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么一说,师衔羽就能理解了,感慨道:“这样的话,那位上神,一定很厉害!”
或者说,他的想象力很丰富。
烛沙的梦道秘境,虽然她也深入感受过,但并无身处其境便觉浩渺无际的惶惶措措。
而四境天……各地自然奇景自不必提。
生灵之间的风土人情十分生动繁复,灵修妖修魔修各有其特性,而人族妖族魔族也是十里不同俗的感觉。
一个人的想象力得丰富到什么程度,才能把这一切都具象化呢?
叫师衔羽来做,那肯定是不行的。
似乎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李长歧笑道:“其实不然,这位上神,也许并无通天神力,只是略懂些空间拟造之术罢了……不过神力本就比灵力更加全面。”
说到这儿,李长歧看了看师衔羽,道:“你若能将五行合一,那便是神力的雏形,五行之力在识海之中自我运转,生生不息,延绵不绝。若是修为再高些,你也能有创造之能。”
师衔羽:“……”
要不咱还是提倡脚踏实地吧。
神力?
高攀不起高攀不起!
师衔羽十动然拒。
李长歧继续道:“后来,有一方世界濒临终结,这位上神便将那方世界的生灵收入洞府之中,允许众生在此绵延繁衍……再后来,这位上神劫数未破,又被仇敌所杀,这洞府也就渐渐失去了神力滋养,而后脱离上界,坠落凡尘。”
“但这位上神知道这界中生灵,本就倚靠他的而生,而他一旦身死,众生就会消亡,是以,这位上神便将自己死后的肉身投入洞府,以肉身神力,滋养这片土地,许久之后,他心脏所在之地,化作了诞生祖帝的西神墓,祖帝,也是他的一缕意志……”
“后来,界中灵气枯竭,为了界中生灵,祖帝上九天斫昆仑,引天妒,散道行,封神墓,度天魔……这些,你应当都知道了。”
师衔羽点头:“嗯。”
不过她还有些好奇——这些事,将军是从何处得知的呢?
源自祖帝的传承记忆?
李长歧继续道:“但,这个洞府除了在万年前因祖帝劈山而被上界诸神投下天魔残骸之外,也早已被上神的仇敌所占领,而那位仇敌也是一位上神……这位神,以天罗地网围困形成他的‘天道’,笼罩在整个四境天之上,这正是四境天中无人能够飞升上界的缘故。
“同时,这‘天道’也在蚕食着四境天中众生的灵气与生机,尤其是修为境界到顶却不能飞升的修士。”说到这儿,李长歧不由笑了声。
他的死劫,便是这‘天道’的限制。
若非如此……他叹口气,继续道:“此前你本尊在青丘所见的天地异象,便是这位上神在破四境天的法则。”
好笑的是这位上神的‘天道’四境天中的众生都破不开。
而对上神而言,四境天本身的法则,已在岁月中转化为此界的天地之道,所以对上身而言,也是很难冲破的存在。
这就像两道双相结界,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神也进不来。
但此前的天地异象,却表明,那位上神,对四境天的法则已有破解之法。
湮灭此界,对上神而言,无非是时间问题。
李长歧道:“根据我的推测,最多,最多不超过十年,此界的天地法则就会被破开,到那时……若我们仍然无法制约,此界生灵,就只能坐以待毙。”
说到这里,他目光落在了身侧的魂灯之上:“唯一的希望,大约是有人能先一步破开上神的天道。”
说到这里,师衔羽便明白了:“……所以,这个人,是大师兄吗?”
“目前来看,是这样的。”李长歧道:“他的剑,若非有心魔限制,恐怕早已破开此界。”
“……”师衔羽侧目去看了看悬崖方向:“大师兄现在有什么情况了吗?”
谁知她的话音未落,身边就嗖嗖出现三道身影。
定睛一看,赫然正是归川京的三位帝君。
除了上商己看着像个仙气飘飘的粉色男芭比,面容神态都格外平易近人之外,另两位,凶的凶,冷的冷,着实不是好相处的面相。
师衔羽:“……”
她下意识靠近李长歧,小声问:“将军,我们仙门的结界已经到了如此不堪一击的地步了吗?想来就来哦。”
李长歧:“”
三位帝君:“……”
什么叫不堪一击?
“开什么玩笑,三位帝君自然是本将军放进来的。”李长歧招呼三位大佬落座,问:“三位怎么过来了?”
上商己道:“鹤轩明祖此前便是往此而来,我们速度稍慢一些,明祖其人何在?”
李长歧用下巴示意着一旁的魂灯,道:“他元神不能出窍太久,将魂灯送来之后就先回去了。”
十木目问:“那这魂灯,你欲如何?”
李长歧闻言,却是一乐:“原本我是打算立个遗嘱什么的,既然你们来了,那便不必了。”
三位帝君:“……”
十木目面无表情:“呵,将军作为一个灵修,就这么信任我们妖族?”
“呵,愚蠢的帝君们,你们对武莫将军的心胸是一无所知啊!”李长歧在拍着他那硬邦邦的大胸肌大言不惭的同时,还去掏了掏他的储物袋。
嗯……穷比将军名副其实,他掏了半天是什么也没拿出来,转头问他们:“啊,诸位,有酒吗?此情此景,咱们也是难得一聚,不喝两壶,有些说不过去啊。”
“……”上商己不语,只是一味地掏酒:“今年的新酒,还算甘醇。只是桃花味淡,将军不嫌弃的话,可饮一二杯。”
“酒的话,我倒是也有一坛陈酿……”辰奉也跟着取出一个十分精致的琉璃坛子:“均是早些年败于我手的仇敌,将军,你敢喝吗?”
李长歧看着那精致的酒坛,里面虫蛇之物生死皆有,他静默一瞬,突然说:“……你别跟我说里面还有你的同类。”
“有,怎么没有,”辰奉抱起坛子,晃了晃,将一条蛇从里面晃到坛边,指给李长歧看:“这个,我曾经的道侣。”说完,她又晃,把另一条蛇晃出来,继续道:“这个,我儿子。”
李长歧:“……”
上商己和十木目:“……”
第137章 第137章可怜这两位帝君,……
可怜这两位帝君,空有修为数千年,奈何生在狐狼之族。
这两族也不是不好,但因天性所致,两族生灵生来便对亲友伴侣极为护短且忠诚,族群相对团结,也是因此,他们才能成为归川京实力最雄厚的两支妖族。
也索性他们领地一南一北,距离深远,不然早晚打起来。
而其他妖族,大多独来独往,要么红颜诸多,情债难还,没有如此深重的同族牵绊。
上商己和十木目虽听过甚至见过同族残杀的妖,也该
见怪不怪,却未曾想过同为帝君但一直独来独往的辰奉会有着将道侣和儿子都制成药酒的辉煌过往。
这种事,就算让他们再重来个几辈子,都不一定干得出来。
上商己和十木目此刻的道心都好似被重组了一回,忍不住问:“这……是为何啊?”
