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帮工的老婆子缩在角落里发抖。
郑四捏紧了拳头, 恐吓道:“说!”
绷紧的衣襟卡得陈瞎子一口气差点没回上来,他都快哭出来了,边咳边道:“我不知道谁是刘陵。”
顾知灼把玩着福袋, 问了一句:“你有没有教过一个人,把头发丝夹进符箓里。”
这么一说, 陈瞎子想起来了:“有、有的。”
“说。”
顾知灼淡淡道, “你要是不想被打死,就老老实实,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郑四的目光就跟要吃了他一样,陈瞎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战战兢兢地说道:“我、我记得那个人。”
他不敢直视郑四,牙齿直打颤:“月初的一天夜里, 我快要收摊的时候,他喝醉了酒倒在了我的摊子前面,身上都是脂粉味,一看就是刚刚从花街里出来的。”
猫儿街紧邻花街, 陈瞎子见多了在花街里喝醉逍遥的人。
“他伏在地上哭, 我没法走,就去想要劝他起来。”陈瞎子结结巴巴地说道,“他拉着我的不放, 说他未婚妻全家都是势力眼,害得他心爱的女人被胡乱发嫁了。他还得忍下恶心,去讨好他的岳丈家。”
“他哭得很伤心, 实在可怜极了。长风真人说过, 救人可以为我积攒功德,所以,我给了他一张姻缘符。”陈瞎子由始至终都没有觉得自己做错, “既然他说他未婚妻家里这么势力眼,那干脆让他的未婚妻嫁给别人,他就可以与心上人在一起了。我教他给他未婚妻挑一位良人,然后,把那人的头发丝夹在符箓……”
“我宰了你!”
郑四眼尾血丝密布,他嘶喊着把陈瞎子朝地上狠狠一丢,扑上去一阵拳头脚踢。
“哎哟,别打了别打了。”
陈瞎子双手抱头,痛得哇哇乱叫。
“别闹出人命来。”等郑四出气出得差不多了,顾以灿过去把人拉开。
陈瞎子缩在角落里,眼泪鼻涕胡作一团:“张秀才太可怜了,刘公子也是个可怜人。我是在救人!”
“女孩子不可怜吗?”顾知灼冷淡地问道。
“这哪能一样!”
陈瞎子梗着脖子道:“女娃娃早晚是要嫁人的,嫁谁不是嫁!她们既能出嫁,又能在夫婿最潦倒的时候,和夫婿同甘共苦,得夫婿敬重,安乐一生。这是大好事。”
“好你X的。”郑四忍不住骂出脏话,又狠踹了几脚。
“别闹出人命,惹上官非。”
“灿哥,他、他……”郑四听话地住手,恨得牙痒痒,“灿哥,霖姐儿快活不下去了。”
郑四没想到刘陵会卑鄙成这样,他要真对心上人一心一意,解除婚约也就罢了,他们家又不是上赶着要嫁女儿。刘家自己不愿意伤及名声,把人发嫁,刘陵就迁怒霖姐儿,怪她不肯接受贵妾,想了这么一个肮脏的法子,要毁了霖姐儿。
“寿宴那天,霖姐儿就投缳了。”
“灿哥,我真想弄死那姓刘的!”
刘陵当着众人的面,说霖姐儿和马夫私定终身,失贞不洁。
霖姐儿那一次被救下来了,可是,族里的长老和族长说,霖姐儿连累了家族的姐妹,就该一死明志。郑四本来就想过,要借着酒劲去一刀捅死刘陵。
杀人偿命,大不了他赔他一条命。
郑四双目腥红,重重地一拳砸在墙上,砸得墙体摇晃,房梁上的灰尘稀里哗啦的往下掉,掉得陈瞎子满头都是。
“郑四公子。”顾知灼低低叹道,“既如此,你是否愿意承担一点点的因果报应?应该可以挽回郑六姑娘的声名,至少能让她少受非议。”
如今这样,就算把刘陵和这老瞎子一起送官府也没用,说到底,刘陵只是送了一张姻缘符给霖姐儿,又退了亲而已,其过不涉《大启律》。
而这陈瞎子,压根就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
真让郑四把他们打死,郑四赔上一条命不值得。
正路行不通。
还有邪路可以走。
郑四完全没问因果报应是什么,连声答应。
顾知灼把手上皱巴巴的福袋丢了过去,郑四抄起手一把接过。
“你拔他几根头发。”
啊?
郑四不明所以,也没问,依言就扯了一大把,他心里带着恨意,这一把连头皮都扯了下来。
陈瞎子惨叫了一声,双手捂头,手上湿漉漉的。
“不用那么多,你拿一根夹进福袋的符箓里。”
郑四一一照办,又把福袋重新封好。
“你去找刘陵,把里头的符连着头发一起烧了融进水里,把符水一滴不剩的全灌进他嘴里,做得到吗?”
郑四捏了捏福袋,呵呵笑了起来:“当然。”
刘陵是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喂点符水而已有什么做不到的。
“灌完后把人带过来。”顾知灼勾勾手指,把郑四叫了过去,交代了几句后,郑四连连点头。
“我现在就去。”
周六郎隐约猜到了什么,眸中闪动起了异样的光。
这老瞎子歪理一套接着一套,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就是打从心底里瞧不起女子,觉得生而为女就该为了男人呕心沥血,付出一切。这样的人,打他,就跟拿一把刀子在捅豆腐一样,哪怕把他剁得粉身碎骨,他也觉得他是在立功德,一点也不解恨。
郑四的动作很快,这个时辰刘陵还在国子监读书,他直奔国子监把人揪了出来。这一路上,郑四听了顾知灼的话没有把人打晕,任由他沿路又喊又吵。
郑四关上门,把刘陵往地上一推。
刘陵十七八岁的模样,锦衣华服,面容俊逸。他起身理了理散乱的衣襟,对着郑四怒意相视。
“你妹妹水性杨花,失贞在先,我们刘家乃诗书传家,你再如何威胁,我也不会娶这么一个残花败柳!”
他擦了一把嘴角血渍,呵呵冷笑。
他的灵儿也是好人家的姑娘,被郑家人害得不得不草草远嫁。
他祖父是正二品,父亲叔伯全都在仕途上有所做为,就连他自己,不过十八岁就已经考上了举人。他必须得娶一个门当户对,能在仕途上帮得上忙的嫡妻,让灵儿当贵妾已经很委屈她。结果,他好生好气地上门请求,为灵儿讨个名份,郑家是怎么对他的?不但不肯,还要落井下石,解除婚约。
退婚倒也罢了,他也可以再娶一个大度的贤妻,可是,郑家欺人太甚,还非要对外说是因为他要在婚前纳贵妾才退婚的,这岂不是要害了他的仕途?
迫不得已,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灵儿被灌了落胎药,草草远嫁。
失去灵儿的日子,刘陵痛苦不已。
他亲手谋划了一场好戏,就是要让郑霖这个养尊处优的贵女,声名尽毁,被退亲,被草草发嫁,也尝尝灵儿吃过的苦头。
活该。
这是郑家欠他和灵儿的!
“郑四,你省省吧,你再敢对我动手,我就让我二叔弹劾你爹,让全京城都知道你们郑家嫡女委身给一个马夫!”
“公、公子……”
陈瞎子认出了他来,小小声地唤了一句,想提醒他老实点,大呼小叫的会挨打。
陈瞎子是记得他的,也是一个可怜人。因为未婚妻善妒,害得他和心上人分离,只能借酒消愁。
他站在窗边,阳光照射在他的身上,凹凸不平的脸庞上长满了斑纹。
“是你?”
刘陵闻言抬眼看过去,愣了一下后也认出来了。
郑四把自己带来这里,莫非是想让他和这老瞎子对质?
郑家倒是有点本事,能查到老瞎子的身上。但那如何,谁又会相信区区一张符就有这样的效果。
刘陵拂了一下乱发,冷笑地看向郑四。
他刚想挖苦几句,可是,不知怎么的,刚刚一瞥之下,忽然注意到那个给自己姻缘符的老瞎子竟长得份外眉清目秀。
不确定。
再看一眼!
刘陵回首去看,目光落在了陈瞎子的脸上,这一看他的心跳乱了节奏。
仿佛有一朵灿烂的烟花在心中绽开。
他原以为灵儿已是世间难得灵秀之人,可是,这个老瞎子就像带着圣光一样,让他瞬间失了神。为什么上回见面时没有发现呢。
刘陵目不转睛地看着陈瞎子,手心微微出汗,呼吸也有些紊乱。
这一定是心动的感觉。
他原以为自己对灵儿的爱意永远都不会变,可是现在,他突然有点不太确定了。
刘陵咬咬牙,艰难地别过脸去,心里最后一丝的理智在告诉他,不该是这样的。
他的内心有如天人交战,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老瞎子,眼中满是炽热。
这人什么毛病?陈瞎子被这目光注视的有点毛骨悚然。他看了看他,又看看了郑四,下意识地往郑四的方向挪了挪。
刘陵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努力克制着心中的躁热。
顾知灼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恰到好处地出声道:“郑四公子,打那个老瞎子。打脸,重一点。”
郑四挥起拳头对着陈瞎子的脸上就是一拳。陈瞎子本来就已经站到了郑四后头,促不及妨下被一拳打中,捂着脸颊叫痛地惨叫一声。
然而,有一个声音比他更加惨烈和尖利。
“陈郎!”
