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酌远筷子没停:“一般般。”
周酌意笑了笑:“那后面几天我们都这么做饭吧。”
周酌远看着他脸上的笑,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口误,说的是“很不错”而不是“一般般”。
其实味道是很不错的,仅仅比裴鹤做的差上一点。
周酌远垂下眼睑:“后面几天都有阿姨来做饭,不需要自己做。下午我教你烧火,如果你想提前回家,一定要跟校长沟通好,及时安排新的支教老师。很少有人愿意来这里,没有老师的时候孩子们只能放假,他们的进度很落后,你能讲多少讲多少,让他们多学会一些总是好的。”
他很少这样心平气和地同周酌意讲这么多话。
周酌意喉结滚动了一下:“我不会提前回家。”
周酌远不置可否:“你上来的时候也看到了,天黑以后不要下山,最好也不要出学校,有事情早点联系你爸妈和你大哥。”
周酌意放下碗筷:“我已经不是周家人了。”
周酌远:“那就联系林家人,他们很爱你,不会不管你。”
这些年林家没少借来看他的名义给周酌意送东西,上一世,江月仪还说要把害死周酌意的他送去喂狗。
周酌意瞧着他平淡的神色,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堵得慌。
周酌远去洗碗了,学校没有空调,他都穿的短裤短袖,腿上被蚊子叮了好几个包。
周酌意收回视线,不再看他。
第二天就是周一,学生们返校上课,周酌远介绍完周酌意,让他搬个板凳坐到教室后面听课。
下午的课就由二人交替着上,周酌意轮到最后一堂课,快下课的时候,他听到学生们叽叽呱呱吵闹起来。
周酌意刚开始以为学生们临近放学浮躁,后来声音越来越大,他不得不点名一个学生:“告诉老师,你们在聊什么这么激烈?”
学生犹豫了一会儿,说:“周老师被虫子咬了,我们想下课去看看周老师。”
周酌意拧紧眉心:“什么虫子?”
第96章 周酌意出没 周酌远打完人就僵住了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拉着周酌意去看后面的垃圾桶, 里面躺着一只死掉的虫子。
刚才被点名的学生说:“周老师被咬了以后脖子就红了一大片。”
周酌意拍下虫子的照片,转头说:“先坐回去上课,放学后我带你们去见周老师。”
夏天放学时天还是亮的, 周酌意站在教师宿舍门口,轻拍了两下木门:“周老师,同学们说来看看你。”
孩子们跟在后面应和着。
周酌远过了一会儿才来开门,他换上一件高领短袖, 脸色有些苍白:“来看我什么?你们快点回家,马上天要黑了。”
他严厉的语气让学生们有点害怕,只有上课说得最凶的那个男孩子鼓起勇气:“我爷爷说山里好多虫子是有毒的, 您真的没事吗?”
周酌远的态度缓和一点儿:“没事, 我带了药, 你们回去让家里也准备一些XXX药膏, 要是再遇到这种虫子可以用。”
他把孩子们都赶走了。
周酌意没走,跟着挤进他的房间, 里面弥漫着药膏气味。
当着学生的面, 周酌远没让他滚,只脸色铁青地收拾桌面的东西。
周酌意抓住他的手腕:“我看看你怎么样, 是咬在脖子上吗?”
周酌远手上攥着药膏, 额头渗出来冷汗:“你看个屁,你又不是医生,都说擦过药了,别碰我。”
周酌意咬住下唇,十分委屈的模样:“万一有哪些地方没有涂到呢?我查了那个虫子,特别毒,我不看一眼怎么能放下心?”
周酌远最烦他露出这样的神情,好像周酌远欺负他似的:“我用得着你不放心?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弱不禁风一碰就倒吗?别在这里碍我眼, 我要休息了。”
说完,他就将周酌意甩开,打开药箱放进去药膏。
周酌意朝那个药箱多看两眼,这一看眉头瞬间皱紧,他趁周酌远合上前迅速把药膏取出来,语气难得带上几分强硬:“你这药膏不对吧?和你刚才说的根本不一样!”
周酌远差点夹到他的手,又听见向来乖巧听话的周酌意和自己这样讲话,怒意一下子冲上来:“你懂什么?!放下我的东西滚出去!”
周酌意在这样不留情面的话语中也气红了眼睛:“我是不懂,你在我面前逞强到底有什么好处?!你那点面子就那么重要?!”