就算再如何恨海情天,也不至于拿去泡酒啊……这,这成何体统?
十木目甚至想了一下,如果他的道侣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好了,不用想了,他根本没有道侣。
“啊!这个我知道!”师衔羽也是听得瞠目结舌,忍不住举手说:“在我们老家,有这种说法,说是青春没有售价,吾儿入口即化。”但她也都是看人家动物大世界的整活儿解说啊,完全没想过会在四境天亲眼见到真的,拿亲儿子泡酒的操作啊!
李长歧:“……”
另两位帝君:“……”
很好,这刚上头的酒兴,差点就没了。
辰奉对此却毫不在意,哈哈一笑,说道:“也是我早年修行尚浅,闲来无事去人族走了一趟。”
那时她尚未化形。
说起来,娲皇造人便是偏心。
她本是人首蛇身,当是妖族,本该对妖族偏爱,她给了人族超越其他生灵的头脑,就连外形——容貌肢体,都是世上生灵之最。
而妖族在厌恶人族的同时,也艳羡人族,就连修行都已化人形,尤其是化出漂亮完美的人形为骄傲。
辰奉去往人间,便是要偷偷学着那些好看的人族的模样,借来修行佐以化形。
却一着不慎,她被人捉了要拿去泡酒,供人长寿。
那时,她几乎是要认了命。
却遇到了那位同在人间修行的同族。
后来辰奉被其所救,又因在人间逗留太久而信了人族常常挂在嘴边的海誓山盟和情比金坚,她与那位同族结了道侣。
结为道侣,神魂相扣,昼夜双修,羁绊日渐深重。
如此情深,他日若是一方身死,另一方也不会好受。
但……辰奉摇头叹息,继续道:“却奈何蛇本性冷,所谓的真情,在修为和大道面前,其实一文不值。”
因为腾蛇的祖先便曾是娲皇的护法之一,也有着上神的血脉。
辰奉即便只是腾蛇后裔,天资也是远胜其他蛇族,而当她化形之后修行更是一日千里,一次一次的突破,一次一次想排除险难,她没得到蛇族的肯定,反而是引来了自己丈夫及儿子,乃至整个蛇族的妒忌……
他们要剥她的皮,要她的抽筋,要吃她的肉……
说到这儿,辰奉笑了声:“当初,若是他们不死,死的就会是我罢了。”
“……”
“其实人族也并非人人都坚守承诺,情比金坚的啊……珍惜当下就好了,他们害你,你这算正当防卫,正确的。”众人沉默,唯师衔羽不太习惯这种诡异的寂静,打破沉默道:“更何况,帝君如今一个人,也挺飒的嘛。”
反正她很佩服这种敢把老公孩子拿来泡酒喝的气量!
“你这小辈倒是说得不错,若是当初不经此一劫,我未必能有今天的道行。”说话间,她就反手拿出一个琉璃盏,倒了杯酒,送到师衔羽面前:“来吧,你有口福了,这酒,喝一口,能顶我妖族百年修为。”
师衔羽:“……”可关键我是人啊,妖力于我而言,有何用?
我能发射你们的妖族专用光波biubiubiu吗?
还有,这玩意儿真的能喝吗?
她去看李长歧,后者一扬眉:“你可别给我这小弟子毒死了,给我来一杯试试毒先。”
“怕什么,死了算我的。”辰奉大手一挥,直接给几人面前都送去一盏。
等到李长歧一杯酒入腹,大赞一声“好酒!”之后,师衔羽才小抿一口。
味道竟意外的不错,里面不知道都泡了些什么天材地宝,一口下去,精神都爽利了不少。
上商己和十木目饮罢也舒展眉目,十木目甚至敬她:“啊啊,道侣佐酒,天地同寿!”
辰奉:“……”
她举了举杯,笑:“那就借云光帝君吉言了。”
四个大佬就这样围成一圈,你来我往,推杯换盏的,时不时你掏点下酒菜,要么就是他讲两句陈年旧事下酒……独师衔羽一个小菜鸡,一会儿和这个碰一杯,一会儿和那个碰一杯,总之就是夹在缝里瑟瑟发抖。
可怜手中刚喝完,还没等她放下杯子,就有酒坛子自动上来给她倒满。
师衔羽:“……”所以到底是谁发明的引物术啊?
她就这样,一会儿药酒,一会儿桃花酒,再夹点叫不出名字的妖艳儿特色下酒菜,喝得她满脑子都是蚊香圈圈儿和肥皂泡泡儿。
救命啊,她好像还看到秦始皇说要封她做大将军……
上商己还抽空问她:“说起来,你不是在青丘么?”
师衔羽本来就是一缕分神,这会儿满脑子零散,听见人说话也不知道说的是个什么,只会在那儿乱读乱回:“帝君你像个桃花仙,你会开花吗?”
上商己:“……”
他无动于衷地上下打量师衔羽,继续他的话题:“这功法倒是有些意思,已经醉成这般模样了,这分神居然还没散去。”
一旁的李长歧听见这话,主打一个大方,他直接拿出玉简:“当年我从祖帝那儿顺的,你们要感兴趣的话,自便啊。”
上商己摇头,看也没看一眼,就道:“那倒也不必了,你们灵修的高阶功法我们修不了。”
“哦,忘了这回事了。”李长歧语调悠悠地收回玉简,看上去也是有些醉了。
十木目朝他举杯:“将军酒力不行啊!”
李长歧拍拍胸脯,一副老子怎么可能酒力不行的样子,说的却是:“惭愧啊惭愧,实不相瞒,上一次我这么喝还是在上一次!”
十木目:“……”
李长歧还不知道自己也开始已读乱回了,说罢就丢开酒盏,掏出了他的“甘蔗”,东一个调西一个调地吹了个半不拉拉的曲子。
叫众人听得想把刚刚吃入腹的下酒菜都吐出来。
再至酒过三巡,众人才歇,却都已似醉非醉,将醒未醒。
师衔羽已经抱着太玄剑和行山杖在原地睡着,李长歧摇了摇不知何时又重新捡在手里的杯盏:“……诸位,敬,四境天的明天。”
“敬明天!”
