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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海珠没有透露新线索是什么的意思,转而说起了今天的请楚衍过来的目的,“为了不打草惊蛇,这件事一直在秘密调查。恰好柳东阳突然闹着要见您,因此,我请求楚董在等下与柳东阳的会面中,帮我们提几个问题。可以吗?”

“当然可以。”楚衍虽然不太明白于海珠为什么要他个普通人帮忙提问,但十分爽快的答应道,“配合警方的工作,是我们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

“非常感谢。”于海珠行动干净利落,几句话沟通完毕之后,便让人直接带楚衍去见柳东阳。

警方安排的见面处是一间没有窗的小房间,天花板上明晃晃的挂着摄像头,房间正中央放着一套嵌进地板的桌椅。而柳东阳,则被铐在桌子上动弹不得。

楚衍噗嗤笑出了声。曾经张扬跋扈、敢闯进妙言顶层的会议室当着他的鼻子骂娘的纨绔大少爷,此刻却胡子拉碴、狼狈不堪。宛如一个被扫黄组扫进来的嫖客,在围观群众的指指点点下抬不起头。

听到动静的柳东阳抬眸,看见了依然面带病容、却笑容灿烂的楚衍,脸色蓦地一变。

两人现在的差距是如此明显。记忆中明明差不多的两个人,此刻却犹如天壤。

柳东阳瞬间破防:“你来看什么?你来看笑话的吗?你个白眼狼!你们全家都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他突然像发了狂似的大喊:“没有我们柳家,侯子芳早饿死了!你们凭什么过河拆桥!凭什么不让我继承妙言!!!妙言是我柳家的!是我的!!!”

“你个冒牌货给我滚!!滚!!!”

面对柳东阳前言不搭后语的发泄,早已习惯的楚衍淡定非常。他悠闲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看着柳东阳发疯。甚至顺便给刚加上好友的于海珠发了条微信:“您好,请问柳东阳的血检有做吗?”

“检查过了,阴性。这方面他没问题。但我建议他看看精神科。”

于是楚衍安下心来,只要不涉及D品,柳东阳个人疯不疯他一点也不关心。难得有大把休息时间的他,甚至饶有兴致的看起了热闹。

说实话,对楚衍而言,柳东阳是他很长一段时间的阴影。在学校里、在家族聚会里,甚至有时候长辈转个身的功夫,他就会被牛高马大的柳东阳推一把打一拳。

因为他体弱,无论怎样都打不过年长他好几岁的柳东阳。直到各自上了大学,幼时的噩梦才算彻底结束。

然而,当楚衍想起过往的时候,赵巧萍刚刚的抱怨竟蓦地刺入了他的脑海,蛮横的刺破了所有人都一直回避的质疑——为什么明明他才是柳家唯一金尊玉贵的少爷,但却在诸多长辈的眼皮子底下,被柳东阳欺负了那么久、那么久……

直到现在,柳东阳仍然在理直气壮的辱骂他、羞辱他。这似乎并不能用柳家妄想来解释,正常人类,哪怕柳东阳这样的傻逼,都不可能那么理所当然的认定,自己才是堂叔祖家的继承人。

世界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楚衍嘴唇抿了抿,随着长辈一个个的离世,或许有些秘密,已经永埋地底,再也找不到答案了。

柳东阳的嘶吼渐渐没了力气。忽然安静下来的环境,也让楚衍从回忆中回过了神。

“是你请我来的,”楚衍的语调平静且冷漠,“如果你无话可说,那我走了。”说毕,起身就要走。

“慢着,”柳东阳的声音已然沙哑,他伏在桌面上,大口的喘着气。好半天才缓过劲来,重新开口,“我有话想说。”

楚衍却没有坐下,而是保持着站姿,一副随时准备走的样子。

“楚衍,我知道你恨我。”冷静下来的柳东阳,语调里不自觉地染上了几分示弱,“但你不知道,从小到大,故意找你事的从来不是我。”

楚衍挑眉:“你想说,任志辉?”