“啪”
周酌远打完人就僵住了,他慢吞吞把手收回来,手指蜷了蜷,很尴尬很无措。
他知道自己经常死要面子活受罪,周酌意只是指出来,根本没做错什么,他总是迁怒周酌意,从认识周酌意那天起,他就把自己所有的不幸都归咎到周酌意身上。
可是他控制不了,每次一看到这个人,他就会想起身边所有人对周酌意的疼爱,对周酌意的喜欢,他在周酌意面前总是情绪失控,恨许多人。
该死的系统真是不公平,所有的好性格好人缘都给周酌意,坏脾气坏性格都留给周酌远。
他不想这样的,害死周酌意一次,他并不想再伤害周酌意的。
他清楚自己嫉恨这个人,还冲动容易上头,所以他躲得远远的,都怪周酌意非要往他跟前凑。
都怪周酌意不好。
这一巴掌让整个房间陷入寂静。
窗外的蝉还在叫,一声接着一声,叫得人心烦意乱。
周酌意脸上浮现出浅浅的巴掌印,再次开口时声音有些颤抖:“对不起,我只是不想你难受,网上说这个虫子咬完,能疼得人整晚睡不着,我那里有你说的药,我想你早一点好。”
周酌远在床边坐下来,硬邦邦地道:“那麻烦你借给我用一下,谢谢。”
周酌意拿回来药放到他手上,人却没有走。
周酌远似乎已经平复下来情绪:“你还有什么事?”
周酌意抿了抿唇:“我帮你涂好不好?”
周酌远很想再骂他几句,看到他脸上的巴掌印又忍住了:“不好。”
周酌意回到房间,翻来覆去几个小时,半夜,他终于忍耐不住,从窗户翻进周酌远的房间。
蚊帐被风吹得往里鼓,周酌远趴在凉席上,薄薄的被子乱七八糟地搭着后背,露出的皮肤泛着红。
周酌意轻手轻脚地扯下来一点被子,呼吸停滞片刻。
周酌远原本单薄白皙的脊背此刻红肿一片,被咬的地方是脖颈左下方,周边起了一圈深红色的血点,还有几道指印,应当是他自己抓的。
这种地方自己最难够到,周酌意要帮他他还说不好。
手机屏幕的光暗了下去,房间内只剩下照进来的月光。
周酌意起身找到药膏,面无表情地给周酌远又上了一遍药。
第二天,可能是因为距离下山的日子不到三天,也可能是因为昨天动手打人有些许愧疚,周酌远对周酌意的态度和煦许多,他在一起吃早餐的时候甚至问了周酌意一句:“你有没有什么缺的东西?如果我那里有可以留给你。”
周酌意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有。”
晚上,他再次翻窗进入周酌远的教师宿舍。
药的效果很不错,周酌远后背已经消肿,只剩下一些小血点。
周酌意挤出药膏,昨天没想那么多,这次涂的时候,直接触碰到周酌远的皮肤,不免有些心猿意马。
皮肤又软又滑,和周酌远这个人完全相反。
屋外掀起一阵风,蝉鸣声中忽然混进两声青蛙叫声,突兀至极。
周酌远被惊醒,他猛地睁开眼,看到周酌意的刹那心脏狠狠一跳,顷刻之间出了一身冷汗。
第97章 周酌意欺负小远 周酌远何曾这么害怕过……
凄凄冷冷的月光照进来, 缠在周酌意四周,只是他背对着窗户,五官模糊, 像是索命的厉鬼。
周酌远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他狠狠拍开周酌意粘着药膏的手,迅速弹到小床的另一边,色厉内荏道:“你是什么东西?!”
周酌意起身打开灯, 一脸的无辜:“是我,小远,我来帮你上药。”
周酌远看清他以后, 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 随之而来的是滔天的怒火, 头被气得生疼:“你是真的有病!谁准你进来的?!谁准你叫我小远的?!是之前的手术把你的脑干摘掉了?!为什么你总是听不懂人话?!”
周酌意停顿片刻, 然后白着脸问道:“你很讨厌我吗?”
周酌远是真的不想再跟他纠缠,索性冷笑道:“讨厌你?说得也太好听了, 我是恶心你, 看到你就想吐。”
周酌意嘴唇动了动,好半晌才发出声音:“为什么?我已经搬出周家, 你为什么还讨厌我?明明你回家以后, 是我对你最好,我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最讨厌我?”
周酌远听见周酌意这样的发言,脑中空白一瞬,全身的血管都仿佛被冻结住,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平静至极:“你的意思是说,你一直都知道你身边的人不喜欢我,对我没有那么好, 是吗?”
他还是轻信了所谓的小说,周酌意也不是那么单纯完美的圣母。
此刻,周酌意才真正慌乱起来,他盯着周酌远不含一丝情感的双眼,急匆匆地为自己辩解:“是,可是谁叫你对我不好?你总是对我不好,我从来不会说你坏话,但是你每次对我不好都会被别人发现!”
