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他们的氛围明显变得很不一样,他刻意的肢体接触,刻意的暧昧语言,那个人从来都不拒绝,甚至隐隐纵容。
但还有一丝裘易寒看不懂的情绪。
后来他知道,那是对方临死前,对他的宽容。
裘易寒不知道。
所以他天真的,说什么也要戳破那层窗户纸,要一个答案。
裘易寒趁人睡着偷偷量了人的指围,为此特意存了一个月的钱,因为钱不多,只能买最普通的那种。
甚至比不上对方衣柜里的一枚袖扣,但这是裘易寒能给的,他双手挣出来的,最好的了。
只是还没来得及送出去,柏庭的态度就变了。
刻意的疏远,冷漠的对待,那些他们之间若有若无的暧昧都消失不见了。
裘易寒还没反应过来,柏庭就进了医院,冷不丁就有医生告诉他,对方还有一个月可活。
可是这一个月,柏庭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时而清醒,话也不多。
终于等到那人精神头好一些,却是油尽灯枯回光返照。
柏庭宣布了遗嘱。
他早就定了的。
“过来。”柏庭招了招手,把低着头一语不发的人叫到跟前。
裘易寒的脚下像是生了根,像是预感到要发生的事,怎么也无法挪动,还是有人推了他一把,他才走到人跟前蹲下身,维持着平视的高度。
柏庭伸出瘦削的手揉了揉人的头发。
瘦了。
裘易寒意识到戒指可能已经不合适了。
“唉……你啊……”
裘易寒听到他叹了一声。
他不知道,他看向柏庭的眼睛通红。
柏庭说:“我只是你的金主,包养你也只是因为生活太过无聊。你很年轻,因为我对你的好,所以会有一时的迷恋,这很正常。”
裘易寒梗着脖子摇头,“不……不是……”
柏庭看到对方突然落下的眼泪,愣了一下,接着伸出手擦去人的泪珠,又是一阵叹气。
“球球,别哭。”柏庭大部分语气温和,语言却很残忍,“听话,忘了我。”
“我打开了你的笼子,你只管去飞。外面的世界很辽阔,你总会遇到你喜欢的人。那时,我也就不算什么了。”
看着对方的眼泪,柏庭想伸手再次替对方擦去,最终还是忍住了。
“如果忘不掉呢?柏先生,我记性很好。”
“时间会帮你遗忘。”
“你早就知道自己会死?”
“是。”
“你知道我喜欢你。”
“是。”
“那你呢?柏先生——”裘易寒抬头,“您对我是什么心思,您喜欢我吗?”
对上那双执拗的眸子,黑沉沉的,像是压抑着什么。
柏庭突然语塞了,顿了很久,才点头道,“喜欢的。”
裘易寒瞳孔一震,还没来得及欣喜,就听见人继续道,“养了你两年,怎么会不喜欢呢?可这种喜欢,和养一只小猫小狗,没有什么区别。”
“呵——”
裘易寒脸上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柏先生,你真是残忍。”
第二天凌晨三点半,柏庭的身体变得冰凉,再也没有声息。
那枚未送出手的戒指,是他在柏庭死后浑浑噩噩中戴上自己手指上的。
那时候好像只是突然很想试试那枚戒指的大小,可能自己都还没有想明白,大脑就先发出了指令,于是身体就行动了。
他的手指本就比柏庭大一号,戴上之后便难以取下,索性也没有什么损失,此后也就这样了。
时光流逝,这枚不合适的戒指,经历风霜,小一号的戒圈,几乎陷进肉里,糅合他的骨血,牢牢长在手上。
裘易寒的唇角抿成一条直线,眸子闪了闪,“看情况吧,没遇到合适的。”
这话是真的,也并不是放不下柏庭什么的,就是怎么都没感觉。
也不是没有人撩他,在加拿大,澳大利亚,瑞士……裘易寒似乎还挺招人喜欢的。
一八八的个子,身材也完全没话说,肌理分明,天然的浅麦色皮肤,健康又阳光,五官长相也很英俊,又带了点邪气,但偏偏人又很沉稳,像是一本翻不完的书。
但就是差一点。
他曾在沙特的民谣酒馆遇到过一个华人,是个流浪朋克乐队的主唱兼吉他手,他们一起弹吉他,唱歌,舞蹈。
情到深处,灯光暧昧,对方的双眼逐渐迷离,他们凑的很近,氛围使然,裘易寒感觉他下一秒就会亲上来。
他们或许会接吻。
他是这样想的,可是身体却立刻退开,充满了抗拒。
他知道,他很想装作自己动心,身体却实实在在告诉他,他胸腔里跳动的那颗心脏,平稳,有力,没有波动。
于是男人尴尬地退开,非常不好意思地向他道歉,裘易寒也有些尴尬,慌张地摆手,之后便找了个机会溜走了。
或许网上说的那句话是正确的,“人年轻的时候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
“对了哥。”开车的人突然笑了笑,有几分谄媚,“哥,帮我个忙呗。”
“我就知道你小子来接我没好事。”裘易寒抱着胳膊挑眉,问道,“什么事?”
“就是……我最近不是谈了个女朋友吗?小雨,和你说过的。”
裘易寒疑惑,“怎么了?”
“就是啊,她不是华庭的艺人吗?经纪人让她明天去一个酒会。”男人道,“她一个小十八线都算不上的小姑娘,哪有她的位置啊?她说她害怕。”
“哥你不就是华庭的吗?你帮我看着她点儿呗,别让人欺负了。”
裘易寒皱眉,“我又没收到邀请我怎么去?”
“哥,我知道你有办法的,那可是你弟媳啊,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弟媳被潜规则吧?”
裘易寒无奈,“你想多了,华庭还是很好的,不会出现这种事儿的。”
“哥啊——”
“别叫!好好开车!”大男人撒起娇来真让人头疼,裘易寒揉揉额头,“我想想办法。”
“谢谢哥,我请你吃饭。”
“别来。”裘易寒抬手,“把我送回去就行了,回去补觉。”
“行行行,遵命嘞哥。”
——
柏庭看着发过来的问号,直接视频电话打了过去,但是被摁了三次才接通。
“谁啊?”裘易寒没有出现在镜头里,手机画面是一片天花板。
“前辈是我。”柏庭的声音出现那一刻,裘易寒愣了一瞬,放下背包,将外套挂在架子上,捡起地上的手机,问道,“是有什么事吗?”
