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吴】EP12 同情并不等同于爱。
戚檐听见了自己的哽咽声。
他自打懂事起,眼泪就不多。这会儿虽并不乐意承认那是自己的声音,却也没法否认。
沉重的眼皮在剧痛中缓慢抬起,他的腰腹往下皆在痉挛,就好若有什么东西在身体中搐动。
后来,他看见了文侪漂亮的眉宇,于是他略去难耐的疼痛,贪婪地拿目光描摹其那人的轮廓,最后他的眼皮无力地遮去了半数瞳子,叫他仅能低眼看向自己的手。
他的手被另一只小些的手压着,活像合了盖儿的茶碗——文侪抚慰一般上下轻拍着他的手背,叫戚檐觉着他就如此抽噎着,一辈子不要醒来也没关系。
他觉得自己走火入魔了,但也没关系。
只要文侪能在他身边,怎样都好。
“哥,我真没讨厌过你。”
戚檐忽然哑声说话,文侪却是不惊不怪,只回了一句:“一睁眼就说胡话,还没醒透就再睡会儿。”
“你能不能把我从前干的那些个惹你不高兴的事都忘了?把你对我的印象从我向你表白开始更新?”
戚檐其实很想反握住文侪的手,可是他怕他那么一动,那人就连手都不给他摸了。
那人哪里都像猫,禁不起他乱逗。
文侪终于转过头来,他俯视着躺在地上的戚檐,只说:“思路清了?那就坐起来,我有事要同你说。”
真讨厌,这渔村里除了邵笔头家便几乎找不到纸笔了,可文侪又不知从何处拿到了本小册子和一根短铅笔。
比起他,文侪显然更喜欢摸它们。
摸摸他又怎么啦?
戚檐委屈巴巴地说身子还有些乏软,文侪便没再逼他起身,只说刚刚他已拿到了这轮前三日的【他们俩】,给出的二真二假四条线索,内容是——
【①与阿九有关
②与姚姨无关
③汪婆子她什么都知道
④湛三爷他什么都知道】
“‘什么都知道’这说法很怪,‘知道’说明他们可能是案件当事人,也可能仅仅是知情人。也不知咱俩当时脑子里想的都是些啥,竟给出这样的线索……无论如何,我们都得再想方法多搜罗点与汪婆子和湛三爷相关的消息。”
文侪喘了口气又接着说:“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目前,前三日给出的线索中,每个人的名字都仅出现过一次,大概是阴梦有什么限制,不允许提供能进行相互验证的线索。此外,在那一长串名单上至今没有出现的只有我,即吴琛他弟。”
戚檐见前头文侪有意回避他的真心话,本想赌气侧过身不看他,可心脏舍不得,眼睛也舍不得,所以当下他鬣狗垂涎一般直勾勾盯住了文侪。
文侪被那熠熠目光灼了,忍无可忍伸手柄他的目光遮了去:“不是累吗,别费力气盯着我瞧。”
“听喜欢的人说话怎会觉得累?”戚檐疯狂眨眼,用睫毛扫文侪的掌心,叫文侪无可奈何收回手去,他看着文侪有些别扭的神情,忽然想起什么,“啊……差些忘了。”
“哥,我喜欢你,和我交往吧?”
文侪蹙眉,挥手让他边儿去:“我有大事要说,别再……”
“我说的也是大事。”
“好——我拒绝。”文侪盯住戚檐,“我可以讲我的发现了吗?”
“嗯。”戚檐笑着。
“我觉得这阴梦中一定存在着时空交错问题,我并不认为是我个人的记忆错乱造成了记忆的多出与减少。”文侪见戚檐伸手,便抚着戚檐的腰与肩,将人扶了起来,“你的世界观里,这渔村应该也有海吧?”
“这是什么话,渔村不临海,难道临泥潭吗?不临海岂不是连还原死况都做不到?”戚檐顺势缠在了文侪身上,“我好伤心,你不安慰安慰我吗?”
“我亲手伤的,我再去安慰管个屁用?你喜欢别人打个巴掌赏个枣?”文侪没再接他的话,“可上一轮你曾信誓旦旦地告诉我,说这渔村里边没有海,我也去看了,外头只有山涧,没有海。”
见戚檐面上闪过一丝苦涩,文侪又补了一句:“你别伤心了,伤心又没有用——同情并不等同于爱。”
他的安慰针似的扎在戚檐心头,戚檐却笑起来:“好啦,你还有话吧,快说吧。”
“目前我们已知,阴梦每三局清空一次我们的记忆,且每局前三日记忆我们不具有。当前我们二人所遗忘的,既包括了当局的前三日,也包括了阴梦的前三局。所以,能动手脚的怕就只有这两处了——前三局以及前三日。”
“这将引向两种机制——其一,我穿梭于前三日与后四日之间,前后发生的事件大体一致,但场景设置有所出入;其二,我穿梭于阴梦的前三局与后三局之间,而每经历三局,具体的场景构造都会发生改变。”
“按照第二种说法的话,前三局连海都没有,要如何还原死况?”
“我能穿越回去,前三局的我也自然能穿到未来。如果以我为时空划定的标准的话,只要第七日我处于我们目前这个时空中,便是有可能完成死况的。”
戚檐想了想,没有再提出新的疑问,但他的嫉妒心开始作祟了。
他这人就这样,活脱脱一个醋坛子转世,不论是过去还是未来的自己他都会嫉妒,只要记忆不共通,就全然算不上是自己。
戚檐拉过一把椅子,让文侪坐下,说:“这回委托将我们可控的时间压缩至四天,连安心坐下来分析的时间都没有,趁这会儿二麻子还没来,咱们快些把四谜题理一理。”
【壹、他杀了人,枪却指向我的太阳穴。】
文侪说:“恰巧这回阴梦给出的任务便是找出杀人犯和被害者,光看这题谜面,便可解读出吴琛因杀人犯所犯下的罪行而遭到牵连,受到了不该有的惩罚……目前嫌疑人中由于翠妈和二麻子早死,故而他二人被排除在外。那么犯罪后最有可能对吴琛产生影响的便是他爹吴大……莫非又是所谓‘父债子偿’?”
戚檐没坐下来,腰贴着文侪的手臂,似乎是怕又把文侪弄丢了似的。他略微琢磨,才说:“目前来看,嫌疑最大的也确实是那吴大。他脾气很臭,本就是个家暴男……我看家暴与失手杀人不过一线之隔。”
“你贴我这么紧干什么?”文侪仰头看他,“有椅子干嘛不坐?你腿不酸?”
戚檐说:“你身子太冰了,这不是怕你冻着嘛!之前在李策那儿就感冒了。”
“就是因为不久前方感冒痊愈,身上抵抗力才强。一边去。”
戚檐不坐,只是歪着脑袋撅着嘴。原先还斜眼看文侪,见那人看过来又逃似的挪开眼去:“我关心你嘛!”
