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番外1 两年后
景安三年, 三月初三
新帝登基两年,大启一扫往年的颓势,欣欣向荣。
正值上巳节, 京城提前几天就热闹了起来,大街小巷张灯结彩, 挂满了五彩斑斓的花灯。
谢应忱和顾知灼一块儿出宫, 去了太清观。
无为子要回天心观了。
无为子是为了顾知灼来的京城, 好好地守着她过完了生死大劫, 也是时候要回去了。
其实在顾知灼大婚后,他就有回去的打算, 顾知灼不舍得,撒娇着让他又多待了一年半。
“你们来啦。”
听到脚步声,无为子回首笑道。
他的行李都已经收拾好了,顾知灼带了亲手做的点心,让他在路上吃。
无为子精神奕奕, 可瞧着他皆白的须发,顾知灼是怎么看怎么不放心。
“师父。”顾知灼扯着他道袍的袖口摇啊摇,“我陪您一块回去吧。您看看您,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包袱, 从京城到江南有千里路!您又不是师兄, 皮糙肉厚。”
清平:???
小师妹, 你说师父就说师父,别扯你师兄。
“胡闹。”
无为子的拂尘银丝轻轻拂到她的脸上:“过两年,若是师父还没羽化,再来京城看你。”
“才不会呢~师父长命两百岁。”
上一世她死了师父都还在,还惹得师父为她哭了。
“好好好,百岁百岁。”
“两百岁!”
“那不就成老妖怪了?”
“师父~”
“好好好。”
无为子满口应着, 娇滴滴的女娃娃就是比观里的臭小子们招人疼。
他是个好师父,从来不偏心。
顾知灼的凤眼湿漉漉的,不舍地扶他坐下,她抚平裙摆,跪在他面前。
师父师父,既为师,亦为父。
谢应忱也跟着跪在了她的身边。
饶是无为子也吓了一跳:“哎哟,忱儿,灼儿,你们快起来。”
“师父坐好!”
顾知灼按着他坐下,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
前世今生,她任性,不认命,一意孤行。都是因为有师父护着,才没有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无为子受了他们的礼,心里暖乎乎的。
顾知灼搀扶着他起身,又拎起了那个扁扁的包袱。
清平:“只有几件道袍和度牒,师父拎得动。”
还好意思说!顾知灼迁怒地瞪了他一眼。
清平摸摸鼻子,忽然觉得自己连呼吸都是错的。
“乖徒儿。”
无为子笑着拍了拍她搀着自己的手臂,“出家人入世修行,简简单单就好。”
三人一同送他出了山门,无为子给了顾知灼和谢应忱一人一个福包,福包里的是他亲手画的护身符。他连小道童也没带,骑上了一头小毛驴,不让他们再送,溜溜达达地往山下走。
顾知灼站在山门前,目送着他渐渐远去。
“我让人在暗地里悄悄护着。”谢应忱道,“不叫师父发现。”
顾知灼点点头:“我明年想去天心观。”
天心观在江南,上一世,顾知灼直到最后也没机会去一回师门。
谢应忱爽快地答应了。
顾知灼高兴了:“说定了。”
她向他伸出了尾指,两人勾勾手指,一言为定。
太清观有法会,观主让小道童叫了清平过去搭把手。难得出来玩,顾知灼也不急着走,又回了太清观,两人一块儿去三清殿求了许愿签。
“要把许愿签挂到三清殿前的千年古柏上,才会灵验。”
顾知灼拉着他的手,轻快地往外走。
古柏高耸入云,枝叶繁茂,枝头上挂着各种各样的许愿签,红绸随风轻舞。顾知灼仰头看着,指挥着他要挂得高高的。
“再往上一点!那根、那根树枝高。”
“要不,我爬上去?”
谢应忱斜了她一眼:“想都别想。”
他估摸了一下高度,轻身一跃,伸手拉住了顾知灼看中的那根树枝。树枝被他拉得弯了下来,枝叶簌簌作响。
他笑着催道:“快来。”
好嘞!
顾知灼用红绸仔细地把许愿签绑好。
谢应忱放开手,树枝猛地弹回了原位,震得枝叶一阵晃动。
顾知灼踮着脚看,许愿签随着枝叶摆动,红绸飞扬,倒映在她的瞳孔中。
“够高了没?”
温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含着笑意。谢应忱从身后环住了她,气息拂过她的耳尖。
“够了。”
顾知灼满足了,她习惯地往后仰,靠在了他的身上,由他抱着自己。
她指着古柏上的许愿签,得意道:“我们是最高的。”
上巳节香客如云,不知不觉周围的人更多了,谢应忱扶着她站好,往山门的方向走去。回宫是不可能回宫的,倒是现在回京,刚好能占个好位置看烟花。
“陈兄,听说京畿最灵验的,便是这太清观了?”
“那当然,连国师也在太清观里挂单。刘兄求到的是什么签?”
“上签。”
“恭喜恭喜,刘兄落笔锦绣,今科必当金榜题名。”
顾知灼循声看了一眼,走过来的是几个头戴纶巾,书生打扮的年轻人。
景和元年本来就是三年一次会试,于是,谢应忱就把恩科放在了今年,在三月末。应试的举人们都已经在过年前后陆续到了京城。
“哎哎,今上偏实干,上科三甲的文章朴实无华,又字字珠玑。我这文章到底还是繁复了一些。”
听他们在谈论谢应忱,顾知灼侧首多看了一眼,咦?她眉心微动,放开了拉着谢应忱的手,默默掐算。
“忱忱,”她凑到他耳际,气息吹拂着他的发丝,“你看那个蓝衣的,他能考中。”
谢应忱暗暗打量了一眼:“其他几个呢?”
