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周酌远 他真的不想再害死任何人了……
好多血。
黏腻的、温热的血, 洒在杂草上,大树上,周酌远的衣服上。
背后的重量逐渐减轻, 消失。
周酌远扶着树干,想要爬起来,然而腿软得根本站不住,他一头栽进裴鹤怀里。
裴鹤的心跳声重如擂鼓, 语气却故作镇定:“没事了,小远,我来晚了, 但是现在没事了。”
周酌远被他小心翼翼地抱起来, 耳朵离他的胸口更近, 好吵啊。
吵到硬生生压下尖利的耳鸣。
周酌远青白的手指攥住裴鹤胸口的衣服, 艰难开口:“我没、咳咳、事……和他一辆、咳咳、救护车……”
裴鹤听从过他的话,换来现在的结果, 所以裴鹤此刻只是平静地说:“他们已经开走, 你别担心,我们一会儿在医院汇合。”
但有些东西, 并不是他想避免就能避免的。
周酌远下车以后, 听见不远处的医护人员语速极快的交谈。
休克、病危通知书、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他强行提起的一口气瞬间溃散。
在距离亲生父母和兄长不到三十米的位置,周酌远的身体彻底失去控制,头重脚轻一般向前跌倒,如果不是裴鹤时刻注意着把人接住了,恐怕这一跤会要他剩下的半条命。
周酌远意识完全消失之前,他听见祝婉的哭声。
她说:“酌远,对不起,妈妈来晚了, 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很多东西。
五年前,周酌意在他恶毒的言语下,心脏病发作,被众人送往医院,周傅轩说,要不是他这个败类,周酌意就能等到那颗心脏,摆脱病魔重获新生。
一年前,吴姨瘦骨嶙峋地躺在病床上,满身的管子没能拯救她的性命,她的儿子狠狠将周酌远推开,叫他滚,说如果不是周酌远让她那么劳累和担心,她不会死得这么早。
半年前,系统让他感受这本小说,周酌礼因为周酌意的死亡,终日郁郁寡欢,年纪轻轻就殉情而死,读者们滔天的恨意穿透位面,他们说如果不是自私善妒的周酌远,所有人都会获得幸福。
一个月前,周酌远要回赠予贺清澜的佛珠,贺清澜不知道自己会遇难,还将无事牌留给他,让他好好照顾自己,而在前世,班主任告诉他们,贺清澜顺利进入A国某名校,语气中充满对自己学生的赞扬。
昨天,周酌远说肯定会带柳阔出去,结果没有一颗子弹打在周酌远身上,前世直到周酌意生日还活蹦乱跳的柳阔身体被射穿多处,医生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周酌远从不觉得这些都是自己的错,他一直有着很强的求生欲,否则他不会与柳阔分头行动,而是会留在原地等绑匪。
他经历这么多,从不觉得自己不该活,不配活,虽然他有时候会认为自己的性命没有别人值钱,但是他一点儿都不想死,他想好好活着的。他想和裴鹤一起考上X大,结交很多新的朋友,他想去X大的图书馆,想假期里面与朋友们一起出去旅游,想成为一名医生救治很多的病人。
他是想好好活下去的。
可是、可是他真的,不想再害死任何人了-
凌晨三点二十六分,周酌远开始咳血,呼吸困难,白色的枕头和床单溅上大量血迹。
祝婉心如刀绞,她抖着手去擦,却是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周傅轩的眼睛也熬红了,他拉住情绪明显失控的祝婉,给医生让开地方。
凌晨三点三十五分,检查结果出来,周酌远双肺80%感染变白,转移至呼吸重症监护病房,防止病人过于难受用手拔呼吸管,原本是要将他的双手绑在床的两边,祝婉看到约束带都要崩溃了,捂着嘴不敢哭出声,最后是周傅轩再三保证并签署协议,医生才同意由家属轮流进来按住周酌远的双手。
医生冷冰冰地对他们说:“但凡看住他的人有一秒钟懈怠,你们这种行为都可能会害死他。”
周傅轩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忍住没有发作:“知道了。”
他率先跟随医生去消毒,穿戴好防护设备后进入RICU坐下来。
周酌远果然开始挣扎,他的手在周傅轩的束缚下无力地往上抬,面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周傅轩隔着口罩,嗓音沙哑:“忍一忍,爸知道你是个坚强的孩子。”
周酌远不知道是谁要这样折磨自己,他的眼泪与汗水混在一处,昏迷中都不得安生,也许他就不应该逃跑,让绑匪一枪打死自己,这样还痛快些。
第72章 裴鹤 小远,现在可以活下去吗
凌晨三点五十七分, 裴鹤带领自己的父亲与外科主任医师见面,等他们商讨结束后将他们送入柳阔的手术室。
他忙完这些,回到周酌远的病房外, 才知道周酌远被转至RICU。
裴鹤的身子晃了晃,很快稳住,他安静地听取医生的嘱咐,然后问道:“他的手腕受伤了, 绑上约束带以后,您建议家属陪同吗?”
医生:“正常情况下不建议,但是他刚刚遭遇绑架, 恐怕会留有心理阴影, 而且他的求生欲不强, 家属多跟他说说话, 或许能起到安抚作用。”
祝婉越听越不对劲,她流着泪挡在裴鹤面前:“不要绑他, 我们会看好他的, 二十四小时。”
裴鹤漆黑的瞳孔望着她:“阿姨,这样做会让您的心里好受一点, 但是并不会减少小远的难受, 您就这么相信自己不会在中途昏睡过去吗?”
