一样了,她握着许瑶的把柄,哪还用得着什么彩礼,再加上陈来宝就惦记着许瑶一个人,这也算是顺了儿子的心意了。
这会儿许瑶打开钱袋子,撇了撇嘴,虽然对钱数有些不满意,但也聊胜于无了。
而马婶子回到房间后,很快就发现自己的钱袋子不见了,知道她藏钱地方的人只有陈来宝,马婶子不作他想,立马就把陈来宝叫了进来,问起钱袋子去哪儿了。
结果陈来宝不光说自己把钱给了许瑶,被马婶子逼急了,还在那里吆喝着自己是一家之主,就该管着钱什么的,差点儿没把马婶子气吐血。
所以这不就吵起来了吗?而吵架的也不是许瑶和马婶子,而是陈来宝跟马婶子,许瑶根本就不跟马婶子吵,马婶子吼她一句,她就哭哭啼啼地在那里抹眼泪,把陈来宝给心疼坏了。本来他还不敢跟马婶子正面对上,现在为了媳妇也硬气起来了。
一旁的许瑶被马婶子用沾了毒汁的目光注视着,也浑不在意。如果说她和陈来宝结婚前,马婶子用赵瑞的事情还能拿捏得住她,现在她却是不怕了,她就不信马婶子这个时候还会去揭发她,不说别的,陈来宝都不会愿意。
许瑶想得确实也没错,在许瑶已经嫁给陈来宝的情况下,马婶子确实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再去揭发她,这不就让许瑶有恃无恐了吗?
结婚第二天,陈来宝和马婶子母子两个就吵起了架,可以说是让周围人看足了笑话。不说别人,陈家几个回来的时候还颇为意犹未尽。
陈美妮还跑来跟陈远川分享了一下:“大哥你猜隔壁因为什么吵起来的?那陈来宝把马婶子的钱给拿走了,说是自己结了婚就是大人了,从今往后要自己当家。”
“他当个什么家,以前也没见他闹着要当家,结婚第二天就突然有想法了,我看这许知青可真不是个省油的灯,以前光看着她柔柔弱弱的,没想到心眼还挺多,也不知道马婶
子后不后悔娶了这么个媳妇。“向小燕到底是结了婚的人,一眼就看出了是怎么回事。陈来宝这个样子,明显是被媳妇撺掇的。
陈远川饶有兴致地挑了下眉:“这下子隔壁以后怕是要热闹了。”
还真让陈远川说着了,自打陈来宝结婚后,隔壁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对象每回都是陈桃子和陈来宝,原因都是陈来宝认为马婶子和陈桃子合伙欺负许瑶,陈桃子则是为马婶子打抱不平。
而马婶子除了刚开始那两天有些反应不过来,后来便开始采取怀柔政策,对着陈来宝也不再怒目相向了,而是学着许瑶的样子抹起了泪。可惜一个是梨花带雨,哭着都好看,一个是老树梆子,哭得惹人烦,陈来宝会站在谁那边就不言而喻了。
这番动静弄得来陈来宝家看热闹的人是越来越多,陈来宝家门口都成了八卦集中营了。
时间长了,许瑶竟觉得嫁给这陈来宝也不错,至少不用干活了,地里的活她压根连去都不去,家里的活则有陈桃子和马婶子呢,她每天吃吃睡睡,不停地给马婶子母女俩找麻烦,再哄着陈来宝向着她。她想着等到什么时候知青能回城了,她再踹掉这陈来宝,另找其他出路不就好了。
第40章
开春的时候,队里又来了一批知青,就跟当年许瑶刚来队里的时候一样,那时候队里的小伙子们什么时候见过许瑶那样柔弱漂亮、优雅文气的城里姑娘,当时可不就引起轰动了吗?这回则是来了个白皙英俊、风度翩翩的男知青,一下就把队里大姑娘小媳妇的目光全都给吸引了去,这新来的知青只要一出现在地头,队里的女人们干活都不专心了。
“大家都说赵知青一看就是个拿笔杆子的知识分子,拿着锄头实在是跟他太不匹配了。”陈美妮也跟着队里的几个年轻姑娘去围观了新来的知青,跟她同去的几个姑娘,那是看一眼就羞红了脸。陈美妮倒是还好些,毕竟她和王波已经谈起了对象,她也不是那种三心二意的。
“你说的长得特别好看的那个知青,他姓赵?”陈远川这两天没去上工,还没跟新来的知青打过照面。