刘陵大喊出声,他的心中最后一丝防线轰然坍塌。
礼教又如何。
世人的目光又如何?
这些和他的真心比起来,不值一提。刘陵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扶住了倒在地上的陈瞎子,满目忧心:“陈郎,你没事吧!”
郑四:???
顾知灼打了个哆嗦,往顾以灿的身上靠了靠。
她也就试试,没想到,祝音咒的效果居然能强到如此地步,难怪师父和观主都说是邪术。
顾以灿看着看着,再也忍不住了,他直接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拿手捶桌,笑得一口气差点卡在喉咙里,顾知灼赶忙给他拍后背,又把头埋在他的肩上偷笑。
周六郎也是傻了眼,只觉得鸡皮疙瘩长满了全身。
他左右看了看,搬着凳子挪到了顾以灿的身边。灿哥一身正气,百邪不侵!
顾知灼闷住笑,一脸正经道:“郑四公子,再打。”
郑四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回身就是一个飞旋腿。
“郑四,你住手。”
刘陵平举起双臂挡在他陈瞎子面前,他满眼怒火,一副他再敢动手他就跟他拼命的架式,嘴里还不忘道:“陈郎,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陈瞎子傻了眼。
弱小且无助。
对了,头发!他突然想起来,那位姑娘让人拔了他的头发塞进姻缘符里的。
刚刚他太害怕了,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居心,现在再回想起来,顿时头皮发麻。
不会吧!?
刘陵和他离得很近,眼中的深情几乎快要溢出来了,他吓得浑身冷汗直冒。
陈瞎子口唇发抖,想说让他别靠近自己,但是,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结结巴巴地说不清楚。他双手并用地往郑四的身后爬,宁愿被郑四打。
“郑四公子,再打。”
顾知灼坐在木凳上,手臂靠在了顾以灿的肩膀,笑眯眯地发号施令。
郑四恶心归恶心,已经瞧出些乐趣来了,他一把拎起刘陵的衣襟把他丢开,又兴高采烈地对着陈瞎子补了好几拳,陈瞎子被打得嗷嗷乱叫,又不敢跑,生怕刘陵又朝他扑过去。
“陈郎!”
刘陵喊得凄烈:“这不关他的事,放开他!”
“郑四,只要你放了他,我……”刘陵死死地咬着牙,像是在做某种艰难的决定,“我就娶你妹妹。”
他说着,默默地闭上了眼睛,如同是要被迫卖身。
顾知灼弯了弯嘴角,慢条斯理地问道:“这么说来,你就是为了他,才故意想要毁了郑家姑娘的名声?”
刘陵:“我……”
他是为了灵儿吧?他的眼中露出了一丝迷茫。
顾知灼扬起了眉梢,这符是二手货了,效果果然不及一手,过于离谱还是会让人心生怀疑。
顾知灼:“陈瞎子,他说他爱慕你。”
陈瞎子恨不得自己是真瞎的,就不用再面对这样恶心的局面。
他颤着声音道:“我不,不是这样的。我没有……”他脑子乱哄哄的,说出来的话也是语无伦次。
顾知灼拂过自己衣袖上的繁复花纹,连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地说道:“刘陵,你这样三心二意是得不到心上人的。”她在“心上人”三个字上落了重音。
顾以灿捏了捏妹妹的脸颊,憋笑憋得太难受了。
“你看看,他都不愿意理你了,怎么办?”
顾知灼的声音好似一撮小小的火苗,哗的一下点燃了刘陵。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剥开自己火热的真心:“陈郎,自打在花街一遇,我就对你念念不忘。只是我有婚约在身,实在配不你。但现在好了,我没有婚约了,我们以后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他义无反顾地喊道:“郑四,你有火就冲我来,是我为了和陈郎在一起,不想娶你妹妹,故意设计毁了她的名声的!你别打陈郎,他对此事丝毫不知情。”
“我、我不。”陈瞎子快要哭出来了,就连刚刚被打的时候,他都没哭得这么惨过,他心如死灰地喊道,“你看上我什么了,我改还不成吗。”
“你。”
刘陵犹豫了一下。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内心,或者说,他自己说服了自己,死而无悔道:“陈郎你容貌俊逸,才华横溢。我对你一见钟情。”
怎么又是这八个字!顾知灼用袖掩唇,堵住差点出口的轻笑。
她甩了一下衣袖,站起身来径直走到他们面前,居高临地看着他们俩。
在刘陵充满了警惕的目光中,她对陈瞎子说道:“你也真是的,刘公子对你是一片真心,你就该欣然接受。”
对对!刘陵面露感激,这位陌生姑娘原来是个大好人。
“陈瞎子,刘公子如今既无婚约,也无妻室,为了你付出良多。他是马上要下场会试的人,你就应该要好好报答他,拯救他。反正男人嘛,也是早晚都要娶妻的,娶男的还是娶女的,压根就不重要,这是在攒功德的大好事。”
刀子不割到自己身上,永远都不会知道痛。
陈瞎子又惊又怕。
刘陵深情款款:“陈郎,我一定会对你好的。我会考中状元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我们走吧,别耽误了人家诉衷肠。”顾知灼说着,招呼了一声顾以灿他们,然后打开了门。
咦?
她故作惊讶道:“这么多人,你们都是来贺刘公子大婚的吗?”
外头站着的有刘陵的师长,有同窗,有好友,还有打算弹劾郑四的御史们。
他们一个个面露惊色,怀疑人生。
第112章
小小的, 残破的院子里挤了好些人。
他们的脸上惊疑不定,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谁又能相信这么荒谬的事!
最初在听闻刘陵执意和郑家退亲的时候,他们也只认为是郑家家风太糟, 才会养出了这么一个不安于室的闺女, 实在是配不上刘陵的。
所有人都纷纷为刘陵感到不值。
方才国子监的课上到一半,郑四突然凶神恶煞地冲了进来,不顾阻拦的一把把刘陵揪了出去。他们生怕郑家恼羞成怒对刘陵下毒手,又或是仗着权势非要逼着刘陵去娶失节的郑六姑娘,就急匆匆地追了过来,甚至还有学生跑去找了御史一起来。
结果他们进了院子后, 就被人拦了下来。
紧接着,该听的,不该听的,也全听到了。
他们以为的郑六姑娘水性杨花, 竟然是刘陵为了退亲而故意设计的, 是刘陵在恶意中伤郑家姑娘。
而且,刘陵竟还有这等嗜好?
国子监祭酒忍不住去看那个老瞎子,满脸黑黢黢的, 脸颊发肿,一双眼睛混沌无神,眉毛稀疏, 就连头发也花白了一半。刘陵这是看上他什么了?
看着院子里的众人, 刘陵也吓住了,混沌的大脑嗡嗡作响。
他本能地想要解释,然而, 干涸的嘴唇动了又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在告诉他这样是不对的,自己必须把话说清楚,不然他的前程就毁了。
可是……
“刘公子,”顾知灼的声音有如蛊惑一样在刘陵的耳畔响起,“你的心上人都吓坏了,你也该给他一个承诺,难道你对他不是真心的?”
“我当然是真心的!”
刘陵脱口而出,祭酒听得倒吸一口冷气,脸都白了。
“先生。”刘陵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对着门外的师长深深作揖,“我对陈郎一心一意,绝不变心,求您为我们做个见证。”
哗啦!
一阵喧哗。
哪怕方才有人不信自己的耳朵,甚至怀疑是不是郑四逼得刘陵说出那些话,现在,也是彻底的信了。
坚信不移。
国子监博士看傻了眼。
刘陵功课不错,来年高中有望,他这是在自毁前途啊!
“祭酒大人。”
郑四也是拱了拱手,面无表情道,“今日之事,我也想请大人做个见证。”
祭酒沉重地点点头。
恶意毁了郑家姑娘的名节,只是为了退婚和这样一个算命先生长相厮守,这种像发疯一样的行径甚至能革了他的功名。
祭酒心里再为他可惜,也实在说不出让郑家高抬贵手这样的话。
是刘陵先逼得郑家姑娘没有活路的。
而且,祭酒看了看四周的其他人,这里也不止他一个人,就算他愿意为了刘陵的前程缄口不言,照样会有别人说出去,尤其周御史最是刚正不阿。
哎。
罢了罢了。都是刘陵自找的。
“刘兄,你怎么想不开呢。”终于有同窗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七嘴八舌。
“你不会是中邪了吧。”
“别胡说,我与陈郞是真心的。”
“不不不。我没有,我不是!”陈瞎子哭丧着脸叫道,但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了。
陈瞎子怕死了,拖着疼痛的四肢扭头就跑,下一刻,有人紧紧搂住了他的腰。”陈郎,你不要走!”
“放手,快放手啊。谁来救救我……”
小院子里头乱哄哄的。
顾知灼挽着她哥的手臂,脚步轻盈地走了出去,待出门后,她说道:“哥,你派两个人守着,别让陈瞎子死了,他还有用。”
闹成这样,保不齐刘家为了刘陵会做出什么事来。
死太便宜他们了,她没那么好心眼。
顾以灿点点头,他屈指放在唇下,发出了几声有如鸟鸣一样的尖啸。
“姐。”周六郎看得太开心了,狗腿子一样的追在她后头问道,“姓刘的会不会一直这样?这也太刺激了! ”
“这符是二手的。”
顾知灼两手一摊,说道,“最多能维持一两个月吧。然后,他会慢慢清醒过来。”
上回,周六郎回去拿灯笼的时候,师父就和周夫人说过,这等邪术控制人的爱憎痴嗔,绝非一劳永逸。哪怕不管,只要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人也会渐渐清醒。然而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这三个月到半年,足够毁她们的一生了。
而如今,对刘陵,哪怕只能维持一半的时间,同样也足够了。
郑四也是这样想的,他痛快地说道:“够了,一个月够他声名尽毁,前程断绝。等他清醒过来,哼,就该到他生不如死了!”
