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破晓的黑夜,寒风如刀割般凛冽。房顶之上,一道剑光凌厉挥下,栗黄色的身影在脖间溢血之际依旧高傲不倒,而那微动的唇齿间,仿若低语:“对不起,君上。”
姜小满拼命摇头,试图驱散混乱的思绪。
她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羽霜……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君上请吩咐。”
“你能不能……给我讲讲月谣的故事?她是一个怎样的……人?还有,你的君上,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第76章 我已有心悦之人
岳阳城中魔物肆虐,岳山上却仍然平静无波。
一棵怪异松木之下,两道身影停了下来,立于万景之上,静观渐起的浓云。
普头陀问:“少施主能否讲讲,究竟在为何事烦心呢?”
凌司辰浅浅摇头,“一些琐碎之事,不值得让大师也跟着费心。”
“少施主的人生大事,怎会是琐碎之事。”普头陀抬眸,“可是对婚约有所不满?”
凌司辰望着前方,许久,才道:“我不喜欢被安排的人生。更何况,这并非我所愿。”
普头陀继而又问:“那少施主所愿的,是什么呢?”
凌司辰沉思片刻,眼中光芒微敛。
从小到大,他心中想什么,普头陀总能一语道破。
这僧人对他是知根知底,他自也从不隐瞒。
“我要寻找当年那只魔物,也想留在仙门成一番功绩。而且……”他稍作停顿,正色道,“我已有心悦之人。”
自云岭雅舍后,少年便明晰了心意。
他从不逃避真心,也不认为有什么需要掩藏的。只是那一纸沉甸甸的婚约,终是将他牢牢束缚。
普头陀微微一笑,眉骨间却隐隐锁上阴云。
“少施主所言之人,莫不是那位姜姑娘?”
对方微微点头,僧人又道:“贫僧不解风月之事。只是,少施主当真了解那位姜姑娘吗?”
凌司辰却一笑,声音清亮坚定:“她勇敢,乐观,眼中从无半点犹疑。一抹笑容,足以驱散世间所有阴霾。与她一起时,我心无杂念,亦无所畏惧,披荆斩棘,也不再彷徨。”
僧人沉默之余,视线投向远方,“那若有一日,她变了呢?或是不如你所想,又或是世间阻碍重重,你也无怨无悔?”
“无怨无悔。”
普头陀闻言,点了点头,“既是如此,贫僧亦愿少施主能秉持本心,为事、为人,为不变之决意。”
凌司辰微微一愣,停下脚步。
他原以为普头陀是来做说客的,未料竟会如此回应。
*
同一时刻的岳阳城中。
姜小满却浅叹一声。她从未想过,自己竟会与魔物、甚至是地级魔,如此平和地交谈。
曾以为这种画面只存在于梦境之中,就像幼年之时,她曾做过的一个怪异的梦。
梦里有一个白发飘飘的女人,盘膝坐于一棵参天古树下,闭目冥思。任周围斗转星移,悲风凛冽,女人也始终一动不动。
乍看一眼,还以为已经死了。
直到幼年的姜小满走近,却听见那人平稳而有力的呼吸声。
“你是谁呀?在这里做什么?”她好奇地问。
然而,无论姜小满如何跟她打招呼,如何在她身边打转,那女人却始终不理睬她,未曾睁开双眼,亦未曾回应半句。
再后来,这梦便再未出现过了。
直到三四年后,姜小满渐渐长大,在识论课上听爹爹讲辨别魔物的要诀。
别的没记着,唯有一句铭刻在心:长得像人,却头生双角的,是这世上最凶恶的魔物。
她才忽然回想起,幼年时候梦里的那个白发女人,原来是魔。
但无论是魔物还是梦境,她都记不清了。
而此刻,身旁的魔物却让她不由得忆起多年前的那个梦。
听羽霜谈论往事,仿若述说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她崇拜的东渊君,她信赖的同僚与挚友。
那般遥远,但又似乎近在咫尺。
栗黄色的猫咪乖巧地蜷缩在怀里,姜小满也不排斥,偶尔还摸摸它的脑袋。
在这异样的氛围中,姜小满的心底生出一种莫名的情感,唇角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这不正是她所期望的吗?
人与*动物的区别,乃是言语。沟通、交流,本就该用来化解种种误解与矛盾。若是能够坐下来,平心静气地交流,是不是就能冰释千百年来的仇怨呢?
若魔与人能和睦共处,再无纷争,该有多好。
她忽然开口:“羽霜,答应我,不要再伤害任何人了,可以吗?”
羽霜几乎是立即点头答道:“是。”
“……真的?”
“君上之命,自当遵从。”
姜小满沉默半晌。心中虽愿意相信眼前之人,但她知道,这还不够。
“那你有办法让其他魔物也不攻击人吗?”
“其他?君上是指其他祝福者?”羽霜疑惑道,“如今在我掌控之下的东渊将士已所剩不多。琴溪在皇都为商,早已不伤人多年。其余的,我这番回去便会下达命令。”
“那其他的呢,那些已经蛹变的玄黄级魔物呢?”
羽霜的神色却黯淡下来。“抱歉,做不到。”
“可你才说都听我的?”
羽霜叹息一声,“君上,非是属下不愿,而是真的做不到。失去心智之怪物,除了听从君上您的号令,谁都无法控制。”
“我?”姜小满惊讶地睁大眼睛,“我……当怎么做?”
且不说自己是不是那个君上,她对此完全毫无头绪啊!
羽霜眨了眨眼,双手掐诀结印,掌中绽放粼粼之光,光华流转间,浮现出一圈细密的符文。
随着光芒收束,一块鹅蛋大小的湛蓝冰晶出现于她手中。
“此为凝冰。与炽火、圭玉、飖羽三者并为四大神器,可号令同相所有心魄与丹魄。但其力甚高,唯有渊主能掌控。”羽霜柔声道,“往昔,君上曾用它号令千军。您若是想,现在便可以试试。”
姜小满惊:“神器!?”
黄猫也惊叫一声,从她怀中跳了出去。
她小心翼翼接过那冰晶,拿在手中反复观察。晶莹剔透,光芒阵阵,绝非凡物。
这东西,是魔族的神器?
看了半天,“这……该怎么用?”
羽霜无奈地摇头,“我也不知。您当年未曾教过我。”
姜小满紧紧捏着冰晶,使出吃奶的劲儿,甚至将灵气全数灌注其上,却依然毫无反应。
这不是当然吗!她只有灵气,没有魔气啊!
虽有些失望,但好像也不全是失望……
羽霜见状,叹息一声。“果然,看来需要君上恢复功力才行。既然如此,凝冰乃重要之物,还是先交给属下保管吧。”
说着,她摊开了手掌。
可姜小满却僵住,迟迟未动。
她握紧了冰晶,脑中飞速思索:此等重要的东西,若能带回去加以利用,或许对于魔族的了解和防御都会大有助益。
可是,如何才能让羽霜心甘情愿地将它留给自己呢?
“我……可以留着它吗?”她试探性地问道,“也许我回去想想办法就能驱动它,或者……”
“当然。”
姜小满再次愣住,未料对方竟一口答应,反倒让她一时无措。
“咦?不是,你都不问问理由就给我吗?”
“这本就是君上的神器。君上若想留着,无需任何理由。”
姜小满懵了,捧着冰晶,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是圈套吗?——还是魔族都是这样的傻子?