“前辈,你现在在哪儿?”柏庭优越的大脸完美地出现在镜头里,下垂的眉毛,上挑的眼尾,鼻梁上的一颗黑痣,更是显得他那鼻子像是隆起的山峰。
此刻他垂着眼,看上去有几分忧郁无辜,“现在会不会不方便接电话?”
裘易寒挑眉笑道,“你都打了才想着方便不方便?”
“到底什么事?”
镜头里只能看到裘易寒的身影,周围的环境也只能看见一个角,不确定有没有同居人,柏庭手指烦躁地敲击桌面,开门见山道,“前辈,这是在家吗?”
“是,怎么了?”裘易寒席地而坐。
因为经常在外,一走就是好几个月,裘易寒家里的装修十分简洁,只有一些乐器,随意凌乱摆放的乐谱。
没有沙发,没有冰箱,大型家具和家电都没有,甚至连床都是简易的,只有一个大衣柜算得上家具。
“前辈知道自己被偷窥的事吗?”
“什么?”裘易寒皱眉。
柏庭表情严肃不像是开玩笑,“我发给前辈的东西,你可以看看。”
裘易寒返回聊天界面,果然看到他发的东西,很多照片,还有视频,都是他不知道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拍下来,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竟然还有这么狂热的粉丝。
孜孜不倦的,锲而不舍的,时间几乎可以追溯到三年前,他在沙特。
后背突然感受到一阵凉意。
“前辈,你还在吗?”
“嗯。”裘易寒点头,“我在。”
“所以前辈要不要考虑先来我这里住?”柏庭道,“我知道前辈有家室,或者你带你对象一起来也可以的,毕竟现在再住下去很危险。”
柏庭眯眼,要是真敢来,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把他狼崽子拐跑了。
“当然了,可能前辈也不需要,或许那位就能帮前辈解决。”柏庭垂眸,眉毛耷拉,像是被抛弃的小狗,“就当我多管闲事好了……”
“不。”裘易寒摇头,“很感谢你告诉我这些。我自己一个人住,已经很久没回来,或许这里真的不太安全了。”
裘易寒环顾四周,空空荡荡,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越看越觉得散落的曲谱角度有些奇怪,像是被人拿起来之后又放回去,和记忆中的位置有着细微的偏差。
但太久了,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啊……这样啊……”柏庭点头,那真是太好了,“那前辈给我一个地址,我去接你。”
裘易寒还没回答,电话就挂断,之后他怎么打对方都不接。
他哑然,最后还是发了地址,那头这回倒是反应很快,回道,“等我。”
第97章 011 贪念
青年来的很快, 比裘易寒预计的还要快。
车窗降下,青年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看向裘易寒的眸子亮晶晶的, “前辈,上车。”
“好。”裘易寒捏着自己背包, 点点头,上了车, “没人跟着吧?”
“前辈怕什么?”柏庭眯眼,手指叩动着方向盘,“是怕传到家里人耳朵里,那人生气吗?”
裘易寒叹气, 没忍住敲了一下人的额头, “我是怕对你影响不好啊, 你现在粉丝可不少。”
柏庭似乎被敲懵了, 愣了一瞬,才摸着额头道, “这么晚, 不会有人跟的,而且这车是新的。”
“倒是前辈,这么晚跟我回家真的没问题吗?不会有人说闲话吧——”
柏庭拖长调子, 颇有几分委屈的样子。
“谁能有那么闲?”裘易寒隐约感受到对方语气里的酸意, 以为是错觉,继续道, “我觉得还是太麻烦你了, 要不你找个酒店把我放下吧。”
“前辈。”柏庭眼睛眯了眯,“上了我的车可没有下车的道理。”
一路疾驰把人带进自己的家,独栋别墅, 华庭也真是大手笔。
“前辈,你也累了先洗澡换衣服吧,也好解解乏。”柏庭把人往浴室推,“前辈饿不饿?我做点夜宵一起吃吧?”
裘易寒就这么被推着进了浴室,热水打在身上,他还是有些恍惚。
像做梦一样。
他就这么进了一个和柏庭很像的人的家,还在他家里洗澡——
“咚咚——”
裘易寒一惊,双手捂着关键部位,接着反应过来对方看不到,这才关了水阀,对着门外问道,“怎么了?”
“我给前辈拿了换洗衣服。”柏庭立在门外,一米九的个子,几乎要把整个浴室门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好,谢谢,放在门口吧。”
等到人的影子消失,裘易寒才小心翼翼把衣服拿进来。
从衣柜拿出来的衣服,带着一点香味,不知道是什么的味道,闻上去有些冷,有点好闻。
裘易寒捧着睡衣,没由来的一点尴尬,这不会是对方穿过的吧?所以带着一些体香?
他摇头,将那点不合时宜的想法甩出脑子,换上了睡衣。
整体还算合身,就是内裤有点不合适,不至于掉裤子,但空空荡荡的。
裘易寒为自己的自尊心默哀一秒,果然人不可貌相。
厨房已经开始传出饭菜的香味,裘易寒抱着胳膊靠在墙上,看着忙忙碌碌的人,很是恍惚,一时间竟分不清今夕何夕。
和22岁裘易寒上不得台面的厨艺相比,柏庭的厨艺则要好得多,中餐,西餐,法餐基本没有对方不会的,尤其是中餐,食物在对方的巧手下,自动添加美味buff。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和对方16岁开始就在外留学有关。
裘易寒是鲜少看见对方下厨的,偶尔兴致来了才会有那么一次,也是这样,高大的身影埋头在厨房,灯光打在对方身上,似乎加持了一道圣光。
那像是裘易寒年少不可得之物,一种被称之为“家”的东西。
大抵世界上所有的孤儿都曾有过这样一个奢望吧?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裘易寒也不能免俗。
似乎察觉到人的目光,柏庭抬头看了他一眼,勾了勾唇角,“要尝尝吗?蟹黄拌面,你最喜欢吃的。”
“好啊。”裘易寒走过去。
柏庭用筷子卷起面条送到人的嘴边,“好吃吗?”
裘易寒嘴里塞了一大口,咀嚼着,点头竖大拇指,“嗯,好吃。”
“嗯,再等等,炒蟹马上就好。”
“上次就想说了,你做饭很好吃。”
“谢谢夸奖。”柏庭抿着笑,“不过没有前辈厨艺精湛。”
怪怪的。
裘易寒后背发凉,讪笑两声,没回答,而是转头走向冰箱,“有可乐吗?”