周酌远顿了顿,然后道:“所以,你也知道他们是因为你才越来越嫌弃我,是吗?”
今夜的风有点大,几片树叶被吹进屋子,啪嗒落在地上。
周酌意咬紧牙关:“我知道,所以我为你说过很多次话,不然你告诉我我还能怎样做?”
周酌远没有回答他,语气愈加咄咄逼人地追问:“你说你喜欢我,那你敢发誓,当你看见你身边那些人厌憎我的时候,心中真的一点得意或喜悦的情绪都没有?”
周酌意一时间哑口无言。
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发誓从未故意引导身边的人仇视周酌远。
然而,周酌远的这个问题他却回答不了。
旁人嫌恶周酌远的时候,他确实会阴暗地感觉到愉悦。
一方面,比双胞胎哥哥更讨人喜欢一定程度上满足了他的虚荣心,另一方面,他想成为唯一一个会对周酌远好的人,想成为他的救赎。
只是他没想到,周酌远会那么偏激。
他不会被任何人救赎。
周酌远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喜欢不是这样的,周酌意,你走吧,我以后不想再见到你。”
周酌意却没有像周酌远预料的那样失魂落魄地离开,他碾碎脚边的树叶,问:“那是什么样的?是裴鹤那样?他有我对你更好?他会和我一样,即使你想要他去死,也能很快原谅你吗?”
周酌远瞳孔骤然一缩。
“什么?”他的脑中霎时间嗡嗡作响,问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嘴唇哆嗦得厉害。
周酌意掀开蚊帐,惨白的脸如同鬼魅:“我说你既然这么恶心我,为什么还要心软?为什么不干脆让我去死?不是恨不得我去死吗?!”
周酌远的手指深深陷进掌心,忽然间连话都说不出。
这张床很小,裴鹤在的时候,两人要侧着睡才能空出小块空间,周酌意一把握住他的脚踝,想将周酌远从边上拽到面前。
那只手上全是药膏,黏腻冰冷,周酌远脸色一下子就白了,他用力扯开周酌意的胳膊:“神经病!滚!你别逼我动手!”
周酌意顺势抓住他的手腕,两人在一动就吱吱响的小床上扭打起来。
他的力气比周酌远想象中大得多,周酌远半天都没能压制住他。
周酌意丝毫不顾及落在自己身上的拳脚,一边试图将周酌远压在身下一边说:“你知道死在冰冷的手术台上的滋味吗?你知道发现自己怎么努力都活不下去的绝望吗?”
趁周酌远失神的时候,他猛地攥住那两只纤细的手腕,并到周酌远头顶上方的位置。
这个姿势不好发力,周酌远体力耗尽,一时间竟难以挣脱,周酌意有备而来,从口袋里抽出一截束缚绳,三下五除二将他的手腕捆在一处。
周酌远气得想用头撞他:“疯子!畜牲!你在做什么?放开我!”
周酌意看着他的模样,忽然轻轻地笑了:“没关系的,我会原谅你,不管你对我有多坏,我都原谅你,因为你以后就是我的了。”
周酌远只觉得毛骨悚然,他拼命挣动着,佛珠后面的皮肤又被磨出血。
周酌意按住他,眉头紧锁:“别动,你弄伤自己,我会心疼。”
他腾出一只手去摸周酌远的脸:“我已经在山上准备好房子,那里没有信号,任何人都找不到我们,你会被锁在床上,我照顾你一辈子,小远,我爱你,会一辈子对你好。”
周酌远面色倏地煞白,嘴巴一张一合,原本清凌凌的声音此刻格外沙哑:“周酌意,我从没有对你心软,如果不是有人用我的命威胁我,你不可能活到今天。你不如去爱那个威胁我的人,何必在这里自作多情!”
周酌意眼神瞬间变得凶狠,他低下头啃咬周酌远的嘴唇,却是反被周酌远咬破了皮。
周酌远别过头咳嗽一阵,沾着血的牙齿不住打颤,嗓音比刚才还要难听:“去死,畜牲东西,你去死……唔!”