如果不是魔族傻,那就是她傻。她真的很傻,方才听故事的每一时每一刻,她都在怀疑自己到底是谁。
姜小满捧着冰晶的手不住颤抖。
栗黄的猫咪走了过来,轻轻舔了舔她的指尖,像是在安抚她。
思索再三,她终究还是把凝冰还给了对方。
“还是你收着吧,给我……我也不放心。”
羽霜微微一笑,点头应道:“是。待君上恢复记忆与功力之时,属下会再次双手奉上。”
说罢,将凝冰重新收回了封印之内。
姜小满这才浅叹一声,竟感到一丝放松。
如今她唯一确定之事,便是想为千年的纷争寻一个解决之道。起码,眼前这位愿意沟通的“好魔”,或许能带来一些改变的契机。
……
松气之余,地面却突然剧烈震动,差点一个趔趄把她掀倒。
“怎么了!?”用灵力稳住身形后,姜小满惊慌四顾。
原本平静的四周再次被叫喊声打破,是已然回城的居民发出的惊恐之声。
不止如此——
浓烈的魔气扑面而来,仿佛从四面八方汇聚,伴随着魔物的咆哮声此起彼伏。
还未来得及发问,院墙轰然裂开,一头牛形魔物猝然闯入,眼睛如血般红透,尖角如斧,凶狠异常。
栗黄猫咪即刻警觉,龇牙示威。
牛怪见到羽霜的一瞬,却神色大变,鼓着圆眼呆若木鸡。不等它调头逃跑,舞女翩然扬手,那牛怪便被冰封成块,又随着响指声直接爆裂四散。
“还有魔物!?”姜小满惊魂未定。
羽霜眉头紧锁,神色愈发凝重。
“不对,有人在刻意召蛹。”
“什么意思,‘有人’是什么意思!?”姜小满急了,上前拽过舞女的肩臂,“谁在做此等事,你会不知道吗?”
羽霜沉静道:“君上,非是所有瀚渊人,都是自己人。属下所能掌控的,仅仅是如今东渊所余下的兵将。”
姜小满放开她,焦急地喘息几声,又迫切问:“那会是谁?”
“我不知道。但是,属下接下来要与君上说的,还请君上务必铭记。往后若遇见敌方的祝福者,千万、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您的身份。”
“谁是敌方?”
“北渊的人,皆是敌方。”羽霜抬起眼眸,闪过一抹寒芒,“您最大的敌人,便是北渊君,归尘。”
*
三十里外的岳山之上,僧人的眼眸动了一动。
他不动声色,从宽大衣袍中掏出一个书册大小的铁匣,递给眼前之人。
凌司辰接过后,用手掂了掂,那匣子很轻。
他微蹙眉,“大师,这是?”
普头陀沉言:“去年少施主的加冠典,贫僧未能前来,心中颇有愧意。此物便是补上的一份冠礼。”
凌司辰赶紧摆手,“大师多虑了,不过是凡俗之礼,我并未在意,哪需什么冠礼……”
“少施主便收下吧。”普头陀坚持道,“少施主征魔四方,身负重任,凶险难测。若日后遭遇困境,无从解脱之时,此物或能助少施主一臂之力。”
“困境?”
普头陀呵呵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深意,“不过,贫僧有一请托,少施主需得答应我——待到决意已定之时,再打开此匣。”
凌司辰的眼底疑惑重重。
他沉吟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将匣子收好。
普头陀见状,石刻般的唇角终浮现一抹欣慰笑意。
他的声音缭绕山间,字字清晰:“前路漫漫,终有岔道,或康庄平坦,或荆棘丛生。若择其中一条走下去,望少施主能坚定心中所念,永远、永远不要回头。”
“而我,无论何时,都会坚定不移地站在您的身边。”
二人所立之地,是为群山之上,其地遍布坚实之岩。
青山不改,磐石不动。
*
姜小满只觉汗毛竖立,浑身发怵。
“北渊君……归尘。”她低声重复,“北魔君,没死?”
“何止没死,此人不知与天岛达成了何种协约,到处屠戮族人,焚毁丹魄。”羽霜手指轻捻,变出一物,“若是让他知晓君上如今的状况,您便危险了。”
姜小满唇齿发白,眼神飘忽不定。
魔,竟然在杀魔?
怔忡之时,忽觉手腕被握住,定睛一看,掌心摊着一枚小巧的哨子,尾端连着羽毛。
“这是什么?”
“此乃羽哨。无论何时、何地,君上只要吹响此物,我便会现身。”
羽霜将手覆在红衣少女握着羽哨的手上,轻柔将她四指扣住。“无论您是否承认,羽霜都会护您周全,刀山火海,听凭调遣。”
二人所处周遭,怪物哮声四起,天上下起蒙蒙细雨。
断垣沉寂,阴雨飘摇。
第77章 凭鱼
云海峰上,寿宴吃得七七八八,诸家宾客多已烂醉。
这时,素衣头陀快速步入,脚步坚定沉稳,带着一股决意。
他踏过绸毯,径直向主座走去。
凌问天见状,眉头微皱,忙起身:“大师?可有追上辰儿?”
普头陀却并不回答。
“宗主。贫僧尚有一寿礼未贺,希望为实不晚。”
“寿礼?”
旁座尚清醒的宾客闻声投来好奇的目光。
诸多疑惑的神情中,普头陀从肩背上解下一个布条包裹,动作缓慢而郑重。
他一圈圈地解开布条,露出一柄浑身绀青的宝剑。
双手平举,呈献于凌问天跟前。
玄阳宗的铜虎尊者率先认出,惊呼道:“这是——凭鱼剑!”
座中议论纷纷,“凭鱼!?是那先战神的修炼之剑?”
凌问天也微微诧异。
他接过宝剑轻抚,细细端凝之:从剑柄直到剑鞘皆环绕着交错的松花纹路,古朴而厚重,沉淀着岁月的痕迹。
剑身拔出,微露一截,青光凛冽,刺目生寒。
凌问天将剑缓缓归鞘,语中尽是赞叹,“‘凭鱼’,乾罗武圣凡胎时的佩剑……原以为数百年前便已流散于黑市,未曾料得今日能重归宗门。大师这份礼,有心了。”
普头陀单掌作揖,微微颔首。
凌问天捻着剑柄,眉头紧锁,却是心事重重。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头陀此时赠剑,莫不是在劝他放手?
他微叹一声,思绪不由自主地回溯到十七年前——
那日,他孤身策剑,来到一处遥远而僻静的世外村庄。
“你当真不跟我回去?”他问道,握着剑鞘的手微微颤抖,难抑心中激荡的情绪。
眼前是一袭清丽藕裙的女子,也不看他,兀自浇着花,“岳山终非我的归宿,也不会是辰儿的。我这一生,惟愿辰儿能远离仙门纷扰,以凡人之躯,娶妻生子,自由自在过完一辈子。”
“值得吗!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住在这种破地方,连那男人的影子都不见!若是有什么危机……谁来护你?!”
