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霖光是谁?
“霖光……是谁?”
原本喧闹的师兄们霎时间安静下来,连莫廉都有些微微吃惊。
良久,莫廉开口道:“小满,你从何处听得这个名字的?”
“小满,不能提这个名字!”另一位师兄迅速附和。
姜小满眨着眼睛,歪头困惑。
此时,一个稍微年轻点的小师兄也问道:“这名字怎么了?”
他旁边的高个子赶紧扒过他,压低声音:“你不知道?没看过沉渊录?”
小师兄摇摇头。
姜小满皱了皱眉。她倒是听说过《沉渊录》,却从没读过,只因那是一本禁书。
不仅如此,这沉渊录和三界话本还是同一作者所书,那位作者化名行舟客,听说他写的第一本书沉渊录便是因为提及太多仙界禁忌才被封禁,如今只有在黑市才能购得一些古旧的誊抄本。
然而他心有不甘,之后便开始着笔写《三界话本》,写的虽然也是三界异闻,但终于有所收敛,但其人却已被诸仙门打入永久黑名单,所以这三界话本也只能在民间流通,上不得台面。
姜小满却很喜欢看他的书,连带对这个行舟客也颇感兴趣。可惜,无论她求多少次让莫廉给她带一本沉渊录,都被无情拒绝。没想到,这些师兄们原来都偷偷看过。
如今她是愈发对这《沉渊录》好奇了。
现下,几个师兄已然交头接耳低声私语,又不敢大声高言。莫廉叹息一声,抬手揉了揉眉心,颇感头疼。这帮人他最大,大家都听他的,此时自然也需要他来主持局面。
他缓缓道:“那是东魔君的名讳。仙门视之为不祥,私下聊聊可以,然切忌外扬,更不要在师父面前提起。”末了,又补充道:“还有沉渊录。不许再提此书,谁提我揍谁。”
那个肥嘟嘟的小师兄听话地“哦”了一声。
而其他师兄们得到了大师兄的首肯,便如洪水开闸,挡都挡不住地又唠了起来。
小师兄问:“原来魔君也有名字?”
一人回:“当然,地级魔都有,魔君自然也会有了。”
“五百年前,提这名字那可是夜间小儿都不敢哭泣,五大宗主听了都吓得尿裤子!”
“不仅仅是霖光,还有西魔君千炀,南魔君飓衍,北魔君归尘,个个都是能降下天灾的狠角儿。但数那东魔君尤为凶狠,当年一口气杀穿南天门,听说五个仙祖都出动了,整个蓬莱为之震撼!”
“是啊,坏是真的坏,帅也是真的帅……”
姜小满听在耳朵里,心里也在翻腾。这个出现在她记忆中的名字,竟是如此恶名昭著的魔头之名。
“霖光。”姜小满又默默重复了一遍。
*
扬州城以北四千里,是一座立于边塞的巍峨之山,名曰寒白山,山顶终年积雪,银装素裹,寒气袭人。山腰处绵延着一个少数民族的村落,名曰寒族。寒族人居于这海拔极高之寒冷山地,养牦牛为生,头戴毡帽,身披厚裘,不通中原之语,过着以畜牧为主的生活。
寒族人信奉雪山神女,视其为至高无上之守护神。于山顶之极处,建有一座宏伟的神女宫庙,庙宇巍峨,直入云霄。据说每年指定时节神女才让座下信徒开门泽福,平日则殿门紧闭,恕不见客,即便是帝王、仙家到访,亦不接待。
今日的寒白山顶,空中悄然结起一层霜冻,原本湛蓝的天空瞬间雾霭蒙蒙。然而把守在庙宇内外的寒族信徒似是司空见惯,神态举止皆未见一丝波澜。
一声凄厉的寒风过后,冰蓝大鸟自苍穹俯冲而下,稳稳降落在庙宇的门前,霎时激起了满天的飞雪。
那巨鸟落地之际,转瞬化羽为衣,变作一位婀娜女子,银发如雪,娇唇如脂,明眸似霜冻,额间一点冰白。身披鹅绒般的细羽长袍,头上却生有一对羽翅,活像天生的凤冠。
守门的信徒卑躬屈膝,用他们的语言恭顺唤着“神女”。拜罢,为女子开了庙宇之门。
女子徐步走过辉煌金殿,素足冰肌踏过玉石地面,衣裾羽织轻盈拖曳而过。她昂首挺胸,唇角轻勾,眉目间带笑非笑,步履间透出三分冷峻、七分倨傲。
连续穿过几重殿门,方行至内殿,平日里空空的殿堂,今日却聚集了数道身影。长相虽各异,却尽是些女子容貌——皆是应了她传唤而紧急赶来的同僚。
这些女子低声耳语着,似是在讨论什么重大之事。神女则目不斜视,漠然自若地穿过她们,来到主座之上。转身睥睨后,才用冰冷之音道:“天音死了。”
窃窃私语霎时停止。人影中发出几声惊疑:
“什么!?”
“她不是最能苟的吗?”
“哪只蝼蚁做的?!”
“不是蝼蚁。”神女冷声道,“是那个人。”
众女彻底炸了锅般,一人一句:
“怎的是他?”
“他要撕毁契约吗?”
“这是欺辱君上!”
“我等何去何从,要战还是要降!?”
神女缄默无言,静待这躁动过去。
这时,又一个声音问:“那……凝冰呢?”
“凝冰无碍,我已收回。”神女道,她眼光掠过众人,却未见最熟悉的人影,“然天音死前,唱出的曲调不同于以往……月谣何在?”
底下的人不再出声,相互顾盼张望,搜找神女所寻之人。
良久,才听见主殿门外传来清脆脚步声,紧接着殿门一推,一阵亮堂悦耳的高音女声也随之响起:“你这番招呼得太急,我自己的事还没处理完呢。”
来人却是一身男装打扮,不过她长得挺拔威武、英姿焕发,若不是那声音,倒也看不出是个女子。她见了神女,微微行礼,“羽霜,找我何事?”
“天音的歌声唯你能解其意,你且听我唱出这两段,看看她想说什么。”
羽霜道毕,殿内骤然肃穆。
且听座上之人轻启丹唇,喉中婉婉吟出清澈曲音,在大殿内空灵回响。
座下的月谣则闭眼静静聆听。
一段唱罢。
她也不睁眼,只道:“嗯,这段是说‘君上’。”
另外几人则惊讶不已,又低声议论起来:
“君上!?”
“君上的事?”