这一杯饮尽之后,这平台之上,便只留下师衔羽一人。
那四人,弃了手中杯盏后,俱是仰天大笑,而后提着魂灯就跳下了洗剑池。
那盏魂灯之中,并不是只有三名帝君的魂火。
在这一路,鹤轩明祖还取了其他称得上大能的修士的魂火,李长歧的魂火亦在其中。
眼下,他们便是要将这魂灯之中的力量,引入洗剑池,让剑池中的元神碎片能进入魂灯,借魂灯中的即将让它得以喘息。
这个过程很难,很慢,消耗也极其大。
李长歧原本已经做好了以命换命的打算,却不想三位帝君相助……
嗯,意外收获,快哉快哉!
四人合力相护,加上李长歧的请龙回首神功,倒也能令那剑意退后三尺!
魂灯之力散开,那些元神碎片也没有放过这瞬息机会,转瞬便投入魂灯之中,飞快融合凝聚!
很快,便有一股意识凝聚,转而传达到了李长歧的脑海——“将军,有劳。”
人,还活着!
李长歧一直紧绷着的心绪,到此时,总算是松了口气。
请龙回首笼罩着四人,他承受着最强的冲击,也受着最重的伤,却转头,对身边三妖朗声笑道:“接下来,就只有硬抗了!”
他们必须尽最大的可能,让这魂灯维持不变,直到所有元神碎片全部凝聚!
十木目被穿过请龙回首结界的剑意冲击得面目狰狞,闻言却也是冷笑以对:“正合我意。”
李长歧心想,四境天有这么几位,此次劫数,断然没有渡不过去的道理!
……
师衔羽一觉睡醒,竟觉心绪怅
然,不知今夕何夕。
抬头一看,是大夜弥天,是璧月澄照,是孤星映云。
是月华倾洒,是神剑轩辕在微微轻颤。
她转眼,看到了荀心,李恒,徐观棋,和……她自己。
她想:师兄师姐他们都回来了,竟已经过去半月了吗?
她竟醉了足足半月?
但他们坐在之前将军他们所在的位置,同样酒水点心,同样的推杯换盏,同样的言笑晏晏。
她又想:我这是睡醒了还是没有?
恰在此时,本尊有所察觉,偏头朝她看来。
“师妹。”
荀心也在这时喊了一声。
她这才清醒过来,而后化作流光,回到了师衔羽的识海之中,与她元神合为一体。
师衔羽放下手中的杯盏,看向了地上的行山杖,看到了太玄剑,想起了三位帝君和将军。
悬崖下方,仍旧混沌不明。
师衔羽将太玄化簪,将行山杖握在掌中……
荀心也饮下手中余酒,起身道:“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也各归各位,潜心修炼吧。”
随后,便和李恒和徐观棋一道,向她辞别。
荀心要准备突破,李恒也欲闭关,徐观棋则留在玄天阁。
不知谢青幽与陈秋池说了什么,竟同意徐观棋暂时做玄天阁的记名弟子……不过,能留在仙门,能和荀心,李恒,师衔羽他们做同门,他只觉幸甚至哉。
他们同师衔羽道别,很快离去。
平台彻底归于平静。
师衔羽看了看手中的行山杖,目光在悬崖下的剑池中游离不定。
分神这一场酒后,虽沉睡了个把月,但醒来却没有宿醉的痛苦。
分神回归之后,师衔羽问只觉通身气阔,体内灵力无比充盈。
识海中,灵气翻涌,那座小院子岿然不动。
她想起来了,五行是相生的。
而识海中,水火木三系灵力早已盈满。
既然如此,那她就在识海中,将元神一分为四,行五行运转之术,以火燃木生土,以土凝结为金。
以她如今识海中灵力总量来修行,如此往复,五行圆满也并非难事!
将军说,要用脑子修炼。
应该就是如此吧?
她,并非天资愚钝之人!
而这一路修行而来,所遇皆是良人!
师衔羽深吸口气,忽然轻笑起来。
她,比她想的自己,要优秀很多,大师兄说得没错,她不当妄自菲薄!
思及此,她扑到悬崖边,双手放在嘴边,朝下喊道:“大师兄,你等着我,我会来找你的!”
说罢,她就用剩下的一道元神控制肉身——而此刻,行山杖在手,灵气盈满身心。
她运转请龙回首,而后,翻身越下平台。
在能感知到剑意肆掠的高度时,她将太玄剑化出原形横插进岩壁之上,而她身悬其上,以剑池剑意淬炼肉身,淬炼元神,淬炼请龙回首!
请龙回首,本就是一部贯穿肉身和元神的功法,洗剑池,是如今最适合她的修炼圣地!
自此之后,在这洗剑池的无尽剑意之中,师衔羽每一天都在挑战自己肉身和元神的承受极限。
一旦觉得所面临的剑意不再那么难熬时,她便往下深入。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
直到某一日,洗剑池中的剑意突然全部消失。
第138章 第138章这剑意,在此处形……
这剑意,在此处形成了不下万年之久,绝不可能骤然消散!
但更让人不解的是,洗剑池中,原本也有许多纯粹的灵气被那些无名剑意昼夜淬炼,这些灵气的纯度远胜外界,若是用于修炼,无一不是上选!
可随着剑意的消失,这些灵气竟也随之消失,让整个洗剑池,都变成了一片无比沉寂的区域。
就好像,就好像……整个洗剑池的空气都被一键清空了一样。
师衔羽原本还在修炼,但随着灵气的消失,她的修炼也不得不随之中断。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旋即她就想到了原本被剑意笼罩的,那些数不清的元神碎片。
随着将军他们当初送来魂灯的相助,元神碎片早已开始融合,但即便过去这么多年,也没有达到完全凝聚的程度。
大师兄……!
随着剑意消失,那些元神碎片……也不见了。
师衔羽顾不上自己的修炼,转头环顾着这个深渊,试图寻找到带来异常的痕迹。
可她看到的却是,因为剑意的突然消失,周边灵气竟然开始自上往下倒灌。
时值正午,阳光从上空照耀,灵气五行交替,竟让这原本阴暗潮湿的深渊,形成了难以描述的瑰丽奇景。
虹云泼洒,日辉月映。
师衔羽忍不住伸手,想去碰一碰那好似有了实质的,斑驳陆离的阳光。
她甚至能看到空气中的粉尘。
这样的温暖,在洗剑池中,她是第一次接触到。
在这里,熬过了几年?