文侪一分不搭理。
见装可怜不管用了,戚檐便猛然贴过去,指着谜题二便张了口:“‘贰、古人夸奖我,今人臭骂我’,这一谜所指内容太过宽泛,估摸着是没法单凭分析找出线索的,唯有弄清其映射的事件方能破解谜题。”
文侪当真叫他的言语引走了注意力,泛褐的眉拧了起来:“按常理,古人的道德感应当远高于今人,出现古人夸奖,今人臭骂的情况……这还真难得。且古人思想一锅乱炖,这谜题既说的如此笃定,想必吴琛所行之事映射的思想,在古时候应称得上是共识。”
外头电闪雷鸣,屋内没了话语,便只剩了心跳声。戚檐这会儿懒懒地半压在文侪背上,将自个儿的心跳全都安静地说给了文侪听。
文侪没想在意,可是那人的心脏跳得也太快了,活像鼓似的催得他的心脏也提高了跳动速度。
文侪平日里惯于腆着脸办事,可他一旦感到害臊,血流猛一加快,冷白的肌肤便冒出异样的红,耳上更像是烧了火似的。
戚檐当然清楚,所以他把自个儿那被风吹得冰凉的面庞粘贴那点热,吓得文侪一激灵。
“反过来了。”戚檐笑道,“这回你是热的,我是冷的。”
“瞎说八道。”文侪捂住耳,将脑袋往外偏了偏,可是戚檐的胸膛还压在他背上。
戚檐逗他就逗了吧,心跳越来越快是什么个意思?
文侪诧异地回头看他一眼,那人倒是脸不红,见他转头又想把脑袋蹭过来。
啧,面上功夫做得真是好。
“起开起开。”文侪发令,指尖滑去谜题三。
【参、我收回破烂的渔网,扯谎说今日同样满载而归。】
“这谜题重点虽在‘扯谎’二字,但‘我’扯谎的原因同样值得探究。首先渔网是破烂的,它所指代的事件必定为坏。然而这一事件却能为‘我’所遮盖,如果事件的恶劣程度较低,只怕没可能作为阴梦的四谜题之一。可若是极其恶劣的事件,类似于杀人诸类,应该很难被简单遮盖过去,所以对于这一题我倾向于这样理解——它所指代的事件存在着正反方面的影响,而‘我’,吴琛,选择了放大它的积极一面,而削弱了它的负面性。”
戚檐点头:“有道理,咱找线索就照这思路来。”
戚檐说罢将委托纸拉过来一些,看谜题四。
【肆、我看见四方格里的蚂蚁分食了蝴蝶的尸骸。】
“这道……”戚檐扫了一眼,说,“首先,四方常指天地,但这里加了个‘格’字,将词义引向了方形格子,然结合下文的‘蚂蚁’意象,还是不难从中品出天地窄小的意味,十有八九指的便是这小渔村。按照如此推理,‘蚂蚁’指代的该是村民,但它究竟是泛指全部村民,还是特指一小部分村民,还需要更多的线索来支撑。‘分食’意味着‘蚂蚁’纵使是特指也绝非一人。后边这‘蝴蝶’呢,应是特指,从整道谜题来看,数量应不算多,‘蝴蝶’最有可能是1至2人。”
戚檐将两只手在文侪面前一拍,说:“四谜题分析就到这儿,只是这回那二麻子怎么来得这么迟呢?”
文侪甫一挪眼去看门,那门便被人从外头急切地敲响,随之而来的是湛三爷迫切的几声喊:
“开门、开开门!!”
“人……”
“有人死外头了!!!”
第162章 【吴】EP13 你俩也、也是满身脏!
戚檐打开门的时候,三爷已不在外头,取而代之的是密匝匝的人群。
“哥,抓紧我……”戚檐握住文侪的手挤进人群中,只见滂沱大雨正浇打着一个青年汉子的尸首,那人蓬头垢面,叫脏泥糊了满脸,他的后脑勺下是一摊被雨水晕开的血。
戚檐无端生了去摸那二麻子尸身的冲动,可手臂方抻长便倏然被拍了回去,戚檐斜目,看见了上一局给他们仨算命的罗锅背老头。
“小子,甭乱碰!那二麻子乃天定的煞星,你这毛手毛脚的,难不成是想把他那一身的霉运都给沾了去?”老头挑眉眯眼,像是恨不得朝那二麻子啐一口。
旁儿围着的人也都不敢靠近,皆挂着副胆颤心惊模样。
死者为大,在这万意村好像行不通。
文侪将一只手落在戚檐肩上:“这渔村封闭,迷信的人只怕不少。”
戚檐没有着急回答,仅瞥着那缓步挨近的算命老头,在那老头伸出手点上他胸膛前,朝旁侧闪躲开来。
“噫!你俩也、也是满身脏,同、同那二麻子是一般命!”
就在老头沙哑的话音落地的刹那,人群霍地朝外散开。所有人都将双眼瞪如牛,粗重的喘气中夹杂着几声污秽的斥骂。
戚檐耸了耸肩,只故作谦虚地讨教:“爷,我好怕,您难道就没有什么改命的法子么?”
“打出生起就定下的事,哪儿能轻易改了去?!”老头的肩给寒雨浇湿了大片,他瑟缩着,像是怕极。
四面喧嚷,呜呜的不知是人在哭还是鬼在嚎。人潮中伸来许多指头,都指向了他们的鼻尖,而后有人开了个响亮的“好头”,众人于是都放开胆子骂了。
乡音淳朴,话却很脏,若只是“灾星”“祸害”一类倒还好说,谁料骂着骂着就变作了铺天盖地一般的羞辱,譬如“畜生”“猪狗”一类。
“啥样的娘生啥样的崽!”
看来这村里人对翠妈也有些意见,毕竟二麻子死的时候也没人骂二麻子的妈啊。
戚檐沉默扫着乌泱泱一群怒不可遏的村民,心底在发冷笑,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只将手藏在身后牵住了文侪的。他回头看了看,见文侪神色比他还平静,眉宇间的丁点躁意大抵也只是因为觉着在这儿干站着实在浪费时间。
二麻子的尸体被水浇得发肿也依旧没人去收拾,到最后从人群里钻出来的是耳朵上夹着根铅笔的邵笔头。他一言不发地从将二麻子扛起来,而后又闭紧嘴将尸体抬了去。
邵笔头没有看向他们,很快便钻入朦胧的雨雾中没了影。俩人都有些呆愣,醒过神时候湛三爷已停在了他们跟前。
湛三爷将手上水尽数抹去了汗衫下摆,说:“你俩难得回来,不回家看看?”