祝婉说不出话,她被裴鹤绕过:“您先睡一会儿吧,小远醒来的时候应该会希望妈妈在身边,如果您先把身体累垮,他肯定又要失望。”
裴鹤穿戴好防护设备,进去了。
周傅轩胡子拉碴,西装皱巴巴的,他控制着力道包裹住周酌远的手腕, 眼中满是痛楚,瞧不出一点商场上运筹帷幄的模样。
周酌远明明跟他说过的,他却因为没有查到人就放松警惕,这不是周傅轩第一次失职,他没能认出自己的孩子,让周酌远在外面吃那么多年的苦,接回来以后还对人不管不问,觉得心胸狭窄的周酌远不如周酌意贴心。
他没能尽到父亲的责任,又要像父亲一样管教周酌远,于是周酌远越来越讨厌他,说不到两句话就要吵起来,把周傅轩气得头痛。
而现在周酌远没办法再气他,要靠呼吸机才能维持生命,周傅轩只感觉恐慌要把他淹没,脑中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除了枯坐在这看周酌远熬着痛着,他什么都做不了。
裴鹤找到架子上的约束带,在病床边固定住。
周傅轩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等裴鹤伸出手想要接过周酌远手腕时才转过弯,低声呵斥:“你干什么?”
裴鹤面对周傅轩威严的气势也没有停止动作,轻轻抓住周酌远的小臂:“您出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周傅轩:“什么有你?有你就是来绑住他?我们可以看好酌远,他的家人都在这里,什么时候需要你来下决定?”
周酌远又开始挣扎,趁着周傅轩不备就要去拔呼吸管,好在裴鹤及时把他的小臂攥住。
裴鹤没有看周傅轩的表情,很利索地将约束带的海绵垫包在周酌远腕上,扣好扣子。
周傅轩怔怔的,没再阻止裴鹤。
弄好以后,裴鹤坐到周酌远的另一边,慢慢展开周酌远的手指,与他握在一起:“我知道您看见小远这样会难受,但是我想您应该比我了解,他是一个很倔的人,就算现在没有意识,我们也未必拗得过他。”
周傅轩不说话,学着按住周酌远的另一只手,不让他摩擦到伤处。
裴鹤望着周傅轩眼下的青黑:“而且我觉得,苦肉计不应当对自己在乎的人使用。”
周傅轩下意识地想辩驳,嘴刚刚张开,又闭上了。
他们这种行为和苦肉计有什么分别呢?好像这样不睡觉折磨自己就能减少一些没能保护好自己孩子的愧疚-
周酌礼扶着祝婉坐下,他有心安慰几句,话在喉咙里转了一圈,却没能说出来,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很单薄,他自己都不能说服自己安定下来心情,他自己的思绪都很混乱,求生欲不强这几个字反复扎进周酌礼脑中的神经。
为什么求生欲不强?不是很坚韧的小树吗?不是说会越过越好吗?为什么突然就不想活了?
是不是因为周酌礼总是不能及时出现,总是让他受欺负,所以特别坚韧的小树也会开始害怕继续吃苦头?
重症监护室的门打开,周傅轩从里面走出来。
祝婉和周酌礼同时一愣,祝婉焦急地上前质问:“你怎么出来了?!怎么把他一个人丢在里面?!”
周傅轩:“酌远的同学说有话要对他讲,等他的同学出来,你再进去。”
他们都知道上次是裴鹤救下周酌远,这次也是裴鹤及时发现异常通知他们,第一时间将人带回来。
但凡裴鹤对周酌远的关注少上一点或者犹豫一分,他们都不能这么快堵到绑匪-
周傅轩走后,裴鹤要站起来才能按住周酌远的双手。
他的脸与周酌远的脸靠得很近,近到可以看清周酌远潮湿的睫毛。
裴鹤这几天表现得再怎么冷静,到底也只是个学生,他对着周酌远格外苍白瘦削的脸,终于忍不住哽咽了。
“小远,不要害怕,不用再害怕,我爸以前救过、救过身中数弹的警察,他已经在抢救那个人,那个人会没事,小远,你也会没事。”
“你没有错,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很努力地把你自己和那个人都救出来了,你很勇敢很聪明,我看到你要给我发送的信息,你已经很及时地求救。”
“那两个视频,我也有看,我看很多遍都没发现视频是伪造的,他们专门针对你设局,没有多少人能在这种情况下逃脱。但是绑匪全部都被捕获,他们会为此付出代价,你放心,警方一定会逼问出幕后黑手。”
“还有、还有清澜,他没有死,他根本没上那趟航班,那天早上我出去,是给他打电话,他告诉我是因为放不下你,所以准备回来学校,没想到那趟航班正好出事,他是假死,但是他不让我告诉你。”
“我有录音,可以给你听录音,你一点都不小气,那么珍贵的佛珠你说送就送,都是清澜,他是渣男,非要丢下你出国,你别喜欢他了,我不会让你去找他的,你是我的。”
“小远,你是我的,我不允许你去找他。”
“如果、如果非要去找他的话,那就等高考以后吧,我陪你一起去,因为你答应过,要和我一起考X大,你不能食言。”
“实在不行的话,我们一定要在高考前回来,越早越好,虽然我们成绩很好,但是X大还是很难考的。”
“小远,求求你,活下来,不要没有求生欲……”
裴鹤说到最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东西,他滚烫的泪水落到周酌远苍白的额头,仿佛与那天校医院他滴下的水珠重合。
那天在校医院,周酌远睁开那么好看的眼睛,很凶地骂他有完没完,他好希望周酌远现在也能睁开眼睛,再瞪一瞪他-
裴鹤出来的时候已经整理好情绪,他想给周酌远的父母留下一个很可靠的形象。
祝婉在门打开的瞬间惊醒,她没有多看其他人一眼,小跑着进去了。
裴鹤回到柳阔的手术室门口。
周酌远不知道是听懂他说的话还是力气耗尽,已经不再试图伸手去拔呼吸管。
如果是因为他的话,那么周酌远的平静只会是暂时的,只要柳阔没有脱险,周酌远就不会恢复,而重症肺炎在ICU呆一天就会多一天风险。
裴鹤靠坐到椅子上,他刚才指责周傅轩用苦肉计,其实他自己也是几夜没合过眼睛,这样的状态肯定是不行的,他要小憩一会儿,不会让周酌远醒来以后还要为他担心。
二十分钟后,裴鹤被一阵喧闹声吵醒,他揉揉太阳穴,往楼梯的方向抬起头,然后看到传说中的周酌意。
周酌意双眼红肿,捂住胸口的手腕上挂着一串佛珠,他推开保镖,一步步朝裴鹤走来。
他白着脸说:“我哥呢?”