“安静。”羽霜喝道。
待殿内重归寂静后,她又开始哼唱起第二段。
她的感知与记忆超群,过去便为主君所赞誉。而今携着故友拼死传递的密讯、孤身飞跃万里长空,绝不落误一分一毫。
谁知这段唱至尾声时,月谣竟倏忽睁眼。
“降临……”她细细呢喃,若有所思。
唇间微动,反复斟酌后,她睁大了眼睛,一字一顿:“她说,君上、已降临此间。”
*
“阿嚏——!”
姜小满揉了揉鼻子。
终于给她硬生生等到了晚上,就是这秋风送寒,冷得让人不自觉裹紧袄子。
此时的丹楼四下静谧,她躲在阴影处,等着封楼的弟子结完阵离去,才悄悄露了头出来。
好在她早有准备,便抽出一张解阵符,贴在那看不见的结界上,按照大师兄教她的划了一个奇特形状,然后低喝“解”,那结界随之悄然瓦解。
当初她只在纸上写道“晚上易失眠,需要拿点助眠的丹药”,大师兄便毫不犹豫教了她这解阵之法,若问她此刻是否问心有愧——有,但不多。
姜小满蹑手蹑脚走入丹楼,关了门后便径直朝冻室而去。那室中以灵术铺设寒霜,将整个房间弄成深冬的冰窟,以炼制一些有环境要求的特殊丹药。姜小满特意穿了两层棉衣,仍旧抵挡不住那透骨的冰冷,牙齿都在咯咯打颤。
顾不了这么多,她轻车熟路找到了自己当初偷偷藏放的冰棺,搓了搓手,一鼓作气便将它抱了出来。
出了冻室后,才舒了一口气。
她静静凝视着安安静静沉睡的金色雀鸟,鼻子又一酸。
“星儿,稍等,我这就来救你。”
说着,她按照书中所说准备好阵符、丹砂还有灵草等供品,默念口诀结起法阵,只见冰棺四周已经亮起幽幽光芒。
接着,她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那灵气囊,两根手指轻轻捻出那枚黄玉魔丹,初至手中,便有一股魔气沿手指入体。
她咬紧牙关。
对不起了,仙门律令。成与否,这一刻便知。
她手指一松,魔丹滑落了下去,魔气化开那冰棺,将魔丹往下带,很快,魔丹便接触到了雀鸟的躯体。
周围法阵的光亮忽明忽暗、闪烁不定。姜小满屏息凝神,手中汇聚灵气、从指尖施放,让之包裹魔丹与雀鸟,以加速其融合。
她定眼看着,只见那魔丹在灵气萦绕下渐渐融化,又一点一点钻入雀鸟绒羽,约莫一炷香时间后,整个都已经完全进去了。
姜小满则已经累得大汗淋漓,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奇迹的一幕发生了,灵雀先是睁开微弱的眼睛,转了一圈,又抬起了耷拉的脑袋。
过不了多久,它整个身子都重新有了活力,挣扎着想要起身。
见到这一幕的姜小满开心得笑出了声——她此刻只想抱住那行舟客狂亲。
简直乃伟人也!!!
一面又想到之前凌二公子“就凭那种野书”的嘲讽脸,现在就想蹦到他身边给他看看什么叫实践出真知!
但就在这时,身边忽然传来一声粗砺男音。
“哎吗呀,冻死我了。”
姜小满一惊,赶紧四处张望——
然而空荡荡的丹楼里并没有第二个人。
她正在纳闷,却听眼前又传出第二句:“我怎么变成这样了……等等,你又是谁啊?”
再定眼一看,竟是冰棺上的灵雀开,开开开口说话了!!!
第32章 我叫璧浪,傻女人
星儿刚出事的那几天,姜小满睡觉时曾梦见过它说话。
那般可怜,那般脆弱,梨花带雨地喊疼。
她在那梦里也好生心疼,抱着它不停地哭。
——但这和它真正开口说话了是两回事!
“哇啊啊啊啊啊!”姜小满吓得手脚并用地蹬地,连连后退,“星儿你你你你你你怎么说话啦!!!”
好在,她和灵宠言语并不会触发恶病,否则这一下结巴说这么多个“你”怎么都得来个腹部大抽筋。
救是救活了,怎么救活还附带新技能的?
就算是会说话了,又怎会是这般雄浑的男声!星儿是雌鸟,不应该是女孩子吗?
“咳咳。”那鸟扑腾了一下翅膀,小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真没礼貌。你不也会说话吗?”
姜小满也终于平静下来,“我是人当然会说话了。可你只是一只灵雀呀?”
鸟儿听完后没答话,看着像是在努力思考。
“原来我变成灵雀了。也行吧,那你又是谁?”
“星儿你不认得我了?我是小满呀!”
“完全不认得。”灵雀杵着小脚丫走来走去、审视着她,“而且我不叫星儿,我叫璧浪。”
璧浪?姜小满默念着,好熟悉的名字,倒也像是她会起的风格,却是没星儿好听。
她笑眯眯地抱起眼前已经炸毛的鸟儿,细心呵护地替它梳理柔羽。
怀里的鸟儿却乱叫着扑腾,一时间把毛弄得更炸了。挣扎一番,发现根本挣脱不了,才泄了气一般耷拉下头颅。
姜小满温柔地边薅它的毛边道:“乖,你叫星儿,这名字我都给你起了这么多年了,不能换。”
鸟儿沉下脸:“我叫璧浪,傻女人。”
姜小满道:“不,你叫星儿,我叫小满。”
“叫璧浪。”
“星儿。”
“璧浪!”
“……”
*
姜小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这只倔强的灵雀自个儿回封印中去。
虽然它嫌弃她给它起的名字,非要坚持用自己起的名字,也有一副想象中太不一样的嗓音,但姜小满依然很开心,至少她心爱的星儿终于活过来了。即便似乎失忆了——但她有耐心也有信心去重新培养她们之间的感情。
只是她也发现一件事,星儿……现在是璧浪了,它并不是一直都能说话。似乎过一会儿它就会说自己累了*,随后便悄然沉寂,又变回了那只不会说话的鸟。然后要等很久很久,或是姜小满给它持续注入灵力,它才能再次醒过来,用那浑厚声音睡醒一般打呵欠,然后跟她打招呼。
一般只有上古灵兽才会人的言语,没想到用魔丹这么一番滋补,自己的灵雀都“进化”了!?姜小满窃喜不已。
不过,为了不暴露她的行径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暂时还不能将璧浪公诸于众。她计划的是,等到新一批岩雀孵化的时候,来个偷梁换柱,反正颜色也差不多,料是粗看几眼也认不出来。
在那之前,她只需要将璧浪好好藏在自己的闺房里就行。
接下来几天,姜小满心情都格外明媚。
自从救回了璧浪,她心中沉甸甸的包袱终于卸下,整个人都轻盈了许多,生活又重新步上正轨,也做回了那个天真无忧的宅家独女。
唯一不快的,便是每每提及“想出任务”都被爹爹以“你还没休养好”为由强行拒绝。一腔热血斗志,硬生生被泼了个半冷。
她想:终是得做出点进步让爹爹看到才行。
于是有事没事就总往妙音阁跑,虽然现在“没了灵宠”,但纵音术十二阶、变化无穷,心法除了控兽还有独奏,总能有她能学的。
“想学点什么?”莫廉问。
他常年泡在妙音阁,不是作为大师兄提点其他弟子,就是专心闭关磨练音技。他有四只灵鸟——雷雀、雨燕、炎鹃、砂隼,属性各异、各司其职,打起配合战来也是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往常姜小满去妙音阁,看着他修炼便能看上一整天,到最后什么也没做成尽偷懒了。但这次,她是真想学点什么。
她在纸上唰唰写——幻音术?