文侪摆手说:“家啥时候不能回,我们先去问候问候父老乡亲!”
“叔们现在应都在外头干活吧?”戚檐问。
湛三爷叉着腰,眼珠子滚着想了想,说:“邵笔头在破庙给孩子们上课呢!他若是知道你们回来了,一定很高兴!”
文侪和戚檐面面相觑,他这口吻就好像刚刚那抬尸人不是邵笔头似的。
“这样啊,”文侪低下脑袋,“多谢三爷,我俩这就去找老师他。”
“唉唉唉,甭急,听我把话说完!”湛三爷猝然攥住文侪的手,说,“你们悠着点,见了邵笔头的事,可千万别同你们爸说啊!”
“这怎么了?”戚檐直言直语,“难不成他还要骂我们是去见亲爹吗?”
“嗨呀,你这孩子,说话也不懂得拐个弯!都跟嫂子、笔头他俩学到哪儿去了!”
怎么把人翠妈和她情夫摆去一块了?
他俩有什么共同点吗?
“您也忒唠叨了!”戚檐将手臂抬起又落下,掌心恰抚着文侪的肩峰,“我们去跟村里孩子一块上课去!”
“哎呦,你偶尔也同你弟学学,安静点儿!”
“成成成!”
***
雨难得歇了,天却依旧阴沉昏晦,那二人想到当初浑身给雨浇了的狼狈样,几句话便将湛三爷手中伞骗了来,快步朝那破庙方向走。
许是因着雨又要来了,一路上虫鸣不息,落在二人身后的枯草垛中还总有窸窸窣窣的响动。他们知道后头铁定有东西随行,可他二人死不上鈎,连一瞥都没送过去。
“这小路坑太多,真难走。”文侪方抱怨一嘴,便回头问戚檐,“你眼睛怎么样,看得清路吗?”
“这会儿天还不算太暗,不碍事。”戚檐应得很快,片刻后又“哎呦”一声,趔趄着撞去文侪背上,说,“哥你搀搀我吧,感觉还是要摔。”
文侪没多想,只把手臂往后伸,说:“牵住。”
“唉!”戚檐欢天喜地。
“你不会是骗我的吧?”文侪皱眉看他。
“哇,庙里边当真有孩子呢!”戚檐踮起脚来。
***
那破庙内约有七八个孩子,皆全神贯注地盯着被钉在庙墙上的一小块黑板。
瞅见两高个儿走进来,那些个孩子也没太大反应,邵笔头亦专注于讲课,眼睛落在书本上,抬也不抬。
“啪——”
邵笔头将枯瘦的手掌压上黑板,说:“咱们今天讲养鸟。”
邵笔头攥着那仅有一小截指头长的白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一行简易流程。
【挑鸟—锁鸟—驯鸟】
“首先鸟要怎么挑?”邵笔头抛出个疑问,停顿几秒,才继续,“得当心挑!好好瞧瞧花色漂不漂亮啦,看看眼鼻嘴有没有毛病啦,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得看性子如何,看看精神好否!”
有个男孩儿眼睛滴溜圆,盯着邵笔头看了又看,说:“那买来的鸟还有性子呢?多驯驯打打不就听话了?”
邵笔头忙正色,将戒尺往那小孩桌上一敲,厉声道:“那怎么行?!要是那鸟性子太烈,铁链子可是锁不住的,买来没几日便死喽!”
听到此处,一女孩问说:“那不能小心伺候着吗?说不准养着养着就给养乖了呢?”
“那不行。”邵笔头说,“养鸟为的是逗自己乐,哪能费心力去伺候那些个小畜生!”
言罢,邵笔头走过去将戒尺往女孩儿桌上一点:“接着讲锁鸟!”
“拿绳子拴!”
“装进笼子里!”
小孩儿们都很兴奋,话音里外尽是天真的残忍。
“唔、都没错。”邵笔头提起戒尺拍在自个儿掌心,“但是么,首当其冲的应是剪了它飞羽,别叫它学飞,要让它一辈子都老老实实待在地上!”
“不飞还叫鸟么?这样的话,为何不干脆养鸡?”一小孩又问。
戚檐盯着邵笔头,原以为那人会说些防病、防撞击之类的正经理由,哪知邵笔头恶狠狠瞪了那发问的小孩一眼,说:“鸟多漂亮啊,鸡能比么?!飞羽不剪,那小畜生若是跑没了影子可怎么办?!岂不是叫我倒贴钱了!”
文侪锁着眉,听那邵笔头一惊一乍地讲课。
念完前俩步骤,他着重在“驯鸟”二字上画了个大圈。
“这步才是重中之重啊!”邵笔头说,“锁它,是强迫它留下;驯它,是为了叫它心甘情愿地留下来。”
“您就直说呗,这般拖着干嘛?”戚檐笑问。
邵笔头的双眉有些稀疏,拧眉时唯能看见隆起来的两堆皮。他哼了一声,才说:“要双管齐下!这就要看你是想拿‘情’,还是拿‘理’说事了!”
邵笔头说罢开始收拾教具,戚檐见那人好似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便举了手说:“老师,能讲些例子吗?”
邵笔头将那一小截粉笔搁下,拍了拍手上粉笔灰,说:“这还不简单么?”
“血脉是‘情’,神佛是‘理’!”
戚檐瞧着他,一面点头装出副受教模样,一面同文侪低声说:“净瞎扯淡。”
那瘦弱先生说完,便拿薄得仅剩骨皮的手背侧边将板书胡乱抹了抹,清晰的粉笔字一霎变作了模糊不清的一堆白屑。
他说:“下课!”
***
从破庙出来后,外边已下了雨。戚檐撑开伞,搂着文侪便沿着来时路往回走。
那疯子阿九站路中心,正仰头张嘴接水玩。他咿咿呀呀地笑,口中水咕噜噜地响,可当他把水吐出去时,却愣是呕出满地红。
戚檐同疯子擦肩过去时,调笑一句:“哟,阿九,今儿不杀人啦?”
阿九闻言看向他,破烂衣裳的裂缝里露出斑驳的淤青,他胡乱合掌将喉底呕出的血擦了满脸,又弯了眼睛好似很天真一般笑起来:“像,好像!”
“那是当然,我们俩是双生子嘛。”戚檐将先前说过的话又重复一遍,这才不死心地问,“阿九,咱们不是朋友嘛,同我说仔细了呗!你究竟想杀了谁呢?”
文侪闻言也凑过去,也就是他在戚檐身后停下脚步的刹那,他见那疯子动了动唇,说——
“笔、笔头!捅死、捅死他!!!”