师衔羽心里没有数。
即便已经生活了很多年,可她对这个世界的时间,仍然没有概念。
她沐浴着温暖的阳光,深吸口气,而后收了太玄,一跃落地,然后朝着某个方向看去。
那是这些倒灌下来的灵气集中的方向。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大师兄就在那里。
他一定在那里。
师衔羽的眼中,早已没有了过去常常流露出来的茫然与对这个世界始终存在的懵懂。
她不再犹豫,飞身直去。
但下一瞬,她的身边竟已多了数人——
她的师尊陈无咎,武莫将军,谢青幽,孙无由,妖族帝君,金沙原的罗帐……还有很多她叫不上名字,但个个气势凛然的大人物。
她们自她身后而来,又率先一步往前,先后落在了那灵气汇集之地。
将军修为高出她许多,却始终与她齐行,目光落在前方,问她:“小羽,你感受到了吗?”
问完,却不等她回答,他又继续道:“我已经听到了。”
他说的“听到了”,是听到了心跳声。
是生命在诞生最初的就必然存在的轨迹。
这片深渊,是他再生的见证。
就在他话音落下之时,所有人都“听”到了,一道好似能传遍整个四境天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地说着:“元神,速归——”
话音落下,自四方各地,均有流光,五彩十色,齐齐汇聚至灵力倒灌涌入之处。
众人均已赶到,但那些消失的剑意却在此地形成了无法靠近的巨大结界,阻止着每个人的靠近。
师衔羽也停下了脚步。
她抬头看着那些凝聚而来的流光,忍不住问:“那是什么——”
“上界的神不会让这个小世界出现能忤逆他的存在,昔年的祈光已经犯了上神的忌讳,而今的云山是第二个……我曾用流光之术,让他看到了自己必死的局。”
说话的是一位黑衣人。
他睁着眼,可眸中却只有无尽的黑暗。
那是无妄御都的魔主,鹤轩明祖的分身,明秋子。
他曾与晏云山在无妄御都以剑论道,他赠他剑仙之名,却也看到了他寿不过百的终局。
明秋子收回凝视流光的视线,继续道:“后来,他遍行四境天,在此世留下了无数让自己“重生”的机会,也就是他的元神。”
谢青幽望着群星轨迹,喃喃感叹道:“那些流光,就是他的元神了吧。”
该是何种气魄,才能做出这种事?
上商己等人均是抬头仰望天际:“看来,接下来只有等了。”
他们甚至不用特意护法或者说为他提供充足的灵力。
因为这些剑意,会抹杀任何对他有不轨之心的修士。
而周遭灵力,皆为他所用,不分五行。
洗剑池的剑意被凝聚在了一起之后,残留在这地面的,却是满地残兵。
师衔羽在等待晏云山元神完全凝聚的时候,就试图捡起那些断剑残刃,可入手却如废铁一样,毫无灵气,稍微一用力,那些剑刃就会像粉末一样化开,从她指尖流失。
万年前陨落于此的神啊魔啊……昔年,他们应当也是叱咤一方的大人物。
可如今,却是白骨都无一根,黄土都不曾留下一捧。
而他们的神兵,也成了这一碰就碎的尘沙。
是岁月洪流无情,还是这天道无情?
众人看着满地残兵,沉寂无声,静静守在此地。
而当所有元神齐聚融合之后,那剑意形成的结界也在向内融合,渐渐地,渐渐地,形成了一个混沌的身形。
那身形应当就是肉身,但轮廓并不分明,通身成了金属,尤似液体一样流动不止。
乍眼看去,竟是刀光剑影在其间折射。
而他双手展开,呈放松的姿态悬于半空,高大,挺拔,但……
那个身影,没有头。
“怎会如此?”
“肉身凝聚失败了?”
“是洗剑池的剑意还不够吗?”
众人惊呼着上前,却不敢伸手触碰,一怕剑意反噬,二怕干扰肉身的凝聚,一时面面相觑,徘徊不决。
“大师兄?”
只有师衔羽试探地喊着,下意识上前几步,直到那身影似有所觉,朝她转过身来。
紧跟着,师衔羽识海中的剑意突然颤动,紧跟着就传来了一点微乎其微的意识。
“邪祟!”她连忙回头去看李长歧:“将军,邪祟!当年他跳下去之前给你封印的邪祟!”
李长歧连忙取出来。
可那邪祟又怎会乖乖听话?
它在看到眼前身影时,竟是不顾一切地想要逃走。
如何能不走?
晏云山没有死。
他真的没有死!
他没有死,那自己,就活不成了!
邪祟此时满心绝望,纵使它冲破了将军的封印桎梏,如同流光一样,转瞬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可它的绝望并没有消散。
可它本能只剩下逃。
逃过晏云山,还要逃别的……可紧跟着,师衔羽别在发间的太玄剑也如流光一样飞了出去。
它的速度,比邪祟还要快,只一个瞬间,就将那邪祟直直贯穿,转而送回众人眼前,融进了那个混沌的身影。
跟着,那混沌不明的身体就直接从半空坠了下去,师衔羽及众人赶紧上扶住。
“青云剑仙!”
“云山!”
“大师兄!”
所有人喊着,却是话音未落,那身形,自心脏的位置中,却传出一道道极其凄厉的叫声!
“不——”
是那邪祟,被剑意凌迟的痛呼。
紧接着,有什么东西破碎,有什么东西重生。
一条脊骨,自那不完整的肉身——断口的脖颈处,一寸一寸的往下延伸着……
而那被太玄剑送至体内的邪祟,很快又被他送出体外。
但那原本如婴儿一般的活物,如今却只剩下一团漆黑的雾团。
那被它窃走的力量,在被迫归还之后,所谓的邪祟,也被已经凝聚为肉身的剑意冲击得只剩下了原本的模样——一道不堪一击的意识。
那道意识,是源自上界对四境天的“诅咒”,也是一道所谓的“心魔”。
它闪烁着,跳跃着,在众人试图捕捉它时,却突然往某个方向飘了过去。
紧接着,被众人扶着的无头身形,竟如同清醒着一般,抬手,撑着身边众人的力气站起身,往那光团所去的方向,缓步跟了上去。
他步履蹒跚地走了许久,最终,停在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处。
那黑色的雾团早已消散。
而那深坑之中,像是漫天星辰,在缓缓涌动。
有人低声说道:“我听说,洗剑池曾是通往上界的通道,此处莫非就……”
此人话音未落,刚走至此处的师衔羽却骤然朝着那深坑,跳了下去。
众人也想靠近,却被一股无形结界阻拦。
师衔羽也和旁人一样有所疑问。
那邪祟是什么?