“对,他自我介绍说他叫赵珏,大哥你不知道,赵知青不光人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队里的姑娘都被他迷得不行。”
“别人也就算了,你可别被他迷了去。这些知青家都不是咱们这里的,不知根不知底的,人跑了都没处找去,而且谁知道他们在老家都是个什么情况。”陈远川提醒道。
“大哥你放心好了,我也就是看个稀奇,我对那赵知青没什么意思,他好看是好看,就是太瘦弱了,感觉连个担子都挑不起来,八成还没我力气大。而且人家一看就是知识分子,我对着这样的人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陈家除了陈远扬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没几个文化人,受家庭影响,陈美妮虽然觉得那赵知青是长得挺好看的,可也就是养养眼,实际上她并不怎么喜欢那些太过瘦弱的男人。
隔日陈远川上工的时候,终于见到了那个惹得大队里姑娘们春心浮动的赵知青了,他只看了一眼就不喜地撇过了头,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这个新来的赵知青跟上辈子害得他没能吃上城主府软饭的那个小白脸都是同一类型的,陈远川看到这人就想起自己上辈子落选的愁闷,实在是对这个赵知青没什么好感。
“大川,你说这人到底有啥好的,弱了吧唧的,看着没一点男人样,我一个拳头都能把他凑趴下,也不知道队里那些女人都看上他啥了?”
今天跟陈远川分在一起干活的是陈五叔的儿子陈壮,陈壮人如其名,可不就长得身强体壮的,他看到陈远川往赵珏那里看了一眼就转过了头,自觉找到了知音,忍不住跟陈远川嘀咕了起来,语气中的酸意遮都遮不住。
不过这也正常,如果说赵珏在大队女人堆里有多受欢迎,那在男人堆里就有多不受待见。
“谁知道呢,兴许是脸白吧。”陈远川也不能理解,上辈子那个城主的女儿是这种审美也就算了,怎么这里的人也喜欢这样的。
一辈子追寻武道巅峰的陈远川,始终认为拥有强大力量的人才配谈美。不过他看不惯归看不惯,却不会管别人怎么想怎么看。
就在陈远川觉得自己和赵珏不可能有交集时,他却发现,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个赵珏总是出现在他面前,他竟一天碰见了这人三次。
陈远川纳了闷了,自己又不是什么长得漂亮的女同志,这赵知青老往他跟前凑什么呢?还没等他想明白,余蔓下班后推着自行车回来了,见到他就道:“你不知道,新来的那个赵知青也太热情了,我今天领了我的供应粮,一路骑车带回来的,刚走到村口,轮胎被扎破了,我一人也不是推不回来,就是麻烦点,结果那个赵知青非要来帮我抱粮食,我想拒绝都拒绝不了。”
赵珏自打来了队里后有多引人关注,余蔓也不是不知道,她一个已婚妇女,本来不想跟这赵知青接触过多,没得再被那些喜欢说闲话的人看到,结果赵知青非要来帮忙,抱着粮食就往前走,余蔓没了办法,只能随他了,总不能上手再抢回来。
“嗯?赵知青跟你说什么了没?”总不会是无缘无故跑来献殷勤的吧。
“他说听队里人说你喜欢去后山,还有些功夫在身,他说他以前都是在城市里待着,还没见过咱们这样的山,一直跟我打听后山都有些什么,还说有机会想让你带他去看看。”
陈远川摸了摸下巴,他直觉这赵珏是冲着他来的,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就在陈远川思索赵珏的目的时,没两天赵珏就主动找上了门。
“陈同志,不知道你方不方便带我去后山转转,我一个人不太敢去,我听队里人说你的身手好,又经常去后山,应该对后山特别熟悉。”说着赵珏还递了包点心过来,看那包装就知道不会便宜了。