阿九兴奋时,两道细眉毛会高高挑起,远离那一双几乎鼓出来的双眼。
他身上衣裳是胡乱拿破布破袋凑出来的,乍看去,叫戚檐想起棚户区巷口的臭水沟——那儿集聚了附近居户以及过路人的旁徨产物,比如不成对的廉价情侣戒、大脚趾处破洞的厚棉袜、叠加数层却还是从里到外都漏了口的劣质塑料袋……
所以,他想,眼前这疯子大约也很迷茫。
戚檐还想再问,那阿九却忽然撒开腿,跑没了影,站在他身侧的文侪只默默说:“你信么?”
“信疯子的话?我不敢信啊。”戚檐笑着耸了耸肩,“我看咱们的当务之急是弄清这阴梦的运行机制……不知道亲爱的眼下有想法没有?”
文侪说:“恐怕不能太直白地向其他的【你】提问,就如当初的委托二一般,否则【你】便会像我当初那样直接死亡。所以咱们得找出不暴露机制却又能够成功套话的话术——我倒是有个想法。”
文侪那样说了,戚檐便也再不追问了。
见他不问,文侪又说:“你不问问看靠不靠谱?”
“我们哥办事向来靠谱,小弟相信你呢。”戚檐身上血水滴滴答答地往下落,直染红了文侪的布鞋。
刺鼻的血腥味一股股地涌来,文侪叹出一口气,这才回首看向那满身血红的人。戚檐借雨水洗手,那姿态从容得就好若刚杀完人回来的惯犯。
戚檐在勾唇笑,目光斜过来时还带着几许犯罪后的戾气,文侪并不对此感到惊怪,只平静地开口问:“你对那视频信有什么想法吗?”
“视频信?”戚檐笑着用手背抹开脸颊上的浓血,“累着了?这渔村哪里有那种新鲜玩意?”
文侪跟着笑起来。
——成功了。
你好啊,过去的【戚檐】。
第163章 【吴】EP14 杀人犯杀了死人,死人也杀了死人。
戚檐像是在雨中洗羽的海鸥一般仰头冲刷面上污血,文侪瞧他那副模样竟无端生出好些微妙感。
他当然是没兴趣去思考诸如“过去的他与未来的他是不是同一个人”此类哲学问题的,但他知道戚檐那小子在这问题上坚定站在了唯心主义的立场上——所以他得尽可能以相同的态度去对待不同的戚檐,省得阴梦结束后,那小子又喋喋不休地纠缠。
眼前的戚檐确乎是【过去】的戚檐,恰同他们当初的第二种猜想相符合,即他穿梭于前三局与后三局之间。
要得出这一结论很简单,当初他们得到的视频信是当初【第三局结束】时的戚檐录给记忆清空的他们,即【第四局】的他们。
而眼前这个戚檐并不知道视频信的存在,那就说明他没有来到第四局,而是属于前三局。且戚檐目前这浑身血的模样同视频信中也很相似。
只不过这【戚檐】究竟映射的是前三局中的哪一局尚不能确定。
此外,文侪还有了个极意外的发现,即前三局的环境同后三局有不小的差别,主要体现在两方面:其一,海存在与否;其二,戚檐满身的血。
文侪相信这前三轮的阴梦中一定存在着什么固定机制,也是那机制似的戚檐总能沾染满身血,譬如有杀人犯、疯子亦或者凶残的村民在追杀他们。只是谨慎起见,文侪并未试图直接通过对话套出戚檐嘴中话。
他想了想,又瞅戚檐一眼,却赫然见戚檐正直勾勾地笑着看他,文侪于是问:“做什么?”
“我都表白了,总不至于再偷偷看你吧?我要光明正大地看!”脸比墙厚的戚檐言罢又黏到了文侪身侧,文侪一不注意他便要蹭一蹭、揉一揉。
文侪觉着要应付两个戚檐实在太累,这会儿倦于同他拌嘴,只像是雏鸟扑翅一般将他的手给甩了去。
二人还欲往别处走一走,翠妈却忽而从小路尽头走出来,她把手挥了一挥,说:“乖乖,天色晚了,快些回家休息吧!”
***
今儿的天暗得尤其早,戚檐临近屋门时,先仰头看了看,方笑着揽住文侪走进吴家。
文侪问戚檐笑什么,他说:“在阴梦里想看星星都是奢侈。”
文侪诧异地皱眉:“这有什么好笑的?”
戚檐的手还搭在文侪肩上,他笑着带文侪往里走,说:“段礼他不很喜欢星空么?高三那会儿他觉着压力大时,不总要拉着咱俩爬顶楼去望星空放松么?好笑的是,段礼观星时的傻样我一点儿也记不得了,也忘了当时夜空看着如何,星看着又如何,我单记得你仰头望天的样子——忒漂亮。”
“……你还是夸我帅吧。我从前还以为是你看我不顺眼,觉得我碍事,才总看我呢。”文侪摸了摸耳垂,“闲话就说到这儿,咱们快进屋翻翻,这回太多事件都发生了变化,说不准连咱们屋里头东西也变了。”
言罢他便快步入了卧房,卧房内摆设单凭一眼看不出什么差别,墙上贴的仍旧是功夫电影明星海报与笑面年画娃娃。
“这墙上贴的玩意仅仅是为了复原旧景,还是别有寓意?”文侪摸着海报起皱的边儿。
“年画海报不好说,倒是喜欢功夫明星这事,不知是否意味着吴琛对于拳脚力量有欲望……还有如果他当真拥有一身好功夫的话,那他会怎么使用呢?也会像那杀人犯一样杀人?还是说会救人,或是拿来自卫呢?”
“呲啦——”
文侪抓着海报翘起的那一角,将海报一整个揭下,只见海报后头的墙面一片狼藉,中间应是写了什么的,但由于墙面遭到锋利物的多次碾磨,底头字已被盖了去,裸|露出内里的石砖。
海报背面只留下了八个字:【那只蚂蚁死不足惜】
“蚂蚁啊……谜题四中也有出现蚂蚁……”
戚檐将那张贴得严实的年画也撕了下来,只是那东西粘得紧,撕到最后那年画已经破烂不堪,他说:“这面墙上也有话。”
“写了什么?”文侪将海报卷起来,走过去。
戚檐近乎把眼睛粘贴去 ,仔细辨认说:“写了……【蚂蚁是谁?】……”
“啥玩意?”文侪把脑袋贴去他旁边,“是以问号收尾的啊……我原以为会再多透露点信息呢……”
戚檐摸了摸那行小字,说:“就是因为用了问号收尾才更耐人寻味。目前我们不知写下这两句话的人是谁,可是很明显,能进到这屋子里的只有吴家四口人,最有可能的自然是吴家两兄弟。你说,假如吴琛写下蚂蚁该死,他弟同他睡一张床的,会不知道他所说的是谁吗?还是说这就暗示着这两人的关系不如你我所设想的那般好?”