那黑光是什么?
大师兄来这里是做什么?
那下面是什么?
疑问连连,没等她问出口,脑海里就已经有了回答——“当年自断于此,是为留条后路,那与肉身离散的头颅之中,藏着一缕夙愿,你识海中有我的剑意,只有你能将它带回来。”
他分神无数,行遍四境天的每个角落,最终才发现只有这源自上界神魔战场形成的洗剑池,才能完全掩盖“天道”对他的窥伺。
既然“天道”不允许他的存在,那他便借“天道”的手,死得一个彻彻底底。
此世将倾,这片土地的福禄早已被消磨殆尽,无法哺育真正的天才。
又哪里会有什么天生剑骨,无相金丹呢?
无非是上神对这方世界下的诅咒。
凡诞生了能看穿“天道”的人,都会生出类似于‘先天剑骨’的东西。
此物会带给他们修行便利,让他们展现得像是一个天才。
可这些伴随他们出生的东西,亦会成为最终杀死他们的利器。
这,这正是伴随了晏云山一生的心魔。
而四境天中,生出类似“心魔”的人,晏云山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但只有他,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心魔”对他的反制。
常人与“心魔”制衡,只是在直面自己的弱点缺陷。
而他与心魔的百年制衡,却是在与这方天地之外的“天道”在交手。
无非是蚍蜉撼树!
所幸……
所幸,此生百年,吾道不孤!
第139章 第139章晏云山守在深坑之……
晏云山守在深坑之外,等着师衔羽回来。
而在那深坑之下,又哪里是什么通往上界的通道……
不过是一些躲避着剑意的上古残魂,在那里面苟延残喘罢了。
不过,在很久以前,这里或许确实是通往上界的通道,是这片剑池陨落在这人间的一道空间裂隙。
但自从此界被“天道”蒙蔽之后,这个通道,便也被彻底关闭。
后来,反倒成为了剑意也渗透不了的藏身宝地。
而那颗头颅,虽因机缘巧合遗落于此避开了剑意,却早已被这些残魂啃噬得成为了只剩下满目疮痍的骨骸。
而那骨骸上面,竟还附着残缺的元神。
竟有意识尚在!
师衔羽若有所感:那,应当就是他所说的“夙愿”了。
可那元神,竟切断了外面的所有的感知,甚至连他自己的召唤都被屏蔽了!
若非师衔羽识海中的剑意,她几乎触碰不到骨骸。
可就算有那剑意相助,她在触碰到的一瞬间,却也将它所受的苦痛尽数感同身受。
师衔羽只觉得疼。
可是哪里疼,她又说不上来。
她一时无力言语,无法喘息,只是凭着本能,去抱起骨骸,准备施展青云出岫,将那些残魂驱散。
却在这时,她听到了骨骸上,那些许元神传来的微弱意识。
它让她不要这样做。
过去的四十余年,它始终是靠着这些残魂才得以幸存。
而这些残魂长留人世,亦有未了之愿……
于是师衔羽止住动作,就这样蹲在地上,紧紧地抱着骨骸,缓解着自心底泛起的疼痛与窒息。
他过去经历了什么?
他分裂了多少元神,又独自承受了多少苦痛……她竟只能在一旁干巴巴地看着,只能看着。
多么可笑。
多么无力。
从前,她以为自己不去用心修炼,就不必操心其他。
天塌了自然有高个子顶着。
再打不了就是一死了之。
她不需要好好修炼,只需要日出劳作,日落而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捡来的一生也就那
样过去了,也算落得个圆满。
可后来,她有了一个不敢宣之于口的贪念。
她想要天天都看到一个人,她想看到他不受心魔之扰。
可她只能看着。
一无所有的她,只能无能为力,只能无动于衷……她始终是没有底气,将那些情感宣之于口。
而如今,她以为自己修为有所提升,她觉得自己能够帮到他,可是,可是……
他所遭受的苦痛,虽已成过去,可为何,为何又在她心底浮现,历历在目,寸寸剜心。
“大师兄……”
她抽噎许久,才断断续续吐出三个字。
周边的残魂徘徊,像是在打趣,还围着她飘圈圈,一魂一句,说个没完:“诶呀?你这小姑娘是什么人?我们为什么吞噬不了你?你怎么进来的?这里可是我们的圣地,要是被破开了,我们可都要消散了?不要啊,我还没活够呢……啊哈,还有人会记得我们吗?”
师衔羽本来就难受,听它们吵吵更是心烦意乱,朝它们挥手:“走开啦!”
可下一瞬,那些残魂就齐齐大笑:“后世的小友,一定要替我们看看来年的春景啊——”
笑罢,它们便渗入骨骸,消失不见。
紧接着,一股强而有力的吸力,突然就与师衔羽识海中的剑意相撞。
她的意识,转瞬就被带着出现在了陌生的地方。
她身处于一片混沌之境。
有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与晏云山竟有七分相似,却在痛苦挣扎:“天元将死,我却无能为力,枉我慕她多年,却难全她遗愿——”
“我能相信你吗?”
“你替我去吧……”
混沌之后,师衔羽看到了青云山。
看到了一位刚入门的外门女弟子,因为新一年的收成不好,而忧虑着次年还能不能继续留在青云山。
这是个很好的宗门,但她天资寻常。
寻常到修炼不行,种植灵谷也不行,做什么都不行……
如果不能留在这里,她一个弱女子被遣回家,就要嫁给邻村的老鳏夫……
后来,还是一位邻居师兄见她日日愁怅,便将自己的灵谷赠了一些给她,替她缓解了来年的租住之苦。
后来,师兄师妹你来我往,良缘天定,他们也成了青云山里一对小小的,很平凡的道侣。
他们还生下了一个孩子。
其实修士自修行之后,便难有子嗣,一是因为男子入门必修锁阳之功,以保精元不泄,如此方能长寿,女子也会斩去己身赤龙而守元阴长驻,以得延年。
此后,只要不是为了修炼特殊的功法,即使二者日日合欢,也只会增其修为情调,不会轻易有嗣。
所以,那个孩子,是青云山成立数百年以来,迎来的第一个小生命。
宗门上下都非常高兴,甚至为他们一家减少了每年的灵谷租金,让他们可以更安心地住在青云山。
但好景不长。
也或许寻常之人注定承载不了天命的福禄。
那对小夫妻,在那孩子未满一岁时,便先后离世。
留下的孩子无人照顾,被几经辗转,送到了万里侯的手上。
但那个孩子,随着月份逐渐变大,却被发现他既不会言不会语,又好似听不见也看不见……后来,青云山的二长老须子弥为其查看之后,断定他是一个天生就没有五感的残缺者。
之后,他还险些被送去青云之外的凡人村落。
还是万里侯于心不忍。
如此五感尽失的孩子在人间流落,只会更加悲哀……
倒不如留在仙门,青云山众弟子总会性情还算不错,就算是让这孩子吃青云山的百家饭,也能让他安稳一生。
于是他做主,将这个除了一条顽强的生命和乖巧的面容之外,其他一无所有的孩子留了下来。
他父母甚至都没来得及为他取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字。
而万里侯甚至翻遍了宗门典籍,也没能想出一个合适的名字。
后来,他闲来无事,带着他在山间野钓,偶然看到青云山的云落成海,便心念一转,为其取名云山。
他告诉他:“你是这片山林的孩子,你的一生,一定如这万里云海一般,能平静地接受所有未知的波澜壮阔。”
再后来,数年后,那个有事没事就藏在跃金木树枝上发呆一整天的呆愣小孩,突然开了口,对万里侯喊了一声师父。
他好像一瞬间通了五感,蒙昧的双目骤然清亮,对万里侯展颜一笑,露出一嘴的缺牙:“师父,这些年,辛苦你啦。”
万里侯却陡然明悟何为有人一笑坐生春。
这个孩子,绝非寻常的孩子!