“对!”柳东阳的情绪又激动起来,“我顶多算从犯,他才是主谋!你要告的是他,不是我!不是我!!!”

二度被抓进局子,柳东阳的心态真的崩了。如果说上一次,是因为冉婵娟嫌他烦,小小给他个教训;那这一次,他已然嗅到了极度危险的气息。柳靖手里的股票被强制回购,家里的资产被冻结清查……

所以,这一次再不会有人来捞他,甚至会因为楚衍的起诉而判刑。

金尊玉贵长大的柳家大少爷,上次拘留的半个月就差点要了他的小命。在牢房里蹲几年……柳东阳想都不敢想。尤其是作为一个常年混迹各种娱乐场所的纨绔,不知在酒桌上听过多少监狱八卦。

现在回想起来,是根本抑制不住的恐惧与颤抖。

可以说,他此前在珠城多么横行霸道欺凌弱小,现在就有多么畏惧暗无天日的未来。

所以他发疯、发狂,目的不过是想让楚衍放他一马。

楚衍却没兴趣纠缠往事,想着于海珠的交代,直接开口问道:“金阙那天晚上,冯良手里的药是谁给的,你知道吗?”

“不是我!”柳东阳立刻喊道,“是他自己拿到的……”

“你最好说实话,”楚衍凤眸微垂,居高临下的看着柳东阳,“否则,我不介意多给你搜罗几页纸的证据,让你跟柳靖在牢里父子团圆。”

柳东阳一抖:“真不是我。”金阙的事过去了近一年,他早忘了细节。但现在他有求于人,只好顶着楚衍那冷漠地目光拼命回想。

不知过了多久,柳东阳终于想起了个细节,立刻邀功似的道:“是刘猛!是猛哥给的!你应该记得他的,那天晚上他在现场,他是任志辉的人!”

听到新的人名出现,监控镜头外的警察们顿时精神一振。陆林武车祸案千头万绪,却始终找不到关键信息。而违禁药品和D品,往往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毫无头绪的重案组,只能尽量去抓每一个线头。

现在,似乎抓到点东西了。

“那……药是从外面拿进来的,还是金阙提供的,你清楚吗?”

楚衍继续深入。

“外面,”这点柳东阳很确定,“因为俞总事后发了很大的火。”柳东阳的声音越说越低。他没说的是,从此他们这群纨绔,再没踏进过金阙。若非事后任志隆出面求情并补偿,当时俞总就告到陆老爷子那去了。

这也好理解,如果任志辉只想借他的场地灌酒搞事,他装装死也就过去了,没必要为了个楚衍得罪大客户。可一旦涉及违。禁。药品,那就等于用自己的身家性命给任志辉的任性搭台。

任志辉且没那么大脸。

“外面哪里,知道吗?”

“好像是……”柳东阳努力想,“揽月路什么的……”

门外的警察们对视一眼,于海珠的手指,果断的敲向了地图上的某个点。观云区的揽月路上,赫然有家梦龙酒吧,线索连上了!

果然,有些细节是可以通过外围小跟班一点点复原的。或许他们每个人都只知道一点点,但那就像散落的拼图,只要找到的足够多,必然能挖出全部线索。

只可惜柳东阳属实太外围了,高中毕业后即被抛弃的前跟班,无论怎么问询,也再吐不出任何有用信息。不过能找到刘猛和揽月路两个线索,重案组已经很满意了。

“楚董,实在太感谢了!”于海珠再次与楚衍握手,“今天的信息很有用,劳累您大热天的跑一趟。我们真是过意不去。”

于海珠的话说得真心实意,为了榨取柳东阳的全部价值,无数的问题来回问询。一口气从中午折腾到夜幕低垂,这对病人而言是巨大的负担。

但楚衍却没说什么,和气的跟警察们一一打过招呼,并保证自己绝不会泄露今天的提问之后,才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了警局。

深深吸进一口夏季灼热的空气,稍稍驱散了些许积压在胸口的郁气,心里却仍是沉甸甸的。并不为今天与警方长时间的配合,而是柳东阳在问询中丑态百出的模样,一直印在脑海,挥之不去。

“我就是被这样一个玩意欺负了20年……”楚衍低声呢喃着,他好想问句为什么,又不知从何问起。

“嘀——”短促的鸣笛打断了楚衍的思绪。一辆深红色的库里南滑到了楚衍跟前。马根山等保镖当即警惕的围住楚衍。不料车窗摇下,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烈焰红唇瞬间冲入了众人的眼帘。

楚衍不由微怔:“闻总?”