莫廉摇头:“不行,那对你来说太难了。”
她又写:摧神调?
莫廉摇头:“笛子不适合。”
毁绝谣?
莫廉摇头:“你身体素质不够。”
姜小满泄气,腮帮子鼓起来。
莫廉又道:“控兽易,独奏难,要不我再给你寻一只灵雀?”
姜小满摇头,垂头丧气。
见她这副模样,莫廉宠溺一笑,“这样吧,我教你赋灵曲。”
姜小满眼睛一亮,直问:“何为赋灵曲?”
跟着师兄师姐们一道学习时,听爹爹说起过独奏四曲:引魔、摧神、幻音、毁绝,是为四个必修大阶。赋灵曲之为何,她还真没学过。
莫廉耐心解释:“赋灵曲非是独奏,是以自身灵力以曲为载赋之与人,从而增强彼之术法威力。虽然单人无法成军,但你学成之后会变得更加抢手,其他人出任务都会想带你。”
姜小满双目炯炯,拼命点头。
此后一个月里,姜小满几乎日日都往妙音阁里跑,晚上才回自己房里。回房之后,便将璧浪放出来,让它练习一下音律配合。璧浪起先很不情愿,后来在姜小满的食物诱惑下终于妥协——没有灵宠能拒绝她特制的仙笋冻干!
璧浪这小家伙平时嘴毒,但一旦随音律动起来毫不马虎,甚至让她惊叹,比从前的星儿可厉害太多了——仿若在浪潮中自在地游弋,一瞬竟让她质疑,这到底还是不是星儿。
*
日子在充实与忙碌中悄然流逝,姜小满原本以为,那段在梅雪山庄的短暂时光,已被她深深地埋藏在记忆的角落,再也不会重新翻起。
直到次月的某一日。
那日她修炼得疲惫,便提前结束,走出妙音阁时夕阳还未下山。她回房途中路过鸣羽庭时,正巧听见那庭中传来几声交谈。
那声音再熟悉不过,是与她熟络的几位师姐。
然而让她驻足的却是她们谈话的内容。
“所以,你当时没见到凌二公子?”这清铃之音是冯梨儿师姐的。
“没有,就见到两个不认识的,小满当时受了伤紧急得很,我们哪有时间在外面逗留呀。”这平柔之音是齐茵师姐的。
听到“凌二公子”四个字时,姜小满心中猛然一振,心跳瞬时加快。
她忍不住停下脚步、偷偷望去。
“可惜了,他现在可是大红人,大家都好奇他长什么样呢!”冯梨儿撇撇嘴,几分无奈与惋惜。
“咦你们没见过吗?之前玄阳宗那次擂台……哦对,你俩没去。”余萝师姐啃着苹果慢悠悠道。
齐茵手里正剥着橘子,“他长什么样,好看吗?”
说罢,她剥下一片橘子,塞进旁边伸头接过的冯梨儿嘴里。
余萝悠然回忆着,“和凌大公子差不多吧,比他柔气一点。他俩长得真有几分相似,乍看就像亲兄弟。”
“可大公子我们也没见过啊!”
姜小满听见这话愣了。
像亲兄弟?他们……不是亲兄弟吗?
她在那边发出惊讶之声,立马吸引了这边的注意力。齐茵见她蹲坐在角落,赶紧招手:“咦,小满?你躲在那边做甚,来来来快过来!”
姜小满听话地屁颠屁颠跑了过去。
白云石桌边坐着四人,从左至右分别坐着:剥橘子的齐茵师姐,吃橘子的冯梨儿小师姐,啃苹果的余萝师姐,还有——默不作声独自斟茶的洛雪茗师姐。
雪茗师姐应当是被另三人强拉来的。不愧是涂州第一美人,她还是这般又冷又傲又美丽,坐得也离三人较远,仿若出尘芙蓉,不与他人“合污”。
姜小满被齐茵拉过坐在她和冯梨儿之间,冯梨儿也向右挪了挪位。
她坐下后,抿抿嘴唇,酝酿一番,幽幽问:“不是……亲兄弟?”
几位师姐各自对视了一眼。
齐茵恍然道:“是说凌家那两位公子?”
余萝拍了拍嘴,“欸,怪我多嘴。其实大家都把二公子当作凌宗主亲生儿子,所以,你便当我没说此话吧。”
姜小满嘟着小嘴,显然不依这话。
冯梨儿和余萝皆欲言又止,齐茵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凌二公子的母亲,是凌宗主死去的妹妹凌蝶衣。”最右边的洛雪茗冷不丁发声道。她依旧面无表情,斟了一小杯茶后便抿上一口。她确实美,侧脸看过去如冷玉雕琢,睫毛卷如霜花,眼眸冽如秋水。
洛雪茗扫视了一圈,语调沉静:“这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凌家人会过来制裁我们不成。”
另外几个师姐皆默不作声,吃果子的咀嚼着果子。
姜小满头脑转动起来。他的母亲是凌宗主的妹妹,那他和狂影刀当是……表兄弟?倒也不能说不是亲兄弟,只是没那么亲而已。
她又想到一事,“可他……姓凌?”
几个师姐又想了想,觉得洛雪茗说的在理,便也不再忌讳,大胆解释了起来:“当年蝶衣前辈与人私奔,后来客死异乡,便是凌宗主派人将二公子接回来、当成亲儿子养……”
“没人知道那人是谁。有人道是破戒和尚,也有人道是无门游道。反正,这是当年凌家的家丑,不许人打听,也不让外传,也就没人再问了。”
“我可听说,那人是皇都的王爷呢!”
“真的假的!?”
姜小满忽地忆起,在梅雪山庄的第一个夜里,少年沉眠梦中,她隐约听见他的呓语喊的正是他的娘亲。
当时她还笑,这怕不是个娘宝。现在回想起来,竟隐隐有些哀从中来。
原来他跟自己一样,也没有娘了。
……
冯梨儿趁此时用胳膊捅了她,将她思绪唤回。
“对喔小满,你与凌二公子一起诛杀了地级魔不是,感觉怎样?”