戚檐说到此处,忽而看向文侪,说:“对了,上局我睡前看到你在书桌前翻到了什么,神情不大好……”
文侪闻言一顿,只说:“关于书桌的内容我似乎一点儿也记不清了。”
“怪吧。”戚檐说,“咱俩一块儿翻,这回总不会忘。”
书桌的抽屉因为发潮膨胀变了形,不大容易拉开。戚檐与文侪蹲身又推又扯地捣鼓了半晌,才总算拉开。
里边只有一张纸,一张如墙面一般爬上霉点的纸。纸上有字,拿红墨水写的字。
【村里有两个杀人犯、两个帮凶和五个死人。杀人犯杀了死人,死人也杀了死人。】
“乖乖们!”翠妈忽而探进颗脑袋,“快快睡了!待会儿你爸回来,见你俩还亮着灯,要动拳头哩!”
***
一整夜,戚檐和文侪都有意依靠闲谈,强撑着不睡去。阴梦中这样的场景时常出现,可在过去,文侪对这样的场景并不熟悉。
他升上高三以前没有什么能彻夜对谈的朋友,纵使后来在高三那般繁忙的时候碰上了,却也没什么机会再惬意地过日子了。
但实话说,死后他整理自个短暂的一辈子时,文侪也仅仅觉着他这一生就从未有过能悠哉游哉过日子的时候。
夜里凉,戚檐仔仔细细给文侪盖好被子,这才心满意足地躺下。
文侪侧身枕着自个儿一只手臂,盯住那瞧着天花板发怔的戚檐,轻车熟路地张口:“你对视频信有什么想法吗?”
“有倒是有。”戚檐笑着将枕头朝文侪那侧拉近。
“哦,变回来了……”文侪平静地说。
“什么变回来?”戚檐反应过来后将嘴一撅,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贴过去,他想顺势抱住文侪,文侪却用凶狠的眼神拒绝了他的无礼请求。
文侪将大致的阴梦设置同戚檐解释了一遍,戚檐更是闷闷不乐,文侪于是揪了他的耳朵问他又胡闹什么。
戚檐只把脑袋往文侪的胸膛一埋,用撒娇口吻说:“哥,你就别对【那人】像对我一般好不好?如果可以,最好是对【那人】坏些,对我好些!”
“有没有人说过你是唯心主义者?”文侪抓起他的一把头发,“起不起开?”
“哥,你总是抓我头发,秃了你又不喜欢……”戚檐默默离文侪远了些,扬起头时,眼睫毛恰能扫着文侪的下巴,“当初翠妈不是说邵笔头他不敲钟么?我觉着专门把邵笔头和其他男人给划开,应是有点什么不寻常的意思。”
“你说邵笔头真是这村里人么?”文侪想了想,“今早不也是他替二麻子收尸的?村里人迷信,都觉着那二麻子碰不得来着。”
“有道理,但邵笔头毕竟是老师,大概还是有点信科学而反迷信观念在身吧?至于他究竟是不是这村子里的人,咱还得再找找线索验证。”
“都说邵笔头和翠妈关系匪浅,可至今没有明确线索指向他俩有点什么不正当关系,倘若邵笔头真是异乡人,那么就得看看他和翠妈是老乡见老乡,还是异乡逢知己了。”
戚檐赞同地咧嘴冲文侪笑,眉目间一点狡黠被文侪捉了去。文侪猜到大事不好,却还没来得及反应,戚檐已又冲他怀里钻了去。
“……”
文侪沉默地瞅着那试图把自己蜷作一团却依旧巨大的大高小子,戚檐却是熟练地回避了他的目光。
***
昨夜他们睡去时,时间已不早了,因而听到翠妈打开卧房门、走至堂中生竈的声响时,他们睡了还没两小时。
外头雨势仍未减弱,俩人小心翼翼地从床上爬起,将耳朵粘贴房门,小心翼翼地听外头动静。大约两三分钟过去,卧房门又吱呀呀一响,吴大跟着走了出来。
“我和你说过【杀了他】也没关系的吧?”
“哎唷……甭、甭现在提,孩子还在家呢!”翠妈的声音有些发抖,“可我瞅了那张字条,实在是心底发怵……”
文侪想了想,那张字条指的应该是翠妈在村口老井边发现的、那用红墨写的威胁信。
“反正你当时也没阻拦,老子要是被人抓了,你也甭想逃!”吴大恶声恶气地回答。
“我、我没有……我当时不知道……”
“杀就杀了,少同老子废话!老子前几天还看见【他】的鬼魂在村里飘呢!真他妈晦气!”
第164章 【吴】EP15 她好似被话里的阴风刮着了。
戚檐家里有许多人信佛,说不上有多虔诚,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碰着些小灾大病才要毕恭毕敬求佛祖保佑的程度。但他姥爷是真正的鬼神论者,原先单是在嘴里嚼“因果报应”四字,后来开始自诩生了对阴阳眼。
他小升初那年,头回见姥爷神志不清地指了黑黢黢的巷尾说——“哪儿站着个鬼姑娘哩!”
戚檐对那玩意儿不感冒,有鬼没鬼都没丁点分别,遑论姥爷眼睛不好,是越来越糊涂,他从没当真。现如今又听那吴大一本正经说他瞧见鬼魂了,差些笑出声来。
俩人将眼睛怼在门缝上瞅人,只见那竈边站着的翠妈闻言搓了搓手臂,好似被话里的阴风刮着了。
“嗳!也忒瘆人了,在哪儿瞧见的呢?”翠妈比吴大矮了一个头,这会儿却还要将脑袋又往下压好些。
“枯井边呗!那傻蛋阿九常在那地儿睡,估摸着身子也不大干净,你少拿饭喂他。”吴大咕咚喝下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莫名其妙又将桌子一拍,“反正你少同旁人乱嚼这事!真是……也不嫌晦气!”