周酌意死死捂住他的嘴,手指陷进脸颊,在好不容易长出点肉的脸颊上印出几个指印。
他冷眼望着周酌远故作镇定地瞪他,一会儿过后,他抹掉嘴唇上的血,张开嘴,不留余力地咬住周酌远肩颈交界的那一小块肉,力道大到像是要将骨头都嚼碎吞下去。
手下的身体开始颤抖,周酌意不为所动,不把那块肉咬下不罢休似的。
直到捂在周酌远嘴上的手虎口处一凉。
周酌意心中一惊,猛然抬起头。
只见周酌远漂亮的眼睛大睁着,睫毛早就被打湿,就连头发都被汗水和泪水凝成一缕一缕,弯弯曲曲地黏着苍白的脸,几道泪痕已经干了,那双眼睛还在源源不断地冒出大颗大颗的眼泪。
周酌意慢慢将手从他的脸上挪开。
刚能说话,周酌远就断断续续地接上之前的诅咒:“去死,我早该、弄死你……”
可惜配上满脸的泪痕和不断滚落的泪水,这句话实在是没什么震慑力,只让人觉得他可怜。
周酌意伸手想帮他擦掉眼泪,周酌远却像是被吓到般,身子狠狠一颤,头偏过去,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
太过分了,明明周酌意才只是咬了他一口,还没来得及对他做什么,他就这样一副被欺负得要崩溃的模样。
周酌意心口痛得厉害。
他在周酌远恐惧无助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解开那条束缚绳。
周酌远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恢复自由,在周酌意检查自己手腕的伤痕时都没怎么挣扎。
药箱放在屋内唯一一张桌子上,周酌意提过来,给周酌远处理伤口。
肩上的牙印很深,有两处见了血,周酌意用棉签给那两处消毒。
伤口处理完,周酌远依旧扑簌簌掉着眼泪,嘴里念叨些什么,周酌意凑过去,把人吓得又是一抖,“去死”两个字都变了调。
在山上,他们可以轻松地和所有人断联,裴鹤不在,以后不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周酌意鼻子一酸。
他拽过来被子,包裹住周酌远按进怀里:“对不起,我跟你开玩笑的,对不起……”
他衬衫的胸口处很快被沾湿,冰凉的泪水钢针一样扎进他的心脏。
周酌远何曾这么害怕过?
也是,不久前,他才考上梦想中的A大,有相爱的恋人,周酌意要毁掉的是他过去所有的努力和对未来所有的憧憬。
只是错过这次机会,周酌远就再也不可能变成周酌意的了。
狂风呼啸,蝉鸣都被压下去,周酌意一遍又一遍重复,既在安慰周酌远,也在说服自己:“我跟你开玩笑的,对不起,我根本没有在山上准备什么房子,也没有要锁住你,我就是受不了你讨厌我,想吓唬吓唬你,真的对不起,周酌远……”
以后,不是哥哥,不是小远,只是周酌远。
第98章 周酌意火葬场 他不过比你多活五年
周酌远仍然在发抖, 肩上被撕咬的疼痛,耳边阵阵的嗡鸣,还有周酌意说很多遍的“对不起”, 他分不清哪一个更耗费他的心神。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自从周酌意死后,那些被困在梦魇中的日日夜夜, 有多少是在惧怕周酌意的鬼魂回来带他下地狱,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重生一次,发生许多事情, 他救下周酌意, 以为和前世的悲剧划清界限, 却在这个时候得知周酌意同样重生了, 带着死前的记忆,说要将他一辈子锁在山上。
他无法不害怕。
周酌意见他没有挣扎, 将人搂得更紧一些。
下定决心以后, 他忽然想起来,周酌远其实也不是一直对他不好。
那次他一个人来学校找周酌远, 周酌远分明可以不管他的, 却还是管了,结果被绑匪趁虚而入,差点死在医院。
成人礼那天,周酌远也可以不对他笑,不给他拥抱和祝福。
原来他只记得周酌远的不好,是想为自己的行为找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好让他能够理直气壮地做出强迫周酌远的事情。
他怎么做出这种事啊?
他明明了解周酌远的脾气,明明知道周酌远最喜欢嘴硬。
周酌意胸口又闷又痛, 他不再为自己辩解,哑着声继续道歉:“对不起没有真正站在你的角度为你考虑过,对不起偷偷享受这么久你爸妈和大哥的爱,对不起因为我的缘故让你被我的朋友排斥。”
“对不起总是想和你亲近让你感到恶心……”这一句说得无比艰难,周酌意说完以后顿了好长时间,才继续说下去,“对不起一直身体不好让你被迫忍让我,对不起没有控制好情绪咬伤你,对不起……”
不管是不是他的错,他都认了,一件一件列出来向周酌远道歉。
他一口气说出这么多对不起。
而周酌远害他死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却一个对不起都说不出来。
这是没有道理的。
周酌远不记得死亡的痛苦,并不代表死亡就没有痛苦,如果不是该死的系统,周酌意死了就彻底死了。
黑暗中,他听见周酌意很重很重的心跳声,嘴唇动了动。
周酌意身体一震,他捧起周酌远的脸,急切地问道:“你说什么?”