刚好看到冰箱里的罐装可乐,裘易寒拿出两罐,笑着道,“拌面和冰可乐,绝配呢。”
柏庭见了,眉头一皱,伸手抢过来,重新把可乐放回冰箱,“前辈你还要唱歌,喝可乐对嗓子不好。”
因为动作太迅速,裘易寒被人带得往冰箱上靠,接着就是高大的身影压下来。
对方手捏了捏他的脖子,像是惩罚,可动作很轻,转瞬即逝。
裘易寒呆呆地摸上自己的脖子,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人的温度。
“你……”裘易寒涩然,“你怎么这个也要管?”
柏庭倒是没察觉什么,“唱歌不都得要保护自己的嗓子吗?我这是为了前辈好。”
裘易寒手指捏成拳头,他觉得自己可能不太清醒,也不明白他在犟什么,“可我已经不唱歌了。”
柏庭皱眉,“前辈后面几期节目不录了?”
呵——
裘易寒扶额轻笑,自己真是魔怔了。
他想起自己最爱喝可乐,可偏偏因为要唱歌,柏庭管他很严,说什么也不让他碰,每次都会掐他的脖子惩罚,但看似粗鲁的动作其实力道很轻。只偶尔作为他的奖励,允许他喝上一口。
往往这个时候,裘易寒一口就是一罐,喝完还要冲着柏庭挑衅地挑眉,把空易拉罐倒过来给对方展示。
哪怕腮帮子鼓得像仓鼠似的,气势也不能输。
那人也只是温柔地看着他笑。
所以每年,他去看柏庭的时候,都不带酒,就带上一罐可乐,当着那人的面喝。
只是再也没有那人是惩罚,也看不到人笑眯眯的眼。
而今,竟在这个年轻人身上,找到了丝故人的影子。
裘易寒不说话,柏庭以为那人是因为没有喝到可乐而不高兴,内心叹气,真有那么想喝吗?
对方的眼睛似乎闪烁着水光,总不能不给喝就哭了吧?
柏庭无奈,“算了。”
“前辈想喝就喝吧。”柏庭拿出可乐,“不过得先加工一下。”
“怎么加工?”裘易寒也清醒过来,他似乎愣神太久,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姜汁可乐。”
柏庭嘴里吐出的四个字,如同四把小刀,刀刀扎在裘易寒的要害,他脸色扭曲,抱住人的胳膊,“住手!那是毒药!”
为什么喝可乐,不就是因为里面的气泡吗?
气泡没了不说,还要加姜,惨绝人寰!
裘易寒咽了咽口水,“我不喝,喝水就行,其实也不是很想喝。”
“真的?”柏庭显然不信,明明都想喝哭了。
裘易寒点头如捣蒜,“真的。”
柏庭半信半疑把可乐放回冰箱,“好吧,那下次我再给前辈煮。”
“嗯嗯嗯。”裘易寒点头,“以后再说。”
夜宵之后已经差不多两点,裘易寒开始醉碳,昏昏欲睡了。
接着就听柏庭道,“今天华庭的酒会前辈会去吗?”
裘易寒抬头,说今天似乎也没错,“会去。”
想起童吉拜托自己事,裘易寒点头。
柏庭勾着人的胳膊道,“那前辈和我一起吧,第一次去这种地方,我有些害怕呢。”
害怕?
这华庭是怎么了?难道几年过去真的变得浑浊不堪?
盛锦鹤会让华庭变成这样?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柏庭一半的股份都在他手里,加上他本身就有的,现在盛锦鹤是华庭最大的股东。
那可是柏庭的心血,他会允许华庭是藏污纳垢之地吗?
裘易寒眼睛闪了闪,点头,“好。”
“太谢谢前辈了。”柏庭粲然一笑,“那我们早点休息吧。”
“好。”裘易寒点头。
但是被人带到卧室的时候他傻眼了。
“我睡哪儿?”裘易寒看着卧室那一张大床,虽然床垫看上去很软,被子也软软乎乎,很好睡的样子,但很明显这是主人的房间。
“客房没有收拾,现在里面堆着杂物呢。”柏庭定定看着人,出发前往里面放了几盆盆栽,怎么不算杂物呢?
他毫不心虚,“挤一挤就行了,之前不也是这样吗?”
“啊,我知道了。”柏庭恍然大悟,“是因为要避嫌吗?我知道了,那前辈你住卧室吧,我去沙发将就一晚上。”
“别。”裘易寒扯着人的手腕,“还是我睡沙发吧。”
“好吧,前辈为了避嫌,连我的卧室都不愿意睡,我明白的。”柏庭卷起床上都被褥就要往外走。
“不是……”裘易寒头大了,这是什么话,怎么茶茶的?
好吧,他为之前在这人身上幻视柏庭道歉,柏先生才不是这样的!
可能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吧,裘易寒妥协,“别麻烦了,挤一挤就是了。”
“哦,那好吧。”柏庭还是冷着一张脸,眸子下垂,不太高兴地样子,被褥重新放回床上,整理平整,他抬眸看向裘易寒,“前辈不会觉得委屈吧?”
“不,我很乐意。”话从他唇齿间咬出来,“挤一挤。”
裘易寒身先士卒,走到床的另一边,上床,躺好,用行动表示自己的乐意。
柏庭关掉灯。
重量压下来,床的另一侧塌陷下去。黑暗中,一切动作似乎都被放大。
裘易寒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平稳的呼吸,有力的心跳。床铺的气味和对方递给他的睡衣是一样的,但似乎隐隐带着点苦涩,像是中药。
这么年轻也喝中药吗?
声音渐渐靠近。
“做什么?”裘易寒刷地睁开眼,对上一双盈盈的眸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对方那双眼睛在黑暗中竟然闪着幽蓝的光。
“前辈很怕我吗?”
很近,几乎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我只是给前辈盖被子……”
听出了其中的委屈,裘易寒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自己默默拉好被子。
气氛渐渐沉寂,隔了许久,裘易寒轻咳一声,“抱歉,你别生气。”
“那前辈靠过来点,难道我是什么豺狼虎豹吗?”