郑四愉悦地朝巷子外头走去,他已经完全不在意巷子里的污糟和恶臭。
“郑四公子,你拿两万两银子出来,破财挡灾,了了这段因果。”
顾知灼说完又简单地解释了一遍,周六蓦地想起被茶馆砸死的张秀才,连连点头,替郑四问道:“两万两就够了吗?”
“二手的嘛。”反噬都会落在刘陵身上,“你破个财就行。”
“没问题!”
郑四回答得爽快极了。
尽管没分家前他都是拿月例的,但手边挪挪借借,两万两根本不算什么。他眼睛都没眨一下,说道:“要给谁。”
顾知灼环视着这个巷子,叹道:“办间善堂吧,只收女童,每天给她们十个铜板,再请师傅来教一些谋生的手艺就行。”
“教手艺还要倒给银子?”周六郎不解地问。
郑四倒是听懂了,嫌弃地拍了他一巴掌:“你傻啊,不给铜板,他们又怎么舍得让女孩子来上学!还不如留在家里做活呢。你没听刚刚那小丫头说,这么点大的小人,有十岁没?他爹竟叫她拉半边帘子!”
周六郎听着心里难受。
作为一个合格的纨绔,他从来不会去关注民生疾苦。
但是,哪怕是他们这样的人家,姑娘家也不能行差踏错一步,不然连命都会没有。远不似男儿就算浪子了一辈子,回头也能“金不换”,想想就不太公平。
周六郎和郑四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举手道:“姐,算我一个!”
“等下要和墨九他们一块儿去喝酒,再问他们讨些银子,咱们几个十万两应该能凑得出来。”周六郎说得热络,“灿哥,你有银子,你就出一万吧。”
这是给郑四破财挡灾的,他们自然不能喧宾夺主。
顾以灿:“好!我和妹妹,一人一万。余下的你们来办。”
“没问题。”
两人嘀嘀咕咕地低头说着话,当天就让他们凑到了十万两。
郑四把自己名下的院子腾了一个出来,又从各府调了几个婆子去帮忙,不过三天,一个小小的女学有模有样的办了起来。
几个人第一回拥有自己的“产业”,哪怕这个产业只赔不赚,也都忙得兴致勃勃。
顾知灼跟着兴冲冲的郑四他们去看过一眼,已经有女童来读书了,学堂每年给两身衣裳,包午膳,又一天给十个铜板,很快就有心动的人,反正把她们留在家里做活也不值十个铜板,还不如送过来赚钱。
顾知灼去的时候,有嬷嬷正在教她们读三字经,待认识了常用字后,会有人来教她们可以用以谋生的一技之长。
她悄悄地去,悄悄地走,没有回府,而是去了太清观。
郑四去国子监抓人的时候,顾知灼让老瞎子仔细回想了一下还把姻缘符给过谁。有花街卖馄饨的,也有教坊司的王姓子,还有城南的乞儿,城外的流民,甚至还有三个是完全不知来历的。
事涉阴私,顾知灼身后有镇国公府,由她出面一一上门并不合适,索性有师兄!
他把事情的经过一说,清平主动揽了下来。
“交给师兄,你就放宽心吧。”
清平拍着胸膛向她保证,连着几天往京城跑。
没多久,埋头为连弩计算数据的顾知灼就听说卖挑花馄饨的矮子方掉进河里淹死了,他新娶的媳妇吴氏大归回了娘家。而紧接着,城东的一个乞儿状告鸿胪寺少卿悔婚,在敲鸣冤鼓的时候,大鼓倒了下来,把他砸瘫了……
因果报应而已。顾知灼笑了笑,头也不抬地用炭笔在黄麻纸上写了一个数值。
这些事在诺大的京城里头,并没有惹来多大的注目,完全比不上刘家的热闹。
刘陵为了一己之私,陷害郑六姑娘,毁其名节,其行恶劣,已由国子监祭酒上报学政,夺其功名。刘家为了此事上上下下的奔走,刘陵非要赖在雁子尾巷,死都不愿意回去,刘家只得到处说他是中了邪,还求上了上清观,惹得整个京城为之侧目。
连季南珂也不例外。
她摩挲着红色福袋,难怪老瞎子怎么都不肯把姻缘符卖给她,他这口味重的,没看上美娇娘,反而对刘陵用了这姻缘符。
不过,能让刘陵连前程,家族,脸面都不要,对他不离不弃,这姻缘符果然有点门道。
不能再拖了!季南珂下定了决心,带上福袋,去了季氏的院子。
季氏装病已经装了有一阵子,但是府里对她无闻不问,她说病了,就给她请个大夫,也没有人过来探望过。
整个小跨院冷清的仿若庵堂。
季南珂走进屋里,看着八仙桌上还没有吃完的早膳,简简单单的一碗粥和四碟小菜,秀眉轻轻蹙了起来。
她把手上提着的一个竹篮子放在八仙桌上,竹篮子的上头还盖了一层蓝花棉布。
“珂儿。”
见她来,季氏面色一喜,迫不及待道:“你见到他没。”
她面颊微红,仿若含羞。
季氏沉寂不安的心因为季南珂上回的支言片语活了过来,日日期盼着季南珂能带给自己好消息。
见季南珂没有反应,季氏有些忐忑:“他、他是不是……”
季氏抚上了自己的脸颊,她尽管只有二十余岁,可是,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日子没有好好保养的关系,她早上发现自己的眼角竟有了一条细纹。
他如今已登九五之位,身边的莺莺燕燕又岂会缺,哪里还会记得自己呢。
季氏颓丧地坐了回去。
“姑母,您多虑了。”季南珂坐在她的身边,拉住了她的手,安抚道:“皇上他自然是记挂着您的,可是,您是臣妻啊。”
是啊。季氏沉默了,她是臣妻,他们是不可能光明正大在一起的。
这些年来,她心里一直都怀有一股恨意,若非当年镇国公府要娶她,她本可以留在他的身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的上不了台面,就连她的儿子也只能冠作他姓。
季氏轻叹,语调沙哑:“他若是没有办法带我离开,就罢了。”
如今的她就像是一只折断了翅膀被困在笼中的鸟儿,只能远远地看着外头的阳光灿烂。
季南珂心中暗恼。
为了一个男人一时喜一时悲,真是没出息!
她忍着不快,温言道:“您想想琰哥儿。”
“就算您现在不争了,顾知灼会放过您吗?您是想后半辈子就这么活着,让琰哥儿顶着个庶子的名头,这辈子都出不了头吗?”
季南珂一声声地质问,声音越来越凌厉:“这还是好的,最坏的结果您也是知道的。您是想和琰哥儿一同‘暴毙’吗!?”
“姑母,现在不是您想退就能退的!”
季氏闭了闭眼睛,脸色煞白。
她差点忘了,她如今是在搏命啊。
“可是,他不能带我进宫。”
“姑母。”季南珂态度强调,不知不觉占据了上风,“我为您求了一张姻缘符。”
“珂儿,你怎就相信了这东西。”
季南珂意味深长地说着:“此符不同,甚是灵验。”
她向万嬷嬷使了一个眼色,万嬷嬷犹豫了一下,出去后关门守在廊下。
季南珂拿出从陈瞎子手里得到的红色福袋,递到她眼前:“它可以让您的心上人,对您一心一意,永不变心。”
季氏目光微怔,随即失笑着摇摇头:“这怎么可能。”
“姑母,我向您保证。”
季南珂收敛起笑容,凑到季氏跟前,附耳轻言。
说完后,季南珂拉过了她的手,把福袋放到了她的手心里,又轻轻地合拢了她的五指,含笑道:“您只要把这道符交给皇上,必能如您所愿!”
季南珂的语调中带着撺掇:“为了您的后半辈子,为了琰哥儿有朝一日能穿上皇子蟒袍,还不值得您赌一回吗?”
“我……”季氏盯着那张符,犹豫不决。
这么一张符,就能让他公开自己的身份,把自己接进宫去?
就能让琰哥儿认祖归宗,成为堂堂皇子?
这……
季氏迟疑道:“珂儿,巫蛊是大忌。”
畏畏缩缩。季南珂在心里暗骂了一句,难怪拿了这么一副好牌,也打成这样。她循循善诱道:“这只是姻缘符,是您对他的一番心意,怎么能说是巫蛊呢。”
她看出季氏已经心动,再接再励:“您想想琰表弟,再想想您自己。”
“您是想要荣华富贵,还是暴毙而亡?”
季氏:“……”
“万嬷嬷,季姨娘可在?”
