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完】(2 / 2)

辛赣的睫毛上几乎发潮,黑而亮。

他收回舌尖,只嘴唇抵着莲心的,笑着轻声问:“韩哥哥作得好么。”

“好我也不下去。”亲到一半被收回,世上没有比这个更痛苦的事了。

莲心一心看着辛赣的脸,用几乎迷恋的语气催促他,“你干什么嘛坏人。张嘴。”

说完,也不等辛赣再回话,脸便又用力压了下去。

很快,她便感觉到辛赣笑了的形状。

他又开始回应她了。

朱淑真方才一直坐在小娘子的那一堆里,和大家说说话、品品茶,只看着郎君们闹闹嚷嚷在楼下呼喊的样子。

但方才被张鎡扫过一眼,兼之耐着性子在这里坐了半天,现下她也实在撑不住了。

便不顾身旁李月仙的阻拦,跳出来到郎君之中:“既然如此,我也要和词一首!不过诸位大才,我也不敢献丑,就叫我偷个懒吧。”

说完,她一笑,吟:“恼烟撩露,留我须臾住。携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黄梅细雨。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最是分携时候,归来懒傍妆台④。”

陆子坦啧啧称奇:“朱娘子果然还是谦虚了,这样的文采,哪里是我们可比的?快写,快写,多写几首,咱们总能给莲心叫下来。”

说完想起什么,又催人去找辛赣:“这莲心不出来,三郎怎么也不来?管他在做什么,先拉来赶紧作首词顶上,要不然等会就没人了!”

姜夔嫌他没有眼力见儿,赶紧拉住了陆子坦身边的侍从不叫人走:“谁说没人了,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不学无术,瞧着莲心被人赞颂的诗上斗大个‘戍边’的‘戍’字,结果念成‘戊边’?真丢人死了…你不行别人行,张公啊,你快来,快来。”

顺着姜夔的力道,被拉出来的是一个眼熟的人。

“哎,尧章,别拉…好,好,行,那我就献丑一首。”

张孝祥面带无奈,正拿在手上吃的滴酥鲍螺也只能放在案上,思索片刻,慢慢吟出句子。“英姿慷慨,独立风尘外。湖海平生豪气在,行矣云龙际会。充庭兰玉森森,一觞共祝妙龄。此地去天尺五,明年持橐西清⑤。”

大家都纷纷哗然,赞叹“果然不错”。

之后楼下又陆陆续续说了几首,声音不知怎的也渐渐淡下去了。

一听就知道是他们肚里的存货都没有了,没法再烦她了。

莲心便终于松了口气,脸往前凑,身子也更贴紧了些。

她抱紧辛赣的脖子。

辛赣的舌头被占用,说话只能模模糊糊的:“你冷…了?”

莲心装模作样说是:“所以你搂我紧一点嘛”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春雨落在窗棂上的声音柔柔的,全然不似秋日的萧瑟猛烈。

伤心的秋天终于过去了,剩余给他们的,只剩下无尽春日。

莲心又和辛赣亲了会儿,终于觉得连月以来喉咙里那种焦渴的感觉消退下去一些。

她便终于直起身,分开了两人的嘴唇。

她无意识般摸了一会辛赣的脸,一边任他的吻像春雨一样,密密落在自己的脸上,一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越童说他是为了有一日能打败你才答应帮咱们做事情的。我想着当时在上饶时的信件、之后在宫里的消息,都有他帮忙。那下回你下棋要不要刻意让着他?”

“不好吧。”辛赣还真思考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算了,“着意谦让,反而侮辱人。”

也是。

莲心看着辛赣因认真思考而显得格外好看清爽的脸,便情不自禁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

“三哥,你人真好,对身边的人考虑真周全。就是有时候会怕你思虑过多,耗费心血。长相思,摧心肝嘛。心肝,你出事了我怎么办?”

“不会,我会好好照顾自己。我还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不信。”

莲心捏住辛赣的上下嘴唇,让他做出鸭嘴的造型,“你在锦囊里藏的那封信,不就是想牺牲自己换来我的功绩的意思?”

“——当时若不是宫变,你是不是还真的打算死在宫里?”

“傻话。”

屋里响起一阵重些的呼吸声,一盏茶的时间内没人说话。

半晌,嘴唇分离开后,屋内才有声音响起。

“宫变在官家意料之内。既然如此,我自有自保手段。”辛赣说。

“好吧。不过我可不是担心别的,我是怕你累死了,我要守寡。我说你,等我们成婚之后不会被榨干吧?”