“你怎么不让知青点的人带你去?有些老知青在我们队里都待了好些年了,经常会上山摘个野菜菌子什么的,对后山也挺熟的。”
“这不正是春耕的时候,大伙都忙着干活挣工分,我也不好意思耽误他们的时间。”赵珏虽然没明说,显然也是知道陈远川有个“头疾”的毛病,三天两头不去上工的,要是这么说的话,他会找上陈远川,倒是也说得过去。
陈远川看了看那包点心,麻溜地接了过来,赵珏找上他肯定有什么目的?自己收他一包点心,也没啥亏心的,正好他也想看看赵珏到底想干什么。
“行,你等等,我把点心放屋里,这就带你去。”
赵珏被陈远川的直爽弄得愣了一下,但很快又重新挂上了笑容。
“赵知青,你是想摘点野菜果子什么的,还是想找个景色好的地方看看?”陈远川一边在前面领路,一边扭头对身后的赵珏问道。
“陈同志,你不用考虑我,我就随便转转。平时你来后山经常去哪儿,我也跟着去哪儿就行。”
陈远川见赵珏连个背篓都没带,就知道他的主要目的应该不是后山。说起来赵珏自打来到队里之后也没咋上过工,不过看他那模样就知道他家条件应该不错,大抵对工分什么的也不怎么在意。
既然如此,他也不再考虑赵珏的想法了,直接领着人就往前走。大概走了半个钟头左右,赵珏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的了,一看就是个平时不怎么锻炼的。
“陈同志,我们这是要上哪儿去?”赵珏望着周围郁郁葱葱的树木,这要不是陈远川带路,他早就迷路了。
“到了。”陈远川领着赵珏绕过一片树丛,来到了一处宽阔的地方,前方赫然是一片片连在一起的坟堆。
“你不是想看看我经常来的地方吗?就是这里了。”
赵珏抹了把头上的汗,顺着陈远川
的目光望去,待看到这一片片的坟堆后僵住了。
“那个就是我爸的坟,我平时没事儿就喜欢来这里陪他说说话。我还喜欢晚上来,夜深人静的没人打扰。”陈远川指着其中一个坟堆,坚持将自己的孝子人设贯彻到底。
这爱好也太古怪了,饶是这会儿正是大白天,赵珏站在坟堆里也觉得不甚自在。不过听了陈远川的话后,他倒是捕捉到了些什么,转头诧异地问道:“大晚上的来坟地里,你不害怕吗?”
“这有什么可害怕的?这一片地埋的都是我们姓陈的,说起来还都是自家祖宗,而且我这人一向胆子大。”
赵珏休息了片刻,两人便往回走去,下山的路上,赵珏没再说话,一直到了山脚下,他才突然问道:“陈同志,听说你去年夏天的时候被人发现晕倒在水沟里,就是旁边的这条水沟吗?”
“对,那天晚上我就是从山上的坟堆里下来,在这里滑了一跤后,被人推进沟里的。”
“什么?你是被人推进沟里的?”赵珏猝然转回头。
“可不是嘛,我掉下去后脑袋刚好砸在石头上,就这么晕了过去,那天晚上还下起了雨,我差点就没命了。”
“那你知道是什么人推的你吗?”
“不知道,我要知道,那还不早就报公安把人抓起来了。”陈远川说到这里,看了一眼赵珏,又继续道:“不晓得你听说了没?去年冬天有个知青也是头上受了伤,掉到了水沟里,跟我当时的情况差不多,你说邪门不邪门?对了,那个知青跟你一样也姓赵。”
“是吗?那还真是巧了。”赵珏低着头,陈远川没能看到他脸上的神色。
回到队里后,赵珏谢过了陈远川就走了,陈远川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有了些猜测,赵珏?赵瑞?这两人怕不是有什么关系吧。
没两天陈远川又瞧见了赵珏跟陈来宝走在了一起,看那样子两人还挺谈得来的,这就有意思了。陈来宝自从跟李二牛出了那事以后,队里的男同志们都不乐意跟他走得太近。
这个赵珏倒是主动找了上去,想也知道肯定是他刻意接近陈来宝的,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刚和陈来宝约定了晚上去他家里吃饭的赵珏,回到知青点后,还没坐下喘口气,房间门就被敲响了。
“赵知青,你在屋里吗?”