他本是生而知之,只奈何凡人身躯承载不了他的神魂。
若是受了苦难,恐会吸食怨念成长为邪魔。
所幸万里侯没有舍弃他,还将他养得很好。
再后来,他们夜里赏星赏月,直至他某一日指着九天之上的无形之物,大言不惭地说:“我可以打碎它。”
再后来,他踏上了修行之路,挥万剑,习青云,以一剑行四方各地,直至看到自己的天命。
而后,既知死局,仍不放弃。
他将错就错,任“心魔”困囿己身,又借分神之术,让自己在这世上留下更多的痕迹。
若是本尊当真死去,那些分神亦可替他完成最初的夙愿。
在这一场似梦非梦的经历中,师衔羽如身外之人。
她就这样看着他走遍整个四境天,直至他用自己剑骨练成的剑,断了自己的头颅,停下他短暂却波澜壮阔的一生。
此生长,此生短,此生百年,此生……过眼云烟。
而他,其实早就做好了自己醒不过来的准备。
所以在这个意识里,他从生到死,从始至终,都只是他自己。
他一直都在做他想做的事,可穷尽一生,都未看到结果。
可他仍不后悔。
他即将复苏,他仍然要坚守此道。
师衔羽意识归位之后,才明白那些残魂,啃噬他,只是因为他的要求。
只因他需要疼痛去保证自己的意识清醒。
他要用这样的疼痛让自己一直等下去,等到本尊,等到分神,等到自己回归本位,去完成这一生的夙愿。
而他的夙愿,亦是那些残魂万年所念——劈开这方天道,见一见真正的天地。
师衔羽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修行数十年,她一直都不知修行为何物,只是懵懵懂懂地,被人推着前行。
就像是她前世上学读书。
她告诉自己,不是学习的料子,所以一直以来,她就只知道那是在完成自己的义务,接受应当的教育。
她不想上学,但她必须得去,她去了,学却没学到什么名堂,之前识了几个字,读了几本书,简单明白了些道理。
除此之外,她每天都在虚度时日。
而这与她在此世修炼时的状态,毫无差别。
时至今日,此时此刻,她才略有明悟。
世间生灵皆有修行之道,有为己,有为人,有为大道,有为众生。
而晏云山,有破天之能,却不是为世人大道而破。
他行的正道,不是为苍生,他是为他自己。
他只为一愿。
师衔羽没有在他这里看到任何与自己有关的痕迹,但这好像也并不是那么重要。
因为她在这里,也明确了自己的修行之道。
路漫漫,其修远兮。
吾将上下而求索。
师衔羽好似有了突破,但她无暇在意自己是如今是元婴还是化神。
她只是抱着那颗骨骸,重新飞出深坑。
晏云山就在不远处“看”着她,看她从地下捧出那颗被他自己埋葬的骨骸,看着她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直至停在他身前。
她此刻,好像有光……
可她抬头,分明是泪流
满面,却笑着和他说:“对不起,大师兄,我来得太晚了。”
“……”
晏云山没有回答。
他只是伸手扶着她的手肘,而后,缓缓半跪下去。
这,本就不该是她要承担的。
她应是天地悠悠一过客,人间风雪一惊鸿,她应有她的来时路,归去处。
是他,私心作祟,有意乱她道心,扰她清净,在她识海中留下剑意,让她于无形之间走上了这条生命里只有自己的不归路。
师衔羽道行多浅啊,哪里是他的对手。
她哪里知道他对她早有计较与情意?
她只知道,在大师兄那里得到的,远胜过自己给予的,她又哪里会在意那些?
她看着眼前的人,吸了吸鼻子,试探着将手中的骨骸托举,送到他脖颈处。
那些剑意瞬息翻涌,生出了触手一般,将那骨骸包裹,吞噬。
不够,还不够,远远不够……
头骨之上的元神融合艰难,而他通身血肉再生,更难!
周遭灵力突然极速朝他涌去。
谢青幽与他的师尊孙无由率先发现异常,当即说道:“诸位道友,回春之术!”
第140章 第140章回春之术,是修士……
回春之术,是修士对所有愈疗术的统称。
灵修妖修魔修都是如此,正所谓万变不离其宗,即使各族各宗运转的功法口诀千奇百怪,但最终目的都是愈疗,那就是回春之术。
此刻随着谢青幽一开口,在场者凡是医修,当即便已明悟,旋即同时出手。
他们似乎是不惜一切代价似的,要为那凝聚完整肉身的晏云山倾注自身所有。
自身灵力不够?