廊下突然响起了一个小丫鬟轻脆的声音,惊得季氏差点把手上的姻缘符给扔出去。
“在呢。”
万嬷嬷故意扬起了音调,让里头能够听得到,隔了几息后才推开门。
“姨娘,是太夫人身边的小葵。”
小葵是个十二三岁的三等小丫鬟,负责跑腿和传话。
她礼数标准地屈了膝,欢喜着说道:“府里大喜,太夫人说了,阖府大赏。季姨娘,这是您的。”
她拿出两个一两重的银锞子呈了过去。
今年是兔年,银锞子是统一打的兔子的形状,打了满满一箱子,让太夫人平日里打赏用,够她用上一年的。
季氏拿着这两颗银锞子,手指在颤抖。
这种银锞子太夫人都是拿来打赏下人的,从来不会拿来给府里的小辈。
季南珂瞥了她一眼,问道:“府里是什么喜事?”
“大姑爷请了宋首辅来向大姑娘提亲。”小葵喜滋滋地说着,又问道,“万嬷嬷,你们院子里一共有多少人,每人两个银锞子哦,我一并给你,太夫人说了,府里上下都有,沾沾喜气。”
季氏憋闷难耐,她一狠心,紧紧地抓住了那个福袋。
她相信,皇帝对自己是有情的,毕竟自己给他生了一个儿子。
小葵把银锞子给了万嬷嬷就走了。还有好些下人等着呢!
院子里又恢复了冷清,冷的仿佛连暑日的阳光都照不进来。
“我要怎么做?”季氏问道,她半低着头,面上是浅浅阴影。
季南珂把竹篮子上头盖着的蓝棉布扯去,里头是一篮子的水蜜桃。
季氏对水蜜桃过敏。
她拿了一个给季氏:“您吃。”
蓬!
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
哪怕是大白天,阖府上空也放起了烟花,一朵朵绚烂的烟花把蓝天白云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宛若朝霞。
太夫人喜气洋洋地接过了宋首辅递上的庚帖,连声应道:“好,好!”
第113章
顾知灼和谢应忱是圣旨赐婚, 而谢应忱是宗室又是亲王爵,照道理,只需要由礼部送聘请期就可以。
太夫人没想到, 谢应忱竟然如此周到,还特意请了宋首辅来提亲, 给足了他们家灼丫头的脸面。
这一高兴, 不止阖府大赏,答应的也特别爽快,还乐滋滋地奉上了顾知灼庚帖。
“多谢太夫人允婚。”
正所谓低头娶媳妇,宋首辅的姿态放得极低,他双手接过庚帖,笑得满脸开花:“待回去后, 我就去太清观,请清平真人合婚。”
“他们俩如此般配,必是缘定天成。”
这话太夫人爱听。
顾白白亲自送了宋首辅出去。
鞭炮从府门前一直放到荣和堂,整个镇国公府喜气洋洋, 宋首辅的笑意也多了几分。
镇国公府对顾大姑娘的婚事如此重视, 这一许婚,是不是意味着,顾家日后将会倾尽全力地站在公子忱的身后呢?
这个念头一起, 宋首辅没有往日那般忧心忡忡,反而更添了几分思量。
他没有去衙门,马车带着他直接回了府, 听说谢应忱来了, 他的脚步只略微停顿了一下,就走进了待客的正厅。
“大公子。”
宋首辅含笑着向他拱手道:“幸不辱命。”
谢应忱目视着红色庚帖,眸中的柔情掩都掩不住。
“多谢首辅张罗。”谢应忱欠了欠身, “事不烦二主,合婚下聘也得有劳首辅。”
宋首辅赶紧起身回礼,连声保证了一定会尽善尽美,方重新坐下。
他坐在了谢应忱的下首,屁股上就像是生了钉子似的,左挪挪,右挪挪。
他生怕谢应忱问他考虑得如何,又有些期待谢应忱问,纠结的不得了。
颇有一种坐立不安的感觉。
谢应忱端起茶碗,轻轻撇过上头的浮沫,含笑开口:“首辅这茶不错。”
宋首辅的双肩紧紧绷着,他抬手把伺候的人打发了下去,连廊下也不留一人。
他只说茶:“这是小儿特意从江南送来的。”
“宋大人任江南行省左参政也有八年了吧。”
“是。”说到长子,宋首辅面露得色,这是他最出色的儿子,刚不惑的年纪,就已经是从三品的行省参政了。
谢应忱噙了一口茶水,说话不紧不慢:“左之光大人已到了致仕的年纪,江南巡府一职,宋大人应当能胜任。”
左之光是时任的江南巡府。
宋首辅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
他是首辅,在这大启朝上的官场上,已升至顶峰,还不至于为了一个封疆大吏而失态。
他所惊诧的是,一个封疆大吏,还是在江南这样重要的位置,谢应忱都已经可以轻易主导和任命了吗?!
谢应忱浅浅一笑,并不在意自己的这番话会对首辅带来怎样的冲击。
“宋大人自去了江南以来,考绩年年为优,他在江南任职八年,对江南诸事也了若指掌,升任江南巡府合情合理。”
这番毫不掩饰的夸赞让宋首辅的面容和缓了一些。
谢应忱放下了茶碗,他没有拿江南巡府这个位置来挟制宋首辅的意思。
他只是在告诉宋首辅,江南在他的掌控中。
见宋首辅正在沉思,他接着说道:“不过,宋大人若是不愿继续留在江南,也可以去闽州。”谢应忱唇边含笑,但说出来的字字句句都让首辅心惊不已,“宋首辅许是不知,闽州总兵姜有义是父亲的旧部。”
宋首辅:!
这件事无人知晓。
应该说若是皇帝知道的话,哪怕姜有义立下再多功劳,皇帝也根本不可能让他任这闽州总兵。”首辅以为如何,是江南,还是闽州?”
他说得极为轻巧,仿佛只要一句话就能定下。
江南,闽州,再加上北疆。哪怕谢应忱没有提到北疆,可是,他娶到了顾大姑娘,镇国公府必会成为他的后盾。
宋首辅迟疑了一下,不答反问道:“新任西疆总兵姜有郑,他是?”
谢应忱也不隐瞒:“和姜有义是同胞兄弟。”
姜有义早在十岁那年就被过继了出去,因而,在兵部的履历上,姜有义和姜有郑并非同支。
朝廷用人是不会把同支兄弟同时任命为两地总兵的。谢应忱原本是想另调一人去西疆,但顾家更倾向于姜有郑,他也就索性顺水推舟。
宋首辅顿觉头皮发麻。
果然,晋王世子被调回京城确有谢应忱的手笔在,甚至是他一手所谋划的结果。
谢应忱颔首,肯定了他的猜测。
他主动道:“三日前,姜有郑率兵对伏兵在侧的凉国发起猛攻,凉国受挫后,退到了国境线外。”
这个消息,宋首辅尚且不知。
也就是说,他在西疆的消息来源比朝廷快,西疆全然在他的掌控之下。
宋首辅喝了一口茶压压惊,抬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再加上西疆,谢应忱的手上已经握有三分之一的大启江山。
他若是愿意,随时可以发兵清君侧。
宋首辅挪了挪屁股,这种如坐针毡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谈笑间,让人如芒在背。
还记得当年先帝尚在时,也是这般,仅仅是一个目光就能让人透不过来气。相较之下,废太子要和善的多,他也曾感慨,废太子必将会是仁君,然而,事实证明,坐在这高位上,周围若有恶狼环伺,仁反而是最致命的。
“宋首辅。”谢应忱目视着他的双眼,声音陡然冷了下来,“当年的遗诏真是先帝的本意吗?为何先帝驾崩时只留晋王一人陪侍在侧,而先帝死后,晋王一跃成为新贵,从一个落魄宗室到朝上站稳脚跟,甚至三党分立,宋首辅,你从未怀疑过吗?”
宋首辅长叹一口气。
谢应忱轻拂衣袖,从容不迫。宋首辅的目光缓慢地落在了他的玉板指上。
这是先帝钟爱之物。
先帝对他的知遇之恩,宋首辅从未忘记。
谢应忱转动着玉板指,勾起唇角,意有所指地说道:“当年为了大启,宋首辅你不能动,将错就错总好过分崩离析,让蛮夷趁机踏入中原。”
“那么,如今,为了大启,你又能做什么?”
他目光如炬,能够轻易瞰破内心:“德不配位,非要赌上这江山国运来迁就不成?”
宋首辅默默地闭了闭眼睛,数息后,他缓步走到了谢应忱面前,跪了下来。
他腰板挺得笔直,俯身,额头触地。
“微臣愿奉太孙为主,永不背弃。”
这个头磕得结结实实。
谢应忱从椅子上站起,双手把他扶了起来。
“首辅不必多礼。”
目光相视,尽在不言间。
谢应忱亲自扶着他坐下,目视茶几上的庚帖,笑道:“合婚就去太清观吧。”
“臣也是这样想的。”
宋首辅连连应是,笑道:“太夫人今日瞧着可乐呵呢。”
哪怕是从一个外人的角度,谢应忱也是容貌佳,脾气好,身份尊贵,尤其是看顾大姑娘的眼神,沉溺着满满的柔情。
就算换作他,能得这么个孙女婿也得阖府大肆庆祝上好几天。
宋首辅难得当了一回媒人,上心的很。
送走谢应忱后,他立刻亲自去了一趟上清观。
原本是打算请清平合婚的,没想到清平真人的师父也在,还一主动拿走庚帖,为两人合婚。
上表天庭,下鸣地府。
合婚大吉,姻缘和合,一世一双人。
合婚文书送到镇国公府后,太夫人欢欢喜喜地再次阖府大赏,镇国公府的下人们一个月里领了两波赏赐,全都喜笑颜开,吉祥话是一句连着一句。
太夫人给的赏赐厚着呢,银锞子一个就有一两重,一赏就赏两个。
“灼丫头呢。”
太夫人把合婚文书看了又看:“让她过来,合婚后就要下了聘,怎么成日里忙得连人都见不着。”
“三天两头往外跑,哎,也就忱儿脾气好由她。”
“这是出门了?”