赵珏听出了是路青青的声音,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路青青好像是许瑶的表妹。想到这里,赵珏脸上又挂上了对着外人时那招牌式的笑容,打开了门。
“路知青,你怎么来了?还没到下工的时间吧。”
“我有点不太舒服,就先回来了。”
“你是哪里不舒服?需要我陪你去镇上的卫生所看看吗?”
赵珏一副很是关心的模样,让路青青有些受宠若惊,她没想到自己随便扯了个借口,赵知青不光当真了,还这么关心自己。
自打赵珏来了之后,路青青就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在大队里见的这些人,说是男主都差了那么点意思,原来是男主还没出现,现在可不就来了吗?这赵珏完全符合自己对男主的猜想,英俊帅气,家世优越,人见人爱,大队里那些男同志跟他一比,直接就被比进泥里了,这不是男主是什么,自以为是女主角的路青青自然就把赵珏当成了目标。
这会儿她有心想借着这个机会跟赵珏多套套近乎,又担心真去了卫生所,检查出自己没毛病,那不是尴尬了,所以她想了想还是忍痛拒绝了。
“不用了,赵知青,我就是有点头疼,待会儿休息一下就好了。”
“那好吧,你要是还不舒服就和我说。对了,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刚才看到你和那个陈来宝在一起……”
路青青的语气有些迟疑,生怕赵珏觉得自己多管闲事。
“对,我来到这里认识的人也不多,知青点的同志们又都要上工,我干活笨手笨脚的,也不好给你们添麻烦。我一个人闲逛的时候刚好就碰到了陈来宝,他好像也挺清闲的,我俩就做个伴,他也能跟我介绍一下咱们大队的情况,刚才他还邀请我晚上去他家吃饭呢。”赵珏在生产队里,从未掩饰过自己家境好,不需要靠那点工分换粮食的优越,所以他说起自己干不了活时,也大大方方的,丝毫没有让人觉得违和,毕竟在别人看来,赵珏本就不像是个干农活的。
路青青显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不过她还是将自己来的目的说了出来。
“赵知青,你还是别跟陈来宝走得太近了,你来的时间短,可能不太清楚,他跟你可不一样,他就是个游手好闲的混子,全靠着几个姐姐养,而且他酒品不太好。”说着路青青便将陈来宝和李二牛当初喝醉酒光着抱在一起的事告诉了赵珏。
“所以你去他家里吃饭时还是多注意点吧,千万别跟他喝酒。”这话说的好像很是担心陈来宝酒后会对赵珏做点什么一样。
“原来是这样。”赵珏听了若有所思,“可是路知青你和许知青不是表姐妹吗?按理说陈来宝应该是你表姐夫吧。”
路青青愣了一下,担心赵珏误会自己是个背后说人坏话的,赶忙找补道:“他是我表姐夫没错,但是我也不知道我表姐怎么想的,非要嫁给陈来宝,怎么劝都不听,听说她嫁过去后没少受陈来宝他妈和他姐姐欺负。我也是担心赵知青你不了解情况,再被那个陈来宝给骗了。”
一个巴掌拍不响,路青青心知许瑶可不是个好欺负的,陈来宝家指不定是个什么情况呢,但她话肯定不能这么说,她刚说了陈来宝的不是,这会儿再说许瑶的坏话,赵知青不定怎么想自己呢。
赵珏点点头:“我明白了,路知青,谢谢你的好意,我会注意的。我还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路知青你比我来得时间长,知道队里谁家有空房子可以租间屋子给我吗?我这人作息习惯不是太好,晚上睡得比较晚,我怕吵着同屋的人。”
赵珏实在是不怎么习惯跟别人住在同一个屋里,一点隐私都没有,想干点什么都不太方便。
路青青也有些犯了难,不管是原身还是她,对大队里的人都不是太了解,但她还是说道:“这个我帮你问一下好了。”
“好,那就谢谢你了,路知青。”
赵珏并没有因为路青青的话,就打消了晚上去陈来宝家吃饭的想法,相反他还挺期盼这个机会的,不然他一个男同志,平时还真没什么机会接触到陈来宝的家人。