姜小满不知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想了一会儿,只小声道:“还好。”
她心中明白,其实并不好,他很强,而她弱得不行,需要他保护,还差点让魔怪逃之夭夭。所以她才必须更努力才行,起码以后,不能再这样难看。
冯梨儿又问:“那你觉得他人怎样?”
“还好。”
“那就是还不错咯?”
“嗯。”
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什么都不告诉她。真相也好事实也罢,宁肯烂肚子里也不说,甚至还不辞而别!想到这个她就来气。
齐茵趁机剥下片橘子,塞进她鼓起来的嘴里,趁着她咀嚼之时,饶有趣味地审视着她,“小满,我发现一件事。自打你从扬州回来后,就变得异常发愤图强,整日往妙音阁钻。从前师父让我们改变你,谁都毫无法子,这凌二公子使的什么法术,让你变成这样?”
姜小满对这般问题毫无准备,霎时一愣,咀嚼都停止了,“咦?我……”
见到师妹这般可爱模样,几个师姐也不等她反应,便开始起哄。
“你们说,这叫什么?”
“问世间,情为何物……”
姜小满囫囵将橘子吞下,眼睛睁得大大的,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咦?什么情况?
几个师姐还在继续:
“来来来,快与我们说说,你俩在扬州都发生了啥。”
“去去去,小满说不了。梨儿,拿纸笔来。”
姜小满正欲开口再说点什么,右边忽然传来一句淡漠清雅的声音:“可那个凌二公子,不是已经有婚约了吗?”
余萝、齐茵、冯梨儿齐刷刷侧过头去,却见说话之人悠然品着茶,说得一脸轻巧之样。
“嘘!雪茗!”
“你!”
“我服了。”
三人气不打一处来。这事她们当然都知道,但这个洛雪茗,现在提这一嘴,是真不解风情啊。但也不能怪她就是了,谁叫她向来都是这样。
洛雪茗看见姜小满的表情,似乎也意识到了,她“哎呀”一声轻捂秀唇。
“不好意思,满丫头,你当没听见吧。”说罢,继续若无其事斟手中的茶。
没错,这事她们都知道,毕竟在仙门中,宗族子弟结娃娃亲,也算不得什么秘密。
所以平时自然也没什么人去聊这档子闲事。
但有一个人是不知道的。
姜小满不知道。
第33章 杀戮,亦是痕迹
姜小满在床上翻来覆去。
已经子时了,她还是睡不着。
她把被子掀开又盖上,腿伸出来又缩回去。
先是微眯着眼睛,喃喃不停:“为什么不告诉我呀。”
然后翻了一个身,“我又不会怎么样,我也不会生气啊,又不关我事。”
说完,她又翻向另一边。
她不禁想到梅雪山庄第一晚上,她在他的包裹中翻出的那个香囊——现在想来,定是那文家三小姐的吧。
还有那丹房里水晶甗的事,不会也是他从未婚妻口中听说的吧?还有和诡音战斗时抛出去那三只虫子,天呐,小两口感情是有多甜蜜啊,每天都在乌鸠传书吗,蛊虫都共享了?
姜小满越想胸中越是闷,便干脆坐了起来,裹着被子蜷缩成一团,活像一个粽子。
“早说嘛,我才不会跟着一起去呢。……早知道就该让他在草堆里多躺一会儿!”
“……不行。他最后也救了我,救还是要救的。”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干嘛,估计已经把我忘了吧。”
“实话说,我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他。”
她这边嘟嘟囔囔半天,余光竟发觉案桌那边一亮一亮,仔细一看,竟是取下来的颈饰在发光。
少女眉目疑惑,便解开了颈饰上的封印。
嘭——
金黄的灵雀瞬间蹦了出来。
“吵死了臭女人,睡不睡觉?”
突如其来的雄浑男音,又吓了她一跳。
姜小满心想:不管听多少遍,她都不可能会习惯这声音。
又思:原来从前她自言自语,封印里的灵雀都是听得见的呀。
倒是有些惭愧,年少时因为无聊寂寞,神神叨叨念过不少奇怪的话,什么好想让天下的菜头全都消失,什么打雷好可怕大师兄能抱着她睡觉就好了,什么雪茗师姐身上好香好想一直闻……原来全被星儿月儿听去了,甚是羞死人了!所幸星儿失忆了,要不然她可没法再直视它。
看着眼前的灵雀一脸气鼓鼓的样子,她拢紧了被子,“我睡不着嘛。”
忽地又眼前一亮,“要不,你陪我聊聊天?”
“你要聊啥。”灵雀没好气地问。
“你说,有一个人,他很讨厌,但他真的走了,我又挺想念的,为什么?”
“鬼才知道。”
一人一鸟沉默一阵,灵雀才开口打破:“谁啊?”
姜小满嘟了嘴,“就,就……一个人。一想到他,我就睡不着。”
“讨厌我不清楚,但思念我知道,绵长、刻骨,所以难眠。”
姜小满听了这意料之外的答复微微怔住。
她看着眼前的鸟儿,盯着它那两颗又黑又亮的眼睛,想到七天之前,这眼睛在那冰棺里失去了所有的神采,而今才终于恢复了曾经的模样。
她有些好奇:“璧浪有思念的人……不对,鸟吗?”
金黄的灵雀沉默半晌,姜小满静静等待着它再度开口。
“有一个。”
“是谁?”
灵雀在案几上走动着,它的视线看向窗外的圆月。
“她叫天音。”
“我残余的记忆破碎不堪,但惟记得,每次我怪病发作,她都陪在我身边,唱歌给我听。我饿了,她也会给我送吃的。有她在,我便不再害怕,也不再难过。”
姜小满望着眼前这只灵雀,一时之间,心中竟生出几分说不出的感觉,既陌生,又似曾相识。她听人说起过,灵宠与魔物一般,死后皆有轮回之道,想来璧浪今日所述,便是它前世之事罢。原来璧浪的前世,也曾得过一场怪疾,倒与她一般无二。却也不知它口中的那个“天音”,是哪只漂亮鸟儿,是公还是母。
她低声道:“璧浪应该很喜欢它吧?”
鸟儿踱着步子,徐徐道:“我不晓得何为‘喜欢’,但的确时时刻刻思念于她。”
它拍拍翅膀,一个机灵飞到窗台上去,望着朗朗明月,“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离开故乡之时。我们的主君是一位孤高的王,她如晨星般耀眼,是我们的信仰与荣光,她率领我们离开故土,踏上异域征途。只可惜,那时我旧疾发作,被主君隔离,后来又失去了些记忆。……好在,本大爷如今已得重生,哈哈哈哈!”