“哥哥,我能保护好自己。”女子回过头来,眉眼如画,语调淡然平和,“值与不值,这都是我所选择的人生,无怨无悔。”
那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妹妹。
再后来,满身尘土的头陀带回的,不仅是他日夜恐惧的噩耗,还有年仅三岁的小公子。
小公子眼睛红肿,腮帮子却咬得紧紧的,看着他,一滴泪也不肯流。他却单跪于地,嚎啕痛哭,颤抖着双手将那孩童紧紧抱在怀中。
他即刻派门人赶赴事故地点,却只抬回了凌蝶衣冰冷的遗体。
原本,应该让凌司辰按照母亲的遗愿早些离开仙门,回归凡尘。
可凌问天终究还是舍不得。
加上甘夫人也宠爱这孩子,更是劝说他让辰儿长大些再做决定。
为了让他安心下来,甘夫人甚至擅自前往文家为其定了一门婚约,美名为:既能归凡尘,又不负仙门,乃两全其美之策。
凌问天也不得不暂时妥协。
又一日,他听说外甥偷偷跑去练剑场彻夜苦练,气愤之下本想去训斥一番。
然而,当他站在练剑场前,透过门缝瞥见小小少年习得新术的喜悦,练出剑招的欢颜,心中却陷入了矛盾。
他是热爱修仙的,和曾经的自己一样,深深沉醉于其中。
无数个黑夜里,凌问天也无数次质问自己: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
然而寂寥的明月给不了他回答,亦解不了其心结。
此时。
凌问天手持凭鱼剑,面对普头陀。
他目光决绝,回应道:“他是我珍爱的外甥,我为他选的,亦是一条安稳而富足的人生之路。大师当知道,我绝不允许、也绝不会让他陷入险境,亦或是走上任何……歧路。”
普头陀那泛着些许金黄的眼神始终坚定,如那亘古不变之坚石。
他不紧不慢,徐徐道来:“人心若有所属,则如江河奔涌,无论山高水远,终难挽其之势。”
他顿了顿,再度行了一礼,“依贫僧看来,少施主,便是那奔腾之水。”
此话一出,不仅是凌问天,文伯良、文伯远的脸色都不由一变。
话中之意,任谁都能听出。
可普头陀却丝毫不以为意,站得笔直,目不斜视。
凌问天怔忡半晌,赶紧扯开嘴赔笑:“大师莫要说笑了。什么水不水的,快请回座。”
文伯良脸异常难看,埋着头黑着脸,酒也吃不下去了。
当初订婚的是凌家,逃婚多次的也是他凌家。他是收了皇都的礼,也给足了凌问天面子,不然这门亲事早就退了。
这下倒好,借剑暗讽,什么奔腾之水?意思倒是文家在使绊困他那二公子了?
正待起身质问一番,却又被一阵匆忙步声打断。
倏尔又一人上气不接下气直奔座中而来,扰了刚恢复的清静。
这次来的,却是凌家山脚巡逻的剑修。
他快步冲进来,当即跪下,神色慌张不堪:“宗主,不好了!岳阳城出事了!”
“何事?”凌问天皱眉问道。
“两头玄级魔现身于城中……”
“什么!”凌问天不待他说完,蓦地起身,“怎的现在才来报?”
“因为……大公子恰好在城中,玄级魔已尽数伏诛。原以为没事了,结果——”
“结果如何?”
“城中、城郊、周边皆在爆发魔灾!不知怎的,四处频频有玄黄级魔物不断涌现,大公子杀不过来,现下已经一片狼藉了!”
“什么!”
座下瞬间哗然。
不仅是凌问天,诸位宗主、各宗宾客也立时起身。
醉酒之人被言语和气氛所激,施术点穴醒酒,座中无一不瞪大眼睛。
*
此时的高空之上,有三人向岳阳城方向急速御剑飞行——准确的说,两人御剑,一人御枪。
衣着各不相同,神色也各不相同。
白衣少年最为焦急,向身旁的青袍少年叱责道:“你见到了她,却不告诉我?”
“人家说了不见你嘛!再说,红莲姐不也见到了吗,还……还把人送出去了!”敦厚少年不服气地回道。
“红莲姐是什么?乖,叫我燕姐姐。”司徒燕翘腿坐在飞驰的长枪上,挠挠头皮,甚觉头疼,“小妹妹想去城里玩,我怎会料到能出这档子事,我这不是在将功折罪吗?”
“我也是啊,根本想不到啊!”荆一鸣接过话,又指着凌司辰责问,“再说,岳阳城出这么大事,你还在闲逛,你就没责任吗?”
“……”
荆一鸣酒足饭饱想找表妹聊聊天,结果找不见人,一路晃到山腰正好碰到那巡逻剑修上山报信,一打听,才得知表妹竟然去岳阳城了,偏偏岳阳城还出事了!
这可不得了,他赶紧去寻凌司辰,好家伙整个云海峰不见人,到隔壁山头才找见。
两人急匆匆下山,又碰见铁豹尊者和司徒燕,凌司辰一通责问,司徒燕也惊得说不出话,被身旁的师尊劈头盖脸一顿怒骂。
“愣着干嘛,去找人啊!”铁豹尊者急得快跳起来。
那可是姜宗主的掌上明珠、心头宝贝!这事谁担得起!如今先去把人寻到,才是首要大事。
这番,司徒燕见两人马着脸互相不语,忍不住出口调侃:“我说,咱们这临时小队,组得是不是随便了些,推锅三人组?”
“诶诶,我没锅啊!”荆一鸣迅速回道,“出事了我可是第一时间就问满妹妹在哪,你们俩也是我到处问才寻到的!”
“别说话了,找人要紧。”凌司辰冷瞥了他一眼。
剑速迅疾,很快就抵达了岳阳城,眼前的景象却令三人震惊——
城池已经满目疮痍。
到处都在爆炸,火光四起,房屋坍塌,数不清的魔怪咆哮嘶吼,不知是从火光、泥浆里蹦出,还是从地里钻出来的,张牙舞爪,翻腾肆虐。
不少凌家修士也御剑飞驰,前仆后继,奋力杀魔。
司徒燕看着底下烈火纷飞,面色沉重。
“我们也得下去帮忙斩魔。”
凌司辰蹙眉,冷声:“先找到人。”
荆一鸣吓坏了,牙齿直打颤,三人中,就他没见过这等场面。
“我的天,怎么会出来这么多啊!”
司徒燕嗟叹一声,“已经好久没看见过规模这般大的魔灾了,竟然是在岳阳城中,还是寿宴这一天……真是不吉利。”
一边说着,轰的一声巨响,下方又一座楼阁被巨大魔怪推翻,瓦砾四溅。
断壁残垣之下,四处躺着横七竖八的平民尸身。
荆一鸣倒吸一口凉气:“满妹妹,不会有事吧……”
身旁沉稳之声:“她不会有事的。”
荆一鸣转过头,见凌司辰紧握着拳,神色僵硬,亦难掩其中焦急。
白衣少年的视线不停搜寻着下方,口中则喃喃:“区区玄黄魔物,奈何不了她。”
荆一鸣看着他,也只得跟着默默点头。
这时,司徒燕忽然指着远处方向:“你们看,那些魔物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二人随之望去,只见远处,无数魔物竟然齐齐调转方向——如受了牵引般,纷纷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去。
就像潮水汇流。
“它们在向城头而去!”
“你们快看,城头那里是不是……有一个人!”
定睛看去,只见城头之上,红衣姑娘迎风而立,手持玉笛,笛声悠扬飘荡。
她神情坚毅,裙袂随着风势轻扬,如红霞铺卷。
白衣少年看得出神。
荆一鸣则惊喜地欢呼起来,大幅度摆着手:“是满妹妹!喂!满妹妹!”
司徒燕也从飞枪之上站起了身,挂起笑容:“太好了!”