“其他几个嘛……有点不太对劲,我算算。”
顾知灼来了兴致,她拿出随身带的罗盘,往他身上一靠,由着他环着自己,以特有的节奏转动着外盘。
磁针陡然停下,指向了某个方位。
顾知灼这些年跟着无为子学习的时候,谢应忱时不时地会来旁听,如今也稍微能够看懂一些罗盘卦象。
“九三爻……镜花水月?”
对对。
顾知灼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他们几个,要么一步登天,要么功名革除。这场恩科对他们来说,是镜花水月。”
“全是?”
“除了那蓝衣的,全是。”
确实不对劲。谢应忱若有所思道:“我们过去问问。”
“你去,我和龟龟玩。”
顾知灼坐在湖畔的大石头上,湖中的大龟已经认得她了,划拉着水游了过来,趴在她身边晒太阳。
顾知灼摸摸它的脑袋,它也不躲。
她把罗盘放在膝盖上,手指停留在了天池上,指腹轻轻摩挲。
静止的磁针毫无预兆地颤动起来,卦象在变化。
顾知灼看向了谢应忱的背影,他正与几个学子相谈甚欢,远远地,她甚至还听到他们亲昵地唤着“顾兄”。
罗盘的卦象还在变化。
顾知灼向路过的小道童招招手,问他要了些鱼食和苹果。
不多时,谢应忱就回来了,坐到了她的身边,见她在喂乌龟吃苹果,也随手撒了一把鱼食,池中的锦鲤摇头晃脑地游了过来。
“怎么样?”
“看着就是普通的学子,你说的那蓝衣的确有几分才学,其他几个也没特别不妥之处。”
大龟吃完了苹果,顾知灼用帕子擦了擦手。
几个学子已经走远了。
谢应忱含笑,嗓音一贯的温和:“能到会试这一关,学子们就没有特别差的。金榜题名的,除了前头的几个,越往后的,越是有一份运道在。”
他说着,目光落在顾知灼手中的罗盘上,磁针的指向变了。
“艮为山?”
“你和他们说完话,卦象就变了。”顾知灼挽着他,“你和他们说什么了?”
“他们都是从翼州来的,翼州青阳书院的学生。叫我一块儿去三天后的诗会。”
“下次给你带虾虾来。”顾知灼和乌龟道了别,搭着他的手跳了起来,一边说话一边往山门外走。
穿过青石板小道,从垂花门而过,有个陌生男子在他们身后叫了一声:“公子请留步。”
男子三十余岁的年纪,穿了一件圆领长袍。三月的天里,手中还装模作样地拿了一把扇子,慢悠悠地摇啊摇。
“听闻公子也是为了恩科来京城的?”他自来熟地笑道,“敝人姓姜,是汝和书院的学生。”
汝和书院就在京城,顾知灼也听说过。
谢应忱含笑应“是”,方才他和那些学子们搭话的时候,就说自己是本科的考生。不过,他们说话时,并没有见到过他。
“公子的官话说得不错,是哪儿人?”
“北疆人。”谢应忱用北疆那儿的口音说道,“为了这届恩科,一过完年,家中爹娘就把我赶出来了。”
姜学子热络道:“公子是有亲戚在京城? ”
“哪有什么亲戚。”谢应忱摆了摆手,无趣道,“爹娘见我的心野,怕来了京城无人管束,还让媳妇跟过来盯着。”
姜学子注意他们俩好久了。
这对夫妻打扮富贵,不像是寒门出来的,要么是官家子弟,可官家子弟出门在外不会连个下人都不带。
他试探地问道:“公子是商贾?”
谢应忱笑而不语。
姜学子连声告罪。
看来果真是商贾人家!
商贾按律是不得参加科举的,可是,这些年来,今上给了几个大商贾的子弟的几个科考的名额,这事谁都知道,朝中也有人数次弹劾过。
谢应忱姿态随意道:“我都懒得看书,哪里能考得中。若不是爹娘殷殷期盼,着实不想走这一遭。”
姜学子的三角眼滴溜溜一转,呵呵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公子要是能金榜题名,才算是全了令尊令堂的一番心愿。”
谢应忱没有再和他绕来绕去:“咦,姜兄有话直言。”
姜学子看看四周,确认没人后,他凑近了说道:“若是公子能出一些银子,小弟可保公子今科高中。”
顾知灼摸了摸袖中的罗盘,若有所思。
谢应忱不解:“莫非姜兄有什么门路。”他悄悄拉拉顾知灼,手指头朝她勾了勾。
姜学子看在眼里,心想:看来这小媳妇确实是来管着他的,连银子都管着。
顾知灼不甘不愿地拿出了一张银票:“诺。”
谢应忱把银票塞了过去,态度一下子热络了:“请姜兄喝茶。哎,若真能高中,花再多银子也值。”
姜学子接过一看,整整一百两!商贾果然有烧不完的银子。
他摇了摇折扇,故作平静地说道:“贤弟说得极是,咱们寒窗苦读还不就是为了一个金榜题名。不知贤弟肯出多少银子?”