姜小满看着它模样,暗自钦佩:前几句还低沉不已,到后面忽然又昂扬起来,这鸟儿心态可真好。
“主君,故乡……”姜小满默念着这几个字,心中不由暗自思忖,原来璧浪曾有自己的故乡。传闻灵宠每逢转世,丹魄总会回归其初生之地,那想必便是它的故土了。这般美丽的雀鸟,它的故乡,定然是人间仙境般的佳境,令人向往。
不过却是没想到,这灵雀竟也像人族一样,有大王,还要打架夺地盘,倒怪凶残的。
灵雀蹦跳着下了窗台,语气又柔和下来:“只希望有一天,我还能再见到她。”
“会的会的!一定会的!”姜小满连连点头,随即长叹一声,喃喃道,“不像我,我连他何时再见都不知。明明不过相伴十日,却觉得那段日子,仿佛好长好长……”
“我也觉得我这一觉睡了好长好长。……唉不说了困死了,睡了睡了。”
“哎,你别走啊璧浪,再陪我聊会儿。喂!”
……
*
同一轮月光之下。
扬州的夜晚,还是如常一般宁静和谧。而梅雪山庄,自解了封禁,气氛也没那么闷密了,远看过去,山庄是烛火通明、暖意融融。
岑兰如今也不再夜弹,她坐于窗前,借着烛光,手中翻阅着民间仙典,准备着来年二月的仙考。一直到看倦了,才熄了灯,睡去了。
碧春帮老夫人收拾完毕,也回去歇息了。
山庄之内一片静谧。
咚咚咚——
大门那边忽地响起一阵敲门声,倒也不急促。
曾管事拉开门,却见门外立着一男一女,男子执礼而立,女子依依相随。
只听那郎君行礼道:“老伯。我夫妻二人去河北访友,贪了些路程,错过了宿头,如今前后无村店,欲投贵庄借宿一宵,不知方便与否?”
曾管事仔细打量二人,见那郎君身姿挺拔,面若白玉,倒有几分雌雄莫辨之美,看气质像是个礼貌的读书人。而那女子青纱遮面,黑发垂肩,几片绒羽点缀头顶,雪白长裙翩翩曳地,恬淡安然,温婉如水。
再看两人连匹马都没有,料是走了一整天,形容憔悴,模样甚是可怜。
那郎君见眼前人犹豫,便又道:“老伯放心,房金自是少不了的。”
曾管事忙摆手:“这倒不必,带我去请教一番家主母。”
他去了不一会儿,便回头来道:“家主母有请二位入内来。”
自从那两位仙家来庄里诛除了魔孽,如今老夫人的态度也变了,常言萍水相逢者,当能助则助,以行善积德。
二人进门,寒暄过后,曾管事便将他们向着客宅领去。
途中走过账房旁边那条小道时,四下无人,除了曾管事提着的灯笼发出幽光,周围皆是黑漆漆一片。
“两位客人,路有点黑,跟紧我……”曾管事一边说着一边回过头,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客人?”
他有些奇怪,反复顾盼后还是不见人影。他想着会不会是方才绕过账房时跟丢了,便向那边走过去确认看看。
老管事提着灯笼,缓步走了过去。走到账房门前,他停了下来,皱着眉头,试图在黑夜里搜寻人影。
一只手倏地从背后伸来,瞬间裹住了他的后脑勺。
咚——
人倒下去后,灯笼也落在了地上,周围寒气太盛,灯芯竟自己熄灭。
最后一点光亮也消失了,被漆黑彻底吞没。
*
那白面郎君将晕厥的老管事拖进房中,将他瘫软的身体搬来靠在墙上。
她恢复了往常的嗓音,原来竟是个女子。
高大的女子冲身旁戴面纱的襦裙姑娘笑道:“这点小事,你本不必来的。”
“君上之事,我怎能缺席。”面纱女子冷然回道,“月谣,开始吧。”
月谣自是笑笑,笑容里几分狂谑。
她不再言语,展衣单膝蹲下,随后猛地将手扣在那晕厥的老管事颅顶。手中紫气腾升,周围气流也暗暗卷动。曾管事虽仍昏迷不醒,但面上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翻着白眼,嘴唇也一个劲打颤。
月谣闭上双眼,她的眼角渐渐浮现出两枚勾子状的斑纹,那老管事体内的灵气则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掌心。
过了好久,她才睁开眼,瞳孔此时已经镀上了金红。她舔舐了一圈上唇,狡黠一笑,抓着老管事颅顶的手忽地一松,老人的身躯便无力地沿墙滑倒。
“找到了吗?”面纱女子急询。
月谣站起身来,先是活动了一下肩骨。
“没看见君上,倒是看见了两只仙门蝼蚁。天音死前,他们来这里布局杀她。……一个姜家的,一个凌家的。”
面纱女子紧蹙眉头,看着心情很是不悦。
“把这庄里的人挨个全都读一遍。若还是找不到,便去抓了那两个仙门的来读。”她一字一顿坚毅道,“一定,一定会有君上的踪迹。”
“行,听你的。”月谣轻松应道,又踢了一脚倒在地上的老管家,“那这个人……”
“别杀他。”面纱女子冷然道。“读完后消除这段记忆,这些人,醒来也不会知道我们是谁。”
月谣闻言,不禁嗤笑了一声。
“我说羽霜,你这圈养蝼蚁的恶趣味,什么时候能改改。”
“不是恶趣味,是策略。”被称作羽霜的面纱女子神色漠然,月光下,她缓缓推开了账房的门,“我所求的,是不留痕迹。杀戮,亦是痕迹。”
第34章 他逃婚都逃了好几次了
姜小满被一阵啪啪啪的拍门声惊醒。
醒来时只觉心跳急促,手心也沁满了冷汗。梦里的情景支离破碎,却分外清晰:一只冰色的大鸟,一只澄黄的猫,一直尾随在她身后,分不清它们是敌是友,是在追赶她,还是只是跟着跑。
自打从扬州回来,她便常做些古怪的梦,大多醒来便忘得一干二净。唯今日这一梦,她仍记得几分。
姜小满揉着发沉的额头从床上爬起,甩了甩头扫除困意,披衣整束才走去院子里开门。
外头的拍门声还在继续,她不禁皱眉:谁呀,这么早?
一会儿还得上妙音阁继续修习。
这一月来,她在赋灵曲上的进步颇有成效,只可惜始终缺一个人来配合她测验成果。大师兄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虽偶能抽暇指点她一二,却无法全程伴她修炼,而其余擅毁绝谣这类强攻音术的师兄师姐又基本没空。
唉,要是有人能陪她一起修习就好了。
一边想着一边拉开门,正好对上一张甜蜜的笑脸。
“小满,早呀!”