第78章 征战之曲
岳阳城上。
一抹红影伫立于高耸的城头,如墨发丝随风轻扬。
衣袖如火焰般在风中舞动。
姜小满闭目而立。
纤纤玉手紧握长笛,指尖轻触笛孔,笛音徐徐流淌,带着难以言喻的悲怆与凄凉。
笛音所奏的,是一支失传的古老战曲。
肩上的灵雀低声哼鸣,姜小满则跟随着那调子吹奏。
心中却在默默祈愿,希望羽霜没有骗她——
【
半个时辰前,四周地震声轰隆作响、振聋发聩。
魔物咆哮,城舍纷纷坍塌、漫天飞沙走石。
姜小满急切地摇着眼前的舞女,“快想想办法呀,你不是大魔吗?”
羽霜则紧蹙眉头:“只有渊君之力才能控制蛹物,属下……没有办法。”
姜小满满目失望,双手无力地垂下。
羽霜浅叹一声,似沉思了许久,才缓缓道:“其实,还是有一个办法的。”
姜小满抬起头,眼中重现光彩。
“那便是奏响战曲。”
“战曲?”
羽霜点了点头,“昔日四渊合军出征前,君上曾命天音于‘天劫’之际唱响战曲,以激励众将士,不破天外誓不还乡。”
“这些蛹变的将士,如今皆为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虽已然丧失心智,然尚且保存着最初的执念。当年吟涛遭仙门围攻,为解围我曾让天音再唱此曲召集蛹怪,颇见成效。……君上亦可一试。”
姜小满忧虑地皱眉,“可是,我又怎会知晓曲调?”
羽霜微微一笑,示意性地指了指她的颈饰,“从前,璧浪与天音形影不离。那战曲之调,他定是熟稔于心。”
】
此时。
笛声穿破漫天黄沙之空,悠扬回荡在空寂的天地间。
那些原本在肆虐破坏的怪物,闻声纷纷抬头,向着城头方向发出低沉的悲鸣。
眼角泣血而纵泪,那是昔日出征的豪情与壮志,如今却化作无尽的哀思——入耳的笛声,诉说着已然无法重返的故土与家园。
怪物们无不缓缓挪动庞大的身躯,循着这悲凉的旋律,向着城头方向聚拢而去。
此时,城头之下,已密密麻麻聚集了无数庞然大物,它们摇撼着坚固的城墙,有的甚至试图向上攀爬。
高空之上,御剑之修士见此情景,斗志却被激发。
“该我们上了!”司徒燕拧动手腕,将发冠扎紧了些。
“两位小弟弟,准备——杀魔咯!”
她高昂笑意,猛然跃下,长枪在手中旋转,卷起一股旋风。
烈火之光划破长空,她直扑魔怪群中,瞬间掀起猛烈的冲击。魔怪嘶吼连连,残肢断躯四散飞溅,刹那间在那黑压压的群体中开辟出一条血路。
“走。”凌司辰淡然丢下这句话,也随着纵身而下,剑光直劈魔怪而去。
“哎,不是——等等!”荆一鸣话没说完,见两人都已经跳下去了,他四处望了望,又看了看身下那不断汇聚的怪物,吞咽了几下口水。
良久,他才支支吾吾:“我,我在上面等你们?”
*
魔物全部往城头方向聚拢后,确是好杀多了。
四面八方的修士闻声而动,齐聚此处,共同歼敌。
一时间刀剑如雨,术光齐现,灵气在空中激荡,终将群魔尽数斩杀。
许久之后,魔物的潮水终于停止了涌动,再无新魔涌现。
这场席卷岳阳城的巨大魔灾,终是告一段落。
而城头之上,那身着红衣的少女,此刻额头却细汗涔涔。
她神情疲惫,手中笛声也戛然而止,似松了一口长气般轻轻卸力。
肩上的灵雀耗尽了气力,变回了不会说话的鸟儿。
“嘎嘎——”灵雀浅浅唤了几声。
“辛苦你了,璧浪。”姜小满轻笑着,摸了摸它的头。
缓缓抬手将它收回了封印中。
随着灵雀的消失,她的体力也随之耗尽,身体微微向身旁倾斜。
却被一双坚实有力的臂膀稳稳地扶住。
姜小满回过头,看见那熟悉之人,不禁发自内心地一笑。
对方也回以微笑,两人目光相对。
一瞬间,她脑子里骤然浮现古木真人说的那些话——
心跳猛地乱了一拍。她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赶忙移开视线。
“小……姜姑娘?”耳畔传来清朗的少年音色,犹如惊雷炸响。
姜小满这才意识到自己还靠在对方怀中,本已微红的耳尖这下彻底红透了。
她慌乱地站稳脚跟,用手轻轻抚了抚被风吹乱的发丝——等等,刚刚有风吗?为什么感觉越来越热了?
思绪如同一团乱麻,随着脸颊不断升高的温度,全然不知当说些什么。正当她的谢意压在舌尖时,少年迅速松开的手却迅速将她雀跃的心压进了冷水里,冰得她一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视线所及是少女微红的脸颊,凌司辰眼里的情绪复杂了一瞬,而后挪开一步,保持些许距离,眼里依旧是关切的神色。
“还好吗?”他轻声问道。
姜小满下意识摇头,又觉不妥,连忙改为点头。
怎么感觉如今的相处怪怪的,不似以往那般轻松自在,总感觉有一道沉重无形的隔阂在二人之间。
但彼此心中皆明白,这道隔阂的缘由所在。
沉默间,少女又似想起了什么。
“羽——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姑娘,本来在我身后?”
凌司辰转头望了一圈,摇了摇头。
“赶来之时,只见你一人。”
姜小满听后,疑惑不已,四下张望。
城墙被魔怪啃噬,又被仙法击打得千疮百孔,此刻沙尘弥漫,哪里还能见到什么人影。
大魔溜了。
这个念头在她脑中闪过,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
咯噔之后,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
“是什么人?兴许还没走远,我去找找?”
凌司辰刚迈出一步,便被身后之人一把扯住衣衫。
他只得转回头。
却见少女抬起头来,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怎么了?”他再次轻声问。
姜小满却一时失语,只是睁着大眼睛,怔怔地看着眼前之人的轮廓与眉眼出神。
凌司辰不禁有些尴尬,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赶紧抬手摸了摸。
红衣姑娘脑中却在打架:
遇见羽霜之事,说,还是不说?若是说了,他定会继续往下问。
约好了互相不再隐瞒,但……心底有一个声音却在拼命制止她开口。
……
喧哗的对话声从耳畔传来,打破了她翻得正激烈的思绪。
“姜妹妹,你这一招真真是惊艳绝伦,到底是什么招数?”英姿飒爽的铠甲女子手中拎着红缨长枪,身上溅满魔血,脸上却挂着惊喜笑意。
一旁的青袍敦厚少年显然是等她到了之后才跳下剑屁颠跟上,那腿看着还有些发软。
“我知道我知道,好像叫‘凭魔引’,对吧?”说着,又朝表妹投来求认可的眼神。
司徒燕嗤笑一声,“凭魔引我自是知道,哪有这般神力?”
荆一鸣不甘示弱,仰头望着比他高一截的女子。
“那便是满妹妹强化过的,她的血脉超凡,和我一样,自然与众不同!”
“你就扯吧!”司徒燕不理他,直直走来,“姜妹妹,你这招音术到底是什么?”