裴鹤:“你怎么会认识我?”
周酌意只是重复:“我哥呢?里面在做手术的是我哥吗?”
裴鹤盯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你确定要去找他?小远现在,正是需要父母关心的时候,我更建议你先去看医生。”
他看出来周酌意是一个心脏病患者,可能病情正在加重,如果周酌意非要过去,分散周酌远父母的关心,那他必须放弃在这里等候结果,回去陪伴周酌远。
周酌意后退两步:“什么叫需要父母关心?我哥怎么了?”
周酌礼在这个时候赶过来,他拉住周酌意的胳膊,面露慌张:“你怎么来了?”
周酌意含着泪:“大哥,你告诉我,哥他怎么了?”
周酌礼看着他,没能像以往那样说出哄骗的话,原本周酌远是能够向门口的保镖求救的,但是因为周酌意的出现,他让保镖去护送周酌意回家。
如果周酌意那天晚上不擅自去找周酌远,他不会被绑架。
周酌意在周酌礼的沉默中意识到周酌远的情况应该很不好,他掏出药物,哆哆嗦嗦吃下,这个时候他不能出事。
他缓上好一会儿,继续问:“大哥,是那天晚上我去找哥哥,他才被绑架的吗?”
周酌礼叹气:“不全怪你。”
不全怪他,所以确实是因为他。
周酌意几乎站不住,声音里带上哭腔:“为什么啊?哥不是把佛珠要回来了吗?不是逢凶化吉吗?为什么还会这样?是因为一定要两串才能起到作用吗?大哥,我把佛珠还给哥,我不要了,他不喜欢我碰他,我以后就不碰了,你告诉他我已经把佛珠擦干净了,求求他戴上,让他逢凶化吉好不好?”
周酌礼扶住周酌意,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之前祝婉回来,很伤心地告诉他周酌远拒绝接收佛珠。周酌远一直以来最喜欢妈妈,对妈妈最好,他连祝婉都拒绝了,怎么可能会听周酌礼的?
裴鹤突然开口:“把佛珠给我吧,我帮你们给他戴回去。”-
七点二十八分,裴鹤再次进入RICU,他迫不及待地告诉周酌远:“柳阔已经脱险,现在正在观察。小远,你等等,我给你播放之前的通话。”
他点开录音,很心机地播放贺清澜骂他装,揭露他对周酌远有意思的那一段。
播放完以后,裴鹤轻手轻脚地解开约束带,将佛珠套上周酌远的手腕:“我知道你一直被欺负的真相,因为大师送给你两串佛珠,只有一串是没有作用的,我给你把另一串要回来了,小远,你很快就会逢凶化吉,恢复健康。”
“小远,现在可以活下去吗?”
裴鹤的心激动得发颤,他望着安安静静躺在床上,没有任何醒过来的迹象的周酌远,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
他已经没有任何筹码了。
第73章 周傅轩 他还在怀念那个很轻易原谅他并……
周酌远不知道自己是睡着还是醒着, 他的胸口很痛,针刺一样,呼吸不受控制, 始终处于一种窒息的状态。
这应该是一种酷刑吧,用于惩罚多次害死别人的周酌远。
他又开始恨,恨那些要给自己上刑的人,明明他已经洗心革面, 他都不准备再害人了,那些人居然还要给他上刑。
可是再恨也没有办法,他的身体连眼睛都睁不开, 更别说爬起来和他们拼命。
周酌远的意识开始变得断断续续, 脑中出现一些让他开心的幻想。
比如他没有被抱错, 在祝婉和周傅轩的疼爱中长大, 他温和善良、多才多艺,走到哪里都被别人夸奖, 而且特别聪明, 考上X大,帅气的照片被学校贴在光荣榜上, 光荣榜下面远神后援会的成员兴奋地抱在一起:“啊啊啊, 远神太帅了!”