周酌远的眼睛已有些红肿,看到的周酌意也模模糊糊,他张开嘴,想重复刚才的话,然而脱离黑暗的环境,直面周酌意时,他又很难发出声音。
周酌意看他因为勉强自己呼吸都变得艰难,再次将人按进怀中:“没事,没关系,不想说就不说,我不怪你,你不原谅我也没关系,我永远原谅你……”
只要周酌远不是真心想要他死,就够了。
抽泣声渐渐消失,风小了一点,只是被子下面的躯体依旧颤抖不止。
周酌意忽然察觉到不对,他松开压在周酌远背上的手,周酌远却没有坐起来,而是软绵绵地歪倒下去。
周酌意慌忙扶住人,手哆嗦着去摸周酌远汗涔涔的额头。
周酌远面色潮红,眼皮一搭一搭,原本被风吹得冰凉的身体此刻竟然滚烫。
周酌意彻底慌了神:“是不是很难受?你忍一忍,我现在背你去医院……”
周酌远被他的动作惊醒,头痛欲裂,发出的声音虚弱到连窗外的风声都比不过:“放开我……”
周酌意急得不行,解释道:“我是送你去医院,你发烧了。”
周酌远恢复一些神智,他咳嗽两声,喉咙像刀割一样疼,可他不想大半夜和周酌意一块儿摔死在路上,忍着疼开口:“发烧而已,我有药,先拿给我吃点……”
喂完药以后,周酌意就坐在旁边守着,因为周酌远喊冷,他把自己的被子也抱过来。
情况却没有像周酌远说得那样好转,鸟鸣啼晓,周酌意上前一摸,居然比半小时前还要烫,他强行稳住心神,唤了两声。
对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他攥紧双拳,就知道不该听信周酌远的鬼话。
只是周家人到达山下还需要些时间,周酌意跑出去找校长请假,又雇了一个村民跟着自己,防止他们路上出现什么意外。
清晨露重,周酌意穿着雨靴,分外小心地看着路,直到在路上碰到周酌礼的那一刻,他才敢松掉那口气。
几人慌慌张张地将周酌远送到最近城市的医院。
点滴缓缓落下,周酌意有些恍惚,周傅轩示意几次他都没有看到,祝婉上前拉住他的手,领着人走出病房。
周酌礼给周酌远掖好被角,也神情严肃地跟出去。
祝婉松开手,语气带着怒意:“小意,告诉我,是谁欺负了你们?你别怕,我们肯定不会放过那些人。”
周酌意嘴唇的伤口十分显眼,周酌远肩上的牙印和手腕的伤痕更是触目惊心,他们看到时恨不得立马将罪魁祸首千刀万剐。
周傅轩见他低着头没有反应,还以为一直被保护得很好的周酌意受到很大惊吓,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没事,我们在这里,你尽管说。”
周酌意还是沉默。
祝婉疑惑地喊道:“小意?”
周酌意终于抬起头,承认道:“是我。”
祝婉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什么是你?”
周酌意重复:“是我欺负的他,我本来想把他锁住,和我一辈子生活在山上,后来他哭得太厉害,我只好放弃……”
“啪”
这一巴掌是周傅轩打的,比周酌远打的那一下要重得多,从小到大,因为他的病,周傅轩一次都没有打过他。
周酌意偏过头,没再说话。
向来溺爱他的祝婉这次都没阻拦,而是颤着声道:“小远可是你哥哥!”
周酌意勾起一点嘴角,竟笑起来:“他可从没把我当弟弟,您这话千万别叫他听见,不然他又要生气。”
祝婉咬着牙:“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对不起你的是我们,你不是答应过我不怪他吗?”
周酌意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瞥了一眼紧闭的病房门,压低声音生怕里面的人听到似的:“我前世可是十八岁就死了,他要了我的命,你居然叫我不怪他?”
这句抱怨并不是针对周酌远,而是针对祝婉。
“我不是周家人,把周家的东西还给他理所当然,可是死掉一次的人是我,你们凭什么不允许我怪他?”
周酌意更在意周酌远说的那句恨不得他去死,但不代表他就完全不在意祝婉对他前世死因轻拿轻放的态度。
“你们不觉得这样对我太无情吗?”
永远原谅周酌远是他的选择,祝婉凭什么对他做出这么过分的请求?