姜小满先是沉默半晌。
司徒燕说得一点不错,凭魔引是控制术法,单控一头魔物已然需耗费大量灵力,更何况这数百头有余……恐怕蓬莱仙人都不一定控得过来。
而她所奏,只是一道普通的笛曲而已。
“就是强化凭魔引。”
姜小满堆满笑容,接连三下点头:先冲一脸不信的红莲枪一个点头,又冲因她捧场而咧嘴笑开的表哥一个点头,最后,再冲微微扬眉却不质疑的凌二公子一个点头。
……
在他们不远处。
一道碧萝舞裙的身影,躲藏在墙墩后,隔着烟尘静静地凝视着笑意环绕的四人。
面纱下的唇角,浅浅浮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随即,呼啸尘沙,那身影眨眼消失。
*
魔物虽灭,残余的魔气却依旧弥漫于空中。
大多数人难以辨别其中微妙的变化,唯有一人,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
黑衣青年紧抓那气息不放,驾刀驱驰,直至一座倒塌的废墟前停下。
此处,原本乃是一座祠庙。
坐落于城南角落,清幽僻静,不是什么大庙宇,故平日香火稀少。
此地魔气不同寻常,尤为浓烈。
——是地级魔物的气息。
凌北风凝神静气,谨慎地搜寻着。
那气息恍如清风徐绕……风属相魔物?混杂在一群玄黄级魔物的残留魔气中,尽是干扰之味。
但又似乎是故意释放出来,引他前来。
他将玄刀收于身后,但手仍紧握刀柄,剑眉星目中戒备未减,缓步踏入废墟之中。
周围断壁残垣高高耸立,挡住了日光,使得坍塌的雕像显得尤为阴森。
在黑衣男子身后,几面断墙形成的阴影中,且一双金绿相间的眼睛正警觉地注视着他。那眼中隐隐闪烁着术法之光,随着凌北风的脚步而越发明亮,逐渐靠近。
猝然间。
那影子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闪身逃窜。
凌北风则同时立刻回身——
然眼前所现的,却是一个舞女。
鼻梁上覆着青纱,仅露一双柔情似水的桃花眼,笑意如弯月般盈盈。
身段婀娜、悠然而立,腰间悬挂着青萝般的绢丝绸缎和带有异域风情的亮片。
周围尽是浓重的魔气,而她身上却不染一丝。
凌北风自是一眼认出,此女是早先遇过的熟悉之人。
只是,与之前亦有不同之处……
她怀中还抱着一只栗黄色的猫,猫眼微眯,伸着懒腰:“喵~”
他对此猫何来并无兴趣。
感兴趣的只有——
女子出现的同时,那股清风般的诡异魔气竟也随即消失。
无踪无迹。
黑衣青年松开了握住刀柄的手,眉头却未曾舒展。
“我以为你死了。”他冷冷而言。
舞女却媚然一笑。
“奴家可不能死。”面纱下的红唇微动,一言一词轻巧悦耳,“还得带尊殿去芦城呢。”
正此时,凌北风的两个跟班——向鼎和宋秉伦也赶到了。
他二人先前也在城头斩杀魔物,如今魔物尽清,便四处寻找大公子。
在高空寻了好大一圈才在这角落找见,双剑男子怀揣笑意地走来。
“北风,都杀完了……咦,这位是?”
他自是也看见了舞女,面中露出几分好奇之色。
那舞女虽戴着面纱,但一双明眸动人心魄,让他不由得吞了吞口水,眼神上下打量着她。
一旁的黑脸男子却更被那女子怀中的毛绒绒吸引。
“哇,好、好可爱,我、我喜欢猫、猫!”他“嘬嘬嘬”地靠近逗猫,却被黄猫突然伸出爪子,险些抓到他的脸。
他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幸而被向鼎一把扶住。
“哈哈哈,这猫好像不喜欢你啊,老宋!”
凌北风看了二人一眼,面上的冷厉神色终于稍稍缓和。
他头向舞女偏了偏,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慢声介绍:“她是我们去芦城的向导——”
话说一半停住,才意识到他也不知道舞女的名字。
羽霜淡然扫了一眼面前三人,随意编了个名字。
“雀儿。”
宋秉伦先行了个礼。
“雀、雀儿姑、姑娘好。”又指了指猫,“它、它叫什、什么?”
“猫儿。”
黑脸男子咧嘴傻笑,“很、很可爱。”
向鼎看了看人,又看了看猫,“又是鸟又是猫的,整挺好。”
两个跟班早前与凌北风会和之时便听他说了要前往芦城探魔之事,当即表示要随行,此时正是整装待发。
凌北风见人已到齐,不愿再耽搁时间,领头先出。
“走吧。”
羽霜微微颔首,抱着猫咪,步伐轻盈地跟着男人踩过废墟。
向鼎目光落在她赤裸又沾满尘土的玉足上,心中不禁泛起怜惜之情。他凑上前去,挤眉弄眼道:“雀儿姑娘,会驾剑吗?”
“不会。”舞女简单答道。
向鼎笑呵呵:“那,我带你?”
前方正准备拔刀御驰的凌北风听闻此语,动作一顿,微微侧首回望,眉间一蹙。
冰冷的声音随即响起:“她跟着我。”
向鼎和宋秉伦闻言一怔,对视一眼,赶紧点头应和。
凌北风走上前,一把抓住舞女的细腕,将她拉到身前。
下一刻,又俯身在她耳侧低语:“金绫索都缚不住你,却不会御剑?”
舞女淡然一笑,同样轻声细语回言:“挣脱绳索这种杂耍,大漠可是人人都会。要不,之后奴家带尊殿去看看?”
跟在后方的两人看得出神。
向鼎一边将手环抱胸腔,一边支着下巴思索,“你有没有觉得,这女子看似柔弱,气场却一点不输北风?”
宋秉伦一*个劲点头。
第79章 区区凡体,困得住那个女人?
无数魔物残躯随风化作烟尘,在高空汇聚成乌黑的积云。不久,细密的小雨便伴着惊雷淅沥而下。
乌云与细雨蔓延至岳山之巅。
大部分人已随宗主前往岳阳城诛魔,只余一些修为平平的弟子。
稀稀落落的青袍修士快速收拾着残局,在雨声中静默无言。人结了灵盾挡雨,案桌上的残羹冷炙可淋不得。
不远处,白瓦亭台上,一道孤影如岩石般伫立。
是那素袍头陀。
他泛着金辉的目光锁着远方——是岳阳城的方向。
城头之处,如山的魔物尸体化灰升腾,烟状气息直冲天际,远远可见。
此时,一位身着黑白道袍的玉清修士冒雨步入亭台,默不作声地站在头陀身侧。
道士束着长长的高扎马尾,垂至腰际,一弯分叉眉尤显张扬,额间一点朱砂却透出几分恬淡。
“凌北风去芦城了。”道士微动唇齿,目视前方。
“听说了。”普头陀也泰然回道。
二人仿佛老友,不用打招呼,也熟稔彼此存在。
静默片刻,道人眉宇间现一抹凝重。
“有人拿你的角片作饵引他前去……”他又扯嘴一笑,“明知是险地还要硬闯,该说不愧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呢。”
普头陀闻言,那亘古不变的眼神终于一凛。
只因他那角片独为一人所有——
“是烬天?”他抬眸,肃然转脸看向身旁之人,“他们的目标是君上?”
那道人惬意地拍他肩臂,轻声宽慰:“别担心,天岛会护他。况且也不是第一次折腾了,也没见哪次真有什么大事。”
普头陀却沉下目光,“不对,菩提。这次不一样。”
菩提那额间的朱砂随蹙眉微动,“什么意思?”