“嗳……嗳……”翠妈怯生生应了,那吴大腾地起身往外走,翠妈送他到大门口这才耷拉着脑袋回屋。
她在长凳上坐下,手心里摩挲着那张威胁信,哀叹连连。
“那翠妈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么?怎这般在意那捡来的字条?”戚檐将脑袋叠在文侪的脑袋上,说话时下腭的震动经由头皮传到文侪身上。
“刚刚吴大不还声称他俩一起干了亏心事吗?虽说他说的是杀人吧,但眼下咱们也不是计较陈年老案的时候,甭管他们先前杀没杀人,我们要确认的都不过是最后的杀人犯与受害者而已。”文侪顶了顶戚檐,警告他收着点力气,“上局委托你最后不是因为给人捅了,没能还原死况么?恐怕找出谁是杀人犯是必须的,不管是为了终止循环还是为了还原死况。”
戚檐点点头:“我都走到海里了,那杀人魔还能悄无声息地把我杀了,倒像是阴梦的固定机制……只不过刚刚那线索抛出来定然不是没理由的,我还是在意到底是什么人死了。更何况当初他们既然能一块犯事,日后也不是不行吧?目前这‘共犯’的可能性可不一定为零。”
“那翠妈背后墙上是什么东西?怎么黑乎乎的……”文侪不自觉眯眼瞧。
戚檐移开脑袋,斜眼瞧他那模样实在可爱,又怕说出口叫人跑了,便也没说,直勾勾盯着他,直至文侪倏地直起身子。
“看清了?”戚檐看足了,笑眯眯地问。
“乌鸦。”
“哦,报丧鸟。”
“报丧吗……暗示翠妈的死么?啧……”
见文侪说罢若有所思,戚檐又笑着补一句:“你也觉得那不单单是暗示翠妈的死吧?上回那儿可啥玩意都没有,墙上脏但既没刻字也没画图,想来吴家俩兄弟还挺克制,寻常人家的白墙铁定要被顽童乱画一通。”
“乌鸦说到底也是鸟,这一轮我们不才刚听邵笔头讲课讲的挑鸟、锁鸟、训鸟么……若是翠妈也是‘鸟’又想指什么……感觉不单单是被婚姻束缚的女性这么简单。”文侪思索起来,只说,“我再想想。”
然而他想了还不足五分钟,翠妈又同上局那般催促二人用早饭,这回同上局还不大一样,那翠妈烧菜做饭时一直在抽抽嗒嗒地哭,他俩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话,就是不停地掉眼泪。
文侪瞥见她手上的银戒指已取了下来。
翠妈起先只是哭,后来嘴里开始胡乱念些疯话。她说得很起劲,可是戚檐和文侪却一点儿也听不懂,只当她在宣泄情绪。
戚檐讨厌吵闹,好容易囫囵把稀粥灌完,便吊儿郎当地要将文侪往外扯。
文侪并不随他去,只拉着戚檐往房间里头走,说:“咱先别出门,咱们昨夜被翠妈催着睡,都没来得及解书桌里那张纸。”
文侪匆匆进屋,将抽屉里那张纸压去桌上,复述道:“村里有2个杀人犯,2个帮凶,5个死人,杀人犯杀了死人,死人也杀了死人。”
“首先,由于题目中准确区分了杀人犯和帮凶,所以【2个杀人犯】至少各自杀死一人。我们又知其中有个【死人】是被另一个【死人】杀死的,杀人的当然也是【杀人犯】,而这【杀人犯】等同于【死人】,即有个【杀人犯】也被杀死了。所以……”
文侪抓笔写道——
【杀人犯一号——杀人犯(死人)二号——死人】
“从左到右为杀与被杀的关系。”
“现在已经有2个死人找到了死因,还剩下3个死人没细说死因,我们再减去吴琛这个死于自杀的,就只剩了2人……”
戚檐点头说:“目前难办的是,不知道杀人犯一号,会不会也已死于自杀或意外事故中,由于这两类情况不会增加杀人犯数量,所以目前无法确定杀人犯一号的死活。不过至少眼下我们可以确定涉及杀人和被杀的人数应为5或6人。如果再将2个帮凶考虑进去,他们也有可能被包含于【死人】中,所以这案子涉及的人数应为5-8人。”
文侪说:“访问名单上的人,再加上你,总共有10人,涉案者至多可以排掉5人,最少也能排除2人。”
“我们这两局,不是分别得到了前三日给出的线索么。”戚檐想了想,“第一回的信息,我们得出俩思路,即案件与吴大和邵笔头皆无关,或案件凶手和受害者为吴大与邵笔头的组合,当初我们分析时,倾向于案件与邵笔头和吴大皆无关,可是现在又见吴大口边挂着杀人案,还是先保留意见为妙。”
“至于这局前三日给出的线索……咱们还没分析吧?”戚檐歪头一笑,“你没和那个【我】聊吧?”
文侪不知他为何咬重“我”字,只说:“那是第一轮的你,我怎么可能和他聊!”
“真好。”戚檐满意地点头说,“老规矩,二真二假:一与阿九有关,二与姚姨无关,三汪婆子她什么都知道,四湛三爷他什么都知道——根据目前姚姨的态度来看,她的恐惧心理很强,多次提到她被人抛下的惶恐心理,我倾向于把她看作杀人犯或帮凶,所以我认为二与姚姨无关是假。那么目前还剩2真1假,这将产生3种组合。”
文侪将笔递去戚檐手边让他写。
【①:一假三四真,案件与阿九无关,但汪婆子和湛三爷都为知情人。】
【②:三假一四真,案件与阿九有关,汪婆子非知情人,湛三爷为知情人。】
【③:四假一三真,案件与阿九有关,汪婆子为知情人,湛三爷非知情人。】
文侪瞅着,说:“由于汪婆子屋里不是有很多办案物件么,她应当被列入知情人行列才是……所以组合②可以排除了。”
戚檐闻言利落地在组合②上画了条线,说:“那么案件与阿九有关及湛三爷为知情人之间就是矛盾的存在,咱们得费些心思琢磨琢磨他俩。”
文侪将本子从戚檐手里拿来,说:“还得留心留心那5个死人。目前由于我们无法阻止二麻子和翠妈的死亡,所以他们发生死亡这事应当为固定事件,且他们极有可能是在现实中也死去了。照这个思路推演,再去掉吴琛,还有2个死人是我们尚未确定的。”
“找找吧。”戚檐看向窗外的山海,说,“出门去?”
“走吧。”
***
起雾了,这会儿雨是泪珠那般的,偶尔才落下一滴,白蒙蒙的雾气却是罩着山也藏了海。
俩人踩着弯弯绕绕的石阶向上,戚檐说怕摔,便顺理成章牵了文侪的手。可瞧文侪一副无知无觉模样,他又觉着文侪并不把牵手当回事,于是说:“牵手很浪漫吧?”
“……哪儿浪漫了?”文侪轻车熟路地往汪婆子家去,上一轮他们没能打开汪婆子家通往内屋的门,单在外屋晃了,他心底总惦记着。
“哪儿不浪漫了?指尖也能表达爱意的好吧。”戚檐将文侪的手握得更紧,只是他脑回路向来清奇,也不知是不是觉得和文侪说不通,不知怎么忽然截了话,转而乐呵呵说,“我的每根头发丝都能说话,你听见了吗?”