他说着话,目光涌出的是一种贪婪。
“一百两!”
不等谢应忱开口,顾知灼先一步道:“都给你一百两了,我当打发叫花子。怎还啰啰嗦嗦的,怎么,你该不会想说你有卷子吧?拿我们当冤大头是不是?”
“我们家爷好哄,我可不好哄,还不滚是不是想挨揍?!”
顾知灼一口标准流利的北疆话一说,姜学子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也散了。
都说北疆女子彪悍,把男人管得死死的。果然!凶得很。
“走走走,别和骗子说话。”
见他们要走,姜学子赶紧叫住,他抹了一把额头冷汗道:“不瞒贤弟,我确实有今科的试卷。”
谢应忱脚步一顿,故作惊喜:“真的?”
“如假包换。”姜学子拍了拍胸口说道,声音压得极低,“是从东厂那儿来的,绝对保真。”
顾知灼:???
“贤弟有所不知,今上对东厂信任有加,委以重任。恩科试卷,对旁人保密,东厂那位爷却是瞧过的。”
“一……”姜学子竖起了一根手指,瞧他是个冤大头,狮子大开口道,“一万两。贤弟就能得这份恩科试卷。”
第221章 番外2 着急?就这?!
见两人没说话, 姜学子生怕这对冤大头跑了,心想着要不要折折价。
“贤弟,我瞧着和你甚是投缘, 要不……”他想说,可以打个折。
“一万两我有。”
顾知灼从荷包里拿出了一张银票, 夹在两指中间在他面前甩了甩, 姜学子清晰地看到上头“丰隆钱庄”的字样, 还有面额……
一万两!?
这对冤大头竟然真能随手拿出一万两!
姜学子惊呆了,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抢,顾知灼的手腕一转, 把银票揣回到了掌心里,哼哼道:“一万两这么好拿?谁知道你这卷子是真是假。”
姜学子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当然是真的。这可是东厂……”
“我管你哪儿来的。你要是今儿拿着我的银子跑了,我可逮不到你。”
“夫人的意思是?”
“一千。”顾知灼环抱双臂道,“你这题要是真的,考完后再结余款。”
姜学子搓着手:“这、这不太好吧。”
“你怕我赖你九千两, 我还怕你讹我一万两呢。不要拉倒。”顾知灼说完,冲着谢应忱道,“走啦, 考中了也是去穷乡僻壤当个穷知县, 有什么好稀罕的。大不了我趟趟陪你来考, 咱们再在京城置办一个庄子。”
“说的是。”谢应忱像是被说动了。
顾知灼拉着他的衣袖就走, 姜学子急了,赶紧叫住了他们道:“行行行,就一千两,那九千两……”
“生意人说话算话。”
顾知灼重新取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交给了谢应忱。
姜学子叫他去了角落里,偷偷摸摸地塞给了他一张绢纸, 又拿过了银票,仔细看过后问道:“贤弟住哪儿?”
谢应忱随便报了个客栈名。——顾知灼的嫁妆之一。
“在下先祝贤弟金榜题名。”
说着,他拿上银票就跑了。
谢应忱打了个手势,示意暗卫跟上。
他若无其事地牵着顾知灼出了山门。
“跑这么快,估计卖别人只卖一百两。”顾知灼凑到他面前,歪了歪头,可可爱爱地说道,“冤大头。”
“你?”
“你!”
谢应忱捏了捏她脸颊,手感真好!
谢应忱:“我们去看看这试卷是不是真的。”
若是假的,也就是一个骗子,无伤大雅,让暗卫逮了送去京兆府便成。
若是真的,就涉及科举泄题,甚至舞弊的大案了。
马车停在山门口,一上马车,顾知灼迫不及待地催他看。
谢应忱打开绢纸,顾知灼也凑了过去,兴致勃勃地问道:“题是不是真的?”
试题在上月末已经定下,用火漆封好。
顾知灼对科举的兴趣不大,没有去看过题目,但谢应忱是审过题,有一道题是他出的。
他一目十行地看完,对着顾知灼点头:“确实是。”
哇哦!
顾知灼眨眨眼睛。
所以,是舞弊案?
她抚掌道:“难怪,那几个学子的卦象这般奇怪。他们肯定也买了题。”
若是按这考题提前准备,金榜题名也不难。
可若是被发现作弊,那就是革除功名的下场。
一步生,一步死。
在公子和他们说过的话,卦象变成了“艮为山”,应在科举上就是名落孙山。
谢应忱把绢纸给了她:“先回京,我们去看烟花”
舞弊也已经舞弊了,反正离恩科还有些时日,也不差这半天。
顾知灼懒洋洋地靠着,看完后把绢纸顺手塞进他的荷包,随口问道:“为什么要扯东厂?”