裘易寒理亏,往中间移动了些,这下子倒其实比刚才舒服多了。
刚才他一半的身子都在床沿,和床上另外一个人隔了一道银河系。
柏庭看着黑暗中的人,轻声道了一句,“晚安。”
“晚安。”
或许是太累,裘易寒早早熟睡。
柏庭撑着脑袋,却怎么也睡不着,身侧的人离的那样近。
他才惊觉自己的贪念,临死前,他最放不下的人,他最舍不得的人。
他的球球,他的小狼崽。
他为他铺好了一条坦途,他怕人受了伤,磕了碰了,所以早早安排人为他保驾护航。
他怕人放不下对他的执念,所以宁愿说一些残忍的话,宁愿看着人掉眼泪。他想让这个人恨他也好,这样就可以不那么难过。
裘易寒是个意外。
他以为两年,不过就是养一只听话的宠物,驯服一只野兽罢了,他只需要享受驯服的过程就好。
然而,他错了。
那双热烈而又绚烂的眸子,足以让所有铁石心肠者为之动容。
他怎么甘心?
他想看到他亲手养大的狼崽子叱咤风云,想看雄鹰展翅天际翱翔。
他想看……好多好多。
原来早就注定了。
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柏庭的目光就被对方攫取,他是舞台上天生的王者。
台下,是他的奴隶。
而柏庭,就在台下看着他。
或许就是因为这股子贪念,才激活了重生系统。
重来一次,可小狼崽的世界已经不需要柏先生了。
八年很长,是裘易寒四分之一的人生。
而柏先生,只是他四分之一人生的又四分之一。
第98章 012 喜欢
小助理敲开柏庭的门时, 裘易寒还在睡。
柏庭小心地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那人皱了皱眉,手指摸到软乎乎的枕头, 将整颗脑袋都塞到枕头下面。
像是突然见了光的寄居蟹,迫不及待把自己塞进壳里。
柏庭眼睛弯了弯, 替人盖好被子才出了卧室。
“舟哥,你醒了?”小助理陈修手里拎着早餐放在桌上, 小心翼翼地看柏庭的脸色,“袁姐说今天做造型,要早点去。”
柏庭点头,在桌前坐下, 慢条斯理地喝粥, 动作优雅, 像一幅画似的。
不知怎么的, 陈修觉得今天的柏庭舟很不一样,变得鲜活了, 也更加高贵了, 像是实实在在的贵公子,甚至隐隐还带着压迫感。
之前一直觉得传言说柏庭舟是华庭前任董事,柏氏掌权人柏庭的私生子, 他还嗤之以鼻, 但今天有些信了。
柏庭放下筷子,将餐巾纸叠成方块, 擦了擦嘴, 问道,“造型是几点?”
“九点美容,十一点试衣服, 下午两点化妆,四点做造型。”陈修报道今天的行程。
听后,柏庭点头,“造型可以做两个人的吗?”
陈修点头,“啊……啊?”
反应过来,他小心问道,“还有谁啊?天哥不和我们一起,袁姐给他安排了单独的行程,他上午还要拍广告。”
“不是他。”柏庭抬眸,“你帮我先确定一下吧,两个人的预约。”
“这……”陈修有些为难,“可是袁姐那里……”
柏庭道,“也是华庭的人,他和我们一起。”
“那我问问。”陈修点头。
“好。”柏庭点头,“八点半来接我吧。”
“好。”
陈修走后,柏庭重新回到厨房,自己动手熬了一份小米粥,接着想到某人心心念念的可乐,还是做了姜汁可乐。
裘易寒在离开卧室的时候其实已经醒了,但因为起床气又在床上赖了几分钟,然后听到客厅里有人,他就一直没出屋。
等到声音没了,确定无人的时候才出来。
那人已经在厨房里忙碌,裘易寒顿时有种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愧疚感。
“是要做什么吗?我来帮忙吧。”裘易寒撸了撸袖子。
柏庭也没忽视他,“前辈帮我把这个端出去吧。”
“好。”
接过一个大砂锅,裘易寒放在餐桌上,餐桌已经放了两三碟小菜,用来配粥刚刚好。
很快,柏庭也出来,用勺子往透明杯子里盛了一杯褐色的液体,看着还冒着热气的东西,裘易寒有了不好的预感。
接着,又见柏庭给他盛了一碗粥。
“谢谢。”裘易寒接过,小口小口地喝粥。
对面的人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裘易寒动作一顿,“你不吃吗?”
“我吃过了。”
裘易寒:“……”
这下子裘易寒是更加受之有愧了,他抿了抿唇道,“既然吃过了,可以不用特意为我做,点外卖也是一样的。”
柏庭皱眉,“给前辈吃外卖我不放心。”
以前裘易寒的饮食有专门的营养师和厨师负责,现在条件有限,也只能自己上场了。
“我也可以自己做。”裘易寒道,“这也太麻烦你了。”
“既然把前辈接过来,不就是要好好照顾前辈吗?”柏庭眯眼,“要是把前辈饿瘦了,有人该心疼了。”
“……”裘易寒胃里一紧,“小舟……”他很早就想说了,“能正常点说话吗?”
“前辈觉得我不正常?”柏庭突然凑近,手指拂过人的耳畔,激起一阵痒意,低沉如同大提琴质感的音色道,“那前辈觉得是因为什么呢?”
耳朵发烫,裘易寒慌乱地把人推开,“我不知道。”
粥是喝不下去了,都是成年人,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但裘易寒还是因为那相似的面容,给人留了面子,委婉道,“我是有家室的。”
柏庭撑着下巴,眼波流转,笑意吟吟地看他,“所以呢?”
仔细看,就会发现这笑不达眼底。
“我不知道是什么给了你错觉,让你有了这样的心思,你现在还那么年轻,分不清好感和喜欢,所以有了错觉这很正常。”
你很年轻,因为我对你的好,所以会有一时的迷恋,这很正常。
“但只要你见的人多了,时间长了,就会发现其中的差别。”
外面的世界很辽阔,你总会遇到你喜欢的人。那时,我也就不算什么了。
“呵——”
柏庭突兀地笑了一声,眸子里闪过一丝苦涩。原来曾经说出过的话,有一天也会如同回旋镖一般扎在自己身上。
因为这突然的笑声,裘易寒也停止了话头,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维持青年的自尊心,又可以把话说明白。
“你好好想想。”裘易寒放下筷子起身。
“前辈。”柏庭扯住人的手腕,一双眼睛蒙了一层雾,裘易寒看不清里面的情绪,只听见人道,“前辈不和我去酒会了吗?我一个人……”
“会害怕的。”
裘易寒扶额,怎么把这事儿忘了。
和这人一起去,总比麻烦盛董事长好,他叹了一声,又回到位置上坐下,“去。”
柏庭扯了扯嘴角,“那前辈先吃早饭吧。”
怕人不吃,他又加了一句,“早餐很重要,不吃对身体不好。”
献殷勤般,把冒着热气的可乐递到人的面前,“还有前辈爱喝的可乐。”
不,我不爱喝。
裘易寒满脸拒绝,但对上人那双可怜巴巴的眼睛,又有些不忍。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裘易寒叹气。
其实……
裘易寒不是一个如此决绝的人,如果是别人对他流露出某些想法,他或许也会顺其自然。人会沉溺过去,那很正常,但他活着,他总要有一个未来。
感情不是一个人的全部,可以没有,但他不会拒绝它的到来。
柏庭是过去,未来未可知。
可这是一个和柏庭很像的年轻人。和他的相处,很舒服,甚至会让他错觉,这太可怕了,就像是把对方当做了替身。
这不公平,不纯粹,不道德。
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个人都只是他自己。
“我可以喜欢前辈吗?”
