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周述北眉骨轻抬，看她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的模样，敛起要继续逗她的打算，“绿灯了，走了。”

简黎暗暗松了口气，背着书包快步过斑马线。

到校门口，简黎跟周述北告别。

“等会。”周述北叫住她。

简黎回身，“还有什么事吗？”

月色下，女孩白皙的皮肤如刚剥壳的鸡蛋，鼻梁上多了一副黑框眼镜，含胸驼背，每句话每个动作都谨慎小心，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让别人无法看见。

但又能勇敢的开口帮忙。

周述北：“你为什么挨打”

没成想他突然问起这个，简黎捏书包带的手紧了紧，想撒个谎敷衍过去，又想到上次被他轻易戳穿。

“手机带了没？”周述北又问。

这个问题比上个好回答。

“带了。”

周述北：“拿出来。”

简黎把自己那支脱漆的手机拿出来，垂着眼不敢去看他，怕从他眼里看见诧异和嫌弃。

“密码多少？”

“2580.”

没什么特殊意义的数字，周述北找到上面的**，搜索自己的账号，添加。

“当面不好说**上说。”他将手机还给简黎，“今天晚上谢了。”

他转身走远，篮球从他手里抛起再稳稳落回他手里，他去的不是分部方向，而是朝附近一所学府小区走。

所以，他是送自己回来？

—

“啪”

客厅灯打开，周述北关上门，换鞋随手把篮球放在玄关柜子。

给自己倒水的同时给外婆打电话，老太太那边的背景音有麻将叫碰声，周述北笑，“看来我电话打的不是时候。”

“那确实。”外婆笑呵呵的，“回家了？”

“嗯。”周述北单手拿手机，往卧室走，“放学跟同学打了球，刚到。”

听外婆那边在忙，周述北笑道，“不打扰您老人家了，多赢点。”

“包赢的。”外婆说，“等你回来吃顿好的。”

“成！”

挂断电话，周述北瞧见有条短信，某银行的每月定期汇入。

他看了眼便搁下，脱衣服去浴室洗澡。

水打湿头发和视线，周述北脑海莫名又浮现简黎那双怯怯的眸，像弱不禁风易受惊的兔子，小心观察周围的风吹草动，一点不对就立刻把自己藏起来。

他又想起那天在巷子里，她害怕的浑身发抖，在听自己说回去告诉父母时下意识表现出来的颤抖和抗拒。

*

宿舍是单人床的，一个宿舍住十二个人。

简黎床位靠最里面，洗漱完她坐在床上，背靠墙打开手机**。

最上面一条来自二十分钟前通过的好友请求。

周述北头像是一只异瞳的猫，炯炯有神蹲坐在树上，耳朵竖起，十分帅气。

昵称是简单的S。

应该是述字的首写字母。

简黎点了下他头像，手机短暂卡顿后跳到资料栏，不似其他人一排连亮的特权钻，他VIP都懒得开，个性签名也是空的，**空间不对外可见。

【S：还没想好怎么说？】

简黎眼睫轻颤，不用面对面她放松不少，但也逐帧逐句小心措辞：【那个人恶人先告状，我爸觉得我丢脸让我去认错，我不肯。】

发送成功。

简黎立刻摁灭手机，忐忑不已。

她不想把这些事跟人说，但怕周述北问两次就开始烦自己，她信任周述北，相信他不会把这些事说给别人听。但又猜测他会怎么看待自己，会不会觉得她生活的好糟糕，她这个人也好糟糕。