“如今东尊主现世,烬天又蠢蠢欲动……总觉得当是没这么简单。”
道人细语喃喃:“东尊主……”
头陀疑惑:“刺鸮没给你传信吗?她现在尚困在肉体凡胎中,她便是那个——”
话音未尽却被对方打断。
“别别别!信儿是传了,可我不想知道她现在是谁。若是知道了,在下真怕会因恐惧忍不住去杀了她,从而坏了君上的计划。”
“……”
菩提轻叹一声,低头看向自己掌中,摊开的手心汇集气息,开出一朵白花。
语中则悠悠:“自掌仙炉始,暴同族行踪,毁同族丹魄,君上之命在下无不践行……然唯独这件事,在下不想再出手干涉。”
头陀问道:“你心中有愧?”
道人笑了笑,淡然道:“五百年的沉寂,在下也算是尽忠了。再说,无论是君上还是你我,早已预见了这一日不是吗?平心而论,东尊主那脾气,真的会就此善罢甘休吗?”
“可她终究囿于肉体凡胎中。”
“岩玦啊岩玦,你何时这般天真了!”道人笑了起来,明眸皓齿,分叉眉弯成两道,“区区凡体,困得住那个女人?她是谁,敢硬闯天劫,也要拯救瀚渊!至少在责任上,她就是比咱们君上强!”
僧人闭目不语。
乌云低垂,细雨淅沥,将这片天地笼罩在一片湿润的氛围中。
菩提步出亭台,将那刚捏成的小白花投入雨中。
白花本由气凝,触雨即散。
“可惜啊,瀚渊……注定要亡,天岛要它亡,君上也要它亡。若是东尊主完全觉醒,你道会如何?大战再起,生灵涂炭?非也……”
“五百年前打不过的,如今便能打过了吗?不过是,让她再死一次罢了。”
*
姜小满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
毕竟是在九重高空之上。
“确实有些冷。”司徒燕抬手,那寒风刀片一般刮过指尖。
“是魔气太呛人了!”荆一鸣掩住口鼻,他分明是四人中衣着最厚实的一个。
凌司辰御剑靠近,解下外衫,轻轻披在红裙少女的肩上。
“多谢。”姜小满脸颊微红,小心翼翼地捏着外衫的领角。
少年微微颔首,转过脸去,默然不语。
后方,两人看得出神。
荆一鸣小声嘀咕:“哎,拖泥带水的,看得人干着急不是?”
司徒燕则大睁眼睛,显然意料之外。她转念一想不对啊,再一思索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回想之余,其实来的路上其实就该察觉,只是自己竟完全没注意到。不由得连连叹气:果然在玄阳宗这种阳刚之气爆棚的地方呆久了,情感都变得迟钝不堪了。
身为年长一截的“长辈”,司徒燕一向自诩为维护世间正义的铁卫,其中当然也包括守护最为纯洁的少男少女的爱情。
她跷腿斜卧在金枪上,拍着胸脯打包票道:“若是私奔,叫上我,帮你们断后;若是抢婚,我来负责按住血蛊手。”
荆一鸣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话语惊得一跳,又偷偷竖起大拇指。
前方两人耳根顿时染红,却强作镇定,假装听不见一般动也不动。
沉默间,姜小满听见身旁之人低声:
“等我。”
微微侧首,一字一句。
她听得明白,却不知当如何回应。
如今,那无形的巨石压住的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而是两个。
*
御剑返程没多久,姜小满忽然喊停。
另外三人虽感疑惑,但还是随她一同降落。
只见赤衣少女落在了一处半倒塌的屋舍前。
荆一鸣目光一亮,第一时间认出了这地方:“这不是岳阳书坊吗!”
虽然匾额不知所踪,但这地方他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魔灾之后,城中避难的人们渐渐归来,开始收拾残局。门前,几个壮硕的帮工正奋力支撑房梁,而书翁老者忙于收拣散落的书卷。
旁边则防着一箩筐一箩筐的堆叠书册,显然是避难时匆忙整理的。
而书坊内部,未能及时转移的书卷横七竖八,书柜翻倒,尘土飞扬,不知有多少书籍幸存。
姜小满二话不说,蹲身便开始拾书。
身后的三人见状,也纷纷加入,忙碌起来。
书翁见到姜小满,疲惫的脸上露出笑意:“小姑娘,你无恙,真是太好了。”
又忙不迭道:“先前未识你仙家身份,还让你帮忙干粗活,唉瞧我这没眼力见的……”
姜小满赶紧摆手:“不碍事的!”
见到老伯没事,她才是心安不少。
老翁似是想起什么,起身搓手,又往那箩筐里翻找。
“哦对了,舒心茶的手稿我给你找到了。只是可惜你先前选的那本《三界话本》,在混乱中遗失了。”说罢,他翻出一本皱巴巴的卷曲稿纸递给少女。
姜小满接过,惊喜不已:“多谢老伯!”
至于那本精装限定版《三界话本》,虽稍有惋惜,但也并无大碍。
“希望你那位忧愁多虑的朋友啊,也能喜欢。”老翁慈祥笑言。
“舒心茶?”凌司辰冷不丁凑过来,好奇问。
他手中抱着刚收的书册。
姜小满神秘兮兮地抿唇微笑,将那书卷藏在身后。
凌司辰也不追问,将书册交给老翁,熟识地道:“刘伯,受苦了。”
老翁接过书,苍老的手摆了摆,“二公子莫这么说,魔难突发,谁也难料。今日还是仙家的大日子,却扰了你们的兴致。”
言罢便进了书坊去,将那些收好的书册找地方放下。
凌司辰正欲转身离去,忽听老翁声音从肆中传出:“对了,二公子,您一个月前来小店问的那本《云州十八钗》,如今到货了,要给您拿出来吗?”
他先是一愣,迅速回应道:“哦……不必了。”
姜小满还未反应过来,身后的表哥先插话:“《云州十八钗》?那可是有名的美人图鉴啊。”又哈哈调笑,“阿辰,你竟也看这些?”
红衣姑娘闻言,眼神锋利如刀,瞥了过去。
凌司辰匆忙解释:“这不是为了赴寻欢楼,听说往日品酒宴有猜十八钗的环节,才提前做做功课吗?”
姜小满嘟哝:“真的?”
“真的。”白衣少年认真点头,“不仅如此,当时还问刘伯要了另外几本,《花鸟百宝》《云州百词》,对吧刘伯?”
“对对!单单这本《云州十八钗》没货。”
姜小满这才罢休。
后面两人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有没有觉得,阿辰以后会是个妻管严。”荆一鸣小声道。
他侧头看向铠甲女子,却见她面如苦瓜,似在忍着什么。她一人抱了另外三人加起来分量的书,交给一旁的壮硕伙计都得对方两三个人才接得住。
交接完后,她拍了拍手掸去尘土,随即竟一抹泪。
“太感人了!好一对苦命鸳鸯,这门亲事我帮定了!”
*
与分叉眉道人告别后,普头陀便下山了。
一人继续扮演沉默之羊,
一人则回芦城挽救水火。
下山之时,僧人与一人擦肩而过。
那人正是送完衍丰太子打算上山的古木真人。
也不算擦肩,矮小老头加上冠发才将将到僧人肩头。
两人均眼珠微动,却未作任何停歇。
那一刻,也不知是双双结了盾还是气场太强,雨滴仿佛都不敢在周围落下。
走出几步后,上山的人才终于忍不住,唇齿艰难磨动:
“如果……真的到了必须选择之时,大的和小的,你们会保哪个?”