自有其他修士为医修们输送灵力。
所有人都没有闲下,他们好似就是为了这一刻,才齐齐出现在这里。
师衔羽看着这般情形,竟有些不知所措。
她也是直到此刻才体会到,“青云剑仙”这四个字的含金量。
这个人,不单单是她的大师兄,也并非她这一路听闻而来的寥寥数语就能形容的存在。
他除了是青云山的大弟子之外,更是这个世界的一线生机。
思及此,师衔羽也收回心绪。
她的手还捧着他的头,元神却调动着枯木逢春,鹿王角的神力和她自身五行灵力,为他提供着微乎其微的帮助……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众人才看到那具曾被他自己分离身首的肉身,彻底凝结成功。
紧接着,被无尽剑意覆盖的肉身开始逐渐凝实,生出全新的骨骼血肉与经脉。
但与此同时,一道如同茧一样的屏障,也将他笼罩其中。
“茧”中,是被他凝聚起来的浓郁灵气。
而上空,却有滚滚天雷,正在缓缓形成。
他的存在,彻底引起了“天道”的窥伺。
他注定要引起“天道”的窥伺。
众人看着上方雷云,神色凝重,忍不住问李长歧:“将军,这……”
李长歧也看着上方,神色严峻。
这雷,若是落下来,整个盛京仙门恐怕都……
盛京仙门如今汇聚着各宗各族的弟子,不容有失。
李长歧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在这时,一道声音自那“茧”中传来,轻声道:“我还需要七天时间,烦请诸位先行归去,继续筹备祖帝诞辰宴……”
是晏云山的声音。
这些年,他的元神散落各地,对这世间诸事均有感知。
这祖帝诞辰宴,是各宗各族经商议之后定下来的。
就是为了在这里集结所有力量,以战“天道”。
这里凝聚着无数大能修士,但如果仙门因此受难……整个四境天都将损失惨重!
听着晏云山的话,有人终是无暇顾及天雷,只看着他所在的“茧”:“青云剑仙,天劫将至,你肉身还未大成,我等应为你护法,也不知这天雷要何时散去,不若让弟子们先行离开……”
“不必。”晏云山语气淡淡,轻声道:“此乃九霄神雷,由上界的浩渺道君自损一魂凝聚而成,是为我而来,却并非诸位所能承载,诸位在此护法反而会被误伤,倒不如先行离去。”
众人仍然犹豫未决:“可是……”
晏云山继续道:“我还需要这天雷淬炼肉身,也要借这天雷破天道,登上界,向浩渺宣战……但上界一天地上一年,我若登天,便再也无法顾及此界,浩渺其人对四境天始终抱着彻底摧毁的心思……就算我能一举除掉上神,但他遗留在四境天的隐患也不容小觑,诸位日后要面临的局面可能还要比现在更严峻,请务必保存自身的实力。”
众人听罢,便是面面相觑,纷纷忍不住问:“浩渺是何人?他为何要如此对待四境天啊?”
“我们不能飞升便罢了,各路置之死地?”
晏云山想说:在浩渺眼中,四境天的众生,只是玩物,只是他对一个人的报复——
但最终,他说的却是:“你们不必知晓他是谁,你们要做的是,在风波平息之后,如从前一样,延续和传承四境天的生机与未来。”
只明秋子一人,在这一众修士的大小吵嚷声中,轻声问:“……云山,你能阻止那位上神,对吗?”
“此乃我的夙愿,也是我的使命。”晏云山更像是说给自己听:“我因此而投生于四境天,是为此而来,是我必须要践行的誓约……”
尘世混沌百余载,功不成名不就。
再回首,人间几度春秋。
他曾以为,自己只要破开天道,修行之道就算有了结果。
但如今涅槃,记忆回溯,他才知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而阻止浩渺摧毁四境天,只是第一步。
“……”
一直到他这番话说完,众人才先后离开,李长歧最后走,走之前,他问了一句:“云山,这雷,可会落在仙门?”
“它是为我而来。”晏云山道:“将军放心,我不会让它殃及仙门弟子。”
李长歧又问:“你……其实也是上界的人,对吗?”
晏云山道:“某种意义上来说,不算,也不是。”
得了他这个并不确切回答,李长歧也没有继续追问,他点点头,目光扫了一眼一旁的师衔羽,才说了声:“好,我先回去了,有需要,你随时通知我。”
话音落下,他就飞身离开。
晏云山喊住他,说:“将军,四境天才是我此生的来处。”
“好。”
师衔羽一开始本也是要跟着大部队离开的。
毕竟大师兄如今算得上是彻底回来了,她继续留在这里也没什么具体的作用,而且也不知道他这“作茧自缚”的状态会持续多久。
既然如此,她倒不如趁此机会先出去看看已经久未联系的师姐师兄。
当然,更重要的是……
她现在就有点近乡情怯。
这种情绪,让她下意识想先逃避。
但她被晏云山特意留了下来,他让她等,等他出来后,他还有话要对她说……
可听着他与将军他们的那番话,师衔羽心里却有种极其荒诞的感觉——
她好像,在还没与他正式重逢的时候,就要面临他可能会再度离开的事实。
怎会如此……
师衔羽心里没底。
而自从其他修士离开之后,晏云山就一直沉默,直到“茧”中的灵气被他消耗干净。
师衔羽就在旁边守着,守了大约七天的的样子,这个“茧”才开始破裂。
而这段时间,上方天雷也是持续轰鸣,连续七天未散,就像是压在师衔羽心头的一块巨石。
时间越久,她越不安。
这种不安,不是危险将至,而是要失去什么……
好在人即将回来,她的所有不安,均可得到回应。
而在“茧”裂开的那一瞬间,师衔羽
本是本能地朝他小跑了几步,却在“茧”一下子全部裂开之后,她脚步一顿,而后猛地背过身去。
这……
怎么去形容呢?
她背过身后的第一时间就是去掏自己的储物袋,可她动作慌乱局促尴尬,手忙脚乱地扯出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过了好一会儿最后才翻出从前在金沙原时给他买的那一身衣裳,和着些其他乱七八糟的衣裳一起,一股脑朝身后丢过去。
这多冒昧啊。
这人,怎么也不穿个衣服就跑出来……
罢了。
原本他身首分离之后就被剑意凌迟这么多年,身上本就一无所有,如今这般赤条条的倒也理解……
正常,正常……
师衔羽做心里建设,浑然不觉自己耳朵烫得能炒盘菜。
尴尬。
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自己短暂性失忆?
她别过身不言语,倒是身后的人对此无所谓,穿好衣服就淡淡笑着,跟她说:“好了,师妹。”
师衔羽转回身,这人果然是已经衣冠严整,人模狗样了。
哎……
师衔羽隔着几步的距离端详他,又喊了一声:“大师兄。”
说完,她又抿了抿唇。
原本的近乡情怯,到此刻好像攀升到了顶峰。
可原本心中藏着千言万语,到如今又一字难吐。
这短短几步的距离,好像隔着千山万水,天上地下。
到底要怎么样,才追得上他的脚步啊。
她这几年修炼,早已经突破了五行桎梏,境界在稳步攀升。
她以为自己可以站在他身边了。
可他却要去更远的地方了……
师衔羽默默凝视着他,就这样看了许久。
他面容未改,一如从前,只是发丝懒懒地披散着,还来不及梳理,而他神色温和,目光清澈。
他——
真的是活生生的人了吗?