手机震动两下。

简黎悬着一颗心点开。

【S：你是受害者，没什么丢脸。】

【S：你道歉了？】

简黎放松下来：【没有。】

周述北没再追问下去：【你爸妈对你不好？】

简黎：【不知道。】

周述北：【那你想离开他们，换个地方生活么？】

简黎：【想。】

一分钟后，周述北发来一张截图，顶端是北城大学四个字。

【考这个学校，来找我。】

简黎心跳乱了节奏，手指遵循内心所想打字：【为什么？】

S：【报答你今天晚上的仗义相助。】

简黎刚想说不用，屏幕又跳出一行字。

S：【因为你不甘现状，不想认输，我想看看你茁壮后是什么样子。】

他这话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

S：【把我的号码存上，来北城后联系我。】

周述北成绩优异，能保送北城大学的消息早已不是秘密，但他还没最终确认接受哪一所大学的邀请。

眼前弥漫的雾好像一点点拨开，原本高二才考虑的文理科提前有了方向。

北城大学以理工闻名，其中金融数学最为拔尖。

【好。】

两人就此约定，北城大学是连接他们的桥梁。但每年的录取名额有限，只有高考状元才能拿到那张入场券。

简黎学的更拼命，杨欣被她卷到，也开始发愤图强。

三月的第一次模拟考试，简黎依旧是第一，周五轮到她这个小组值日，简黎做最后的收尾工作，正准备要离开时瞧见对面篮球场一道熟悉的身影。

乌云黑压压的一片，周述北坐在篮球场的台阶上，抬头看着球框，像被世界遗弃。

前两天简黎听说周述北请假了，好像是家里出了事，同时也知道原来他是北城光汇集团的人。

光汇总裁周川柏，是他父亲。

他们的距离从一堵墙，变成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她曾妄想触碰到的人远如天上月，她自觉收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发酵的心思，保持着分寸。

“轰隆”

雷声从云层里透出，警示大雨即将降临。

周述北好似没听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落寞的雕像，宽阔的肩膀变得无力，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逝去。

天空已经砸落雨滴，简黎又看了眼恍若未觉的身影，背起书包快步离开学校。

跟分部的保安说明缘由后，简黎穿过自己曾望了无数次的教学楼，正要下台阶时和台阶另一端的人打照面。

周述北肩膀被雨淋湿，刘海垂在额前，整个人仿佛瘦了一圈。

见到她有些意外，“找我？”

他声音很哑，像很长时间没喝水。

“嗯。”简黎过去，将雨伞举过他头顶，从书包里拿出那杯没拆封的果茶，“先喝点水？”

周述北看着因为奔跑气喘吁吁的人，眼里的担心做不得假。

“找我什么事？”他接过那杯果茶，嗓音很淡。

“我刚看你一个人坐在这儿，下雨了。”简黎垂着的手不自觉蜷了蜷，“你今天要回镇上吗？我们可以—”

“不回去了。”周述北打断她的话，“以后都不回去了。”

简黎想起他在电话里喊的外婆，意识到什么张嘴想说什么，但到底什么都没说。

“简黎。”周述北喊她。

简黎抬眼：“怎么了？”

周述北透过黑框眼镜的镜片望进她的眼，她比他高一层台阶，这个高度恰好两人几乎平视。

“我外婆去世了。”很低的一声，像在跟她说话更像自言自语，“我看着她没了呼吸，看见她送进火葬场，亲手磨碎了她的骨头，装进坛子里。”

周述北低笑了声，“我什么都没有了，所以，离我远点。”

简黎心仿佛被人狠狠拧了把，她看见他眼里的自责、自我厌弃，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她往下迈一步，到和他一样的台阶上，没撑伞的那只手虚虚抱了抱他。

“你还有我。”她哽了哽，“这个朋友。”

“这件事不是你的错，我相信你外婆也不愿意看见你这样，她并没有离开，只是提前去了下一世布置未来的家，在某个春暖花开的日子，等你降临，再次成为他的外孙。”

温软安慰的话像湿泞雨天唯一的幸运所，女孩好闻的洗发水香涌入鼻间，像蕴含强大生命力将他围绕。

周述北垂眼，在她要退开时手臂想收紧，想到什么又克制的没动。

他弯了弯唇，“谢了。”

见他笑了，简黎松了口气，“不用，那我们现在走吗？”

“嗯。”周述北拿过伞，“我撑吧。”

周述北送她到动车站，简黎刚上车找到自己位置就收到他消息。

【我应该要去北城了，钥匙放在楼栋下面的储物柜，密码是今天日期，如果无处可去可以将这里当做你暂时的避风港。】

【北城见。】

最后是一串地址，距离一中两百米的小区。

火车缓缓开动，站台很快远去。

简黎回：【北城见。】

在快到家时，确认周述北不再发消息过来，简黎将**和微博卸载，背上书包朝家走去，与之前每次的忐忑紧张不同，这一次她内心变得坚定。

她相信，她会脱离这样的生活，会在北城开始新的人生，再和周述北相遇。

那时，她会告诉他：她喜欢他。

从十五岁就开始的喜欢。

那年，溪元一种的毕业赠语写着：祝我们前途无量，顶峰相见。

周述北，我们顶峰再见。

—全文完—

文/青

2025.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