谢应忱:“有人想要拉下沈旭。”
顾知灼坐直起身,挑眉看他,只略微慢了一拍,恍然道:“我懂了。”
“那个姓姜得太蠢,又太贪。”
她往太清观的方向看了一眼。
恩科将至,来京城应试的学子大多会到太清观中求一支签,讨个好彩头。而且,太清观的签也确实灵验,顾知灼听师兄和观主闲话时说起过,但凡求到上上签的学子,必能金榜题名。
姓姜的,是特意来这儿守株待兔。
可是,卖得太招摇了。
谢应忱温言道:“朝中惯爱有人揣摩圣意。”
“是你的脾气太好。换作我……”顾知灼撩起衣袖,露出了白生生的小臂,“呵呵呵。”
马车忽而颠了一下,她威风的宣言还没有说完,一个没坐稳,扑到了他的怀里。谢应忱搂住了她的腰,软玉温香在怀中,谁还能忍得住?
谢应忱俯身,亲吻着她的唇角。
起初还是蜻蜓点水似的碰触,感受到她的回应,他的吻渐渐加深,却依然温柔似水,唇齿间气息缠绕。
马车骨碌碌地往前开动。
回到京城,还不到黄昏。
天色尚未完全暗沉,暮色有若薄纱,大街小巷的红灯笼早已点亮,一盏连着一盏,光影交错。
上巳节的京城相当热闹,一条条长街张灯结彩,人流如潮,尽是欢声笑语。
在距离午门还有半个时辰的路程时,马车已经堵在人群里过不去了,他们俩索性步行也去凑热闹。
街道两边的小摊贩,连声吆喝,摊子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小玩意,顾知灼时不时地停下脚步去看。
“小夫人,看看珠花,我媳妇亲手做的。”
“来来来。糖饼,三文钱一个啰。”
“猜灯谜,得花灯,快来看看。”
“……”
咚——
一记锣鼓声响。
顾知灼指着前方惊喜道:“忱忱,是杂耍!”
“我们过去看。”谢应忱护着她往人群里挤,一直挤到了最前面,正好看到一个年轻的姑娘正踩在一条高悬的彩绫上。
彩绫挂得足有一层楼这般高,随风轻轻晃动。那姑娘身姿轻盈,在彩绫上纵横跳跃,时而翻转,时而腾空,好几次看得顾知灼紧张地屏住呼吸。待她终于从彩绫上下来,稳稳落地,顾知灼欢快鼓掌。
她取出一个银锞子,抛了过来。
接下来的胸口碎大石她不喜欢,拉着谢应忱上别处玩。
往越午门的方向走,人越多。
“夭夭,要不要面具。”
面具?
顾知灼忽而注意到,周围年轻人的脸上都戴着面具,有各式各样图案的,五彩斑斓,煞是好看。
“要!”
谢应忱刚想说他去买,被她拉住了。
顾知灼跃跃欲试道:“不买,看我给你赢回来。”
她指了指前头一个最热闹的摊位,这小摊竖了三张大网,网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团扇,铜镜,花灯,大福娃娃什么的,还有一对面具。
这是一对狸奴的面具,金灿灿的猫眼画得格外有神,特别像沈猫。
顾知灼一眼就看上了。
小摊上排了好多人,等了好一会儿才轮到他们。
摊主笑眯眯地递上了木弓和木箭:“一个铜板一支箭。”
顾知灼给了十个铜板,接过木弓在手里掂了掂。
这把弓相当简陋,顾知灼一搭就能感觉出来它中心不稳。她拉了拉弓弦,这弦的手感应当不是牛皮,松松垮垮。
从这弓弦的张力来看,哪怕拉满了都很难射中三十步的目标。
偏偏摊上大多数的奖品都摆在了三十五步左右。
难怪方才这么多人,没一个人射中目标的,大多付了好几个铜板后空手而归。连旁边的摊主都看不下去,忍不住道:“哎哟,老刘头,你做生意真是不实诚。”
“哪不实诚啊!啊啊?王婶你可别胡说。”老刘头挺着胸,“明码标价,射中什么拿什么,全凭本事。我老刘头说一不二。”
“我能调一下弓弦吗?”
“不成不成。”
顾知灼也不勉强,拿起一支木箭,搭在弦上比画了一下。
王婶提议道:“让你男人来,男人力道大,对准那里的铜镜。最有希望了。”
“你男人”三个字听得顾知灼脸颊一红,气息微滞了几分。
谢应忱低俯下身,在她耳际道:“她说得没错。”
什么嘛。
顾知灼斜眼瞪他,谢应忱立马无辜道:“我是说,婶子说得没错……铜镜最近。”
大概在三十二步左右。
才不信呢!顾知灼哼哼着,回头又亲昵地道了声谢:“多谢婶子。不过,我想要那对面具。”
面具最远,又小,可不好得。王婶都替她捏了一把汗。
顾知灼持弓,射出了第一箭,箭到中路,力道就消了。在距离面具还有两三步的时候,木箭摇摇晃晃地掉了下来。
王婶可惜地拍了一把大腿。
老刘头故作遗憾:“你们还有九支箭,肯定能中。”
“承你吉言。”
第二箭也没中,顾知灼把弦拉满,距离倒是又近了一些,就是准头偏得更远了,至少偏出了一步,差点就射中旁边的一把团扇。
“太可惜了。”
围观的人纷纷扼腕。
“这个容易中。”有人指了一个竹筐。
“还有那顶草帽也近。”
他们七嘴八舌,纷纷指点。在他们看来,只要能射中,不管是什么都行。
第三箭,箭飞到一半时,忽然吹来了一阵风,木箭极轻,风一吹箭就偏了,又掉了下来。
哎,周围的人叹声连连,心道:又要让老刘头白赚这十个铜板了。
“忱忱,看我的!”