说完以后,病房走道重新恢复安静。
良久,周傅轩望向周酌意,眼中的情绪格外复杂:“你之前说,不会怪小远,我们才没有说出这件事,因为怕你担心自责。”
周酌意心里咯噔一声,直觉周傅轩要说的不是什么好事。
周傅轩闭了闭眼:“你手术后,有人拿着小刀要刺杀你,是小远豁出性命去救你,我进去的时候,刀尖距离小远的脖子仅仅不到一公分,他差点就死在那把刀下,胳膊被扎了一个窟窿,地上全是他的血……”
周酌意后退一步,他张开嘴,想问为什么周酌远自己不跟他说,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还能为什么?周酌远就是这么个人。
周傅轩讲着讲着,脸上也浮现出痛苦:“我们叫你不怪他,不是说你不能恨,只是想你恨我们就好,小远不欠你的,他说出那样的话,是因为我们先对他不好,是我们欠的你……他的身体不好,前世,他不过比你多活五年……”
第99章 周酌意火葬场 喜欢不是这样的
周酌意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不可能!我都已经死了, 你们不会再因为我的病忽视他,他为什么身体还会变差?”
周傅轩的话堵塞在喉咙里。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抬起手, 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周酌意怔住。
周傅轩这个人,自负、要面子,周酌远身上的一部分缺点就继承自他,别说周酌意, 就连祝婉都没见他什么时候这样反思过自己。
“你死后,我对小远实施了家暴,不让他去上学, 在你葬礼那天, 他离家出走, 再也没有回来。他一个人跑到北城, 没能好好养伤,就为生活奔波, 我们发现他的时候, 他已经……”
说到这,周傅轩再次扇了自己一巴掌:“我害死了小远, 也害死了你, 如果我那天没有骂他晚回家,他肯定不会情绪失控,对你说出那样的话。”-
病房门打开,又关闭。
周酌意靠着墙滑坐到地上,走廊只剩下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
原来他死后,周酌远根本什么都没能得到,他什么都没有还给周酌远。
他还在那里自以为是地想骄矜任性的周酌远竟然成长了,能够受得了山区教师宿舍那样的环境, 结果周酌远早就在社会上吃过很多的苦,住过很多年简陋的出租屋。
周酌远死的时候甚至都没有人发现,独自一人等死,会有多痛苦多无助?
他果真是一个畜牲,居然用濒死的绝望去恐吓周酌远!
什么只是咬了一口,他是硬生生揭开周酌远身上所有的伤疤,在上面撒盐,还要困惑他为什么那么脆弱一碰就会碎掉。
一无所知的周酌意对周酌远做出的每一件事都那么残忍。
裴鹤是一路跑着来的,他直接略过周酌意去开门,手上汗太多,从门把上滑落,他胡乱在身上擦了两下,终于拧开门把进去。
祝婉正在用棉签沾湿周酌远的嘴唇,昨晚哭了太久,又高烧到现在,周酌远的嘴唇干得厉害。
人还没有醒,短短几天,他身上长出的少到可怜的肉就不见了,躺在床上呼吸都很微弱,让裴鹤想发火都没有办法。
祝婉直起腰,白着脸质问:“你为什么没有陪着小远?”
知晓周酌远的经历以后,裴鹤对周家人再也摆不出好脸色:“这是我和小远之间的事情,跟你们没关系,现在你们可以回去了,我来照顾他。”
祝婉紧紧捏着棉签:“是你说会一直陪着他,我才没有阻止他去支教。”
裴鹤冷声道:“您准备怎么阻止?将他锁在家中?和周酌意的行为又有什么区别?”
祝婉无言以对,只能没有底气地说:“不管怎么样,这次是你临时离开,把他一个人丢在山上。”
周酌远醒来的时候,就听见裴鹤声音像含着冰碴子似的:“对,我现在非常后悔,我不该临时离开,让他被周酌意欺负成这样。”
他慌忙闭上眼睛开始装睡。
祝婉发现他醒来,呼吸停滞片刻,然后蹲下身摸了摸周酌远的额头:“对不起小远,我们太大声了,有没有哪里难受?”
周酌远睫毛颤了颤。
裴鹤脸色铁青地为他做翻译:“你们出去,他现在不想见你们。”
祝婉的动作僵住,她望向周酌远紧闭的双眼,手慢慢收回来。
半晌,几道脚步声响起,又渐渐消失。
周酌远不安地抠了抠被子,裴鹤坐在他旁边不知道捣鼓些什么,一直没有出声。
片刻过后,裴鹤终于开口,依旧像含着冰碴子:“别装了,起来吃药。”
周酌远眼睛肿到只能睁开一半,里面的心虚都要溢出来。
裴鹤脸色难看,扶周酌远起身的动作却和以往一样小心,他将手中的药送进周酌远嘴里,又及时递上水杯的吸管。
是治疗焦虑症的药,虽然不久前的检查结果显示有所好转,但仍然不能轻易停药。
周酌远老老实实喝光一整杯的水,哑着嗓子道:“鹤鹤,我……”
裴鹤打断他:“好了,等你康复后再说。”
周酌远就垂下脑袋,一副委屈的模样。
裴鹤磨了磨牙。
他还是缓下来神色,坐到床边轻手轻脚地拉开一点周酌远病号服的衣领:“我看看伤口怎么样了。”
牙印很深,到现在都是深红的,裴鹤虚虚地碰了一下,声音更柔和一些:“还疼吗?”