身后的脚步微微驻足,却并未传来回答。
古木转身回望去,山道上已不见人影。
唯有这岳山之间,不断的细雨绵绵。
第80章 阴暗面
古木真人回到天云峰时,正见红衣姑娘在那门前矮松处等他。
小老头面上的一抹愁云,随之消散。
进了屋观后。
姜小满便递过那铃球,轻盈坐于那玉骨躺椅上,双手捧脸,眼中尽是欢喜。
古木真人自是明白,接过铃球,举在手中细看。
“小姑娘,我原本想的是等寿宴结束再领你下山,慢慢收集另六种话音。你倒好,自己溜下去搞定了。”
“我等不及了嘛!”姜小满露出调皮的笑容。
一想到即将摆脱这纠缠了十九年的恶疾,激动的心情根本压抑不住。
就像此时一般。
古木真人见状,和蔼一笑,未再多言。
只见他双手轻抬,指尖泛起一缕荧光。
铃球在空中悬浮,轻巧旋转,层层符印显现,细密地环绕球身。
铃声响动,百种人声交织跌宕,清脆之语环绕室内。那盈动的青光倒映在少女的眼眸里,宛若星辰在闪烁。
许久许久,一道金光从铃球中凝聚而出,光芒逐渐汇聚成一张光网,将整个房间映照得如同白昼。
铃球慢慢停止旋转,光芒也随之渐渐退去。
古木真人满意地微微一笑,伸手将铃球轻轻接住,递给红衣少女。
“来,试试吧。”
姜小满颤颤巍巍接过铃球,双手稳稳捧着,像护着小心肝儿。
荧荧光芒在她掌心里跳动,映着她止不住的笑容。
“太激动了,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古木真人双眼眯成缝,“那便说说,收集话语的过程中,可有遇到什么有趣之事?”
姜小满抬起头,眨动眼皮。这一问,倒是让她陷入了片刻的沉思。
“有趣算不上,但却有一个疑问。”
“何问?”
姜小满垂眸低语:“所谓人间太平,真的能实现吗?总觉得魔物源源不断地生出,永远斩不尽。既然如此,仙家所寻的终点到底又是什么呢?”
古木真人闻言,眉头微微一动。
“魔物虽多,终有尽时。然魔物狡猾,大多东躲西藏。我等仙门所需做的,便是在有生之年寻之斩之,除魔卫道;若有幸飞升,则以亘古之寿命,来维护人间安稳。”
姜小满心中疑惑不已。
古木真人所言与羽霜说的完全不一样。一个说魔能斩绝,一个却说蛹变永无尽时……究竟该信谁?
正想继续问,古木真人却先开口:“小姑娘,你是突遇魔灾受到了惊吓,还是有人和你聊起这般话题?”
姜小满慌忙掩饰:“呃……嗯,跟一个路人……闲聊了一些。”
“最近岳阳城的年轻人,尽看些乱七八糟的书,心思也随之杂乱起来。”古木真人摇头道,“除了这个,还有其他的吗?”
话到此处被古木真人转了过去,姜小满只得暂时将话吞了回去。
不过,要说其他的……
倒确有另一件她在意的事。
“文姑娘……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呀?”她喃喃道。
古木真人笑侃:“怎么?关心起情敌了?”
姜小满尴尬一笑,“不能算情敌吧。我总觉得,她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前辈可知晓些什么?”
古木真人起身,背手而立,微微叹息。
“实话说,老夫对如今的文家也不甚了然。只是,仙门之中一向恪守一夫一妻之道,但听闻文伯远却是唯一一个在前妻尚在之时便再娶的。”
文伯远是……
“文姑娘的父亲?”
古木真人点点头,“三小姐的母亲身患恶疾,卧病在床七八载,直至前年方才病逝。而伯远,却在五年前便另结仙缘。”言罢,他摇头短叹,“背信弃义,有违天伦啊。”
姜小满却因这一席话眉头微蹙。
所以……
文三姑娘是因为自小爹娘不和,所以才对人间情爱失去了信心?
还是因为父亲不守仙缘,才想看看未来夫婿是否也会重蹈覆辙?
——可是,真的会有这般无聊的人吗?
古木真人似看出了她那混乱的心思。
“伯远在个人感情方面的确潦草了些,但他为文家付出的心血却不可忽视。如今文家炼出七星神丹,家族兴旺、富甲一方,自是离不开他的手段与贡献。”
他在她对面的矮凳上坐下,语重心长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有光明的一面,自然也有阴暗的一面,不必总往坏处想。文家行事不见得都光明磊落,但世间又有几人能诸事皆无愧于心呢?”
“……”
老者的目光深邃,似有深意。
姜小满嘟哝:“我可没有什么阴暗面,我就无愧于心。”
“当真吗?”
被这么一说,姜小满才蓦地想起一事,眼神躲闪、偏过头去。
“中,中了魔君的诅咒,也算是阴暗面吗?”
“魔君?”小老头眉梢一挑,“也是辰儿和你说的?”
姜小满一时语塞。古木真人确实只提过她中了“魔物”的诅咒,却从未提及“魔君”二字。
难道说,古木真人知道她的诅咒与魔君有关,却有意隐瞒?
“嗯……”姜小满不想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只含糊地点了点头。
古木真人叹了一口气,语气中多了几分无奈。“算不得阴暗面,但或许算是契机。”
“契机?”姜小满一头雾水。
古木真人看着她,眉头微微皱起,似是在思索该如何措辞。
片刻后才缓缓开口:“我且问你,若有一日,辰儿成了你的敌人,你会如何选择?会与他为敌吗?”
“他——为什么会成为我的敌人?”
“这只是个假设,若真有那么一天呢?”
红衣少女未立即作答,她低头沉思良久,才抬起眼眸。
那眸中光芒炯炯:“若真有此日,我会与他一同,行于正确之途。”
古木真人微微一怔,随即转化为哈哈大笑。
“去寻你爹吧。”他捋了捋胡子,语气柔和了许多,“先前他找我时,发现你私自下山的事,急得像那热锅上的蚂蚁,快去安抚一下他吧。”
姜小满被小老头这番话题转换弄得一时困惑不已。
但听见爹爹之名,又立刻点了点头。
*
姜小满离开天云峰后,便径直去了隔壁山头。
她在客院门前静静候着,远处的山巅被落日的余晖染成了一片金红。
终于,远处传来了一阵熟悉的交谈声。
“师父莫急,他们不都说在城头见着小满了吗?”
“可也有人说没看清,不确定呀!”
“那不能啊,能和二公子一道离开的,除了小满师妹还能有谁?”
抬眼望去:
只见爹爹由余萝师姐搀扶着,面露忧色;
旁边是同样忧虑却不停劝说的大师兄;
雪茗师姐默然跟在一旁,身后跟着余下的师兄师姐,个个神情不安。
“爹爹!”姜小满想也没想,高高摆起双臂。
众人闻声,皆是猛然抬头。
片刻的怔住之后,笑颜如花绽放。
“满儿!”“小满师妹!”“满丫头!”
几人加快脚步向她奔去,洛雪茗先一步将小师妹揽入怀中。
姜清竹则气中带笑:“臭丫头,怎么又乱跑,外面出这么大的事……你非把爹爹我气死不可是不是?”