顾知灼已经摸清了这把弓的路数,到第四支木箭时,她的姿态忽然有了些许变化,明明还是一样的弯弓拉弦,可比起方才的随意又多了几分认真。
嗖!
一箭稳稳地射中了面具,挂在网上的狸奴面具掉了下来。
谢应忱捧场地为她鼓掌。
老刘头捡起了面具,脸上笑得有点僵,凑巧,肯定是凑巧。
第五箭。
又一张面具掉了下来,凑足了一对。
顾知灼从老刘头的手里接过面具,见他都快哭出来了,莞尔一笑道:“你不是说,全凭本事,说一不二?”
老刘头笑得比哭还难看,眼睁睁地看着她接下来的五箭,箭无虚发。
拿了一把乌木梳,一个木匣子和一对泥娃娃。
不过,他这摊子上最值钱的是一对银镯子,见她没有拿,老刘头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乐呵呵地把几件不值钱的小玩意都给了她。
“老刘头,你也有今天。”王婶和其他几个相熟的起哄道,“叫你坑人。”
“去去去。我老头说一不二……”
顾知灼搭话:“那就再来十箭。”
老刘头连连拱手:“别别,姑奶奶。”
顾知灼笑着收回铜板,又把那把乌木梳和木匣子给了好意提醒她的王婶,带着泥娃娃和面具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低头。”
谢应忱依言乖乖低下头,由着她把面具给自己戴上,再把系绳拉拉好。
一人一张面具,两人相视一笑。
少男少女们脚步匆匆地从他们身边而过,相互唤道:
“快些,烟花要开始了。”
“你等等我。”
两人跟着人流走,步伐悠闲,走到午门时,夜空骤然被点亮,第一支烟花在头顶炸开,绽放着绚烂的光芒,瞬间铺满了整个天际。
烟花一朵一朵地绽放。
挤不过去了,两人索性也不去城楼上了,站在人群中一起看着烟花。
周围都是雀跃的欢笑声。
等到烟花散去,人群渐渐散开,两人才不紧不慢地往宫门的方向走。
刚从人群中走出去。
顾知灼的脚步一顿,她用手肘撞了撞谢应忱,示意他往右边看。
就见一身大红色锦服的熟悉人影就站在大红灯笼的烛光下,似非笑非地看着他们。
顾知灼扬手招了招:“这儿呢。”
沈旭:“……”
这阴阳怪气的样子,一看就是等了他们许久了。
沈旭走过来,拱了拱手。
“沈督主,”谢应忱微微一笑,语调是一贯的温和,“你是为了科举舞弊的事来的?”
沈旭挑了挑眉,略有些惊讶。
谢应忱:“正好想叫你过来商量一下,恩科将至,如今却出了舞弊案,实在让人着急。”
沈旭:“……”
他默默地抬眼看了看他们俩架在额头上的狸奴面具,手上的花灯,还有怀里的一堆“破烂”。
着急?就这?!
第222章 番外3 我相信你。
呵。
沈旭从齿缝里溢出一声嗤笑。
顾知灼大手一挥:“这不重要, 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今儿风大,公子怕冷。”
谢应忱很配合地咳了几声。
信你们才有鬼呢!这会儿刚觉得风大?那刚刚又干什么去了?
他懒得争辩,抬步跟着他们一同进了宫门。
谢应忱登基后没有用废帝的含璋宫, 而是重开了紫宸殿。紫宸殿原本是先帝的居所,废帝登基后, 也许是心虚或者别的什么原因, 改用了含璋宫, 紫宸殿封闭了七年。
顾知灼也和他一块儿住在紫宸殿里。
三人去东侧殿的暖阁, 谢应忱抬了抬手道:“坐。喝茶自己倒。”
他的态度相当随意。
沈旭直视着他。
顾知灼搬了把圆凳,她踩着圆凳, 乐呵呵地把刚刚从地摊上赢来的花灯,往墙上挂。
“帮我看看有没有歪。”
谢应忱站在她身后,给她扶着圆凳,很认真地看:“不歪,正正好。 ”
顾知灼满意了, 她拍拍手掌,从圆凳上跳了下来,得意扬扬地问道:“好不好看?”