师衔羽才下意识想冲过去……可冲过去了又该做些什么呢?
她的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了他元神那句“男女授受不亲”的漠然。
她垂眸。
如果想去抱他一下,她,当以什么身份去抱他呢?
而晏云山似乎没有看见她的踟蹰和难过,仍旧笑道:“师妹,我们应当很久未见了。”
说完,不等她回答又继续说:“可为何,又好像才见过不久?”
师衔羽讷讷:“大师兄……”
晏云山抬脚往前,朝她走了一步,却是问:“你觉得从前的我,如何?”
她毫不犹豫地说:“很好。”
虽然贱贱的,总是惦记她肉身,但对她依旧是很好的。
晏云山闻言,却是展颜一笑,而后,朝她展开双臂:“那么,要不要抱一下?”
师衔羽看得一愣。
他对她,从不吝啬这种阳光一样的笑容。
他问:“可以吗?”
师衔羽忽然有种热泪盈眶的辛酸。
她忽然摇头,拒绝:“不要。”
“……”大约没想到会被拒绝,晏云山有一瞬的错愕,下意识问:“为何?”
师衔羽心想,从青云山覆灭到现在为止,她只明确了一点。
她根本就不在乎他对自己是否也是同样的心意。
她在乎的,就只是他。
她只是希望他好好的。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如果此刻贪图拥抱,她一定会变得贪心,得寸进尺,她会想要更多。
她怕自己会舍不得。
所以,她只是上前,目光在他身上游离:“大师兄,你现在已经没事了,对吗?你不会再承受那些元神分裂的痛了,对吗?”
“嗯……”晏云山放下手,轻叹道:“对不起,师妹。”
“我想过怎么面对看到的必死之局,也想过无数种活过来的办法,却是唯独没想过青云山会覆灭……”他不自觉低头,看着她清亮的眸子:“对不起。”
青云山,始终是因他而覆灭。
他对不起的,又何止是师妹。
他自己,青云山的众多同门弟子,还有他的师父师叔……
他对不起的,是他们每一个人。
如果他当初再考量得全面一点,青云山也许会避开这一劫。
可他高估了自己。
“这不关你的事,都是玄天阁贪得无厌,不关你的事,你不要自责。”师衔羽摇头,又垂下头,闷闷道:“而且,如果我一开始不那么咸鱼就好了,我一定可以帮到你的。”
晏云山却道:“可是,这世上可没有人生来就是很厉害的,你现在,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她不再抗拒往前,不再惧怕未知,不再惶恐那些既定的结局……
如此,已经是莫大的成长了。
她的心性,比她的修为成长得更多。
走过这一遭,她已能看清自己的路。
以后,就算没有他,她也能过得很好。
师衔羽却道:“可是,你就是那个生来就很厉害的人啊。”
晏云山轻笑。
他大约知道她为什么会拒绝自己了。
他在心中喟叹,遗憾,又好似没有做过那个想拥她入怀的冒犯之举一样,一如从前与她打趣玩笑一般笑道:“那你是要和我比一比吗?”
说完,他就上下打量着她:“那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的五灵根吗但凡我有你这灵根,我都不用死这一回。”
“……那也没有啦。”师衔羽也发现自己好像在此时此刻,突然变回了那个在青云山的外门弟子,会自然而然地向那个会仔细听她诉说的大师兄发牢骚,“我就是这样说说嘛……再说了,五灵根有什么好的,修炼起来都慢死了,消磨人耐心。”
晏云山听罢,顿时就倒吸口凉气:“你要不要看着你现在的修为,再重新跟我说一遍,什么叫慢死了?”
他指着她额头,在上头点点点点:“你这都还没修炼百年,就已经是化神了……啊,做师兄的没在修炼上给过你像样的帮助,那就替你想个威风凛凛的美号吧,要不就叫衔羽仙子?仙子你看,你这可比我这师兄还厉害,你跟我说你是咸鱼,我是什么?那我姓宴,那不得叫腌鱼啊?诶,腌鱼好像也还不错?”
师衔羽:“……”滚啊!
“什么啊都,我才不要当仙子,不许你给我瞎起名字……”她不由得抬脚就踢他小腿。
分明没用力,他也在那儿抱着腿嗷嗷叫。
师衔羽瘪嘴,道:“我和你哪里能一样,你的修为是实打实打出来的,那我都没什么作为,自从在剑池修炼后,这修为都跟打气球一样……以后出去,别人一打我就怂,肯定是挨人笑话的,到时候丢脸的还不是你。”
晏云山:“那又怎么了,打不过又怎么样,一步步突破的,不就是修为吗?”
他道:“而且,之后有的是你这一身修为的用处。”
“那也没实际感觉。”师衔羽嘟囔:“我就是觉得我没什么用。”
“不能这么说,你有很大的作用!我要是没有你,根本不会再活过来。”晏云山道:“金沙原的分神,是你将他引来剑池,如果没有他,我就不会有足够坚定的意识,我的元神碎片也会无法凝聚……即便是会醒过来,但是否有我如今的能力,却还待两说。”
他这番重生,也是实力和记忆的苏醒。
他已有足够勇气,去独自面临一场莫大的考验!
而这一切,是师衔羽所给予的。
也只有她能给予。
那场考验,他本来只是力求完成就好。
但如今……
晏云山看着自己的师妹。
他不仅要完成这场考验,他还要把这个结局做到最好。
“……”
师衔羽没说话。
晏云山却突然转了话题,笑道:“天雷将至,你也一道渡个劫吧。”
师衔羽:“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话?”
晏云山点头。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她指着头顶那随时会劈下来的天雷,不可置信:“你,是认真的?你把这玩意招来,让我来受?”
晏云山继续点头:“这九霄神雷好啊,就你们这肉体凡胎,那是谁碰谁死啊,怎么样,刺激不?”
师衔羽:???
好消息,金沙原那个一直嚷嚷着要杀了本尊的鲨臂元神,现在还活着!
因着只有这哥们儿才会一有要命的事儿就喊她一起担!
她一时好笑又庆幸。
她就知道,大师兄不会抹灭属于他自己的任何过往与未来。
而晏云山望着上方越发浓郁的雷劫,却忽而笑道,“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同你下个咒。”
“什么咒?”
“同生咒。”
“同生咒?唉,那不是……”她话音未落,就被晏云山抬手点在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