比如吴姨遇到的是已经成为医生,有能力和金钱救治她的周酌远,而不是脾气不好,经常生病,只会让她担心的周酌远,她的病被周酌远及时发现并治好,过上幸福的生活。
比如贺清澜成功进入A国某名校,交到一个各方面条件都很好的对象, 但是很快他的对象把他甩掉,贺清澜借酒消愁的时候,想起被他抛弃在国内的周酌远十分后悔。
比如柳阔高考完找周酌远打架,被周酌远打趴下,周酌远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成熟一点,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于是柳阔改邪归正,重新回去念书,把周酌远当成他的指路明灯。
比如裴鹤在大学里面也成为他的舍友,他对裴鹤非常照顾,为裴鹤两肋插刀,某一天他们一起出去玩的时候,裴鹤被坏人调戏,周酌远跳出来保护他,用身体帮他挡住坏人的攻击,然后在裴鹤耳边温柔地说:“我保护你。”裴鹤十分感动,一定要以身相许……
他的幻想在这里戛然而止,可能是非要嫁给他的裴鹤显得太过诡异。
周酌远听到一些声音,好像是周傅轩在说什么都是爸的错,说周酌远是坚强的孩子这次也必须坚持住,过了一段时间,他又听到祝婉说最爱他,求他不要有事。
原来他是陷入第二层幻想。
他到这个时候,还在渴望父母的爱和忏悔吗?
周酌远有些困惑。
他的意识又开始断断续续,后来还听到周酌礼啰嗦什么小树小花小草,什么送他上学校,都是很小学生的发言。
周酌远感觉好累,好烦,他不想听了,源源不断的窒息感让他非常绝望。
就在周酌远强行安慰自己你马上就死了马上就死了的时候,他听到裴鹤的哽咽声。
滚烫的泪水落在他的额头,像那天校医院的水滴一样把周酌远惊醒。
贺清澜没有死。
柳阔正在被抢救。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所有人都在努力,只剩下周酌远-
七点五十六分,周酌远终于战胜他的眼皮,睁开一点眼睛。
清醒不代表病情好转,甚至对于病人来说,越清醒越痛苦,可是不醒过来的话,周酌远的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
裴鹤手指轻颤着捋开他粘在脸颊上的碎发:“小远,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但是很快就会好起来,相信我。我现在问你问题,你只需要眨眼睛来回答,好不好?”
周酌远望着他,长长的潮湿的睫毛随着眼皮的动作移动。
裴鹤的问题都是渴不渴、这里难不难受、有没有哪里痛这样的,他按着周酌远的意思给人调整了一下姿势,用棉签沾湿周酌远的嘴唇。
八点钟,祝婉进来与裴鹤换班,她扎起的头发有几缕散乱到外面,眼中的疲惫在看到周酌远后变成惊喜,只是很快,她注意到周酌远紧拧的眉头。
祝婉不敢问他是不是很疼、很害怕,她坐下来,轻轻握住周酌远的手:“妈妈在这里陪你。”
周酌远的手指动了动,眉头皱得更加厉害,裴鹤对祝婉说:“您不用再抓着他,他现在已经清醒了,这样抓着他他会不舒服。”
怎么会不舒服?祝婉从没有听过这样的说法,她想反驳裴鹤,却在下一秒看到周酌远要哭不哭的神情。
她像是烫到一般,猛地把手缩回来。
周酌远的眉头果然舒展不少。
祝婉作为他的母亲,还不如一个外人了解他。
她为什么不了解呢?
是因为在周酌远拿着照片给她讲自己成长经历的时候打断他?是因为从不去关心周酌远以前在林家过得好不好?是因为从不询问周酌远有没有受人欺负?
因为她的忽视,周酌远现在不肯亲近她了,以前喜欢在客厅写作业,等她摸头的周酌远,喜欢缠着她叫妈妈,给她送杂七杂八小礼物的周酌远,如今只会讨厌妈妈的亲近。
她是一个很不合格的母亲。
但是为什么不合格的是祝婉,受到折磨的却是周酌远?
她泪眼朦胧地望着她插着呼吸管面白如纸虚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消散的孩子,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的不公平,明明有错的是他们,难受的却是她无辜的孩子?