“是我。”闻九玉明媚一笑,利落开口,“今晚呱呱开会,我们陆董主讲下阶段互联网营销方案。苏行人建议你可以去听一下。如果你愿意去的话,那我顺路来捎一下你。小美人儿,你是坐自己的车,或者……”闻九玉冲楚衍眨了眨眼,“陪姐姐一起畅游夜色珠城?”

第177章 郑伯克段于鄢 陆佳瑜主持的展……

陆佳瑜主持的展望会, 闻九玉亲自来接,楚衍当然要参加。

于是他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李元勇开着楚衍的宾利率先启动, 闻九玉的车居中, 陆家保镖的车殿后。四辆车形成一个标准的富家公子出行车队。

但一点也不霸气张扬。

因为刚开出去没几米, 所有豪车跟各路神车一样被严严实实的堵在了路上, 只有小电瓶在各路缝隙里呼啸而过。

楚衍:“……”大意了,市区晚高峰恐怖如斯。

车门外,远方的红灯凝固在天边, 与近处火红一片的尾灯交相呼应;车门内,闻九玉从容摸出一瓶带着温热的红糖姜奶, 递给了楚衍。

“谢谢。”楚衍接过红糖姜奶, 安静的低头啜饮。

“怎么?心情不好?”车辆实在动不了, 闻九玉索性往椅背上一靠, 跟楚衍起了个话题。

楚衍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刚才好像确实再次不自觉的陷入了回忆, 这对闻九玉来说是非常不礼貌的。

楚衍苦笑, 疲倦的时候, 自控力真的太弱了。因此, 他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 而后对闻九玉温和的笑笑:“没事, 身体没恢复, 所以有点累。”

车里的两个人并不熟, 如果不是堵在路上,连个手机都不方便玩,闻九玉绝不可能无聊到主动开口去逗个小朋友。可偏偏, 现在的闻九玉,就是格外的无聊。

我今天出门应该让司机开车的……闻九玉如是想。

漫长的两分钟后,宽阔的主干道上,所有的乌龟慢慢向前爬了一格。远方的绿灯像是没出现过似的,再次消失不见。

闻九玉长长叹了口气,什么鬼玩意?为什么要安排在晚8点开会?不是擎等着堵车吗?

“来,说说吧。”闻九玉再次看向楚衍,“姐姐我闲着也是闲着,你聊点不开心的,让我开心一下。”

楚衍:“……”看出来了,闻九玉是让堵车弄得闲出屁来了。

“别害羞嘛!”闻九玉轻笑,“何况,你似乎确实有点困扰的样子。”

楚衍无奈:“那我问你,你知道柳东阳为什么会长成那个样子吗?”

“知道啊!”闻九玉咯咯笑出声来,“你这可就问对人了。”

楚衍惊讶,他的本意是随口抬个杠,让闻九玉别拿他消遣。难道闻九玉竟是能答上来的吗?

“做什么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闻九玉好笑,“我是你爸的前秘书嗳,秘书是什么,你心里没数?就说你家那点破事儿,是闫总不知道?还是闫总身边的殷秘书不知道?或者,你猜猜谭立铮知不知道?”

楚衍无言以对。

“再说了,你爸当时且没上位呢。区区中层管理,秘书本就可有可无。不然怎么会拿我这个实习生当秘书使?无非是老侯董为了他能接班,给他机会培养班底。作为被重点培养的对象,我知道的秘密多着呢。”

楚衍挑眉:“那您说说柳东阳的成长轨迹?”

“真要听?”