太夫人一连三问,祝嬷嬷在一旁回道:“大姑娘今日没出门。”
“这还像点样子!”太夫人满意了,她琢磨着把修容堂的掌柜请来,给顾知灼好好养养肤。
祝嬷嬷忍不住打破了她的幻想:“大姑娘带着几个姑娘和世子爷他们在校场试弩。”
太夫人:“……试什么?”
“弩。”
“校场?”她的心一抽一抽的,颤着声音,不报什么希望的问道:“二姑娘也去了?”
“是、是的。”
除了四姑娘在安国公府没回来,三少爷被世子爷丢去了军营,其他人全都去了。
太夫人:“……”
她的亲亲宝贝乖孙女又被带野了。
太夫人抚着额心,蹭得一下站起来,气冲冲道:“走,跟我去看看,这一个个,从老到小,怎么就非爱往校场跑。大暑天的,是冰盆不凉快,还是冰镇果子露不好喝?”
太夫人鲜少在大暑天外出,她养尊处优惯了,一离开放着冰盆的厅堂就热得浑身难受,还没走出垂花门就后悔了。
后悔归后悔,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一路上磨磨蹭蹭地走到校场,远远的,太夫人就看到了几个孙子孙女全都围在大太阳底下,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祖母来了。”
顾以灿最先注意到了。
顾知灼回首一看,见她板着脸,满头大汗,在发火的边缘。她甜甜一笑,挥手喊道:“祖母。”
其他人也纷纷回头,一声声祖母,叫得太夫人火气顿消,眉开眼笑,声音也温柔了:“你们在做什么呢。”
顾知灼:“试弩,您来得正好。”
顾知微扶着太夫人去天棚底下坐,说道:“大姐姐和二姐姐做了一把连弩,叫我们出来一块儿试弩!我们正在看二姐姐组装,咔嗒咔嗒就装好了,很有意思的。”
太夫人眉头直皱:“你也晒黑了。”
顾知微装傻,掩嘴直笑。
咔嗒。
话音刚落,轻脆地机关合拢声恰在这时响起。
顾知骄顺利地把箭匣卡了进去,她仔仔细细检查了一下,兴奋道:“大姐姐,你看。”
顾知灼抬手接过,仔细检查了一下。
这是八天里的第四把,前三把的主要问题还是会解体。
并不是连弩的结构问题,而是在连续射击后,枢轴因为受不住力而断裂。
顾知灼思来想去,和顾知骄商量后决定减少枢轴的受力。
“这把是在枢轴和箭匣的连接点加了两个齿轮,又缩小了箭匣的长度。”顾知灼跟太夫人解释了一遍,显摆道,“您瞧,箭身和箭匣都是骄骄亲手打磨的,连一根毛刺都没有。弩弦是用三股牛筋揉捻的,三弟弟揉了好几天。”
箭匣的长度减小,相应的,整把弩尺寸也得跟着改,顾知灼计算了好几天。如今这把连弩和图纸上的已经大为不同,重量更轻,也更加的小巧。
麻烦的是,军中常用的铁矢都不能用,需要重新打造,千机营日夜开工,也只打出了一千五百支。
太夫人:“……”
她头昏脑涨,只听懂了一件事:旧的铁矢都不能用了。
她大手一挥,爽快地说道:“祖母给你们买新的。”这态度就跟在说,旧的脂粉没用了,买新的一模一样。
顾知灼莞尔一笑,乐呵呵地应着。
顾知骄有些忐忑:“不过,还没试过,不知道好不好用。”
顾知灼信心十足:“我觉得这把肯定行。”
“我也觉得行。”顾以灿摸摸下巴,点点头。
他大手一挥,喊道:“来人,备靶,先一百步的来十个。”
“是!”
校场的小厮们应命,过去搬动靶子。
“你来试试。”
顾知灼招呼着顾知骄,把连弩递给她。
这已经是他们第四回试弩,顾知骄熟练地端起连弩,架在了手臂上。
她的手臂纤细,也依然能够扛住得连弩的重量。
顾知微挽着她:“祖母祖母,您快瞧,二姐姐要试弩了!”
太夫人紧张地双手直冒汗,她的身体微微向前倾,目光一眨不眨,脸颊也紧紧地绷着。
砰!
顾知骄扣动扳机,十支铁矢在同一时间自箭匣飞出。
砰砰砰!
同时正中百步外的靶子。
“好!”
太夫人大声夸赞,连连鼓掌。
顾知骄脸颊微红,有些羞涩,这张连弩上加了望山,更加容易瞄准,就算她这个从未练过弓射的也能轻易使用。
“两百步。”
顾以灿打了个手势,让人调整靶子距离。
这一次,十矢中了五矢,还有五矢散落在靶子的四周。
见太夫人紧张地都站了起来,顾以灿咧嘴一笑,招呼道:“祖母,您要不要来试试。”
“我?”
太夫人这辈子什么样金玉都摸过,唯独兵器,碰都不曾碰过。
顾知灼眼睛一亮,连连道:“对对。祖母也来试试,微微,你把祖母拖过来。”
“等等等!别闹。”
太夫人想说不要,但是双腿比嘴巴更诚实,半推半就地被顾知微拉了过去。
顾知骄把连弩给她,太夫人做好了心理准备,结果一接过:“咦,不重?””对。”顾知骄乖巧地说道,“比大哥哥用的弓轻多了。您这样拿。”
她耐心好,似模似样地为太夫人调整持弩的动作,又细心地指着望山道:“把弩和双肩持平,用这里来瞄准靶子。”
顾以灿喊道:“三百步!”
靶子再度迅速地往后退,太夫人吓了一跳:“太远了吧。”
“祖母,我相信您!”
顾以灿冲她举起大拇指。
“祖母,您瞄准后,按下这里的板机就好了。”
“祖母!”
一个带着哭腔的男童声音断了顾知骄的话。顾琰跑进了校场,向着太夫人这里跑了过来,边跑边喊道:“我娘病了,身上出了好多的红疹子,她快死了……”
“放箭。”
顾知灼一出声,太夫人下意识地按下了板机。
砰!
铁矢向着靶子急射而出,巨大的动静吓得顾琰一屁股摔在地上。
第114章
“祖母, 祖母您打中了!”
顾知微兴高采烈地鼓掌,欢呼起来:“您好厉害!”
红彤彤的脸蛋上写满了兴奋了。
真的?弩的后震力把太夫人震得往后倒退了小半步,小臂也有些发酸, 她闻言期待地看过去,十支铁矢有两矢射中了箭靶, 其他的散落在靶子四周。
“只中了两支啊。”
“我第一次摸弓的时候, 连靶子都挨不着。”那时,顾知微四岁。她挽着太夫人的胳膊,笑得可甜了,“祖母一下子就能射中两箭。”
顾以灿竖起了大拇指,毫不吝啬地夸道:“这可是三百步的靶!祖母,您知道林将军吗, 就是永宁侯府的林老将军,他只比您大两岁,现在连一百步的靶子都会脱靶。”十箭脱靶一箭。
老林嘛,当然记得, 林老夫人婉宁是和她一块儿长大的闺中损友。
婉宁打小就爱和她比, 比珠花比头面比首饰,比儿女,比孙辈……没想到老了老了, 自己又赢了一回,太夫人乐呵呵,决定明天就把婉宁请来, 好好跟她显摆显摆。
自己这箭法, 说不得还能当个女将军。
太夫人特别好哄,一下子就被夸得迷失自我,两眼弯弯的乐呵极了。
“啊!!”
顾琰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 见没有人理他,突然尖声大叫起来,两只脚在地上乱蹬。
刺耳的声音震得耳朵嗡嗡作响。
太夫人这会儿终于记起他来,忙道:“哎哟,你们快把琰哥儿扶起来。”
她年纪大了,有些事在没有完全确认以前,无论是顾白白还是顾缭缭都有志一同地瞒着她。府里的男孩子都在外院教养,哪怕顾琰近来很少来跟她请安,太夫人也没太在意,毕竟顾以灿小的时候,动不动就会被关进军营,消失一两个月再正常不过。
顾琰甩开了来扶他的丫鬟,赖在地上,气急败坏地瞪着所有人。
他紧咬下唇,身上流露出来的憎恶让顾知灼眉头直皱。
顾知灼并没有特意去报复一个孩子的想法,哪怕限制顾琰的行动不许外出,也只是关着他上课,顾白白甚至让先生在讲课时提前把《孝经》加上,还让他每天写一百遍大字磨练心性。
看来,并没用。
顾琰尖声叫道:“我娘病了。你们听到没有,我娘病了。”
顾知灼拿过太夫人手中的连弩,对准了他,又恶厉地笑道:“闭嘴。”
顾琰一向怕她,顿时吓得噤了声,缩起脖子。
追进校场的季南珂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搂住了他,对着顾知灼怒目相视:“他还是个孩子!”