就在赵珏去陈来宝家做客的同时,陈远川这边也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陈家人对于这时候有人上门是有些意外的,毕竟马上就到吃晚饭的时间了,通常没有和别人约定好的话,是不会有人在这时候上别人家门的,更别提来的还是位不认识的了。
只见来的这位女同志,四五十岁的年纪,脸庞瘦削,眉头间的川字纹很是明显,一看就是经常皱着眉头的。
“你找谁?”陈远扬打开院门后问道。
“我找陈美妮。”说着没等陈远扬招呼,郭爱红就自顾自地走进了院子,然后就跟领导视察工作似的,将陈家院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巡视了一遍,连院子里的鸡都没放过。
陈美妮听说是找自己的,她出来一看,发现自己根本就不认识这人,很是莫名。
“你是谁呀?我好像不认识你。”
郭爱红将陈美妮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随后盯着她今天上工时衣服上溅到的泥点子,嫌弃的神情不加掩饰。
“我是王波他妈,我来干什么的,想来你心里也有数,我就不绕圈子了。我们家王波马上就是机械厂的正式司机了,我们家属院里想要给他介绍对象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哪一个都比你的条件要好,最起码也是城市户口的,所以你和王波不合适,你要是真为他好,就别耽误他了。”
陈美妮在郭爱红自报家门说是王波他妈时,先是有点懵,随即又听了这么一番话,脸色立马拉了下来。
可还没等她说话,就被刘银凤推
到了一边,刘银凤本就不是个能受气的人,哪里受得了郭爱红在自己家里大放厥词,立马就跳了出来。
“我呸,你以为你是谁?跑到我们家里来挑三拣四的,不就是有个城里户口吗,得意什么,我们乡下人怎么了?要没我们乡下人种的粮食,你就吃屎去吧你!”
“你,你!”郭爱红气得指着刘银凤,“你怎么说话的?你也太粗鲁了。”
“我说话就是这样,你要是不乐意听,可以别上我们家来。”
陈美妮左看看右看看,自己还一句话没说呢,这俩人倒是先吵上了。
刘银凤在吵架方面的战斗力一如既往的彪悍,王波她妈哪里会是刘银凤的对手,连话都插不太上,气得直喘粗气。
陈远川见状,觉得闹得太僵的话也不好看,多少也得顾及下王波的面子,所以他上前打了个圆场。
“婶子,你俩就别吵了,你也别怪我妈说话直,任谁被别人找上门来,嫌弃自家闺女,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而且这事儿你也是冤枉我妹子了。不是我家四妮耽误了王波,是王波他死乞白赖地非要缠着我妹子,我都说了他俩不合适,他就是不听,婶子你来得刚好,你回去好好劝劝王波,让他别来找我家四妮了。不信你回去问问,我家四妮可从来没上你们那儿去找过王波,每回都是王波自己主动来的,他这一出车回来,就大包小包地往这儿跑,比回家还积极,拦都拦不住。昨儿我还说王波来着,怎么我们家的饭就比你们家的好吃吗?让你总上我们家来吃饭。”
陈远川打的这个“圆场”,显然郭爱红并不领情,不仅如此,她听了陈远川的话后,脸色是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最近王波一出车回来就往外跑,问他就说是学功夫去了,郭爱红本来就半信半疑的,直到昨天听王波说了他和陈美妮的事儿,郭爱红便猜测王波八成是拿着学功夫当借口,实际是谈对象去了,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家还是上赶着的。
陈美妮见到郭爱红的反应,觉得自己有些学到了她大哥说话的精髓,眼珠子一转,也接话道:“可不是吗,婶子,你跟王波说说,让他别再来找我了,我们大队里喜欢我的小伙子多的是。”
“你们,你们……”郭爱红自打进了陈家门,除了一开始,话就没说利索过,这会儿她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得气恼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