可是总有人不按套路出牌。
裘易寒以为自己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我只是……”柏庭皱眉,唇角抿得平直,脸上一贯的笑意没有了,少有的严肃认真,他顿了顿继续道,“我只是……想看着你。”
忍不住想要靠近你。
想知道你此刻的近况,想了解你所有的信息,想……被你注视着……
柏庭一向是个聪明人,知道如何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可是面对裘易寒,他总是没有办法。
像是为了安抚人的情绪,不想吓到对方,“我是前辈的粉丝啊,喜欢前辈不是很正常吗?”
裘易寒一滞,他分明知道对方真正的意思,却只能无奈地点头。
陈修再次上门,在柏庭的别墅看到裘易寒的时候还是一惊。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猜测他们之间的关系,但看两人之间的氛围又不像有什么的样子。
还真是奇怪。
两个人坐在后车座,一个看右边,一个看左边,也不知道密封不透的车玻璃有什么好看的。
做完造型,已经差不多下午五六点,而酒会八点半开始,八点左右大概就要入场。
柏庭换了身天蓝色的西装,内里的衬衫很轻薄。胸口别着一枚蝴蝶形状的胸针,蝴蝶翅膀随着动作微微颤动。
头发被规规矩矩梳在脑后。本来造型师要给他弄成卷发,喷上金粉的。但柏庭嫌弃太花哨,说什么也不愿意,造型师只好给他梳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
以为会显老气的装扮,事实却并非如此。柏庭本身长相就很优越,天生的衣架子,身高腿长,成熟男人的魅力被他完美诠释,优雅沉稳。
要不是身上的衣服是借来的,都要怀疑那是不是哪家的高定,要么就是大师剪裁。
做完造型的柏庭,更是让裘易寒为之一振。
太像了。
柏庭随意地转动着手上的腕表,抬眸抿着唇道,“怎么?好看吗?”
裘易寒移开视线,点点头。
他身上是一件酒红色的西装,内里黑色衬衫,解开几颗扣子,颇有些放荡不羁的味道。
头发同样梳得一丝不苟,露出额头和优越的眉骨来,裘易寒是典型的骨相长相,剑眉星目,轮廓如刀。
气质更是出挑,很“独”。
会让人联想到荒无人烟的戈壁,进入寒季的辽阔草原,亦或是大寒天里,燃烧的一只香烟。
孤独的底色和酒红的西装融合得恰到好处。
右耳上,三枚耳饰则是点睛之笔,最上面是一枚金属圆环扣在耳廓,两枚耳坠垂下,洒脱又性感。
多亏了解开的衬衫扣子,柏庭终于得见对方掩盖在衣衫之下的黑色纹身。
一截树枝,从锁骨蜿蜒向上,在后脖子上冒出一个小尖尖,像是要夺领而出。
不过因为位置的巧妙,平时穿衬衫根本看不见,再加上那人自己时常贴着肤色贴,那枚纹身像是闺中小姑娘,被藏得严严实实。
柏庭受本能驱使摸上了人的锁骨,指尖接触到那里的皮肤,“这是什么?”
冷不防被冰凉的指尖触碰,裘易寒脖子缩了一下,就像是故意把对方的手夹住一样。
柏树枝。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锁骨,睫毛轻颤,道,“树枝。”
都是为了谁?
柏庭眸子闪过一丝晦暗,手指拨弄人的耳坠,勾起唇角,玩味道,“前辈……还真是……年少轻狂……”
第99章 013 心弦
柏庭的出场, 虽然悄无声息,但还是让部分人心头一震。
太像了。
仿佛那个人还活着。
来的不仅仅有华庭内部的人员,还有其他几个娱乐公司的艺人和高层。
一些上了年纪的, 他们曾笼罩在柏庭的阴影之下。
“前辈,等会儿可要跟紧我啊, 我害怕的。”柏庭偷偷碰了碰裘易寒胳膊。
“嗯。”
裘易寒视线在场上环顾,也没有看见童吉的小雨。
倒是有人先看到了他。
靠过来的男人五十岁左右的年纪, 保养一般,身体几乎被酒色财气掏空,啤酒肚像是一个薄皮西瓜,似乎马上要炸开, 头发也格外稀疏。
“裘易寒!”他如同看见老朋友般熟稔的口吻。
裘易寒皱眉, 抿着唇, 淡淡点头, “单总。”
“还真是你啊。”单总宽厚的手掌在裘易寒肩膀上拍了拍,爽朗笑道, “好久不见了, 有五六年了吧?”
说着,他上下打量裘易寒,意味深长道, “还是那么英俊啊……”
裘易寒眉心紧蹙, 侧开身体,敷衍地点头。
伸出的手落了个空, 男人脸上表情难看, 尴尬笑两声,指着裘易寒道,“哈哈, 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爱说话。”
“柏庭一走,怎么就不见你唱歌了?”单总眯着眼摸着下巴道,“你现在年纪大了,想要继续唱歌,不太容易啊……”
余光瞥到人冷峻的表情,单总心思活泛起来,遇到裘易寒属实是意外之喜,他早就想尝尝看柏庭养的金丝雀什么味道,只是可惜柏庭死后这人也基本悄无声息了,一直找不到机会。
虽然他不喜欢裘易寒这种类型,不过越是难驯服的野马,越是能激发人的征服欲,偶尔尝尝鲜也不错。
单总笑得不怀好意,“不过你要是考虑跟我,我一定把你捧得比当年柏庭还红。”
“哦?是吗?”
低沉的男声略带笑意。
背对着单总的人突然转过身,一双眸子淬着星火,直射向他。
单总一惊,身体忍不住打了个颤,肚子上的肉晃动两下,从脚底板升起的寒意将他定在原地。
他一时间分不清今夕何夕。
有鬼!