“……啥,说的什么?”文侪正思索适才那翠妈和乌鸦的事,也没多想就搭了腔。
“说我爱你。”
“……”文侪瞥了他一眼,因为太过无语以至于觉得连冲他舞拳头都费劲。他跨上最后一级石阶,恰钟声响了起来——
四点了。
歪七扭八的篱笆依旧,几只鸡在小院里慢腾腾踱步,文侪张望几眼,没能看见汪婆子。
“这是没醒还是压根就不在家啊……”文侪嘀嘀咕咕,却见戚檐擦了他肩往前走,牵着他的手依旧没松开。
“甭管她在不在家,咱们都得进去一探究竟啊,只不过嘛,我当初在这儿瞅见了些不干净的东西,只怕那俩东西还悬在房梁上呢!”
文侪知道戚檐说的是那时从后窗瞧见的一红一白俩死婴,正犹豫,戚檐已经将手推在了门上,眼睛也在下一刻毫无顾忌地粘贴门缝。
见戚檐好似怔了怔,却并不说话,文侪于是拍了拍他的肩问:“你看到什么了?怎么不说话。”
“眼睛……”戚檐回过头,笑道,“汪婆子她正站在门后……”
“拿眼睛看着我们呢!”
第165章 【吴】EP16 拒绝承认自己是杀人犯的犯罪者。
见戚檐不仅没停手,反而还要将门给推开,文侪蓦地抓了他手臂:“你还要进去?!”
“嗳,咱们总得进去一趟,大不了就死一遭嘛,不碍事的。”戚檐将肩一耸,便喊了声,“婆婆,我俩进屋喽!”
一语罢,他也没管那汪婆子是否仍守在门边,反正已知会她一声了,总不至于说他违背了阴梦的运行规律。
门开了,汪婆子却不在门边。
客厅里虽说真吊着一红一白俩玩意,只是并非死婴,单单是俩个麻袋。戚檐踮脚摸了摸,摸不出里头装了什么东西,倒嗅着一股腐臭味。
“腐物的味道……”戚檐依旧笑着,用手肘撞撞文侪说,“她不会将那俩死婴装里头了吧?”
“反正都得看,还猜它是什么东西做什么?”文侪直跃而起,攥住俩麻袋便往下扯。那悬在梁上的不过条细绳,哪里经得住文侪这么一拽,只一刹俩袋东西便落了地。
臭味扑面而来,文侪干呕一声,戚檐便把他推到了上风口去:“甭抢活干,好歹也给小弟一个卖弄的机会,否则我啥时候才得大哥高看一眼?”
戚檐左右手各自捏了一口麻袋的下角便将里头臭不可闻的东西给抖了出来,黑糊糊一大团恶心玩意转瞬覆盖了地面,戚檐见状也没露出半点嫌恶神色,只将脸给凑了过去。
眼看戚檐都快将脸贴到地上去了,文侪忽然一拎他后领,说:“你这不单单夜盲,还近视吧?”
戚檐干笑几声,文侪便蹲下了身,他用桌上一根木柴将那些东西挑开来,没几分钟便确定了那些东西的身份:“红麻袋装了两只死鸟,我要是没认错的话,应是山雀和燕子;白麻袋装的则是蜜蜂死尸。”
戚檐一只脚踩住黄褐色的蜂尸在地上摩擦出呲呲的声响,笑说:“蜂、燕、雀……这东西难不成指的是江湖骗术‘蜂麻燕雀’?只不过少了‘麻’字……”
文侪想了想,才接话说:“‘蜂麻燕雀’中的‘麻’,指的是‘马’,这儿虽没马,却有麻袋装了这蜂燕雀……倒也能凑出这词。这词原意中‘麻’映射的是个人行骗者,如今着重挑出,怕是指代汪婆子乃‘麻’……眼下我们正面对着几桩杀人案子,若是在杀人案中出现行骗情况,简单来说就是撒谎情况的话,大致有两种可能:其一、拒绝承认自己是杀人犯的犯罪者;其二、掩盖真相的帮凶。”
“至少能确定她是知情者了,那么之前关于本局线索的四线索中的第三条,汪婆子她什么都知道便是真线索,根据目前的线索还是知道一真一假,还是没法确定阿九与湛三爷谁才是事件参与者。”文侪继续说。
“哎呦!”戚檐忽然笑起来,文侪闻声看向他,却只见戚檐朝当初那个紧锁的内屋门扬了扬下巴,“门开了——也不知道婆婆她是不是就在里边呢!”
“婆婆……”
文侪站至门前喊了声,须臾间内屋便传来声虚弱疲软的回应。
“大清早的,你俩小的干啥子在外头乱嚎……”
听着内屋窸窸簌簌的布料摩擦声,文侪猜那汪婆子当下应还在床上,于是厚着脸皮说:“婆婆,您的麻袋漏啦!我俩帮您收拾收拾。”
一声长叹传来,戚檐却只笑问:“婆婆,我俩可以进内屋去么?”
“你俩想干啥子?!”
戚檐一怔,那声音明明白白是从身后传来的,他回首,这才见那面色阴沉的汪婆子就站在门槛以外,蓬乱的白发间漏出皱巴巴的褶子,像是被雨浇湿后打皱的一沓黄纸。
“您在这儿……那内屋有谁在?”
汪婆子啧一声,将手中竹篮在桌上放下:“没人!我又不睡那儿!毛手毛脚的臭小子,把我麻袋子都给捅破了!”
“是么……那屋子是做什么的?”文侪近前问。
没曾想汪婆子见状却是赫然朝后退一步,瞳子打着颤:“过去我给村里女人接生的地儿!虽说多数时候是我到她们家里去……”
戚檐又笑:“是吗?那我俩是在哪儿生的?”
汪婆子朝那小屋努努嘴:“村长不是不许在家里生?都嫌你妈……呸!我老糊涂了,在你俩面前瞎掰扯什么……命苦啊,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惜了……多好的人……我呸,死东西!”
她嘟嘟囔囔,俩人听不明白,也没想把她从那迷惘不清的状态里喊醒。文侪冲戚檐递了个眼神,便往那窄门去。
推开门的刹那,又腥又凉的风冻疼了文侪的双手与双足。他的脚脖子倏然间肿起来,痛得他垂下头抱住了双膝。
戚檐礼貌地冲汪婆子知会一声,才笑着往内钻,然而入屋的刹那,他与木床上的人四目相对,一时脑中嗡嗡。
“哐当——哐当——”
锁链被一身白布衣的病患甩起,直打向石墙。
“你怎么到那儿去了?!”戚檐拧紧眉,加快脚步过去将那面色惨白的文侪抱入怀中,白衣上的浓血直沾至戚檐身上。
“本来就是在这生的,瞧着又有什么怪的?”汪婆子喃喃着倚在门边,话里云淡风轻。
“本来就在家的人,回家又有什么不对?甭问我、甭问我,我不知道!”汪婆子摆着手,一面摇头一面叹气,“就是那样呀!为什么总扯着我这忘性大的糟婆子问东问西?”