“哦。他是孩子。那你呢?总不是孩子了吧?”顾知灼把连弩移向了她,锐利的箭头在阳光下闪动着危险的光芒,“有话说话,别罗哩罗嗦的。”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季南珂强忍着没有躲开,声音轻颤道:“姑母病了,病得很重,琰哥儿是在担心他母亲。还不值得大姑娘你动刀动枪。”
顾知灼随口道:“病了就去请大夫。”
“哥,”她回首对顾以灿道,“要不要再试试三百五十步。”
她只分了一丝心神在季南珂的身上:“还有什么事?”
季南珂直勾勾地盯着她。
许是暑天的缘故,她的肤色略微深了一些,远不似季南珂的白皙粉嫩,也与京中的贵女截然不同,但那种野性的,生机勃勃的美,依然能够轻易吸引周围人的瞩目。
季南珂想起自己最初随季氏来到镇国公府的时候,那是季氏大婚后第二天的认亲宴,六岁的顾知灼穿着大红色的缂丝花鸟裙,戴着一个镶有红宝石的两凤衔珠金项圈,有如众星捧月,所有人都围在她旁边转,连作为新嫁娘的姑母都得讨好她。
自己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结果,顾知灼一把捏住了金项圈。
“我不给你!”
顾知灼嘟着嘴说出这三个字,就好像自己会抢她的金项圈。一时间,厅堂中所有的目光全都落到了自己的身上,让她无地自容。
这是她第一次有了所谓寄人篱下的感觉,仿佛她只是站在那里就天生的低人一等。
从那个时候,季南珂就决定,她一定会站在比顾知灼更高。
季南珂攥紧了拳头。
这六年来,太夫人喜欢她,谢璟对她一见钟情一往情深,她在京城里耀若明珠。
旁人提到镇国公府,想到不是顾知灼,而是她季南珂。
她做到了。
然而,一夕之间,一切又回到了原样。
这一回,她好不容易说动了季氏。
这若是一场赌局,她已经把所有的筹码都压在季氏身上,绝不能有失。
季南珂定了定神,对太夫人说道:“姑母她的身上长满了红疹,高烧不退。琰哥儿着实担心坏了,才会过来求您。您是琰哥儿的亲祖母,也是他唯一能够倚靠的人。”
“红疹?”
太夫人惊愕地脱口而出道,“不会是时疫吧?”
果然,说到红疹,高烧,他们都会想到时疫。季南珂压下了弯起的嘴角,忧心道:“大夫也说有可能是时疫。”
竟然真是时疫!太夫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是会过人的,一个不小心会把全府都给过上。
太夫人从前在娘家的时候,有个小丫鬟,她们全村就是染上时疫,一个村子死了大半,小丫鬟说,他们死的时候,身上的肉都烂光了。
太夫人一向胆小,越想越怕。
拉着身边的孙女往后倒退了好几步,生怕季南珂的身上也有时疫。
他们家的煦哥儿还太小,可不能掉以轻心。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夫真这么说?”
“是。”
季南珂露出了适当的焦虑:“姑母三天前起了疹子,一开始以为是上火,就没有惊动府里。”
季氏对水蜜桃对敏,她吃下水蜜桃后不久,身上就起了红疹,瘙痒难耐。季南珂特意又多等了三日,让她接连吃了三次水蜜桃,才去请大夫。
方大夫是一直给季氏看病的,从前季氏还是国公夫人的时候,每隔十天都会上门来请一回平安脉,和季氏相熟。
所以,季南珂给了一把金瓜子后,方大夫就说,季氏是得了时疫。
季氏的红疹密密麻麻,还有低烧,不管谁去看,都看不出任何端倪。
季南珂泪盈于睫,哽咽道:“方大夫说,姑母病得相当严重,她的红疹会过人。万嬷嬷的身上也有了。”
“会过人啊?”太夫人语气紧张地说道,“那可不行。”
季南珂心道:顾家人最是伪善,只要让他们以为姑母得了时疫,必定不会再留他们在府里。
一切与她所想的一样。
顾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带着哭腔道:“都是你们不让我去见我娘,我娘才会病得这么重,祖母,您快让人去给我娘叫太医。”
“你姨娘是妾,妾不能叫太医。”太夫人摇头道,“京中还有不少好大夫的。”
“我可以去求皇帝伯伯……”
“琰哥儿,你别任性。”季南珂拉高了嗓音,她抱着他安抚道,“咱们听太夫人的话,府里还有你刚出生的小堂弟,最是要紧不过的,太夫人肯定也更加惦念。咱们别让太夫人为难。”
顾知灼弯了弯嘴角,听出了她的意思。
她想带季氏去庄子上。
季南珂花了重金从陈瞎子的手里买走了最后一张姻缘符,想必是知道姻缘符作用的。季氏如今困在府里,这符用起来确实不太方便。
总得离了府才行。
顾知灼当然得满足她。
不过,她总是这样,想要什么从来不主动说,而是撺掇别人先开口,她永远是超凡脱俗的那一个。
顾知灼偏不惯着她,在太夫人开口前就先道:“既然是时疫,就先挪到北边的小跨院,再请几个擅时疫的大夫过来守着。四弟,你说呢?”
她的和颜悦色,让顾琰受宠若惊,下意识地应道:“好。”
“不行。”
季南珂与他同时开口。
顾琰双目圆瞪,明明是珂表姐说大姐姐要把娘亲赶出府,让他过来闹的。现在大姐姐都已经答应了让娘在府里养病,为什么不行?
季南珂拉着顾琰不让他乱说话。
“姑母是时疫,若是留在府里,会传染给其他人,三夫人刚出月子,最是孱弱的时候,还有煦哥儿也是。”
季南珂想让太夫人主动开口送他们去庄子,她也可以顺势逼他们答应一些条件。
见顾知灼迟迟不接口,她只能一咬牙主动说道:“我想带姑母去庄子上住。等姑母的时疫好了再回来。”
“你想去庄子?”
“对。”
“你求我呀。”顾知灼用手掌托着脸颊,笑得如花一样。
“你!”
季南珂死死盯着她,贝齿紧紧地咬着下唇,齿间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她下意识地去看太夫人,见太夫人两眼放空也不知道在纠结什么。
顾知灼说翻脸就翻脸:“来人,给她们收拾小跨院。”
“等等。”季南珂踏前一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求、我求你。求你让我和姑母去庄子小住。”
这几个字让她说得快要哭出来了。
“这才对嘛。”顾知灼用手掌拍拍她的面颊,“祝嬷嬷,带她去签字画押,写明白了是她要带着季氏离府的,不是我们看着季氏病了把人赶出去。”
顾知灼意味深长地盯着:“免得日后说不清楚。顾琰,你呢,要不要去?”
顾琰想说要去,就听顾知灼忽而话锋一转,“染上时疫,是会死的哟。”
“我……”
顾琰想起了季氏身上密密麻麻的疹子,还是怕了:“我、我不去了,我还有功课。”
顾知灼占据着主导,三言两语,就决定了一切。
顾知灼:“签字画押后,给季姨娘她们安排马车,调四个婆子跟车,再给方大夫一些银子,让他也一起去。”
祝嬷嬷看向太夫人,见太夫人没有反对,便躬身应了诺,面无表情地对着季南珂道:“季姑娘,请。”
结果的确如季南珂所愿,这种让人主宰的感觉让季南珂难受的胸口发闷
她跟着祝嬷嬷下去了,顾琰茫然无措地坐在原地,顾知灼饶有兴致地挑唆道:“是季南珂让你来的?
顾琰点点头。
“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让你来?”顾知灼轻轻一叹,“你回去后,自己好好想想,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就这么蠢呢。”
“琼芳,送四少爷回去。”
琼芳应声,把顾琰拉起来,牵着他的手走了。
顾琰一脸迷茫,不吵不闹地跟上琼芳。
太夫人很不开心,人一走她不讲理地说道:“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要在你提亲的日子生病。真不会看眼色。”
季氏是三天前起的疹子,灼丫头提亲的大喜事都被冲撞到了。太夫人怎么想怎么不自在。
太晦气了,得买些艾草叶子来驱驱晦气。
啪啪!
顾知灼轻击了两下手掌:”继续,继续。三百五十步。”
太夫人的注意力被拉了回来。
整个校场一共四百步,三百五十步的靶子距离已经在校场的边缘。
往日试弓试弩,都不会用到这么远的靶。
别是说太夫人,连顾知灼自己都紧张的手心冒汗。
靶子一竖好,顾知灼把平举过肩,按动了板机。十支铁矢同时射出,这一回,铁矢还没有碰到靶子就尽数掉在了地上。
“射程应该在三百步到三百三十步之间。”顾以灿摸摸下巴,“现在的手持弩射程大多只有两百步,能到三百步就很不错了。”
他特别满意。
对武器来说,射程哪怕多十步,也能在关键时刻定胜负。
顾以灿摩拳擦掌道:“到我了!我来试试连射。”
生怕炸开后弹飞的铁矢会伤到妹妹们,每把弩的连射,全都是顾以灿亲自来试的。
他示意把靶子调整到三百步,让顾知灼他们都走远些。
“祖母,你小心哦,连弩说不定会炸开。”
顾知微把太夫人挡在后头,那认真的架势让太夫人也更加紧张了。
“会炸啊?”
“对对!大姐姐和二姐姐她们上回试的时候就炸开了。”顾知微夸张地比划道,“铁矢飞出了好~远。“
砰!
顾以灿扣下板机。
太夫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嘴里连连念叨:“别炸,别炸!”
她的声音很快就被铁矢脱弦的破空声完全吞没了。
砰砰砰!