姜小满俏皮一笑,躬身一礼,“爹爹莫怪,女儿乃奉古木真人之命,前去寻解病之法。要不,如何给你们带来这般惊喜?”
她这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姜清竹支支吾吾:“满儿你——”
莫廉则迟疑试探:“小满,你的病好了?”
“嗯!”姜小满得意洋洋,捻起挂在腰间的铃球,其中所透的温润光芒在夕阳下显得分外柔和,“真人说,铃球每次生光都能持续三个时辰,只要光亮着,我便能畅所欲言!”
*
众人笑呵呵地进了客院。
室内温馨的氛围弥漫,众人欢声不断。
聊起往昔岁月,聊起梦里之愿如今终得实现。
姜清竹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朗,仿佛岁月的痕迹都被抚平几分。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要如何感谢古木真人,语气中满是感激与兴奋。
姜小满在眼里,心底却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她从羽霜那儿“骗得”了不少信息——蛹变之说、魔族四大神器、大魔的雪山聚集点。
真假难辨,却都和她息息相关。
可她却不想扰了此刻喧闹中透着的、一分难得的安宁。
然而藏在心底,便是对的吗?
“爹爹,女儿有一事想问。”
姜清竹闻言停下话头,温和地看向她。
姜小满便继续道:“若有一人,对我甚好,还救过我……但所有人皆言她是敌人。我该不该相信她?该不该背叛她?”
“这算什么问题,救过我女儿的人,怎能算是敌人?”姜清竹笑答,“但若问该不该相信……你须记得,世间之言,未必皆是真理。”他厚重的手指向她的心口,“唯有这颗心里的想法,才是你该遵循的。”
姜小满沉默不言,心中自波澜泛起。
继而又问:“还有一人,嘴上说着她是我的敌人,但我心里却觉得她应当也是个好人,至少是个坦坦荡荡的人。我也该相信自己的直觉吗?”
慈爱的父亲点头,“当然。”
身后,同门纷纷笑言,“小满师妹的直觉,那可是极准的!小时候啊,看人可是一看一个准儿!”
众人笑语连连,气氛愈发温馨。
姜小满看着他们,嘴角也浮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纵使心中仍有诸多未解之惑,但暂时,暂时——她想先享受这片刻的欢愉。
然而轻松之气氛,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姜清竹使了个眼神,支使莫廉去看看。
莫廉起身,便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却是一位凌家弟子,神色焦急不堪。探头问询:“姜宗主可在?宗主在主殿有请。”
姜清竹面露疑惑,起身过去,“何事?可否晚些再去?”
待他也至门前,那弟子再次行礼,这次压低了声音:“是急事。是——大魔‘岩玦’现世之事。”
门前两人对视一眼,皆惊愕不已。
莫廉匆忙回头张望一眼,好在其余人都没听见。
姜清竹简单整理一番行装,忙随那使者出了门。
……
宗主离开后,余下弟子也皆聊得有些口干唇涩,纷纷寻水喝。
客院内一时静谧了许多。
红衣少女趁着铃球的光芒仍在,抓紧时间向同门打听起想知道的信息。
余萝倚在躺椅上,慢悠悠地啃着苹果,“怎么忽然想起打听情敌了?”
“……”
姜小满也不辩解了:“想要……知己知彼?”
“有手段啊,小满。”余萝笑意更浓,“不过,我对她了解不多,恐怕帮不了你什么。雪茗,你可知道些什么?”
洛雪茗悠然地沏茶,抬了一眼,“我知道的只有,她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知道在做什么,从不与人交际、十分神秘。”
“不是不与人交际,”余萝翻了个白眼,“是只与凌二公子交际!”
洛雪茗转向一边:“廉哥哥怎么看?”
“嗯?我吗?”莫廉还在想着方才使者传信之事,没料到叫了自己,回过头来,“在聊什么事?”
余萝嚼着苹果:“就那文梦语和凌二公子的事。”
莫廉点点头,思索一番。
“嗯……我一直以为凌二公子与文三小姐关系挺好的。那三小姐对他可是一往情深,每次撞见,不是送饭就是送衣服,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他说着,露出一丝笑意,“看得人都酸了。”
余萝切了一声,“什么一往情深,那叫单相思。”
姜小满正喝着雪茗师姐递过来的茶水,一口入肚,却觉得有些微苦,“比起一往情深,我总觉得她的眼神和话语中,有些别的意味……像是绝望?甚至更复杂一些……”
话说一半,却骤然停住,只因眼前的师兄师姐个个都抬头看向她。
她结结巴巴:“怎,怎么了,为什么都这么看着我?”
莫廉郑重道:“小满,你如今能说这么多话,我有点不习惯了。”
余萝啃了一半的苹果也停了下来,点头附和:“我也是。”
姜小满调皮地笑了笑,抬手继续喝茶。
忽然,一声轻微的“咯嚓”声从她手中传来。
她低头一看,发现那白瓷小茶杯的杯壁竟然浮现一道细微的裂痕。
*
姜清竹一整晚都未曾回到客院,青霄峰主殿之上灯火通明,轮班的弟子换了几波,却始终不见殿门打开,亦无人走出。
斗转星移,黑夜悄然过去,时至翌日清晨。
另一座山峰上,薄雾笼罩山间,晨光初现。
此处,乃是文家的客院。
一道白影急匆匆现于朱漆大门前。
几度深吸,胸中积蓄的决心化为坚定目光。终是抬手欲敲门,却不料门扉自开。
开门的是杏面桃腮的姑娘,一身明黄袄裙上却套了件深色氅篷,看着是整装待发的模样。
二人相见,皆面露诧异。
文梦语轻启薄唇:“你……”
凌司辰却直截了当:“我来找文宗主和文前辈。”
姑娘眼中闪过一丝失落,随即敛眸沉静道:“大伯与父亲昨夜便去了主殿,尚未归来。”
凌司辰抱拳一礼,转身欲走。
身后传来不满之音:“你什么都不与我说吗?”
前方脚步微顿。
文梦语自是知道他想干嘛。“为你好,劝你别去。至少,现在别去。”
“……”
白衣背影最终什么也没说,径直离开了。
凌司辰走了之后,文梦语靠在门前,微微叹息。
“这世上的傻子怎么就那么多呢。”她喃喃自语,“平日里聪明又冷静,一旦动情,就跟个傻子似的。”
小丫鬟珠珠这时也走了出来,手中提着一只漆木食盒,比起几天前的,看着像另一只,又像同一只。
她收拾东西来晚了,只看见一抹离去的背影,不免挑眉好奇,“小姐,二公子来做什么呀?”
文梦语淡然一笑,带着几分自嘲。
“他一脸破釜沉舟的样子来找父亲他们,还能是做什么?”
珠珠顿时明白过来,脸色也变得难看。
“啊?!那、那,小姐你给他调的丹,还送过去吗?”
“当然。”
“可是,他都要退婚了!”
“放心,他退不了。”袄裙女子微笑。
笑容未歇,面色却倏然转为严肃。
“珠珠,你现在便送去他那儿,记住,让一路上的人都看见你。”她一丝不苟地吩咐着,“我得下山一趟,父亲那边靠你了,就用上次那个借口。”
小丫鬟皱起眉头,惊讶咂舌:“啊?!现在岳阳城这么乱,小姐你还去啊!”
文梦语将氅篷拢紧了些,遮过脸颊,神情也隐于阴影中。
“我必须去。就是因为这么乱,我才得去确认那东西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