祝婉这些日子流的眼泪比过去的几十年还要多,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周酌远立刻好起来,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够抹除周酌远受过的伤害,让他从求生欲不强变成求生欲很强。
裴鹤用湿巾擦拭周酌远额头的汗水:“阿姨,您情绪不能稳定下来的话,还是由我继续照顾小远吧。”
周酌远眼珠转了转,他知道裴鹤已经很累,想说自己可以一个人,但是插着呼吸管不能讲出来话。
他恼怒地瞥了一眼碍事的呼吸管。
裴鹤猝不及防地被可爱到,忍不住勾起一点嘴角,只是现在还不到放松的时候,他的笑容很快不见,耐心道:“等医生再给你检查一下,如果有所好转,中午应该就可以撤呼吸机。”
没有事情需要祝婉去做,她也不肯走,固执地坐在里面看她的孩子被别人安抚好,眼睛一次都不朝她看过来。
终于,她在长时间的冷待中意识到,她的孩子并不需要她。
那次周酌远要求祝婉陪读,是他最后一次需要母亲,祝婉拒绝了,于是他再也不要母亲的陪伴与照顾-
周酌远第一次叫爸爸,是在回去周家的路上,祝婉温柔地诱哄他,于是他紧张地直了直身子,先是看向祝婉:“妈妈。”
然后在祝婉鼓励的眼神中,又看向周傅轩:“爸爸。”
彼时周傅轩颇为严肃地“嗯”了一声,这样的反应显然不合周酌远的意,他回家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与周傅轩处于一种不熟悉的状态。
直到周傅轩当众打了他一巴掌。
周酌远开始与周傅轩冷战,餐桌上他跟祝婉讲话,跟周酌礼讲话,跟周酌意讲话,一个一个讲过去,就是不跟周傅轩讲话。
路上遇到周傅轩,周酌远会故作冷淡地瞧他一眼,然后绕着他走。
周傅轩气得不行,只觉得周酌远真的一点都不懂事,而且没有能力为自己做的事情承担后果。
生气归生气,家中长辈的生日宴他还是带着周酌远一起去了,毕竟他不能真的叫旁人以为周酌远是不被周家承认的私生子。
然后周傅轩发现,以往喜欢端着很多食物走到旁边吃完才回到他们身边的周酌远,那天晚上连一口水都没有喝。
他跟在距离周傅轩不远的位置,每当周傅轩回头的时候,他都要下意识地紧绷起身体,并且自己好像没有发觉,还是那副故作冷淡的表情。
周傅轩才明白自己的行为给刚认回父母很没有安全感的周酌远造成多大伤害。
出于愧疚,晚上到家以后,周傅轩破天荒地亲自端着提前让厨师准备好的食物,送到周酌远的房间,给周酌远解释之前为什么冲动打他,向他道歉并且转给他很多零花钱,耐心地教导周酌远以后遇到那种情况应该怎么做。
那个时候的周酌远非常的好说话,他双手摆在自己腿上,原谅没有足够能力保护孩子只能当众给他难堪的周傅轩:“我知道了,爸爸。”
只是这样的好说话逐渐在后面周傅轩日复一日嫌弃的态度中消磨殆尽,周酌远变得愈加尖锐,他的小刺越长越锋利。
天色已经大亮,阳光洒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口,映出的颜色竟然是冰冷的。
周傅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那么久之前的事情,可能在两次的事件中,周傅轩的表现都是那么的无能。
也可能,他还在怀念那个很轻易原谅他并且身体很健康的周酌远。
忙碌的医护人员来来往往,周傅轩脑中再次闪过周酌远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晕倒在裴鹤怀中的场景。
他们一早知道绑匪没有对周酌远做什么过分的事情,还做很多心理准备要去面对周酌远的指责与恐惧,没想到刚从车上下来,就看到周酌远陷入昏迷,根本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
当初那么健康的孩子,一个晚上不吃东西不喝水也没有事情的孩子,跑步可以拿一百米冠军的孩子,短短三年时间被他们养得这么脆弱。
而周傅轩直到周酌远那天病倒在家门前,才发现他的身体居然那么的不健康。
明明是自己的不负责任,却还要斥责周酌远隐瞒他们,如果不是他经常打骂孩子,周酌远会害怕告诉他自己的身体状况吗?又有哪个孩子生病的时候会希望父母不在身边?
第74章 裴鹤 等你好了我再跟你生气
五日后, 周酌远状况平稳,顺利转入普通病房,裴鹤终于趴在他的病床边睡了一个完整的觉。
因为仍然存在气喘、胸闷的症状, 他还需要依靠氧气罩缓解,周酌远感觉被压着的鼻根有点痒,可是他常用的右手被熟睡的裴鹤攥着,只好艰难地抬起之前蹭破并且还扎着针的左手。
“别动!”周傅轩推门进来, 看见他的动作心惊肉跳,急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过来按住他的手,“你想要做什么?”
周酌远不明白为什么他反应那么大, 也不明白为什么他眼中有那么多的恐慌, 只是自己好不容易抬起一半的手又被按下, 周酌远十分愤怒, 从氧气罩里透出闷闷的声音:“你很烦,我的鼻子, 咳咳, 被压得很痒。”
裴鹤在周傅轩推门的时候就已经醒来,他听完周酌远的抱怨, 心虚地松开被他攥出很多汗水的手。
周酌远如愿以偿摸到自己的鼻子。
周傅轩的心悸这才消失, 他把刚刚放下的食物拿过来:“你的朋友们前几天打电话要来看你,我没同意,现在你已经从重症监护室出来,想要见见他们吗?”
周酌远第一次见到周傅轩用这种表情跟他讲话,像是被鬼附身,可能在因为周家的仇人绑架周酌远,而周家迟迟不肯答应绑匪的要求害周酌远差点丢掉性命这件事愧疚。
他不会安慰周傅轩自己现在成功逃出来了云云,看到他们愧疚, 周酌远心里是爽的,他巴不得多爽一会:“晚两天,等我、咳咳、再好一点。”
周傅轩“嗯”了一声,帮周酌远摘下氧气罩,摇起他的病床想喂他吃饭。
没等周傅轩端起碗,周酌远就很冷漠地说:“不用你。”
前几天他太虚弱,随便谁来喂都乖乖吃了,现在他有力气,自然不会委屈自己。
非常难得,周傅轩竟然忍住没有发火,心平气和地问:“那我喊你妈来。”
周酌远一愣,他也不想要祝婉,那他想要谁?他下意识地准备麻烦谁?