那时候也是这样。
柏庭出席各种酒会,身边跟着的人一定有裘易寒,而裘易寒出没的地方,背后一定会有一个柏庭。
相差无几的身高,一前一后,形影不离。
那时候他们都在调侃柏庭将他的小玩意儿看得很紧,他们看不起裘易寒,好奇这个男人究竟有什么魅力,却没一个人敢对裘易寒动手。
柏庭如同一条毒蛇盘踞在裘易寒身后,只要你敢伸爪子,那么就只能等着成为野兽的盘中餐。
“抱歉,单总多谢您的好意,但我目前没有想红的想法。”裘易寒自然注意到人的异样,柏庭长相确实很难让人忽视,他拉着人的手往人少的地方走。
“就这么仍由人挑衅?”他把调戏看做是一种挑衅,柏庭眯着眼,脸上带笑,却无端让人觉得害怕,不过裘易寒却是无知无觉。
裘易寒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柏庭不太高兴,换了以前的裘易寒,会直接把酒倒在对方头顶上,或者直接一脚踹爆对方的大肚腩。
这是他自己的性格,也是柏庭给他的底气。
但现在他收敛了。
柏庭不高兴。
他不知道裘易寒的另一半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如果连对方肆意妄为的底气都给不了……
废物。
余光瞥到一个眼熟的女孩子,正被一群人人簇拥着,个个西装革履,小姑娘似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不知道该不该喝别人递过来的酒。
一心二用,自然就没看见柏庭晦涩的眸子,他拍了拍人的肩膀,“你先自己逛逛,别喝陌生人递给过来的酒,我有点事处理一下。”
柏庭看着他走向一个一个小姑娘。
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一身白色晚礼服,长相在圈子里算不得多好看,但气质纯粹干净。
柏庭身侧的手狠狠接住了装饰用的盆栽叶子。
“各位欺负一个小姑娘可不是绅士所为啊。”裘易寒笑眯眯地挡在小雨身前。
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表情几乎和柏庭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小姑娘看见裘易寒如同看见主心骨,顺势勾住人的胳膊,小声道,“易寒哥。”
“我们不过想请她喝酒罢了。”打头的男人本想审视裘易寒,结果因为身高,气势无端矮了一截儿,“你又是谁啊?你知道我爸是华庭谁吗?”
“我不知道你父亲是谁,但我知道华庭有明确的规章制度不允许强行灌醉艺人。”裘易寒眯着眼,“你们也不想这事儿被盛董事长知道吧?”
“切,就你还能认识盛董事长?他会管这事儿?”男人梗着脖子,根本不信。
而裘易寒也只是勾着嘴角不说话,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酒红色的西装,脖子上的纹身,晃动的耳坠,一八八的个子。
看得人发毛。
“你等着!”男人撂下话,带着人离开。
“啪啪啪——”
目睹全程的柏庭拍手,视线在两人接触的胳膊上一顿,挑了挑眉,“前辈真厉害!好一出英雄救美。”
小雨看到柏庭,眼睛猛地睁大,视线在裘易寒的侧脸和柏庭的正脸上徘徊,激动地拍了拍裘易寒的胳膊,“易寒哥,你,他……”
替身文学!好品!
“别乱想。”裘易寒把自己的胳膊从人手里解救出来,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刚才那个男人他爸是华庭的一个什么总监,之前在剧组见到过他两次,不知怎么的,就缠上我了,然后这次经纪人让我来这里,我猜也是他的手笔。”小雨撇嘴,“我说我一个nobady怎么有机会来这种场合呢?”
“不过好在有易寒哥你帮我,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小雨笑得竟有些谄媚。
“前辈,这位小姐是?”柏庭扯着裘易寒的胳膊,笑着问。
“我叫程涵涵,您好。”裘易寒刚要说话,就被小雨抢先回道。
柏庭点头,“柏庭舟。”
“我知道你,你真的……”好像易寒哥的白月光!
对上裘易寒冷冰冰的视线,小雨一顿,“蛮帅的哈哈,真的好帅……”
裘易寒抱着胳膊,“等会儿就跟着我,别乱跑,结束送你回家。”
柏庭将他们的互动看在眼里,从身后靠近人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小声道,“前辈这是贯彻落实一夫一妻制?”
热气喷在耳朵上,有些痒,裘易寒耳朵动乐动,胳膊肘把人顶开,“那是我弟媳。”
柏庭皱眉,“前辈还有弟弟?”
“有啊,很多呢。”
听他这样说,柏庭便瞬间明白,大概是孤儿院的弟弟。
柏庭只和他们见过几次,不太熟悉,印象中就是几个小萝卜头,跟在裘易寒屁股后面,竟然也都到了结婚的年纪?
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柏庭,他们之间隔着的,是时间。
最虚无缥缈,最无情最残忍的东西。
“你怎么还在这儿?”女人老远看见柏庭,从身后拉住人的胳膊,像是才发现裘易寒般,惊讶道,“裘先生也在,真是好巧。”
她不好意地笑道,“有几个品牌商想见见我们舟舟,我先带他去转转,您看我能把他带走吗?”
袁姐这是以退为进,这时候再跟着就不太礼貌了,毕竟艺人应酬也是正常不过的事情,何况他身边还跟了小雨。
裘易寒抿唇,看着袁姐把人带走。
“来了怎么不说?”江天就在不远处,看到人撇撇嘴,“还非得让人去请,这架子倒是够大的。”
“行了,都少说两句吧,等会儿见到大老板,嘴甜一点,会来事儿一点。”袁姐竖起眉毛,“听到没?”