“您说。”

“那就是个很漫长的故事了……”闻九玉抬手看了看腕上的品牌方赠送的新款手环,“行吧,反正堵着。”

说毕,她放下手腕,修长的手指落在方向盘上,不自觉的轻敲了好几下:“让我想想,该从什么地方说起……”

“柳东阳为什么会认为自己才是继承人。”楚衍单刀直入。

“噗嗤,”闻九玉竖起大拇指,“你很会抓重点。那我回你一个重点,因为侯子芳是女人。”

楚衍微笑:“大清也没有觊觎叔祖母私产的。”

闻九玉再次咯咯笑了起来,反问:“那如果叔祖母的家产,都是叔祖给的呢?”

楚衍脸色一沉:“这不是借个鸡蛋却要收回一个养鸡场的无耻之徒吗?”

“可是,柳洪山不救侯子芳,侯子芳就不存在了啊。”闻九玉的笑容里,不知何时染上了几分讽刺,“是柳洪山救的侯子芳,是柳洪山教侯子芳读书认字,是柳洪山拿出积蓄让侯子芳自己挣个前程,也是柳洪山在市场开放初期、那个风云聚变的时代庇佑的侯子芳。”

闻九玉慢条斯理的接着道:“而当年庇佑侯子芳的,不仅柳洪山,还有柳靖的父亲柳洪云。”

楚衍面无表情:“陆老爷子还是靠师家小姐的嫁妆起家的呢。”

闻九玉似笑非笑的看着楚衍:“再想想我说的重点。”

楚衍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车厢内一时陷入了沉默。深红色的库里南仍然如绿乌龟般,一点一点的艰难向前爬行着。闻九玉忽然想抽烟,却在弹开香烟盒时,看了眼楚衍。心肺功能受损……闻九玉悻悻地抽出了一根细长的香烟,拿在手上转着圈儿把玩起来。

“我知道你心里在愤懑什么。”车子幸运的开出去了好长一段,闻九玉心情瞬间好转,“一切悲剧的源头,竟然仅仅在于侯子芳是个女人。”闻九玉嗤笑,“但凡柳洪山与侯子芳性转一下……”

窥见了过去的冰山一角,楚衍的心情却更沉重了。但他不想放弃对过去的探寻,因为这是他心里一个结,一个怎么也解不开的死结。因此他的喉结数次滚动之后,终是问出了始终压在心里、不能诉之于口的疑问:“把家产给到柳家男丁,是我外公的意思吗?”

闻九玉转着香烟的手微微一顿,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道:“你外公……确实是个好人。”

楚衍眼眸低垂,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外公是好人。可是,柳家的跋扈与张扬,柳东阳对他多年的欺辱与打压,身为好人的外公,真的不知道吗?

每一个被霸凌的孩子,背后一定有个不作为的组织。任何孩子,哪怕再坏、坏成了柳青青的模样,他们小时候的战斗力终究是有限的。如非学校或家族长期的装聋作哑,阻止他们霸凌,也不过只需要两个巴掌。

压在楚衍心头的,是足足20年的委屈。这份委屈,并非来自霸凌者,而是……他至亲至爱的人。

“你年纪小,或许不太理解刚改开时的生态。”闻九玉把细长的女士香烟叼在了嘴里,“那时候的确遍地黄金,但也同样遍地暗雷。政策五花八门,帮派纵横四海。黎世建那孙子凭什么拿那么多股份?就因为他给你外婆挡过刀,肠子流了一地。而他们遭此横祸,也仅仅因为去别人的地盘贴了张小广告而已。”

“这是来自违法分子的威胁。”

“更让人惶恐的是来自官方的朝令夕改。因为那时候,谁都在摸着石头过河,国家也不例外。所以侯子芳没事就进看守所,她蹲局子的经验,恐怕比街头小黄毛还丰富。那她被抓进局子后,谁在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的赔笑脸、讲好话、替她求情呢?”