周酌远恹恹地摇头。
裴鹤亲了亲他的眼角:“吴姨只是脚扭伤,现在已经能正常走路。再睡会儿吧,我坐这里陪你,没事了。”
周酌远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下子酸得厉害,眼泪啪塔啪塔地砸到被子上。
他不懂一个“没事了”为什么会让他产生那么大的反应,抬起手擦掉又有新的眼泪冒出来。
真没用真丢脸。
裴鹤心口抽痛了下,他抱住周酌远,一下一下顺着人的后背:“我在这里,别怕……”
没想到这句说完以后,周酌远眼泪掉得更凶,和昨晚的压抑不同,他攥住裴鹤衣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讲出来的话七零八落:“我还以为、他找我、索命……我不想、下地狱……也不想、锁在山上……”
裴鹤顿了顿,没有选择在此刻叫周酌远反省“赶走裴鹤”这个错误:“你不会下地狱,也不会被锁起来,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周酌意只请了一天假,裴鹤不允许他靠近周酌远,吃完午饭,他在病房门口坐了一会儿,就起身要回山上去,周酌礼正好在,便叫自己的司机送他。
周酌意想了想,道:“大哥,你能开车送我吗?”
周酌礼愣了一下,意识到他是有什么事情想要同自己说。
路上,周酌意望着自己的手指,问:“关于周酌远,你们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没等周酌礼回答,他又说:“我知道,你们很多事情都瞒着我,说什么为我好,却让我理直气壮做出许多错事,我不想再这样稀里糊涂下去。”
周酌礼一声不吭地开出一段,到红绿灯处时,他终于开口:“你的亲生父母,林叔叔和江阿姨,还有你的亲哥林博旭,他们从小就对小远不好,小远在林家,经常被打,被区别对待,被抢走零花钱……”
车子不能再开进去,周酌意下了车,目送周酌礼离开。
他还是惜命的,雇了人陪自己上山,之前,他总要同这些人搭一搭话,好相处的周酌意很少让场面冷下来,只是今天他实在没有什么心情,一路沉默着走到山区的学校。
周酌远的宿舍门大敞着,他的东西还没有搬走,可是周酌意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
周酌意没有回自己房间,他跑进周酌远的宿舍,动作很快地关上那个木门。
木门关上的瞬间,他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十五年,整整十五年,周酌意被全家人捧在手心的十五年,周酌远却在林家承受了十五年的折磨,怎么能不恨?怎么能不偏激?怎么能不迁怒周酌意?
不借兄长钱会被兄长殴打,只有一本老师奖励的课外书翻来覆去地看,偶尔偷看一次兄长的书会被踹肚子骂小偷,反抗兄长则会被父亲用路边捡来的树枝硬生生抽肿手心,甚至被疯狗咬了父母都要争吵该不该花钱送他去打疫苗!
经历那些事情的时候,周酌远才多大啊?
周酌意没有办法想象小周酌远在那样的环境下是怎么做到成绩如此优秀的,他仅靠自己一个人,从升学率极低的学校考上那么好的高中,要付出比旁人多出多少倍的努力?
而周酌意却在他挣扎两世、历经千辛万苦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时告诉他,他欠了周酌意的命,以后要被锁在什么都没有的大山上度过。
他怎么有脸在欺负完周酌远以后,对周酌远说“我永远原谅你”这种话?他有什么资格说原谅周酌远?如果不是周酌远,他可能早就死在林家了!
温和善良,对每个人宽容大度的周酌意,竟然唯独对他喜欢的周酌远那么残忍。
为什么从来不试图去了解周酌远的想法?为什么从来不顾及周酌远的意愿?