莲心把嘴离开了就翻脸不认人,想起来那时候在军营里的难受感觉,实在咽不下一口气,故意想激怒辛赣,便违着心,轻浮道,“那可不行。”

“有可能。”辛赣淡淡的声音,“那你先来榨干一下看看不就知道了…”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接吻的水声。

这一次比刚才更久得多,夹杂的其它令人遐想的声音也多得多。

“那么…”

等到水声终于停止时,辛赣低下了头,弯腰去看满脸通红、把头低到下巴紧紧贴脖子程度的莲心。

看着她一会儿,他便情不自禁笑了。

简直自从两人情窦初开后,便再没见过他这样眉眼弯弯的笑法。

“那么莲心,你什么时候能和我成亲?”他忽然说出石破天惊的这样一句话,又情不自禁亲一下莲心的鬓发,“我想越快越好。你呢?”

结婚还需要什么准备呀,最爱的时候就是要结婚的时候才对。

莲心不好意思直接说她明天就想,脸红了,便低了头,手指在辛赣胸口画圈圈,暗示:“我喜欢春天…”

辛赣明白了

可惜只明白了一半。

“明年春天?有点赶了,但也好,我也想早些…”

话说到一半,被莲心不敢置信的目光截住。

“爱娶不娶,这么晚才来,黄花菜都凉了…”

莲心因为自己将婚期说早了而觉得羞耻,便生了气,咕哝着一推辛赣的胸膛,自己起身,走了。

走到门口,莲心正低头收拾出门的荷包里要装的东西时,肩上传来轻轻的按压感觉。

“如果我说今年春天,你会生气么。”

身后传来辛赣柔和的声音。腰被他抱住了。

莲心唇角弯起来,随即又用力捺下。

“你傻了么,越早越说明你喜欢我,我做什么要生气。”

她用力给荷包捆紧,一边故意酸溜溜道,“明年春天…哼,知道的说你喜欢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赖账呢!”

“在我的世界里,越晚越说明我在意你,愿意等你。不过既然你不是这里的人”

辛赣在她耳边轻轻说,“我是不是可以不用遵守这里的规矩,而按你世界里的规矩走?”

莲心便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笑容。

背对着辛赣,笑意像涨起的湖水,管也管不住,就那么溢了出来:“我觉得可以。”

说完了,转头想去看他。

嘴唇上一麻,却是又被捉住了。

莲心调转过身,抱住辛赣的脖子,沉迷进去。

雨绵绵不断地从窗外飘到他们脸上,飘得人浑然欲醉。

好漫长的雨,好漫长的吻。

好漫长的宇宙,好漫长的爱情。

其实每个世界都有每个世界的坏规矩。

就像莲心在从前的世界里,总见到一些忽视个体而只看得见宏观的人。

感情渺小,物质永恒。这是他们所说的话吗?

可莲心不喜欢那样做。

如果就像人们所说的那样,两个人的爱情在宇宙里不过沧海一粟、蜉蝣般的存在,那么整个宇宙在两个爱人的眼里,也像窗上滑过的一滴春雨一样。

它只是滑过去,不值一提。

这一次直到吻得气喘吁吁了,谁都也仍然移不开脚步。

而就在莲心的手指动了动,想要提示辛赣些别的事情时,楼下传来了不一样的声音。

韩淲拿手作纸筒形状,拢住声音,“莲心——你爹爹来了——让他作词总行了吧——”

满脑子的思绪顿时消失。

莲心一顿,发出“啊——?”的一声。

什么意思。

辛弃疾来了?!

楼下闹哄哄的,果然传来大笑若雷霆的声音,以及姜夔夹杂在其中怒斥韩淲“你没长脑子不知道谁在楼上啊”的诘问。

莲心和辛赣都不禁失笑。

两人对视片刻。

“走吗?和我一起走。”

辛赣在问。

“走啊。就这样下去。”

莲心在答。

辛赣便拉过莲心的手,带着她一起向楼下跑去。

楼下传来的确实是辛弃疾的声音。

他被大家拉了来,被催促着救场,笑着作词的声音悠长传来。

“少年痛饮,忆向吴江醒。明月团团高树影,十里水沉烟冷。大都一点宫黄,人间直恁芬芳。怕是秋天风露,染教世界都香⑥——”

风不断摇摆着香气,雨把临安浇透了,把一切都打得光辉熠熠。

莲心和辛赣并肩跑下去,一头撞进春日里。

宇宙没有人们口中那么大。

爱情也非他们所说那么小。

更重要的是,她还年轻,还有无数的未来,能容得下爱情,也容纳得下宇宙,以及几十个四季轮转。

莲心知道,在她余下的生命里,还会有无数个这样快乐、轻松、无忧无虑的春日。

——永远不会走到尽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