裴鹤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叔叔,我来吧。”
周酌远的身体僵硬一瞬,他呆呆地抬起头,望向这几天一直陪在他身边的裴鹤-
周酌远今天的胃口比昨天更好一点,喝掉大半碗粥,裴鹤给他擦完嘴戴好氧气罩,又把病床摇平,背过身去收拾东西。
周酌远望着他的背影,犹豫地开口:“贺清澜,真的没有、咳咳咳、事情吗?”
裴鹤动作顿了顿,没回头:“我可以再给你听一遍录音,也可以陪你去找他。”
周酌远那天醒过来没多久,裴鹤就又给他简单讲过一遍柳阔的恢复情况以及贺清澜假死的事实,不过裴鹤也能理解周酌远对贺清澜感情太深所以好像失忆一样反复询问的行为。
裴鹤垂下眼睑,他是有点难受的,没有谁会对喜欢的人始终记挂别人无动于衷,而且他很害怕周酌远见到贺清澜以后旧情复燃,那他又没有机会了。
他开始不敢想那样的场景。裴鹤不清楚自己当初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地给贺清澜与周酌远牵红线的,大概中二期沉浸于青春疼痛文学的裴鹤对贺清澜的喜欢和占有欲还不足以让他真正的疼痛。
他不要周酌远喜欢别人。
这样突然冒出的想法让裴鹤心里一颤,他轻轻盖上盖子,安慰自己,君子论迹不论心,就算他心里面想让周酌远只属于他,只能看到他一个人,想做许多过分的事情,现在说出愿意陪周酌远去找贺清澜的裴鹤也还是一个君子,是能够让周酌远依赖的好人。
磨磨唧唧地收拾完东西,裴鹤调整好表情,转身查看周酌远的情况,却发现周酌远正直勾勾地望着自己。
他怔了怔,慌乱地想周酌远不会瞧出来裴鹤的龌龊心思了吧?
然后他看见周酌远张开嘴,讲话慢吞吞又字正腔圆,闷闷的压在氧气罩下面:“小远,咳,你是我的,我不允许、咳咳、你去找他。”
裴鹤脑子里“嗡”的一声炸了,他霎那间脸上五颜六色,千变万化。
好半晌,他才找到自己的喉咙在哪,艰难地从牙缝里面挤出声音:“等你好了我再跟你生气。”
他说等周酌远好了再生气,而不是等周酌远好了再算账。
周酌远眼睛弯起来。
好大一块馅饼,狠狠砸在裴鹤头上,把他砸得头昏眼花,飘飘然仿佛身处梦中。
周酌远知道他的心思以后,没有跟他吵架,还对他笑-
祝婉过来的时候周酌远正在午睡,她又恢复从前精致干练的形象,除了怎么也遮不住的黑眼圈有些突兀。
她坐在床边安静地看了周酌远一会儿,临走的时候想要喊裴鹤出去聊聊,没想到她刚一站起身,周酌远就睁开眼,警惕地望着她。
祝婉想起上一次在校医院,周酌远也是焦急地爬起来,生怕她在背后讲他的坏话。
她实在想不出自己究竟做过什么事情让周酌远这么防备,可能是童年的经历让周酌远对所有人的防备心都很重。
祝婉的视线落到周酌远的手背上,几个针眼十分明显。
吃过很多苦头的周酌远,防备心重一些是很正常的。
祝婉又坐回床边,握住周酌远放在外面的冰凉的手:“今天咳嗽有好点吗?胸口还痛不痛?”
周酌远已经不会再感到喘不过气,不用再依靠氧气罩,只是咳嗽与胸痛的症状好转得非常缓慢,因此他也一直没有允许他的朋友们来看他。
他回答:“就那样。”
裴鹤翻译道:“咳嗽好一点,偶尔会头晕和胸痛,得慢慢调理。”
祝婉感激地看向裴鹤:“裴同学,这次真的特别感谢你,前几天太忙,阿姨都没时间好好跟你说声谢谢,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尽管提,只要我们能够做到。”
这样的承诺非常值钱,就是不知道承诺的效力能够持续到什么时候,周酌远有心提醒裴鹤早点提要求,又想不到合适的借口。
等祝婉离开,周酌远认真地看向裴鹤:“她不一定、咳咳咳、做到,但是我也可以、咳咳、答应一个要求。”
裴鹤惊喜交加:“真的?什么都可以?”
周酌远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第75章 裴鹤 你是不是很心虚?
裴鹤原地转了一圈, 说:“我不能浪费,得好好想想,小远, 我的要求有几年保质期?”
这个问题成功难住周酌远,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够活多久,说不准什么时候他就被系统抹杀掉。
他的右手放到被子上,又从被子上挪到床单上:“呃, 两个月……”
裴鹤:“?”
周酌远顶着他不可置信像是无法理解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小气的人的眼神,硬着头皮改口:“三个月……”
“一年……”
“三年……”
他终于受不了似的,手缩进被子里:“五年, 五年可以吧?咳咳, 不能再多了!”