姜小满愣了片刻,“梨儿师姐?”
门外立着的,正是小师姐冯梨儿。
她比姜小满只年长一岁,却早在七岁时便已进入姜家修习,若论资历,其实当是老师姐。她常着一袭葱黄色的襦裙,梳两个娇俏的双垂髻,再将白脂玉笛悬于腰间。
说来,她和姜小满年龄相仿又修同种乐器,自然而然,两人也颇为亲密,曾经也是她空寂小院里为数不多的访客之一。
“小满,昨儿个你脸色不太好,我可担心了呢!”冯梨儿将手抬了抬,姜小满一眼瞅见她手中抱的黑玉砂锅,“这不,早上特意给你煲了汤,快趁热喝吧,暖心的。”
暖心?姜小满又一怔。
冯梨儿见她发愣,又俏皮地扬了扬眉,“还有惊喜呢!来,当当——”
她向旁边挪开后,姜小满才发现她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小白师兄!?”
干瘦的男子向她挥了挥手,笑道:“早啊,小满师妹。”
姜小满一头雾水。
什么情况,“惊喜”是小白师兄?说来,小白师兄主修毁绝音律,倒是个能配合赋灵曲的理想人选。难道梨儿师姐看出了她的心思,特意把小白师兄带来帮她修习?
可他明明一向只陪梨儿师姐修炼来着。
正待发问,却听冯梨儿笑道:“我昨日与顺子说了你的心事,顺子便说他有一个绝密消息告诉你,保准你听了会开心。我便把他一同带来了!”
姜小满吐出一口气,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小白师兄是和秦云昭师兄他们同一时期拜进宗门的,他人高高瘦瘦,说话也诙谐,但极少留在宗门内。他任务接得勤,大多是独来独往,所以姜小满平日也不常见到他。
而且他每次出现,基本都是和梨儿师姐一起。
说来,就是自从小白师兄和梨儿师姐走得近了以后,梨儿师姐便不怎么来找她玩了……上次梨儿师姐主动来她这儿玩,都是半年前的事。等等,没记错的话,小白师兄和梨儿师姐明年就要牵定仙缘了吧。
姜小满忍不住在心底叹了一声:真好。
……
姜小满招呼二人先进院中坐下,自己则把汤锅带回屋里。
待她收拾妥当,端了一盘瓜子推门而出时,却看到一副吓人的场景:金黄的雀鸟,正坐在冯梨儿的头上,仿佛把她的头发当作鸟巢。
以及鸟嘴里蹦出来的雄浑男音:
“噢~你们是傻女人的朋友吗?”
“不错不错,丫头灵气柔和,小子灵气刚劲,都比傻女人优秀!”
姜小满差点一个趔趄连带着瓜籽盆摔倒。
咦?昨晚她竟然忘了把这臭鸟收回去吗?
仔细回想,昨晚璧浪说自己“困了”后便消失了,变回那只无法言语的灵雀。而她气急败坏地把灵雀抱在怀里撸毛,后来……好像就这么抱着睡着了。
“哇,小满!月儿竟然会说话耶!”冯梨儿丝毫不惊,反而一脸兴奋地逗着头上的鸟玩。
白顺更是乐不可支,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根木棒,戳了戳鸟肚,“月儿竟然是公鸟?廉哥还骗我说是母鸟呢!”
姜小满暗自舒了一口气:也好,至少他们还不知道月儿的事。
她竭力保持微笑,不多做解释,走过去直接伸手一抓——灵雀毫无防备地被她像拎鸡一样倒提着尾巴吊了起来。
“嘎嘎——”灵雀一边扑腾一边叫骂,姜小满根本不理它,只冷冷吐出一个字:“回去!”
这一声令语掺着灵力,契约之力瞬间生效,灵雀再不甘也无法反抗,只得一边咒骂一边被强行封回了她颈间的玉饰中。
姜小满直起身拍了拍手,脸上的微笑仍不变:“是寄识附身。”
“噢,这样。”两人似懂非懂地点头,虽然一脸的不信,却也无从质疑。
*
冯梨儿舒了一口气。
她握住小师妹的手,道:“小满,原本我真的很担心你,可看你现在这活泼自在的样子,倒显得我多虑了。”
姜小满抿唇微笑,乖巧点头。昨夜,她确实因为心情烦闷而辗转难眠,但说来也奇怪,睡一觉起来竟忘差不多了,加之今早被那只臭鸟吓了一跳,现在倒是全然忘记昨日有什么心事了。
白顺皱眉,一边敲着石桌一边问:“那,我这绝密消息还听不听?”
姜小满眨了眨眼,未作回答。她心中思忖,自己一向不是那种对什么都充满好奇的人,若是这消息太绝密,听了反倒可能招来麻烦,倒不如干脆不听。
冯梨儿见她无动于衷,贼兮兮地凑近道:“听不听?可是关于凌二公子那位未婚妻的消息哦!”
“听!”姜小满即答。
再瞧冯梨儿的表情,分明写着:瞧你就这点出息。
姜小满嘟着小嘴,却也不争辩。毕竟,她确实对这文家三小姐心存几分好奇,而且,听听又无妨,何乐而不为呢?
“来了。”白顺坐定,眉毛一扬,故作说书状,“那我可要开讲了!”
姜小满规规矩矩坐好,双手放膝,洗耳恭听。冯梨儿则摸了盘中瓜籽,嗑了起来。
白顺娓娓道来:“我呢在文家有个好兄弟,那人啊,平时就爱打听些小道消息,嘴巴闲不住。有一次就与我说,凌家那二公子屡次找借口逃婚,都逃了有两三次了,惹得文家上下很不高兴,派人去岳山讨说法都讨了好几次。听说,这事儿两家都下了禁令,不准外传,丢人!”
他说到最后那“丢人”两个字,特意拔高声调,语中尽是揶揄。
冯梨儿冲姜小满挤眉弄眼,笑道:“小满,这下你开心了吧?你瞧,你还有机会!”
姜小满不理睬她的调侃,专心听着,面上却是困惑重重,“为什么呀?”