一直到一百击的时候,所有人的心都高高的提着。
祝嬷嬷拿着画了押的字据回来的时候,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一百二十击。
连弩没有炸开。
顾以灿一口气把铁矢全部用完,对面靶子千疮百孔,他手中的连弩也依然完好无损。
顾以灿笑了,他举起连弩欢喜地朝天棚下面的妹妹用力挥了挥。顾知灼兴奋地扑过来一把抱住了他,两双相似的凤眸一样的亮,灿若星辰。
“快过来!”
顾知灼又蹦又跳地搂上他的双肩,向着两个妹妹连连招手,顾知微咯咯笑着拉上顾知骄一块儿冲了过来,扑进哥哥姐姐们的怀里。
“祖母,您也来。”
“别别别。”太夫人往后退,“我才不跟你们疯呢!”
“来嘛来嘛。”
“哎哟,别拉了。”
欢呼声,高笑声,掀翻了校场,连签完了字据走出去的季南珂也听得一清二楚。
她闭了闭眼睛,充耳不闻,快步向着季氏的院子而去。
季氏正躺在榻上,身上的红疹又痒又难受,见她回来,连忙隔着床帘问道:“怎么样?”
季南珂不愿让季氏知道自己的窘迫,自信地说道:“一会儿我们就出府。”
季氏松了一口气:“那琰哥儿……”
“琰哥儿不随我们去。”季南珂不想她再问东问西,直接道,“只要您能进宫,把琰哥儿带走又岂是难事。若事不成,琰哥儿就算跟着我们又能如何,终究是一个庶子。 ”
“姑母。你和琰哥儿的身家性命,富贵荣华就在此一搏了。您懂吗?”
季氏一把掀开了床帘 ,露出了一张不忍直视的脸颊。
她的脸上满是红疹,有些甚至开始溃烂流脓。
没有脂粉的掩盖,连当初烧伤的痕迹也因为肌肤泛红而变得更加狰狞,季南珂强忍着没有让脸上露出嫌恶。
没事没事!有姻缘符在,刘陵连那个老瞎子都能瞧得上,皇上应该也不会在意姑母脸上的疹子吧?
第115章
季南珂吩咐万嬷嬷收拾东西, 顺理成章地挪开了目光。
万嬷嬷不明白季氏为什么非要一意孤行。
她堂堂镇国公夫人和皇帝有了首尾,还生下奸生子,这是什么光彩的事吗?这件事一旦曝露出来, 她的身家性命就全在皇帝一念之间。季氏现在被季南珂哄住了,跟痰迷了心窍一样, 自己说什么都没用。
万嬷嬷心如死灰地拿出早就整理好的包裹, 季南珂说道:“姑母,马车已经在仪门候着,我扶您出去。”
季氏裹着斗篷,遮住了她满是红疹的脸。
“姑母,踏出这一步,您将会是皇上的宠妃的。”
她扶着季氏, 迈出了门槛。
万嬷嬷手拿包裹跟在她们后头,默不作声地跟在她们后头。
她回头看了一眼内室,在这里住的这几个月怕是她这辈子最后的安宁了。
季南珂搀扶季氏,从小跨院一直走到仪门。
在上马车的时候, 又故意落下了斗篷的帽子, 让周围的人都看到季氏脸上的红疹。
真是时疫啊。下人们脸色发白,连连后退。
马车顺利出了镇国公府,看着外头人来人往的喧哗大街, 季氏仿若隔世。
季南珂安抚着轻拍她的手背:“我们先去庄子,后面的事,我会安排。
季氏摸了摸自己隐隐发烫的脸颊。
她自小吃了水蜜桃后就会生疹子, 只不过从来没有像这次这么严重。
因为季南珂说, 她必须更像时疫,才能出得了府,所以, 她忍着没有抹药,后来,红疹越来越多,再抹药也没太大用了。
“珂儿,我的脸会不会好不了?”
季氏有些后怕。
她现在唯一还拥有的就是琰哥儿,还有这张脸。
“放心。”季南珂随口应付,“我得了一张敷脸的方子,等到了庄子上就为您敷上。您还有些低热,先睡一会儿,这里离庄子还有一两个时辰,等到了我再叫您。”
季氏的精神很不好,她靠在万嬷嬷的肩头,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庄子了。
这是镇国公府名下最不起眼的小庄子,从前,她还是镇国公夫人的时候,根本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而如今,走出了那个困住她几个月的小跨院,连这样的小庄子,也让她顿觉山明水秀。
一连十天,药浴,汤药,敷脸。
跟着一起来的方大夫用尽了全身的医术,季氏的低热终于退了,皮肤也不再瘙痒,但是,满身的红疹一点也没有消,反而变得更红。
季氏偶尔用手抚过脸额,指腹下也是一片坑坑洼洼。
她一天天地盯着铜镜,焦虑也越来越重。
她只能安抚自己,珂儿肯定会等到他的脸全好了,才会把他带来。
“姑母。”
季南珂兴冲冲地跑进来,“皇上来了!”
季氏吓得差点把手上的铜镜摔下来。
“珂儿,是不是太快了。我的脸……”
她已经很久没有单独见过皇帝,唯有在宫宴时能够远远地看看他。
难道要让她顶着这张脸去伴驾?
“不行不行,要不改天吧。”
季南珂拉住她的手:“皇上出来一趟不容易,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姑母您可不能说不要就不要。您还有姻缘符。
季南珂原本也是想等到她全好,可是,她的脸连半点好的迹象都没有。
而且皇帝什么时候出宫,也不是季南珂说了算的。
谢璟让小允子过来传话,说的是皇帝今儿一早突然心血来潮,微服去了趟太清观,谢璟才能想办法把他哄来这里坐坐。
她当机立断:“还有半个时辰人就到了。您快去换衣裳。”
“万嬷嬷,你出去看看,要是有人来,就赶紧过来告诉我们。我替姑母梳妆。”
“快去!”
这个庄子上的庄户很少,庄头也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
庄子远离官道,平日里很少会有外人经过,也因而当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附近的时候,马上就引来了庄户们的纷纷侧目。
谢璟下了马,把皇帝从马车上扶下来。
皇帝一身宝蓝色的便服,手里拿着一柄折扇,笑道:“这个庄子景致不错,清净,亏你能找到这么个好地方歇脚。说吧,是不是有人想见朕。”
谢璟露出了被识破的窘迫:“是珂儿。”
“我就知道,你呀。”皇帝拿折扇抵着他的额头,无奈地笑道,“为君者,最忌用情过深。”
“父皇,珂儿不一样……”
话音还未落,季南珂从里头走出来。季南珂不是一个人,和她一块出来的还有一个戴着帷帽的女人。
“咦?”
谢璟微有诧异。
季南珂和他说,希望能够单独见见微服的皇帝,他以为她是在为了他们的将来在努力,所以答应了。
这个女人是谁?
皇帝也看到了季南珂,他待谢璟这个儿子就如寻常人家的父亲一般,温声道:“璟儿,朕知道你稀罕那姑娘,你是皇子,不能因为这小情小爱乱了分寸,失了理智,懂了。”
谢璟唯唯应诺。
训了两句后,皇帝话锋一转,说道:“季丫头上回给朕的图纸不错,朕让兵部做出来试试看,若效果不错,你就去五军营亲自组一支神臂营,这会是你日后的底气。”
皇帝感慨道:“当年朕坐上这把椅子的时候,是真的难,兵权让镇国公府把控,文臣唯宋首辅命是从,朕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稳住朝纲。朕不想你走朕的老路。”
这番拳拳之心,都是在为了他,谢璟当然都懂。
“父亲,儿子会争气的。”
皇帝欣慰地笑笑,说道:“季丫头若真是大启福星,天命之女,你待日后再扶正也不迟。你母亲当年也不过是王府侧妃,如今也照样是大启皇后。你不用急于一时。”
说话间,季南珂二人迎面走了过来。
季氏戴着一顶帷帽,垂下的层层纱帘遮住了她的容貌。
两人一同向皇帝福了礼,皇帝心情不错,他完全没有认出和季南珂在一块儿的是季氏。
皇帝主动说着:“带朕……带我们进去坐坐。”
“您请。”
季南珂在前头引路,季氏跟在她的身边,时不时去看皇帝,既想他认出自己,又害怕他认出自己,有些患得患失。
谢璟几次想问季南珂这个人是谁,一直没有机会。
皇帝走进正屋,环顾一圈,夸赞道: “这庄子倒是不错,够清静,荷花开得也不错。”
“谢老爷您坐。”季南珂含笑道,“不止荷花开得不错,今年新窨制的荷花茶也颇有一番野趣,您要尝尝吗? ”
“也好。”
皇帝应了。
季南珂便拉着季氏下去备茶,一进内室,季南珂抬手把季氏的帷帽取了下来。
季氏吓了一跳,去抢帷帽。
“姑母,”季南珂低着声音,冷言道,“没有您,我一样可以嫁给谢璟。而您呢,您是会暴毙,还是会被关一辈子?这是您唯一的机会,你自己都不把握,还想等着他以后再心血来潮出宫和你偶遇吗?”
她直接把煮好的茶端到了季氏的手上。
“去。”
季氏深吸了一口气,端着茶走了出去。
她低着头,把茶奉到了皇帝的手边。
皇帝只当是寻常奴仆,端起了茶碗,许是暑天的缘故,上并不是热茶,而是放了冰块,还添了□□,茶中混杂着奶香,倒是从未喝过的滋味。
“不错。”
皇帝夸了一句,想让人打赏,一抬首就看到了一张布满红疹的面容,他顿时吓了一大跳,很快认出了季氏。
“是你?”