江天不耐烦道,“知道了。”
“尤其是你,舟舟。”袁姐看他那玩世不恭样,暂时懒得管他,转头对着柏庭温和道,“你可得好好表现,大老板很喜欢你呢。”
柏庭皱眉,表情很淡,有些心不在焉,视线回转,想看看裘易寒在做什么,原来的位置上却已经没了人。
眸子沉了沉,敷衍地点点头。
这个酒会场地很大,最前面有个舞台,供艺人表演。
离舞台进的,是几张圆桌,每一桌都有一两个艺人,能上桌的,基本已经算流量明星了。
但哪怕是流量明星,在这些大老板面前也都不够看的。
华庭每年都会有这样的晚会,说起来似乎挺高大上,其实也就是年中工作汇报,俯瞰过去,展望未来。
做给股东们看的。
觥筹交错,男男女女使劲浑身解数,裘易寒却是不为所动,只顾着磕桌上的瓜子儿。
有柏庭在,他自然不用做那些。
他会把磕出的瓜子仁摆成吉他的形状,然后戳一戳身边的人,手指在那几根弦上轻弹,无声的音符跃动。
那是一首最简单的,所有乐器的入门曲,《小星星》,也是柏庭曾经教他弹的第一首钢琴曲。
无趣的晚宴,也因为这人的举动多了些童真,柏庭眯眼看着他笑,满眼都是纵容。
然后青年就拉着他的手,在瓜子仁做的吉他上,弹奏起来。
众目睽睽下,他们两个,隐秘地做着幼稚的举动。
双手交叠,炙热的体温,手心已经出了汗,却怎么也舍不得放手。
青年的目光渐渐变得炽热,藏着一团烈火,四目相对,平稳的心跳却骤然失衡。
原来他拨动的,是他的心弦。
——
“易寒哥,不放心的话就回吧,我自己能行。”小雨看着心不在焉的人道。
裘易寒皱眉,“你确定没事吗?”
“没事啊。”小雨笑着摇头,“我叫童子鸡来接我了。”她摆手,“哥你回去吧,小舟哥可能比我更危险吧……毕竟他长的那么好看,被揩油怎么办?”
“诶!他来了哥。”隔老远就看见童吉的车,小雨挥手,小跑过去,嘴上道,“哥你去看看小舟哥吧,我走啦!”
裘易寒看着人上车,才折返回去。
幽蓝的灯光闪烁着,忽明忽暗,裘易寒在最前面的酒桌看见柏庭,主位仍是空着的,乃至于整张桌子只有柏庭、江天,还有他们的经纪人。
隐隐有了几分猜测。那里应该是盛锦鹤的位置,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人没来。
位置都是固定的,所以也没人敢随便坐大老板的位置。
裘易寒上前,搭上柏庭的肩膀,那人似有所感抬头,他笑了笑,“这里空着,不介意加我一个吧?”
“诶!”袁姐脸色一变,抬手就要阻止,但裘易寒已经坐下了。
“前辈倒是胆子不小,谁的位置都敢坐。”江天脸色一变,说话阴阳怪气。
就因为袁姐说什么大老板,他抛下金主陪着柏庭在这里干坐着,只是半天也看不见大老板的影子,他觉得自己被耍了。
“那有什么不敢,这里又没人,就算人来了,这里也有我的位置。”裘易寒抱着胳膊,眸子沉了沉。
“前辈……”桌子底下,柏庭勾了勾他的手指。
真好,又可以牵着他的手了。
“没事。”裘易寒以为他害怕,拍了拍人的手背,以示安抚,想着什么时候和他解释解释,华庭大老板对他不是那种意思,只是想近距离看看他。
但又觉得不妥,难道要明晃晃告诉对方,因为你和某个人很像,所以想看看你。
那太奇怪了,也很残忍。
不过柏庭倒是猜出了一些。他抿着唇,感受到自己轻快的心跳,轻声道,“前辈,教我弹吉他吧。”
第100章 014 拥抱
“暖贴, 保温杯,棉袄,毛衣……”
柏庭清点着行李。
他们这一次去的地方是雪山, 所以登山设备也不能少,柏庭已经让陈修准备了双份, 现在正在装箱。
裘易寒膝盖压在行李箱上,两个人齐心协力拉上箱子。
他坐在箱子上, 看着和老妈子一样的柏庭,很是词穷。
他先前拜托朋友帮忙检查他住的地方,果然发现几个针孔摄像头,后背发寒。
摄像头清理之后, 那地方是不能再住了, 裘易寒本打算重新找房子, 也好从柏庭那里搬出去。
但却被柏庭以教导吉他为由, 把他的乐器,曲谱, 行李全部搬了进来。
于是搬家这事儿就这么耽搁了。眼看第二期综艺录制在即, 裘易寒也只好住下来,等综艺结束再考虑搬家。
老实讲,和柏庭一起住还是很舒服的, 这人面面俱到, 也很体贴。
但有时候就是有点体贴过度,裘易寒觉得自己在对方面前就像小孩子似的, 大事小情都被人包揽。
就差柏庭给他洗澡搓背了。
这次出发的行李也是, 被这人整理得井井有条,但就是带的东西也太多了,一个箱子根本装不下。
“我们就去两天, 我觉得可以适当减轻负担。”
“负担吗?”柏庭抬眸,“可这些都是必备的东西,雪山天气变化很大,昼夜温差也大,还容易高反,我准备的也都是最基础的。”
“而且前辈老寒腿不是很严重吗?”柏庭说着,蹲下身来,抬手摸上人的小腿,被宽松的睡裤包裹着,肌肉结实有力。
他抱着人的小腿放在自己膝盖上,细心按摩着,目光柔和,流露出淡淡的心疼来。
“咳……”裘易寒扭头,视线飘忽,对方的动作太自然,以至于他没躲开。
错失良机,他不想显得太刻意,但又觉得该说些什么。
可是看着那人头顶的发旋,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于是只能这样沉默着。
不知道是不是对方的按摩手法太过高超,裘易寒竟觉得自己小腿发热,渐渐放松下来。
“咳……好了。我现在也不疼。”察觉到手掌越发向上,掌心温度烫得可怕,裘易寒连忙拉开人的手,把人拉起来,放下腿。
然而放下的腿却是酥酥麻麻的,热意直接涌上了脖子。
“那前辈疼的时候和我说。”柏庭勾着人的衣角,嗓音低沉,“我帮前辈按摩。”
一瞬间慌乱,裘易寒拉起行李箱立好,转移话题,“你也去收拾你的行李吧。我们换衣服,还要赶飞机。”
说着就把人往外推。
柏庭的客房经过了一番整理,那两棵盆栽搬回了客厅,腾出来给裘易寒住。
——
飞机落地是晚上八点,到达民宿的时候已经快十点。
裘易寒他们先到,在门口和江天吴景泽撞了个正着。
吴景泽冲着他们招手,“易寒哥,舟舟。”
推着行李小跑两步上前,“好巧啊,你们也一起到了。你们这是兄弟装吗?好像啊。”
听他这么说,裘易寒这才注意到自己和柏庭的穿着,同款的羽绒服,同款的卫衣,颜色也很像。
他没有冬装,衣服都是柏庭让陈修准备的,所以也没太注意。
裘易寒抬眸,对上柏庭无辜的眼神,见他看他,还吃冲着他笑笑,似乎没发现什么问题。
他不是故意的才有鬼!裘易寒无奈叹气,对着吴景泽回道,“毕竟都是同一个公司的。”
“大家都到了?”章枫爽朗的声音在后面响起,“诶?易寒哥舟舟你们情侣装啊?”