在她印象里,凌司辰是个恪守律令又看重名誉的人,婚约既定,他当不会做出此等推诿之事。
“谁知道,兴许人家凌二公子就是不喜欢文三小姐呗。”冯梨儿嗑着瓜籽,嗤了一声。
白顺却是摇了摇头,伸手叩了叩石桌,表情颇为正经:“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我听说,那文三姑娘生来灵气残缺、六识薄弱,连聚气为力都不能,仙门里说她是个‘废人’。这事儿你们说,搁谁心里能痛快?却也不知,这凌大宗主为什么要给凌二公子找这么个亲事。”
冯梨儿也附和道:“对呀,据说这婚事还是少年时就定下的。凌二公子从小天资卓绝,而文三小姐却天生灵气稀薄,这一看就不般配。”
“没错!凌二公子这般优秀,不应该找个同样天资异禀的姑娘吗,那文家大姑娘就好太多了,灵气充盈、仙法卓群,长得还贼漂亮……”
白顺话说一半,就被冯梨儿掐了一把胳膊,赶紧又补充:“对,还有咱们小满。咱们小满就是安静了些,但怎的也比完全无法修仙好太多了不是!”
冯梨儿道:“就是就是。”
“……”
姜小满却无暇顾及他俩的打趣,只是垂下眼,心头复杂,百思不得其解。
这天下修仙心法千万,然若归类其实只有两种:独修与双修。
独修者,自力更生,一人得悟,汇集六根六识之灵气而成道;而双修者,夫妻通力,同愿同行,是以阴阳相汇、灵气交融共同成道。
独修者无需顾及他人修为,然其路上披荆斩棘、踽踽独行,是为寂寞长路之千锤百炼;而双修者身心有伴侣和鸣,然修为之增,需两人齐心协力、同享共担,方能成道。
此两道各有利弊,然双修者以合力成道,多择实力相当之伴侣。让凌司辰与一个毫无灵力的女子结亲,以他之品行,断不会弃家室于不顾,那这跟废了他的修为有什么区别?
她眉头紧锁,幽幽道:“我不明白。”
“莫说你了,我们也想不通啊!”白顺抚着石桌,叹息一声,“不过,这个月末不是凌宗主六十寿宴嘛?小满,你去跟师父争取一下,到时候去岳山打听打听呗。”
“寿宴?”冯梨儿讶然。
姜小满也同样微露惊色。
月末,今日是冬月十八,那便只有十来日了?
白顺点着头,“对啊,你们没听说吗,凌家正向诸仙门广发请帖,说不定马上就发到咱这儿了。”
冯梨儿左思右想,嗑瓜籽的手停滞住,“可是,我觉得师父不会让小满去的。像这种宗门往来,他可从来没带小满去过。”
“那分明是小满没主动问过。”白顺反驳道,又朝向姜小满,“小满,你这次也顺便帮我争取一下呗,我也想去。”
姜小满并未说话。小白师兄说的也不无道理,从前那些宗门之间的活动,像是玄阳宗的擂台赛、玉清门的布告会、文家的品丹展,她每次都躲得远远的,只想趁爹爹不在家多睡几天懒觉。但她也不知道,如果自己真的要求,爹爹会不会答应带她去。
冯梨儿听出了端倪,疑惑地看向白顺:“人家小满是想见凌二公子,你是为甚想去?”
白顺道:“我也有想见的人啊。”
冯梨儿一瞬警觉,“你想见谁?”
“凌大公子、狂影刀啊!男人中的男人,修者的梦想,男人的榜样!”白顺的眼睛里有光,“你不懂,狂影刀之名无人不晓、如雷贯耳,仙门称他‘狂影刀’,人间称他‘斩太岁’,魔族称他‘黑阎罗’,他那些功绩就算是蓬莱仙人都做不到的,他*就是神!而他本人‘不是正在诛魔,就是在诛魔途中’,听说从来不在家待的。一般人啊,想去见他一面都根本见不着!”
白顺叭叭叭一大通,就跟背书一样,都不带打顿的,听得姜小满是一愣一愣。
冯梨儿戏谑:“那人家都不在家待了,你去了不也见不着?”
白顺瞪眼:“不会吧,他亲爹的六十寿宴他都不回家?”
正聊着,外边忽然有人咚咚敲门,白顺便起了身去开门。
门前站着的却是余萝。
“老白?小满在吗?”
“我在。”姜小满辨出了余萝的声音,应了一声。
余萝不由分说往里边来,“快,快……凌家的人来送请帖了,就在主殿。齐茵特地让我来告诉你,是,是凌二公子亲自来的!”
姜小满噌地一下站起。
冯梨儿道:“这么快?”
“嗨,我当什么事呢。”白顺笑了一声,转身重心长道,“小满,我跟你说,这种时候你千万要冷静,绝对不可以被那小子——”
他话还没说完,院门外就传来七七八八的奔跑声,还有几个男弟子的吆喝声:
“真的?凌家大公子来了?”
“对我看到了!是本人!”
他话也不说了,拔腿就往外跑。
“什么?!狂影刀也来了??哎给我占个位置——”
留下院中三个姑娘面面相觑。
冯梨儿翻白眼:“到底是谁该冷静啊。”
第35章 走不走
姜小满抵达主殿时,只见门外左边挤着一堆女修,右边拥着一群男修。
而主殿里,远远看去,与爹爹、大姑和大师兄对立而站的是一黑一白两位公子的背影,白的束着高马尾,黑的垂发披肩。
凌司辰她一眼便认出来了,想必身边那位一身黑衣、背后背一把大刀的公子就是大公子凌北风吧。——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看着就很不好惹。
看样子,仅两人独自前来,并未带任何同门修士。
姜小满可算明白那句话“适度修炼吸引异性,过度修炼吸引同性”是何意了。
且看门外这两团人群,女修们兴致勃勃讨论着凌二公子,而对面男修则一直絮絮叨叨“狂影刀果真霸气”。
这边齐茵看到她走来,赶紧从女修堆里出来,迎上前。
“小满,你可算来了。”她拉着姜小满往上走,手指着殿内,“凌二公子指名希望你也一起去,说要带你上岳山治病,可师父好像不同意……”
姜小满听罢,急匆匆便跑了上去。
那边,姜清竹正微笑着与两位访客言谈。
“好意心领了,但小女的病症我最清楚,尊师医术高明却未必了解此疾……且小女此次在扬州受了不小惊吓,尚需在家静养。这趟,我将携本宗最杰出的弟子前去为凌宗主祝寿,小女就不便随行了。”
姜清竹在说“受了不小惊吓”时明显目光如电,使对面之人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回应。
他话音刚落,殿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坚定而清脆的声音。
——“我要去!”