裴鹤见好就收, 蹲下来与他对视:“那就说好了, 五年之内,你必须答应我一个要求。”
周酌远从未与旁人做过这样的约定, 他隐隐有些后悔, 睫毛颤了颤。
裴鹤握住他被子里的手,暖意从交接处传过去:“我不会很过分的。”
周酌远这几天已经习惯他这样的行为, 并没有感觉别扭:“我知道。”
裴鹤又说:“但是也不会很容易实现。”
周酌远喉结滚动了下:“不管多难, 我都去做。”
裴鹤轻声说:“所以给出我这么珍贵的许诺,就不要再赶我走了吧,我想陪着你,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回去学校,你知道的,我不可能丢下你之后还能安心学习。”
周酌远想要说可是,嘴巴还没张开, 一个没有见过的医生恰好此时走进来。
医生外表约莫三四十岁,气质儒雅随和,他摘下口罩,站在裴鹤身后跟周酌远打招呼:“小远,今天感觉怎么样?”
他以为是换主治医生了,老实回答:“比昨天好一些,就是早上的时候有、咳咳、有一阵子胸口疼,医生,我会留下后遗症吗?”
医生语气温和:“你已经恢复得很快,好好休息,是可以痊愈的。”
真的是很不错的好消息,周酌远好像确实逢凶化吉了,他感激地对医生笑:“我好好休息,最快多久可以出院?”
医生沉吟片刻:“这个我不好说,要看后面的恢复情况,是想早点出院回去上课吗?”
周酌远:“嗯,我跟我的朋友都、咳咳、已经高三,还有几十天、咳、就高考了。”
医生顺着他的视线看一眼蹲在地上的裴鹤,轻轻笑了笑:“不急,你慢慢讲,听说你们都想考X大?”
提起成绩周酌远还是很自豪的:“对,因为X大最好,是我们的梦想。”
“以后是想成为一名医生吗?”
周酌远心想自己居然表现得这么明显吗?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医生:“是的,您怎么知道?”
医生没有回答,而是弯下一点腰,掏出手机递到他面前,微信的二维码上方显示他在海边拍的游客照,用户名是海阔天空:“不介意的话,可以加叔叔的微信,有什么问题随时都可以来问,我看到以后就会回复。”
周酌远的目光却没有落在二维码上,他注意到医生胸口别着的挂牌,姓名一栏处写:裴乘康。
他忽然笑不出来了,结结巴巴道:“您、您是……”
医生笑意不减:“我是裴鹤的父亲。”-
担心被别人听到,周酌远在裴鹤给自己擦脸的时候才很小声地说:“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裴鹤不以为意:“这有什么?我见你爸妈的时候也没准备啊,小事,大不了我带你私奔。”
周酌远把他的手拽下来:“谁要跟你私奔?”
裴鹤的动作顿住:“你不肯跟我私奔吗?”
周酌远很想骂他开玩笑不看人眼色,明明自己这么严肃,他还在那里私奔私奔,可是脑子里突然冒出那天梦到的场景,被周酌远保护得很好的裴鹤哭得梨花带雨,说什么这辈子非周酌远不嫁……
他的脸颊微微泛红:“你能不能成熟一点?现在好了,我在你爸的眼中、咳咳、肯定是一个很没有用的病秧子。”
裴鹤擦干净手,再次蹲到周酌远床边,他很喜欢这个姿势,离人很近又不会带来很多的压迫感:“放心吧,我之前就跟他讲过你,我爸很喜欢你,而且他性格很好,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他,别总给自己那么大压力,把我爸妈当成普通朋友的爸妈就好。”
这句话很心机地拉近他和周酌远的关系,好像裴鹤已经超出普通朋友的范围,获得男朋友的身份指日可待。
犟驴周酌远仍然很懊悔:“怎么可能没压力?我都没有去过朋友家,咳咳,更没有见过朋友的父母。”
裴鹤想到他从前孤僻的性格,心口霎时间抽痛了下,面上却没表现出来:“都怪我爸,他自作主张过来看你,我其实也不知道。”
周酌远连忙摇头:“不不不,不怪叔叔。”
裴鹤将下巴搁到叠在床沿的胳膊上:“好吧,那怪我,惩罚我扶你下去晒晒太阳。”-
今天的太阳格外刺眼,周酌远戴上墨镜和口罩,被一个小女孩误认为是明星,她拽住周酌远的衣角晃了晃:“大哥哥,可不可以给我的帽子签名。”
女孩的父母跑过来跟他们道歉,把她抱起来,女孩趴在父亲的肩头哭:“我第一次见到电视上的明星哥哥,我想要签名。”
她的父母应该非常爱她,请求周酌远随便签点什么给小女孩,他们愿意付出一定的报酬。
周酌远没有要报酬,他接过小女孩的帽子,绞尽脑汁也没想到可以写什么,最终只好写下“远神”二字。
小女孩破涕为笑,高兴地抓着帽子朝他挥手,她的母亲始终温柔地望着她。
是很幸运的、被父母爱着的小女孩。
周酌远怔怔地看他们走远。
裴鹤牵起他的手,周酌远回过神,想要说点什么为自己的走神做补救,身后忽然传来周酌意激动的声音:“哥,你已经可以下床了吗?”
他面色倏地一白,僵在原地。
周酌意绕到他们面前,这次他没再试图去触碰周酌远:“吓死我了,哥,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天有多担心你?”