喜欢不是这样的。
他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并非周酌意的喜欢更少,而是周酌意的喜欢太自私,他实际上从未设身处地地站在周酌远的角度考虑过,所以才让周酌远在回到周家以后仍然过得不快活不开心,所以他的每一次亲近才会让周酌远感到痛苦。
夕阳照进来,束缚绳掉在最亮的一块地方,绳上沾着周酌远的血。
第100章 裴鹤 你今天没有权利生气,也不许甩掉……
周酌远没能哭很久, 他喉咙有些发炎,很快就疲惫得发不出声音。
裴鹤就这么抱着他给他测量体温。
其实此刻比起来恐惧,周酌远心中更多的是一种终于可以和不堪过去告别的感慨。
这些年来, 他的脖颈上好像悬着一把刀,许多人围住系着这把刀的绳子,研究要怎么样将它砍断,于是周酌远终日提心吊胆, 惴惴不得安。
而今,这把刀消失了。
他的眼泪里,委屈和害怕并不多, 只是在裴鹤怀中, 温暖包裹着他, 他有人护着了, 就忍不住把那一小点委屈和害怕放大,要哭出来给裴鹤听, 要裴鹤跟他讲安慰的话。
体温计被裴鹤拿了出去, 周酌远抬起头想看看,裴鹤就放到他眼前。
密密麻麻的刻度线让他头晕, 周酌远又不看了, 闭上肿肿的眼泡。
裴鹤觉得好笑:“睡吧,一会儿饭点喊你。”
周酌远“嗯”了一小声,意识晃晃悠悠飘走,迷迷糊糊之间,他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什么东西碰了碰,很软,很轻,没有骚扰到他的睡眠。
这次, 周酌远在医院吊了两天的水,出院的那天,他十分悲痛地告诉裴鹤,自己辛辛苦苦练出的腹肌躺没有了。
裴鹤冷漠无情道:“你不仅腹肌没有了,长出的肉也没有了。”
周酌远不敢再悲痛,他主动牵住裴鹤的手:“没关系,我可以很快练出来和长出来。”
裴鹤没说什么。
再有十几天新生报到,他们先回了一趟M市,周酌远要在首都定居,所以出发前得把需要的东西尽可能带走。
裴鹤又订了那家温泉酒店。
第二天吃完早餐,裴鹤就将周酌远按在床上亲,周酌远配合极了,张开嘴巴任由他动作,是在为自己之前的行为感到内疚。
令周酌远吃惊的是,裴鹤竟然没有趁这个机会直接侵略他很多遍,而是非常耐心细致地照顾周酌远喜欢的所有地方。
周酌远感动得不行,他扶着裴鹤的肩膀,脸红红地喊:“鹤鹤,你怎么这么好?”
裴鹤停顿片刻,继续照顾小周酌远。
然而,当周酌远感动得几乎落泪、即将释放时,裴鹤头抬了起来。
他冷着脸,在周酌远困惑的目光中,慢吞吞地伸出手,将小周酌远堵住了。
“为什么要这样?”周酌远明显还没理解他的意思,两只手一块儿去扒拉裴鹤的手。
裴鹤握住人质,动也不动,他认真又严厉地唤了一声:“小远。”
周酌远停住动作,浑身泛着红,望向裴鹤的眼睛里有伤心有愤怒有慌乱。
裴鹤不为所动:“你还记得自己之前答应过我什么事情吗?”
周酌远喘了两口气,声音发颤:“如果生病,以后所有事情都听你的。”
“还有呢?”
周酌远艰难开口:“……身体不适,立刻告诉你。”
“你做到了吗?”
“……没有。”
裴鹤总结道:“如果你在发现他的第一时间告诉我,或者被虫子咬的时候告诉我,他绝对不会有欺负你的机会。”
周酌远不吭声了。
裴鹤没有逼着他认错:“我思来想去,觉得只有先让你的身体记住不遵守承诺的代价,你才可能养成遇到事情立刻告诉我的习惯。”
周酌远难受得直摇头:“我已经记住了……”
裴鹤无动于衷,冷酷地问:“你违背了你的承诺,是不是应该受到惩罚?”
“……是。”
“是不是生病了,所有事情都该听我的?”
“……是。”
“那我这次惩罚你,你是不是没有权利生气,也没有权利以此为借口向我提分手?”
“……是。”周酌远的这句回应已经带上些许哭腔。
他放下手,揪紧两边的床单,黑软的头发被汗水湿透了,一缕一缕地散在床上,刚才亲得有些红肿的嘴唇张开一点,用恳求的语气喊裴鹤的名字:“裴鹤……裴鹤……”
又时不时地吸一下鼻子想要骗取裴鹤的同情心。
可惜裴鹤铁石心肠,过了一会儿,他尤嫌不够,手上丝毫不松就开始弄周酌远……
不知过去多久,周酌远终于被允许释放,他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好半晌,他才崩溃似的对裴鹤讲:“太过分了,你太过分了!”
亏他还以为裴鹤非常大度一点儿都不计较周酌远的失约,结果这个人比他预想中的还要恶劣。
裴鹤抱他去洗澡,语气硬邦邦的:“你今天没有权利生气,也不许甩掉我。”
清理完,裴鹤板着脸,在他通红的眼角亲了一口:“以后你再隐瞒我,我会比这次还过分。”
没有权利生气的周酌远只能说:“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