姜小满急切地冲了进来,目色焦急,直奔姜清竹身边。
她与凌司辰擦肩而过时,两人的目光短暂相交,短短一瞬,未有言语,皆浅浅一笑。
姜小满轻轻拉住爹爹的臂肘摇晃,嘴巴微微嘟起,一脸娇嗔的模样。
“有客人在,别这么没规矩。乖,听话。”姜清竹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却没有将她推开,眼中尽是宠溺之意。他太舍不得这个宝贝女儿,尤其是经历了那场令他心惊胆战的出逃之后,如今他只希望她能安然待在家中。
可姜小满不依。
她想去,真的想去。说不上为什么,但就是想去。
或许因为他说,他要带她上山治好她的病。
初见时,她没当一回事,但如今却深信不疑,铁了心也想随他上岳山治病。
当然,或许还掺杂了一点小心思。她有预感,上岳山定能见到那位神秘的文家三小姐。究竟是怎样神奇的女子,让这凌宗主宁愿废了天才外甥的修为,也要让他与之定亲?——不行,她真的很在意。
至于怎么说服爹爹,她进来时与凌司辰对视那一刻,心中便有了主意。
只听她娇声道:“爹,你看着!”言罢,绕过姜清竹,疾步至殿中央,与凌司辰正对而立。只见她微微抿笑,抬手对他勾了勾手指。
凌司辰虽然疑惑,但还是乖乖按她的指示走近。
那边姜清竹则和大弟子面面相觑。
在白衣少年行至距离眼前少女只有两步之遥时,却见她忽然张嘴深吸一气——
少年愣神未及半刻,便明白过来:这动作、这场面,这鼓起的腮帮子,恰如初见,他何其熟悉。
姜小满鼓着腮帮子,呜呜呜呜一阵乱哼,双手也在上下挥舞。
这下不止凌二公子,对面的三人也看了个明白,姜清竹慌忙伸出手来,急切喊道:“满儿,你要作甚——”然话音未毕却被莫廉轻轻挡住。
众人皆言莫廉就像小师妹肚子里的蛔虫,此番见她这一举动,便瞬间明白了她要做的事。
“师父。”他一面轻抚住姜清竹的胸膛,压住他心头的急躁,一面点头示意道:“相信小满师妹吧,咱们且后退些。”
幸而路上时,姜小满跟他说起过凌二公子之于她的特别之处,虽然他那时并不相信,如今却是印证的好时机。
姜清竹在莫廉的安抚下得以平静,虽仍有疑虑,却在大弟子再三点头保证下终有动摇。连带着姜榕一同,按莫廉指示一步步退到了三丈之外——那正是姜小满恶病不会发作的安全距离。
仍有一人站于范围内未退去。
“北风阁下……”莫廉轻声开口,见凌北风眉宇冷峻无动于衷,又有些迟疑。
凌司辰侧首,向身后之人言道:
“也请兄长再退后些。”
凌北风对这档子事全无兴趣,他本就不愿来这一趟,此刻只是斜睨了弟弟一眼,冷淡道:“事真多。”但说完后,还是依言退了几步。
凌司辰对此早已习惯,也无甚反应,他退了就行。
很快,大殿内,凌北风在后,姜清竹、姜榕、莫廉在前,将中间的部分完全留给了凌司辰和姜小满。
那一时间,退至三丈外的三人屏息凝气、都能听见各自紧张的心跳声。
一瞬后,大殿内少年少女的自如的对话声轻盈如风,清晰回荡。
——
“好久不见,欢迎你来涂州呀。嗯,谢谢你当初出手相救。哦,还有,你成功杀掉诡音了,恭喜呀。”她的声音柔和而欣喜。
“说来话长。不过,你无碍便是最好。”他的声音平静而深沉。
对话极其简单,整个大殿却鸦雀无声。不仅是殿内,连殿外那些本在窃窃私语的弟子们也都静默下来,瞪大了眼睛,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姜小满一口气说完,从未有这般轻松过。说出那句憋在心中的“谢谢”,让她舒坦太多了。
下一刻,姜清竹竟鼻子一酸,眼圈一红,老手颤抖地在眼角一抹。
“满儿,你刚才——?”他的声音也随着心中的激动而颤抖。
姜榕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笑容,笑中带着几分疑虑和惊讶,但更多的是无法掩饰的喜悦。
莫廉则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刚才姜小满开口的刹那,他紧张得拳头都攥紧了,几乎质疑自己是否做对了选择——此刻,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他向姜清竹道:“师父,凌二公子说不定真能找到治好小满师妹的办法。”
姜榕在一旁轻轻点头,附和:“是啊,我认为可以一试。”
未曾料想之景带来的震撼加上莫廉、姜榕的劝说,令姜清竹心神动摇。他看着眼前的两人,随后又深深地凝视着自己那被怪病纠缠了十九年的女儿——他何尝不是做梦都想为她求得康复之法!
只是凌家那古木真人,闭关多年难相见,加之传言其非以医术见长,且行医之法甚为奇诡。连文家三针圣手亦束手之症,彼一异人又如何能解?——是以,姜清竹从没想过去拜访他。
然如今,他那关门弟子竟能与自己女儿自在言谈,这见所未见、想未敢想之事竟奇迹般发生了。
或许,这古木真人还真能有法子……
他点了点头,终是答应了下来。
凌司辰和姜小满则再次相视一笑。
*
两位岳山之客送完了请帖便打算先行离去,姜清竹欲留客,凌北风却道此次南下实有要事在身,二者便约定十日后于岳山相见。
姜清竹将他们送出大殿时,凌司辰提出要和姜小满单独聊聊。姜清竹本不情愿,但拗不过女儿,只得让众弟子都退去,让他俩远远站一边独自言谈,而他这个爹,也只能在三丈外着看。
这感觉,心里一百个不自在,又说不得。
心中怨念:怎么偏偏是这个有婚约的凌二公子!
那边,相别一月的两人得以重逢,交谈起来却似私语密谋。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凌司辰左顾右盼,看到他那一身黑衣的长兄还在主殿门口同莫廉交谈,才侧过头来压低声音:“魔丹。”
姜小满忍不住咧嘴嘻嘻笑,“成功啦!你放心,暂时没什么异状。”——除了变得会说话、还添了一副公鸭嗓。
凌司辰悄悄长吁一气。
他声音还是压得很低,“这件事,千万别同第二个人说。”
“知道知道。”姜小满连连点头,又问:“你怎么来啦?”
她想问的其实是:送请帖这种事,不必亲自前来。凌司辰自是明白她的意思,遂微微一笑。
“初见时害你病发,我欠你一个赔礼。师父非凡俗之人,对怪异杂症之研钻,外人皆不知晓。我便想着向姜宗主请求,看看能否带你一起,或能找到治愈之法。”
她自是信他。“但你都给了我魔丹了,哪还需要什么赔礼。”
“你也救了我一次,我不喜欢欠人情。”
姜小满点点头,不再与他争辩,悄悄地抿了抿嘴角,心中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高兴,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
明明一个月前,她还因他的不辞而别惹得满肚子不满和怨气,可这一见面,那些不快和愤懑竟全都烟消云散了。
姜小满正欲开口再说些什么,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厉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