“他们是一个公司的。”吴景泽帮人回答。
“那为什么天天不一样?”章枫转头看向江天,零下十度的天,外面就只有一件冲锋衣。
“你不冷吗?”
江天抱着胳膊,忍住发抖的身体,表情臭臭的,“不冷。”
章枫搓了搓手掌,“我看天气预报,今晚会下雪,应该很冷。”
“对了,这里海拔5000米左右,大家备好布洛芬和红景天,预防高反。”裘易寒提醒道,“如果实在不舒服不要硬扛,高反不是一件小事,可能会很危险。”
“好。”吴景泽和章枫点头,“我们都带了药和氧气,以防万一。”
进了屋,寒冷被驱散,总算暖和了些,但身上似乎还带着冷空气的粘腻感。
又到了房间分配的环节,柏庭自发拉着裘易寒进了同一间。
好在是双床房,裘易寒没有那么抗拒。卸下行李,裘易寒将自己的吉他拿了出来。
章枫手里拎着两串羊肉串,拢住的衣襟鼓鼓囊囊的,来到裘易寒他们门口,“易寒哥,你们饿吗?节目组准备了烧烤,要不要吃点?”
“马上来。”
两个人回到客厅,那里已经摆上了,异域风情的厚地毯,不用穿鞋也不会冷,几个人在壁炉前席地而坐,章枫刚才偷偷摸摸拿的东西原来是酒。
看到他们,章枫拍了拍中间的位置,“易寒哥,快来,坐。”
他递给裘易寒一罐酒,“喝吗?”
想了想,裘易寒点头,“没问题。”
这样寒冷的地方,微醺和烧烤很配,他也不是那种扫兴的人,转头却见柏庭不赞同地看他,不知怎么就有点心虚,但柏庭只是看他,没说什么。
转头对着章枫道,“给我也来一罐。”
暴雪如期而至,火炉烧的通红,似乎还能听见屋外的寒风。
“易寒哥,这么喝是不是有点干巴?要不唱首歌吧?”章枫兴致勃勃掏出自己的新宝贝,“这是我新买的乐器,手鼓,嘿嘿嘿,大家那么优秀,我也不能拖后腿不是。最近可是有在疯狂学习哦。”
“咚咚——”
他在手鼓上敲了两声。
“好啊。”裘易寒欣然同意,也拿出吉他,调试音阶,“就弹一首我很喜欢的歌吧?会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唱。”
接着悠扬的曲调便泄了出来。
柏庭坐在他旁边,眯着眼看他,眸子里满眼都是弹吉他的人。
吴景泽和章枫也不例外,就连江天都在看他。
裘易寒似乎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一旦和音乐沾边,便能快速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沙哑低沉的嗓音,富有质感的节奏。
“拦路雨偏似雪花
饮泣的你冻吗
……
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忘掉我跟你恩怨樱花开了几转
东京之旅一早比一世遥远……”
粤语似乎天然便比其他语言多了一些忧郁,唱出来的调子感人至深。
屋外的雪还在窸窸窣窣下着,好像一瞬间便置身于歌词之中的情境。
樱花开了几转,东京之旅一早比一世更遥远。
好像是在说错过,时间不对,错过便是一生。
柏庭突然生出一种感慨,人的一生原来那样短暂,四十二载岁月,樱花开了四十二次,遇见了一个裘易寒。
他们之间已经隔了一世的距离,难道还要再错过这一早吗?
——
“看什么?”
柏庭洗漱完后,看见裘易寒守在窗边,未喝完的酒被他带了进来,放在窗台,外面的雪依旧没停,但小了很多。
“看雪。”
“前辈。”柏庭突然从身后将头搭在裘易寒的肩膀,双手撑在人前的窗棂上,似乎撒娇。
裘易寒的手顿在空中,最后还是落下,在人头上轻轻揉了揉,语气竟是温柔的,“怎么了?”
“让我喜欢你吧。”撑在窗棂上的手狠狠攥紧,几乎爆起青筋。
柏庭像是被什么困住了,理智和感情互相拉扯,他放不下他的球球,理智却在告诉他这样做不道德。
可是他难过得快要疯掉。
他内心阴暗到想要那个不知道长相的男人就这样死掉好了。
凭什么呢?他不过睡了一觉,这一觉就是八年的跨度,醒来后,他爱的人,已经成了别人的。
他想要歇斯底里地吼叫,不顾形象,不顾颜面,他嫉妒到癫狂。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离裘易寒远一点,静静看着他,默默守候,只要他快乐,幸福就好。
可是这些快乐不是因为他,幸福也不是因为他,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裘易寒抚摸对方的手一顿,收了回去,被柏庭一把抓住,脸颊贴上去。
裘易寒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对方的表情,眉眼垂着,透露着阴郁,眸子里近乎可怕的执拗。
柏庭重复道,“前辈,让我喜欢你吧。”他拉着人的手腕,头磕在对方胸口,“我知道前辈有家室,都是我……是我喜欢你,缠着你,勾引你,你不要有负担。”
“但不要说出拒绝我的话好吗?”他近乎哀求,“我很有分寸,也会很乖,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裘易寒眸子闪了闪,没有说话,他不能就这样给人回答。
他还没有厘清自己的心,他不知道这一刻是因为对方那相似的面容所以才让他心软,还是因为面前这个人本身。
他不能那样不负责任,他还那么年轻,可能只是一时迷恋,但也应该得到应有的郑重,他不想伤害到年轻人的真心。
但对方的样子实在太过可怜。
良久,裘易寒无奈地叹了一声,捏了捏人的脖颈,“小孩子。”
不是拒绝,就是最好的答案。
柏庭抬头,和人四目相对。
裘易寒突兀地升起一些尴尬和羞涩。
似有所感,柏庭捏着人打算逃离的下巴,迫使对方和他直视。
他眼中有窗外的风雪,也有面前的人,像是刻在眸子里。
“砰砰——”
谁的心跳,乱了两拍。
就在裘易寒以为对方会吻上来,他还想着这样的进度会不会太快,脑子里兵荒马乱,身体也跟着冒汗。
那人却只是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然后把他带进了怀里,紧紧拥着。
严丝合缝。
仿佛天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