季氏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眼中满是柔情蜜意。
皇帝看多了美人,身边也不缺美人,从前的季氏有着江南美女的婉约多情,能让他多看几眼,可是现在,光是这张脸就让他犯恶心。
他是皇帝,他从来不需要隐藏喜厌,季氏被他眼中毫不保留的厌弃给刺得鲜血淋漓。
“璟儿,这是你安排的?”皇帝问道。
谢璟想说不是,皇帝已经不想听了,他也没有完全扫了儿子的脸面,一口气把茶喝完后冷声道:“时辰不早了,走吧。”
季南珂毕竟没有亲身用过姻缘符,见他要走,一急之下在季氏的背后猛地推了一把。
季氏跌跌撞撞地摔到了皇帝跟前,她抬袖掩住自己的面庞,嘴唇动了又动,轻轻唤了一声:“王爷。”
这声王爷让皇帝停住了脚步。
当年他还是荣亲王,她一直称呼自己王爷。
毕竟也是个一心一意为了自己的女人,他低头朝季氏看了过去,想安抚上一两句,然而就在目光对上的那一瞬间,皇帝发现她脸上的红疹竟生得这么红艳、美丽,让人移不开目光。
“珂儿,”谢璟悄悄问季南珂。
他刚刚认出来,这长满红疹的女人是前镇国公夫人季氏,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话还没说出口,让他惊诧的一幕发生了。
他的父皇,竟柔情似水地说道:“你把手放下来。”
季氏放下了捂脸的袖子,露出了那张满是红疹的面庞。
皇帝的眼中的嫌弃被爱意取代,他长长地叹了一声,在她面前蹲下,抬手轻抚她的脸颊:“这么多年,你受苦了。”
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喷涌而出,季氏扑进了他的怀里:“王爷。”
成了。
季南珂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让正看着她的谢璟心惊胆战。
“先出去。”
季南珂如今顾不上他是怎么想的,把他拉了出去,贴心地关上了门。
“你到底做了什么? ”谢璟再也控制不住,指着里头喝问道,“为什么季氏会在这里?”
季南珂拉着他走远了一些:“殿下,我姑母和皇上很久以前就相识,顾琰是皇上亲生子,是您的亲弟弟。”
她一开口就是几个暴击。
谢璟脑瓜子嗡嗡作响,一股怒火直冲脑门:“……你哄我把父皇骗来这里,是为了给你姑母争宠?”
她一脸无所谓的态度让谢璟哑了声,这一刻,他福由心至,脱口而出道:“你觉得我无能我没用,不能让你成为正妃。你就把你亲姑母献出来,讨好父皇。”
“你在利用我!”
谢璟歇斯底里的喊着,摇摇欲坠。
他一心一意地为了她,而她利用了他的心意。
“是。”季南珂大叫着打断他,冷言道,“你总让我信你,信你,可是最后呢?我成了妾。我为我自己谋一条出路,我有错吗?”
季南珂双肩在轻轻颤动,语调高亢还带着无尽的委屈。
换作从前,谢璟早已是心生怜意把她搂进怀里,唯独这一次,谢璟没有动。
“你姑母的脸都成这样了,父皇看不上她的……”
谢璟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到李得顺带着内侍和侍卫们也从里头出来了,还把门关关好。
这其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父皇对季氏真是用情如此,连这样的脸都下得去嘴?这不可能。若父皇真对季氏如此深情,就不会在一开始看到她的时候,面露厌弃。
他颤声问道:“你对父皇做了什么?”
季南珂的心放下了,姻缘符果然有用。
她放柔嗓音,哄道:“我姑母若能进宫,对您也是好事。皇后近日几番惹恼皇上,若是皇上对皇后情意不在,您最大的优势也会消失。有人能在皇帝面前为您说说好话,这对您也是一件好事。”
谢璟拍拍自己的额头,哑声道:“你姑母和父皇的事,但凡被人知道,她必然没有活路。”
他想起顾知灼说过的话,喃喃自语:“在你身边的人,难道真就没有一个能有好下场的?”
“你别听她胡说!”季南珂大喘着气,对着谢璟怒目而视。
谢璟无力地笑了笑:“那你就让我看看,她会不会有好下场。”
谢璟走了,这一次他没有再回头。
季南珂:“……”
她紧咬着下唇,也没有追。
谢璟很好哄的,让他冷静一下再说。
她是天命福女!她的运气一向很好,这次肯定也一样。
夕阳西下,从黄昏到天黑,皇帝一直没有从屋里出来。一轮弦月在天边升起,万里无云的夜空中,星光闪耀。
太清观山头,顾知灼席地而坐,仰望天空。
“灼儿,你会看帝星了吗。”
“那里。”
顾知灼抬手指着天际。
“两颗帝星,一明一暗。”
师父说过,暗的那一颗代表的是公子。
这几日无为子在教她星象历法,她就索性住在太清观里。
无为子抚着长须,面露赞赏。这个小徒儿悟性极好,一点就通,从来不需要他说第二遍,天生就是修道的料。
他指着其中一颗较为暗淡的帝星说道:“为师最初发现的时候,它的星光比萤火还弱,几乎随时会断绝。而如今,它已经快要与另一颗不相上下了。”
“师父。”
清平垂头丧气地坐着,闻言说道,“这么说来,我选的人是错的?”
清平刚到京城后不久,就注意到了谢璟身上的旺盛的龙运,他当时一眼就断定这会是真命天命。就是吧,这几天跟着师父和小师妹看天象,听他们俩说话,越听越觉得自己好像、可能、大概是选错了。
哎。清平入世一趟,本来还想靠着这份从龙之功,来日挣个国师当当。现在看来,白瞎。
无为子淡声道:“天命未定,不好说。”
清平把脸凑过去,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涎着脸道:“那您选谁?”
“给徒儿一些指点呗。”他学着小师妹的模样,撒娇着拖长尾音,“师父~”
顾知灼打了个哆嗦,往一旁挪了挪。
无为子默默回首,看向自己的徒弟。
凹下去的面颊,细长的眼睛,还有两撇翘得高高的胡须,乱糟糟的衣襟,再加上这刻意掐着嗓子的声音,无为子抡起拂尘往他头上“啪啪啪”打了下去。
“叫你不好好说话!”
“哎哟哎哟。”清平抱着头,“别打了别打了。”
他手脚并用地往顾知灼的身后爬:“师妹师妹,我把新画的平安符全给你,快救我。”
“师父,您快看。”
顾知灼适当地开了口,追着清平打的无为子闻言放下了拂尘。
他循着顾知灼所指的看向夜空。
那颗原本稍显暗淡的帝星骤然大亮,与此同时,周围的“三垣”竟也有了一种极其微妙的变化。
“地动了。”
无为子的声音刚落,地面陡然一阵晃动,周围的树木也跟摇晃起来,树叶沙沙。
“是青州。”
顾知灼攥紧拳头,指尖捏住了一片落叶:“青州地动了。”比上一世早了三天。
震中远在青州,对京城仅带来轻微的影响。
但是整个青州,山崩河裂。
朝臣们慌慌张张地纷纷进宫求见,皇帝不在宫里。
甚至后面几天,皇帝也没有在人前出现。
第116章
八月初五是大朝的日子。
金銮殿中, 朝臣们等了又等,一直等到天大亮,也没有听到净鞭声。
从前哪怕偶尔罢朝, 李得顺也会来宣个口喻什么的,这回连李得顺也没有出现。
朝上从一开始的安静, 到后来, 悉悉索索声不断。
卫国公清了清嗓子,问道:“首辅,皇上到底会不会来?”
宋首辅:“不知道。”
宋首辅得知青州地龙翻身的消息后当天就进宫求见,但直到今天他都没有见到皇帝。
他道:“我已经让人去请沈督主了。”
“青州的地动至少波及了四省。”墨尚书急得胡子乱翘,“到现在连个章程都没有!”
太祖皇帝时,在各州的驿站都建有飞鸽传书, 青州发生地动后,地方布政司的飞鸽传书第一时间就到了京城。
连续三天,一连十几封,户部衙门都快成养鸽场了。
“房子一片一片的倒, 光是被砸死砸伤的就得有几十万人, 后续若赈灾不及时,还不知道会死多少人。皇上到底还管不管?”
“都三天了,还不见人!”
墨尚书越说越气。就算是驾崩, 好歹也得敲个钟。
晋王面无表情:“皇上去哪儿,还容得着墨尚书你来置喙?”
“晋王爷,”墨尚书阴阳怪气道, “皇上去哪儿也没跟您说吧, 别装得自己像个宠臣似的。置喙,置喙,我呸。”
“墨尚书你大胆。”
“大胆就大胆, 你管不着本尚书,有本事你把皇上叫来呀。叫不来你就闭嘴。 ”
“你!”
朝上乱糟糟的。
他们已经等了两个时辰。
哪怕可以由内阁先商量定个章程,但青州大灾这么紧要的事,皇帝好歹也该露个面,安定人心。
“沈督主来了。”
不知是谁提醒了一句,四下顿时噤了声,回首看向了同一个方向。
沈旭背着阳光迈进金銮殿,他从众臣子中间走过,一直走上了朱漆平台,不耐烦地说道:“皇上不在宫中。”
墨尚书连忙问道:“皇上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