楚衍的呼吸也跟着沉重了几分,然后,他听见了自己最不想听的答案。

“是柳靖的爸爸,是柳洪云呀。”

楚衍无奈的闭了闭眼。

“柳洪云去奴颜婢膝的讨好别人,又因为侯子芳是他的弟妹,是他柳家人。这是老封建们最朴实的价值观。就如陆老爷子对你的保护,你接受了,你就得承情。”

楚衍讽刺的低笑。师家同样庇佑过陆家,却从没有过如此难看的施恩嘴脸。所以,确实只因侯子芳是个女人。哪怕她赤手空拳打下的江山,在众人眼里,也深深烙下了柳家的印章。

这不公平!这一点也不公平!楚衍心中有口气,却不知该朝谁去发。

“所以,你外公认为,妙言的股份分给柳家5%、10%不过分吧?黎世建都能17%,柳家凭什么不能?黎世建为侯子芳挡过刀,柳家没有吗?”

“不是这样算的。”楚衍的声音低低的,似乎仅仅说给自己,又似乎在隔着时空,反驳那个他曾最为敬爱的老人。不是这样算的,如果每一个帮过侯子芳的人,都要分润大额股份,妙言早就不在了。

并非否认知恩图报,如果柳家需要,侯子芳可以给他们买房、买车,帮他们孩子上重点、甚至简单粗暴的发大红包。这些都可以,因为受过帮助的人,理应给予回报。

但无论如何,也不能仅仅因为帮过手,就索取别人的事业、索取别人安身立命的根基。股份是侯子芳的命,他外公怎么可以帮着外人,去要妻子的命?

楚衍无法接受这个理由!更无法接受,那个对陌生的学生都愿意倾其所有、勇斗人贩对孤儿伸出援手的外公,对自己的枕边人是如此的残忍无情无理取闹。

他不敢想,如果苏行人借口陆家的帮助,要把他的妙言拿给陆方博,他会是什么心情。侯子芳是孤儿,他也是孤儿。他们什么家人都没有了,他们只有自己的爱人了……

外婆……外婆……楚衍的呼吸骤然急促,他蓦地想起了曾经日日夜夜守在他病床前的老人。他好想再次去摸一摸老外婆沟壑纵横的脸。

所以……这就是您拿着《郑伯克段于鄢》一字一句教我背诵的缘由吗?所以,你才那么纵容柳东阳,纵容他的野心,纵容他的狂妄。

因为废物根本没有能力继承家业。

只要把竞争对手弄成了废物,就一定能为自己的孙子的成长与康复,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到那时,即使把整个柳家连根拔起、再狠狠踩进地狱,也将再没有人来指责侯子芳狼子野心忘恩负义。柳东阳是你们柳家人自己惯坏的,你柳家人自己没本事,与侯子芳何干!?

郑伯受迫于孝道,侯子芳受迫于女人天生背负的枷锁。所以脾气暴躁又手腕果决的侯子芳,才没办法用常规手段喝止柳家的妄想,她只能像个深闺女子一般,用尽了内宅手段。

这无疑是莫大的讽刺!

这是侯子芳亲手打下的基业,只因她嫁进了柳家就必须拱手让人?

恍然间,楚衍似乎听见了外婆的咬牙切齿。

区区柳靖也敢觊觎我的江山、我的家业?做你娘的春秋大梦!SB滚!

第178章 爸爸爱你 车内再一次陷入了安……

车内再一次陷入了安静。楚衍的拳头松开又攥紧、攥紧又松开。

同样曾为妙言殚尽竭虑, 他太理解枕边人觊觎妙言时的心情。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愤怒,也是绝不可能消解的、不共戴天之仇!

“你知道吗?”闻九玉忽然开口,“你外婆曾经掉过一个孩子, 一个成形的男胎。”

“我知道。”

又一次的沉默。

“作为曾经被迫卷进你们家那点破事的无辜群众, ”闻九玉摘下嘴里没抽过的烟, 一把扔进了垃圾桶, “我也得客观说一句,你外公倒也没那么不堪。”

“有人说,侯子芳太重事业, 弄掉了柳家独苗,柳洪山怀恨在心。”闻九玉嗤笑, 却不知道在笑谁, “别意外啊, 就算是你做了一辈子慈善的老外公, 总也有人看不惯的。”

楚衍没说话。

“但有一说一,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老柳同志确实有缺点, 他那一辈的人, 说没一点封建思想, 也不现实。所以他们重家族、重传承。这也没什么, 还能指望全世界人人都是共产主义战士不成?”