“婆婆,快帮我弟松绑啊,您瞧瞧他这手腕和脚踝都被磨成啥样了!”戚檐有些着急,可文侪却不说话,空洞迷茫的眼神涣散着朝向房内唯一的铁窗。
戚檐捧起文侪的脸,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嗔目看向汪婆子:“您刚刚在同谁讲话?”
也不是他神经敏感,只是汪婆子那话实在太像在同警察交代什么。
“我在同谁讲话?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呀!”汪婆子摆手,从裤兜里掏了把锈迹斑斑的钥匙,“带他走吧,婆子不留你们。”
在戚檐解开四条铁链的刹那,有人从身后拍了他的肩,而后一个脑袋探了过来:“不是叫你等等我么……唉,你捧着啥玩意呢?”
戚檐在瞧见文侪的倏忽间转回头,却只见掌心模糊躺着一片枯叶。
“那是枯叶蝶么?”文侪歪了歪脑袋,“伪装的意思?”
***
木窗外雾暗云深,戚檐的耳朵倏然像是进了水似的,闷闷,听不着声。他俩正面面相觑,怒吼声忽而焦雷一般炸响。
文侪一面揉耳朵,一面走出屋子皱眉细听,却只听得吴大几声暴喝。
“趁老子不在家,便偷人?!老子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畜生玩意!!!”
戚檐冲汪婆子点了个头,便扯着文侪循声跑去。
脚步逐渐由快减慢,乌压压的人群出现在二人面前。他们围在吴家门外,男人们神情激愤,女人家则多是嫌恶地皱着眉头。
他二人一时挤不进去,便拍了姚姨的肩,问她:“姨,里头闹什么呢?”
姚姨咽了口唾沫,眼珠子朝周遭瞟了瞟,这才很膈应一般说:“能是什么呢?邵笔头和你俩的妈……给吴大哥逮住了!”
“怎会呢……妈她刚刚还忙着烧饭呢!”戚檐并不信,“谁说的?”
“啥谁说的呀!”姚姨嗔怪道,“吴大哥适才捞尸去了,刚回来便在路上撞见那邵笔头抱着个荷花匣子!咱们这儿可不就只有翠姐有那玩意儿么!那邵笔头铁定是碰了别人家媳妇!你们说吴大哥那能咽得下这口气么?这不就把那邵笔头拖到门前,当着翠姐面揍了?”
见那姚姨如此斩钉截铁,文侪不禁怀疑起他的耳朵。
就因为邵笔头有一个和翠妈有同样的匣子,他俩便偷情了?
姚姨似乎还没说够,红唇一碰又继续说:“你们妈也真是的,好端端地为啥非要找别的男人呢?”
她方说完那句,人群中忽而响起翠妈的一声尖叫,紧跟着湛三爷的一声怒斥:“吴哥,你疯了么?!还不快把砖头放下!!!”
许是因翠妈的哭声太过凄厉,人群稍稍往外散了些,文侪和戚檐很轻易便挤了进去,却只见那吴大横眉怒目,蓦地朝地上瘫着的男人啐了口唾沫。
地上那男人正是邵笔头,他身边掉了块沾红的砖,而他的额角皆是血,浓红掺进他的黑发里,再于他脑后聚作一摊惊心玩意儿。
邵笔头的双手因常年握粉笔,这会儿掌心脱皮严重,他只压紧怀中那荷花匣子,说:“这、这不是……不是翠姐的东西……是、是我的!”
吴大闻言一瞪眼又要上脚踹,那湛三爷火速抱住吴大的宽腰,着急地冲邵笔头吼道:“哎呦!你别说了成不成?!!好歹看看情况吧!”
邵笔头却像是半分未闻,仅仅重复着说:“我、我没拿,这本……本就是我的……”
眼瞧着那吴大挣开湛三爷便又要落脚踩人,翠妈忽而从屋中跑出,疯疯癫癫地撞开拥挤的人群,往山下跑去。
恰逢那疯子阿九摇摇晃晃地跑来凑热闹,给那翠妈猛地撞倒在地,他却只将手掌拍起来:“咿,鸟、鸟要飞走喽!”
邵笔头仰天流泪,他喃喃地念:“飞!姐,你快快飞走吧!!”
“那疯婆娘要干嘛呢?”吴大定定看着翠妈走的方向,喘着气儿。
湛三爷担心自个儿走了,那吴大又要动手揍人,可见翠妈那模样,应也猜到她是要去寻短见,故而急得把大腿拍了两拍:“快来个人去拦住嫂子哇!”
人群中有个糙汉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只咬着根牙签说:“那河一直都在咱村边,从前她挨打的时候都没跳,今儿难道为了个男人就能跳?”
姚姨给那汉子嘴巴上甩了一掌,说:“还不是因为翠姐她有儿子要养吗!她从前跳了,俩小子可不得叫吴哥给打死!”
文侪见戚檐身子僵直,眼下攥着他手腕的力道过大,叫他有些不适,便说:“在意就走吧,就算救不回来也走一趟吧,纵然现在叫你动摇的是吴琛的感情,可眼下痛苦的还是你……”
戚檐无动于衷,文侪便做了主,冲湛三爷高喊一声:“三爷,我俩寻妈她去!”
***
适才只见雾气,这会儿他们跑动起来,天公又不作美起来。雨水往山道泼时像是砸碎了水缸,浇得二人眨眼有如雨刮器一般。
然而他俩方跑到河滩,便见那翠妈不知何时已披上了一身喜服,正跪在那菩萨像前念叨什么。
戚檐心痛难耐,嘴唇抖动着开口:“妈,忍忍吧,就再忍忍吧,不是还有我在吗?”
翠妈瞥一眼他,眼中惊恐像是平静湖面猛然浮出的一块石头,又冷又硬。
她摇着头,说:“乖乖,彩蝶折翼,那也非蚁!妈再受不住啦——!”
她木木起身,站到河岸边。
扑通。
第166章 【吴】EP17 这儿藏着个早就死了的人啊!
翠妈当着河中一众捞尸人的面跳入了河中,那些个黝黑汉子忙着埋头捞尸,任戚檐撕心裂肺地求他们救人,也依旧不移寸步。他们不似人,倒像旱地里那些扎根极深的树。
岿然屹立,又麻木不仁。
文侪听不得戚檐哭,手一抻便把他脑袋压进怀里,要拿身子堵住他痛苦的哀嚎,可是那人通身的颤却叫文侪的心脏也跟着晃动起来。
心脏被那人的气息反覆撞击,文侪拧紧眉说:“你别哭了……好不好?”
戚檐阖了嘴,无声地流泪,显然已叫吴琛的感情所支配:“弟啊,我恨妈,也恨爸,但我更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