“好看。”
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的身上。
沈旭忍了又忍, 忍得眼角直抽抽, 他也不拐弯抹角了, 直接道:“东厂与舞弊无关。”
“我知道。”
谢应忱没有用自称, 他们坐在这里,不是以君臣的关系,而是朋友。
他坐回到暖炕上,把那张绢纸给了他,大致说了一下经过。
对于沈旭已经发现此事,谢应忱也不意外, 就凭他们这么招摇的卖题,又怎瞒得过满京城锦衣卫的耳目。
谢应忱给自己和顾知灼倒了杯水了。都这个点了,顾知灼不许他喝茶,他们俩喝的都只是温水。
“既然督主来了,这件事就交给督主办吧。”他说完,温言笑道,“还有什么事吗。”
不是。这对吗?东厂已经牵涉其中了,他还把这差事交给自己。谢应忱可不是废帝那种能任人糊弄的人。
沈旭略带审视地与他隔空相对。
谢应忱目光坦然。
停顿了一会儿,他笑道:“凭我与督主的关系,我不信你,还会去信一个莫名其妙的学子?”他话锋一转,“不喝茶吗?有夭夭亲手闇的花茶。”
沈旭:“……”
他长睫微帘,没有应声。
顾知灼把一对泥娃娃在茶几上放好,回首看了他们俩一眼,把一个不倒翁抛了过去。
“这个给沈猫玩。”
这也是谢应忱猜灯谜赢回来的。不倒翁上头用了很漂亮的野鸡羽毛做装饰,做成了一个孔雀的样子,放在桌上摇摇晃晃的,沈猫肯定喜欢。
沈旭扬手接过。
锦衣卫的眼线遍布京畿,早在一天前他就得了禀报,有人在公然卖题。
对方如此招摇,就像是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一样。
就像是故意要把东厂的“罪”公之于众一样
谢应忱登基这两年来,东厂和锦衣卫照样在自己的手里。
但是,弹劾自己的折子也从来没有断过,这些他都清楚。
他手中的权力太大。
若是像废帝那样,需要东厂做一些见不得人的阴私事倒也罢了。
可是谢应忱只是把东厂当作东厂在用,也丝毫不在意他继续把持内廷——其实也没什么好把持的,宫里就他们两人。废帝的家眷全流放了,连个太后太妃都没给谢应忱留下。
他刚听闻此事,也曾想过,会不会是谢应忱终于要出手了。
这个念头也只有短短的一瞬。
谢应忱这个人还不至于如此卑劣,就算在夺位时,谢应忱用的大多也是阳谋。
光明磊落。
只是后来一查……
沈旭把玩着手中的不倒翁,烛光映照着他眼尾的朱砂痣格外嫣红。
他忽而启唇,淡笑道:“皇后娘娘。臣请您与臣一同查办此事。”
顾知灼眼睛一亮:“好啊。”说完,又去看谢应忱。
想到她在马车上磨刀霍霍的模样,谢应忱不敢说“不”,点头答应了。
谢应忱承认,她最近过得确实有点闲,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我就说你脾气太好了,一个个地,没完没了了,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谢应忱的眼中仿佛带着光:“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沈旭打断了他们:“皇后和臣去一个地方。”
好嘞!
顾知灼也不问去哪儿,就连谢应忱也没有问,她摘下面具给他,叮嘱他放好,早点睡,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跟着沈旭出门去了,身边只带了一个晴眉。
沈旭的黑漆马车就停在宫门外。
盛江这堂堂五军都督府左提督还跟以前一样,坐在马车的车橼上,见到顾知灼跟着主子一块儿出来,他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他连忙起身见礼。
“皇后”两个字还没喊出来,顾知灼已先一步道:“叫顾大姑娘就行。”说得乐呵呵的。
盛江:“……”
皇上知道您要别人称呼您“姑娘”吗?
顾知灼落后一步,让沈旭先上马车,她今儿爬过山,鞋子底上沾了不少泥,回来后还没换过。待他先坐下,她提着裙袂轻快地跃了上去。
晴眉也坐在了车橼上,盛江用眼神询问她是怎么了,晴眉两手一摊。
“走。”
沈旭的声音从马车里头传来,盛江连声应诺。
午门前的人群已经散了,但是,整个京城依旧灯火明亮,挂满了街道的红灯笼,把京城点缀得仿若白天。
盛江低头驾着马车,久久没有说话。
“咱们去哪儿?”
晴眉随口问了一句,这马车走得方向有点不太对,再往前面的路绕过去的,好像是花街?
“胭脂楼。”盛江的声音压得比她还低。
什么、什么!?
晴眉的脸都吓白了。
“你、你、你……”
“疯了”两个字让晴眉生生地压了回去。
胭脂楼是当年西凉人在京中设下的据点之一,凉人落网后,就落到了东厂的手里,不过对外没有人知道。
里头的妓子,在查实和凉人无关后,顾知灼做主把她们的身契都还了。
也有人无处可去,惶惶不安。
殷惜颜说,烟花女子大多是被家里人卖去的,她们回不了家,哪怕回去也还会被卖,若是随意找个男人嫁了又或者去当妾,等过了芳华也大多下场凄惨。
妓子是贱籍,按律是不允许自立女户的。
东厂接手后,沈旭把人留了下来。——不过她们并不知道新东家是谁。
如今胭脂楼里都是艺伎,弹琴唱曲,吟诗作对,卖艺不卖身。
可说到底也是花街柳巷!晴眉快哭出来了。
盛江瞪他。
跟他说有用吗?主子在马车里,总不能是他做的主吧。
晴眉欲哭无泪,眼睁睁地看着马车平缓地在胭脂楼的偏门停下来。
顾知灼撩开了窗帘。
凉人经营了这胭脂楼近十年,占据了半条街,除了临街的三层小楼外,后头由三个三进小院打通合并在一起。
灯火通明。
一盏盏红灯笼把整条街映照得好似白天一样,隐约还能听到咿咿呀呀的唱曲声。
从马车下来,小厮就已经候在那里。
除了伎子和一些打杂的以外,和香戏楼一样,上上下下全是东厂的人。
小厮恭敬地领着他们去了前头的小楼,没有走大堂,而是从后头的楼梯上去,到了三楼的一间雅座。
顾知灼拂裙坐下,小厮恭敬地上了茶,禀道:“主子,人在半个时辰前就到了。”
人?