楚衍不知为何,忽然联想到了陆老爷子。

“所以老柳最大的问题, 还真不是可惜了那个男胎, 而是优柔寡断。”

“但他在掉了个孩子的前提下, 对老来女宠过了头, 客观来讲,我觉得是可以理解的。”说着,闻九玉自嘲一笑, “我有时候也想,如果我这个年纪了,还能生个孩子。让我不宠着点,好像……是有点为难哈。”

楚衍深吸一口气:“你对我家……很了解。”

“那不然呢?”闻九玉笑了,“我跟楚开元多少年的老交情了,你猜你爹憋得要发疯的时候,他的委屈找谁说的?”

楚衍惊愕的瞪大了眼,什么!?闻九玉跟他爸爸是好友!?

“那你为什么狙击妙言?”因为太过震惊,以至于楚衍的问话竟然没过脑子似的脱口而出。

“看你说的,我那是狙击妙言吗?我是狙击柳青青好吧!”闻九玉朝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然你真以为你爸死了之后,我放手是因为柳洪山那群学生阻拦?我那是看我哥们的儿子弱得像朵娇花,深怕自己拍一下就给拍死了。还学生阻拦,他们拦得住嘛就瞎领功劳,笑死!”

楚衍真的很意外:“我没想到,你跟我爸爸有这么好的交情。”

“有什么奇怪的?受害者联盟嘛。你以为当年的事,坑的只有我?你爸不委屈?委屈完了还得一次又一次的出来擦屁股。亲自去给我那没种的前未婚夫赔罪就算了,无非丢点面子的事。

后来我在娱乐圈那一件件的,哪件不是他在后头收拾。隔三差五的,冷不丁我就给柳青青捅一下,然后你爸你外婆轮番着给我鞠躬,就差没给我跪下了。你以为呢!”

楚衍愕然半晌,不自觉的喃喃:“那……你攻击妙言……我爸他……”不怕加重他的负担吗?

又一个红灯亮起,闻九玉的车被生生逼停在了斑马线前。液晶屏上倒计时闪烁,一秒又一秒……

不知过了多久,闻九玉才轻声道:“妙言是他的枷锁,枷锁碎了,他才有自由。”

听到闻九玉的话,楚衍的心底蓦地泛起了绵密的酸。像一张浸透了陈年老醋的网,一层层的裹住了他的心肺,让他喘的气,都带着酸意灼烧的难过。

此时此刻,他也不禁想,如果没有妙言……

“别总觉得你爸临危不惧、无坚不摧、坚韧不拔、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闻九玉的语气里,不知不觉的带上了怅然,“那是你没见过,他在我面前,絮絮叨叨的宛如深闺怨妇的样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着太委屈了,哭着要离婚。”

楚衍嗓子发堵:“为什么不离?”

“怎么离?他离了,妙言完了。他怎么对得起柳洪山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非要这么报吗?”楚衍又一次感觉到了恶心。难道当初救人,就是冲着一命换一命去的吗?

“柳洪山救的人太多了。”闻九玉抬眸,看着前方被霓虹闪烁照耀出五彩斑斓的夜空,轻声道,“受了恩惠的人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利益联盟,也形成了一个……无意识的、互相绑架的道德囚笼。”

“对侯子芳如此,对楚开元亦如此。”

“就像你胡叔叔,”闻九玉摇头笑,“你以为他吃饱了撑的,愿意管你们家闲事?”