周酌远瞧着他身上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病号服,手脚变得冰凉,下意识地就想把裴鹤藏到自己身后。
其实周酌意从未和他争抢过什么东西,反倒是他常常霸占周酌意从父母兄长那里得到的礼物,只是人和死物不一样,人有感情,不能被周酌远左右。
周酌意又凑近一点,与周酌远站在一起如同真的双胞胎,他真诚地对裴鹤道:“辛苦你照顾我哥,给你添麻烦了,裴鹤。”
周酌远墨镜下的双眼变得干涩无比,原来他们早就已经认识,原来裴鹤说的要回来佛珠是从周酌意手中要回来。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情不自禁地开始想裴鹤是不是和关琦一样,因为周酌意的请求才来照顾周酌远。
他听到裴鹤礼貌回应:“不辛苦,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
周酌意脸上的笑容淡去一些:“怎么会?你不用客气,我应该替我哥好好谢谢你的。”
裴鹤嗓音温柔:“小远已经谢过我了。”
周酌意逐渐捏紧自己的掌心,他看着二人牵在一处的手,周酌远从未与他这么亲密过。
他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就在对周酌远好,把健康的身体让给哥哥,可是就因为他没有阻止祝婉要周酌远的佛珠,周酌远竟然狠心得连碰都不让他碰,还要在他面前和别人牵手刺激他。
是不是裴鹤用他主动给出的佛珠欺骗周酌远的好感?
周酌意眼神暗了暗:“那我也要谢谢你替我把佛珠为我哥戴上。”
裴鹤皮笑肉不笑:“是我要谢谢你肯把佛珠还给小远才对。”
周酌远听他们在这里谢过来、谢过去,神情越来越冷漠,大概他们很想和对方多说几句话,只是周酌远不想听了,他挣开裴鹤的手,扭头就走。
裴鹤愣了一下,赶忙追上去:“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抱你回去吧……”
周酌远赌气道:“我自己能回,不耽误你。”
裴鹤想不到他这样见不得自己怼他的弟弟,不是周酌礼说他讨厌小意的时候没有否认吗?就算讨厌也比裴鹤重要吗?
他有点伤心和生气,强行把周酌远抱起来:“不许乱动!”
周酌远想到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咬咬牙,忍住没有挣扎。
周酌意没有追,裴鹤最后一句话让他心里很难受,他把佛珠还回去以后周酌远身体就慢慢变好,不管是从哪个角度,都是他差点把哥哥害死了-
两个人回到病房以后脸色都很难看,裴鹤锁上房门,质问靠在床头的周酌远:“是他先膈应我的,你凭什么不准我回嘴?是不是在你心里谁都比我重要?周酌意、清澜、柳阔,是不是都比我重要?”
周酌远:“?”
他脸上的表情差点没绷住:“什么东西?”
此刻周酌远竟是完全无法理解裴鹤的脑回路,眼睛睁大一些。
裴鹤很不服气:“你这是什么表情?是觉得我在乱吃飞醋无理取闹?”
周酌远眼中的所有情绪都被问号取代:“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吃醋?谁在膈应你?周酌意吗?”
裴鹤冷笑一声:“除了他还有谁?说什么给我添麻烦,他以为他是你的谁?!还替你谢谢我,一个喜欢自己哥哥的变态,你为了他跟我生气,难不成你也对他有意思?我告诉你我不允许,你就算不和我在一起也不能搞这种乱七八糟的禁忌之恋!”
周酌远面色一言难尽:“……”
裴鹤的嘴巴不停,好像要把这些日子受到的委屈都念给周酌远听:“清澜是先来的,我忍了,谁叫我没有先对你好,但是柳阔呢?他之前还欺骗你,你刚能下床就吵着要去见他,是不是因为他帮你挡子弹就很感动对他产生感情?!要不是你那天非不让我跟你一起去,我也可以给你挡子弹,我都不会让你病成这样让你吃这么多苦!”
周酌远:“……”
裴鹤见他不说话,更加理直气壮:“你是不是很心虚?”
原来情人眼里出西施是真的,裴鹤自己喜欢周酌远,就觉得天底下所有人都喜欢周酌远,而且他有点被绿妄想症,还没有和周酌远确认关系就开始防他防你。
但是这样的裴鹤,这样慌乱的裴鹤,好像把糟糕的情绪从周酌远身上偷走了,安到自己身上,很勇敢地发泄出来。
周酌远在裴鹤眼里,也是值得被很多人争抢的珍宝。
他沉默一会儿,想要从床上起来,被愤怒又眼睛很尖的裴鹤按住:“你要干嘛?拿东西还是什么?现在想要用自己的身体健康威胁我吗?”
周酌远被按住就不动了,盯着他漆黑的眼睛,语速很慢地道:“裴鹤,其实只有你在喜欢我而已。”
裴鹤眉心一拧,还想同他争论,嘴巴才张开一点,就听到周酌远又说:“不过你介意的话,等柳阔康复以后,我就不再与他接触,而周酌意,我确实讨厌他,已经在避免与他接触了,所以才会离开,不是在生你的气。”
他觉得裴鹤在胡言乱语,却要包容乱吃飞醋的裴鹤。
裴鹤没再继续强调那些人的心思,他不可能再犯同样的错误,把周酌远推给别人。刺眼的阳光被窗帘挡下,只渗进一点暖意,他弯下腰抱住周酌远:“对不起,我误会你了,我不是想逼你和他们断绝关系,但是你是我的,小远,你是我的。”
第76章 裴鹤 夸张、肉麻、幼稚
周酌远没有说话, 他的脸颊贴着裴鹤通红发烫的耳根,总是把他抱来抱去、动不动就要和他牵手的裴鹤在他清醒状态下说出这样类似告白的语句时也会感到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