顾知灼挑了下眉。
盛江打开墙壁上的一个机关,隔壁的悠扬的唱曲声顺着传音筒清晰地传了过来了。
这是单向传音,他们能听到隔壁的动静,但隔壁却听不到他们的。
盛江上前为他们斟了茶。
“她喝水就行。”
顾知灼:?
盛江老老实实地为她换了一杯温水,退到了一边站着,和晴眉站在一块儿。
“好!”
隔壁响起了一阵叫好声。
“月兰这嗓子虽不能和当年的归娘子相比,但也是京中一绝。”
“可惜了。”
“咱们皇上,还颇为怜香惜玉。”
这意味不明的话,换来了一阵哄笑,夹杂着女子婉约的唱腔,曲声悠扬。
顾知灼听着大概有三四个人,有两个声音相当熟悉,其中一个是姜学子。还有一个顾知灼只是听着耳熟,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来。
“督主,您认得不?”
沈旭给自己斟了杯酒,没说话。
“……容爷,小的今儿还遇上一个冤大头,花了足足一万两!”
容?
容不是常见的姓氏。
再加上这略有耳熟的声音,顾知灼顿时想了起来:“清远侯?”
公子继位后,追封了先太子和先太子妃为帝后。清远侯府容家是先皇后的母家,也是公子的舅家。单纯按血缘关系论起来,这位清远侯容执是公子的嫡亲舅父。
但也仅只是血缘而已!
顾知灼和清远侯只在前朝见过几回,没怎么说过话,所以,她只是觉得有些耳熟。
“舞弊案和这位有关?”
沈旭淡淡颔首。
隔壁响起开门声,伎子们陆续离开。
清远侯“啪”一声放下酒杯,带着几分醉意,不快地说道:“银子有什么用。”
有人奉承道:“那可不,您是堂堂国舅爷,想要银子还不简单。当年那承恩公在京城里头说一不二,多威风。”
“不一样。我那外甥可没把我这舅父放在眼里。嗝!他肯定是嫌我在他即位时,没立过什么功劳。”清远侯不甘心地说道,“我这一大家子呢,怎能胡来。他呀,嗝,记仇得很。我那姐姐,他都追封皇后了,就是不管我这舅父。”
“我懂!”
他醉得有些厉害,说话都大舌头,含糊不清的。
他啪了一下桌子:“不就是嫌我没立功劳。嘿嘿,你们等着瞧,等我帮他把东厂那个沈旭拉下来,他就知道舅父我对他的好了。”
“那当然。”身边的人忙笑着应声,“俗话说得好,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懂了。难怪这位爷一路上都阴阳怪气。
真是个别扭的性子。
顾知灼单手托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扑哧轻笑,笑得他莫名其妙。
“不是公子干的。”
她收起笑容,正儿八经地说道。
沈旭用指腹摩挲着小玉牌:“我相信你。”
年少时的轻信,换来的是殷家一百余口满门尽亡的下场,心结始终都在。
要从他的嘴里听到一句“相信”,还真不容易。顾知灼心知肚明,沈旭在查到背后是清远侯的时候,怕是真想过,公子要给个罪名,卸磨杀驴。
沈旭双手交握,搭在八仙桌上,意味不明地地笑道:“顾大姑娘打算怎么办?”
“打死。”
顾知灼撩起衣袖,哼哼道。
第223章 番外4 不说?打死。
盛江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
顾大姑娘还真是……唔, 彪悍?
沈旭不置可否。
砰!
隔壁接连响起碗碟掉落破碎的清脆声,紧接着又偏有什么重物摔在地上。
“哎,侯爷, 您摔着没,小的扶您起来。”
“侯爷, 您快坐。”
“安先生。本侯没、没醉。”
安先生劝道:“侯爷, 皇上他待您, 哎, 让我都看不过去。您是他嫡亲舅父,连个蒙恩的爵位也不给。这分明是没把您当舅父。”
国舅一般会给一个“承恩公”或“奉恩公”之类的爵位, 不世袭。像清远侯这般有爵位的,会多给嫡次子一个蒙恩。这是历朝历代的惯例。
酒气上头让清远侯怨气更重,口没遮拦地说道:“他登基到现在,这么把本侯晾在了一边。也不想想,他娘姓容, 姓容!本侯没脸面,他就有脸面了吗!?”
“没良……”
“侯爷!”同行有人比较怕死,大声打断了他未出口的话。
清远侯嘴里嘟嘟囔囔, 含糊不清地也不知道又说什么了。
顾知灼冷笑连连。
“督主, 那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用看在公子的面子上手下留情。”
当年公子的爹娘刚死, 公子在京城里头孤立无援。
这位所谓的舅父是第一个上门的。
公子说, 他原以为清远侯是来吊唁的,谁想他来的目的竟是劝公子自戕,还说得很好听,说是为了让先帝息怒,让公子只别顾着自己的生死,要有孝心。
说到底, 就是怕连累了他们清远侯府。
上一世,公子带着她回京后,在最难的那段时间,清远侯府不但不搭把手,还避公子如蛇蝎,就算是面对面碰上,也当作不认识。
这一世,同样也是。
公子刚回来那阵子,他们直接和公子割了席。
也就是后来,谢嵘“病倒”,公子执政,容家又贴了过来。
容家怕死,怕被牵连,也是人之常情,避得远远的倒也罢了。顾知灼生气的是,他们不该在公子最最困守无援的时候,还要推公子一把,只差没把自戕的白绫套公子脖子上了。
“本侯是皇上的亲舅父,还能不向着他吗?!”清远侯嚷嚷了起来,“容家和他是有着骨肉之亲的。”
他醉醺醺地说道:“急皇上之所急,才是为人臣子的本分。本侯可不像那个卫国公,嗝,只会溜须拍马。”
安先生忙道:“您说得是。”
他的气息微滞了一下,但清远侯没有发现。
“侯爷,您这法子好,皇上定能体会您的良苦用心。侯爷,属下敬您一杯。”
“那当然。”
清远侯一杯酒落肚,得意扬扬地说道:“我这外甥自诩仁义,像要跟他爹那样,当个仁君。最怕的不就是别人说他卸磨杀驴,和废帝一样。我这舅父当然不能坐视不理。嗝。”
顾知灼轻笑出声,她指指沈旭:“软柿子?”