说着,闻九玉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没有人愿意管的。但人在群体里,就会失去理智。当你爸爸闹离婚的时候,每个人不论出于道义、还是人情,都免不得劝几句。”

“可当那么多的回声叠加在一起……”闻九玉的声音骤然变得极轻,“是会杀人的。”

楚衍耳边,有什么东西轰地炸开了!炸得他耳朵嗡鸣、连思绪都有了一瞬的凝滞。

“而把你爸爸逼到这个份上的,是你的外婆侯子芳。”

又是一声轰然巨响,楚衍整个人被炸得浑身僵直、四肢发麻。

“为什么不离婚?”闻九玉哈哈大笑,“楚开元一个童养媳,他凭什么提离婚?他有什么资格谈婚姻自由?”

闻九玉的声音骤然尖锐:“从古至今,哪一个童养媳不是这么过来的?”

“他委屈,侯子芳不委屈吗?”

“他被所有人要求为柳家奉献,侯子芳没有吗?”

“他楚开元凭什么不服?”

闻九玉一字一句,声声重锤!

楚衍僵硬的抬起手,捂住了眼。

他从没听过如此恐怖的故事、如此绝望的过往。从来人间的故事里,有正有邪、有英雄有坏蛋。唯有他们家三代人最深的纠葛里,竟没有谁是真正的坏人。

他的外公,桃李满天下,仅有一点守旧观念与对家族的私心,有错吗?

可是他的外婆,白手起家,不知经受了多少风吹雨打,才攒下小小的妙言,她爱逾性命,又有错吗?

他的父亲,知恩图报,数十年如一日守卫着恩人的心血,最后只想要一点点自由与尊严,有错吗?

可是,他的叔叔伯伯们,受益于老师和师母,出于善意与道德,试图维护大家和谐,又有错吗?

楚衍剧烈的喘息着,感觉自己成了一只落网的飞蛾,在无力且无望的挣扎。

因为,面对坏人,他可以期盼、甚至帮助英雄去获胜。但面对的是一群好人纠缠出的恶果,又该如何破局?一场代代相传的悲剧,一场永无止境的死局。

直到离奇的真假少爷爆出,才离奇打破了这宛如失控蚂蚁的死亡循环。

好荒谬啊!

所有的一切都好荒谬啊!

好像20年来莫名承受的委屈,成了一场笑话。一群大人的勾心斗角,最后呈现的竟是一个健壮的熊孩子肆意殴打小病人的生活日常。

更荒谬的是,等他找到了真相,才发现自己的委屈,竟然是最微不足道的。毕竟比起两位“童养媳”,比起他们所面临的那密密麻麻却看不见摸不着的敌人,区区一个熊孩子柳东阳,又算得了什么?

他是打不过,可他坑回去的次数真的少吗?他与柳东阳的互相仇恨,真的只是柳东单方面的仇视吗?

高峰期渐渐过去,交通拥堵终于缓解了些许。

闻九玉打开了一条窗缝,汹涌的热浪立刻顺着缝隙挤了进来。车外的噪音与污浊的尾气,也骤然变得分明。

“是不是更不开心了?”

竭力迫使自己平静的楚衍无力回答。

“但我觉得你现在可以开心点。”

楚衍艰难的扯了扯嘴角。

闻九玉随手丢了包清口糖到楚衍怀里:“你想想现状,股份到手了、柳家进去了、柳青青更是遭了大报应了,不够开心吗?”

楚衍的呼吸有些困难,因此他说话变得有气无力:“我并非因为自身而不开心。我只是……”楚衍顿了顿,终是在如此情境下,把心里话说出了口,“我接受不了外公才是一切的源头。”

“你呀,”闻九玉无奈地看着楚衍,像看一个天真的孩子。不过……闻九玉不自觉的想。如果她没有遭受柳青青的那场无妄之灾,或许……她的孩子也有楚衍这么大了。闻九玉的指尖掠过小腹。在那空荡荡的地方,竟莫名生出了一丝柔情。

但她很快回过了神,接着刚才的话头道:“你的外婆和爸爸,确实过得很痛苦。但是……”

闻九玉抬手,揉起了楚衍细腻的发。

“比起居无定所、侮辱强。奸、断手断脚呢?”