沈旭斜眼看她:“呵呵。”
她摇摇头:“不像。”
隔壁把桌子拍得砰砰作响。
清远侯东扯一句西扯一句,带着浓浓的不甘:“沈旭他把持朝纲,结党营私,奸佞当道,本侯岂能与这等小人同朝为官。容家世代忠烈……忠、忠烈!”
“侯、侯爷。”安先生的声音抖得厉害。
“谁坐上那个位置能容得下他……”
沈旭端着酒盅,一小口一小口地噙着,眼睑低垂,掩去了他眼中的情绪。
顾知灼一巴掌拍在八仙桌上。
有些人就是这样,爱拿自己的心思去揣度别人。
沈旭从未和公子对立过,公子又何必非要把他按下去?
就算看不懂这层关系,东厂和锦衣卫执掌大启耳目,这么重要的差事,若非信得过,又岂会轻易托付。
“公子说得对。”顾知灼嗤笑,“朝野上下总有人惯爱揣摩圣意。”
自以为是!
清远侯早早和公子割席,一别两宽。
公子当然不会因为区区血缘而对他们有任何宽待,也不会为着一己私仇夺爵下狱。
晾了两年多,清远侯倒先心生不甘,许是这最近这半年弹劾沈旭的折子越来越多,他自以为揣摩到了圣意,想要立功。
“好生气。”顾知灼起身道,“你看我去揍他。”
她说这话时,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说罢,也不等他回应,先出去了,晴眉赶紧跟在后头。
三楼只有四间雅座,雅座的隔音极好,里头安安静静,而一出门就能听到大堂里的唱曲声和叫好声,热闹非凡。她左右看了看,判断出了清远侯是在右手边的雅座里,直接走过去。
砰。
她一脚踹开了门,门板重重地撞在墙上,来回晃动。
清远侯靠在八仙桌上,醉眼迷离:“……他爹娘都不在了,也没个能商量的人,我这亲舅父,总得多替他操些心……”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抬头看了过来。
雅座门口挂着两盏红灯笼,昏暗的烛光落在顾知灼的脸上,光影斑驳,清远侯一时间没认出来是谁。只见对方身着襦裙,便不耐道:“本侯要是想听曲,会叫你们的。”
“出去。”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酒盅掷了过去。他酒色过度,手臂虚弱无力,酒盅没飞出多远就掉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酒水四溅。
“真是无趣,好好的胭脂楼,只能听个曲!要只是听曲我来你们胭脂楼做什么?”
顾知灼快步而入,径直走到烂醉的清远侯面前,一把拎起了他的衣襟。
她如今已经能轻松拉开一石弓,这臂力提起一个醉醺醺的清远侯轻而易举。
她二话不说抡起一拳,打得清远侯的脸偏了过去,鼻血直流。
接着又是砰砰两拳,打完把他往地上一扔,清远侯痛得发出一记闷声:“你、你……”
匆匆跟过来的盛江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了。
这……他还以为顾大姑娘只是随口说说,竟还真打啊!呸呸,他都被带偏了,什么顾大姑娘,是皇后娘娘!
雅座里静了一瞬。
长随慌忙地扑过去扶住自己的主子,清平侯被打得鼻青脸肿,酒气也散了几分。
长随恶狠狠地质问道:“大胆,你可知道我们爷是谁。”
顾知灼拿起八仙桌上的酒壶,一扬手,朝清平侯泼了过去。
冰冷的酒液倾泻而下,浇了清平侯满头满脸。
清平侯打了个激灵,醉意瞬间消散了八成,他痛得低低呜咽着,手忙脚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酒水,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上。他眯了眯眼睛,终于看清了站在面前的人。
下一刻,他惊呼出声:“姓顾那妒妇……”
顾知灼:“嗯?”
清平远倒吸了一口凉气,未说完的话在齿缝里打了一个滚:“皇、皇后娘娘。”
皇后?
姜学子认出了她。毕竟能随身带着一万两的冤大头不多见,姜学子还惦记着等考完试去拿尾款,当然记得牢牢。
他抖着声音:“皇、皇后……娘娘?”
她要是皇后,那和她在一起的那位,莫非是……
姜学子的心顿时拔凉拔凉了。
他小心翼翼地往后退,想要趁机开溜。
还不等挪到门口,就让人一脚踹了回来。盛江收回腿,恭顺地让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