“而那些……只不过是被拐卖的流浪儿的日常。”

楚衍指尖微颤。

“外公做得够好啦。”闻九玉笑,“你也不能要求老外公是圣人不是?他一辈子救了那么多人,到了阴曹地府,判官也要判个功德无量的。”

“我知道。”楚衍并没有责怪外公。他只是是意难平,明明挺好的一家人,就因为养出了柳靖和柳青青两个狂妄的废物,弄得所有人不得不陷入内耗,生生耗尽了全部的温情。

“还有你外公那些学生们,他们更不是坏人。他们恰恰因为有道德,才反过来被道德桎梏。”闻九玉笑,“所以我觉得苏行人一招乱拳打死老师傅,把柳青青的不堪直接暴露在了全国人民眼前真是神来之笔。那时候,网上虽然有很多人无脑跟着骂你外公。可也骂散了所有人的道德枷锁。”

闻九玉的声音徐徐。

“你外公的丰碑,知情者不会遗忘。”

“所以你的叔伯们,也不会真的被对手抓到把柄。”

“反倒成了一个绝佳的脱身契机……”

闻九玉眸光温柔:“现在他们都跳出来了,你们彼此清清白白、没有循循环环的恩德道义。纯粹的重新相识相交,不是更好吗?”

楚衍定定的看着闻九玉,有些反应不过来。从来强横霸道、睚眦必报的闻九玉,在一句句的细致教导着他。字里行间,都是浓郁满溢地关怀。似乎很久没有人,如此耐心的、掰开了揉碎了跟他讲述为人处世的道理。异常的温暖、也异常的熟悉。

“为什么……”

闻九玉倏地抬眸,她琥珀色的眼眸清亮,好像一眼就能直直看进人的心底。

而后楚衍听见了她一声极轻的叹息:“因为……”

“你是楚开元这一生,最爱的小宝贝啊!”

第179章 大布偶 吧嗒……吧嗒……温热……

吧嗒……吧嗒……温热的液体一颗颗的落在了手背上。

爸爸……

楚衍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疯狂的想念起了如山岳般爱护自己的父亲。四年多以来,他承受的不仅仅是群狼环伺,更有摸不到边际的极致孤独。

妙言总部的灯火辉煌, 可办公室里的那个人影, 却再也找不到了。

爸爸……衍衍想你。

爸爸!爸爸!爸爸!

呜……楚衍抑制不住的呜咽出声。在这依然身体孱弱的时间里, 在爸爸的好友面前。

库里南静静的在道路上缓速前行, 一停一顿间,龟速地驶向云光大厦。最后一个路口的绿灯亮起,库里南拐入园区, 而后轻巧滑进了地下车库。并不远的距离,经过了重重红绿灯, 终于爬到了目的地。

楚衍却因短暂的情绪爆发, 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疲倦至极的靠在座椅上, 表情已经平静, 但身体仍在生理性的抽噎。

“给我3分钟……”楚衍闭上眼,竭力平复着呼吸。

闻九玉看着努力强迫自己恢复冷静的楚衍, 倏地想起了十几年前的自己。当一个人孑然一身又举世皆敌时, 是哪怕痛到了极致, 也不敢轻易示弱于人前。

失去父母的人, 总是只能一边脆弱、又一边坚强。她是、楚衍是、苏行人亦是。

“好了,谢谢。”楚衍的声音还有些许颤抖, 但就在这短暂的几分钟内, 除了略微发红的眼角, 再也看不出任何狼狈。

二人推门下车, 率领着一群司机保镖,登上了去往顶楼的电梯。再次来到呱呱直播,心境与前几次截然不同。更深度的合作, 更牢固的盟友。

刚进门,闻九玉的助理就迎了出来,快速汇报道:“苏总堵在路上,估计还得30分钟左右。陆董从另一个方向过来,马上抵达。其他管理人员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入会。”

“大屏开好了吗?”闻九玉问。

“开好了,我接了会议室的那个笔记本。大家的PPT都拷上去了。”

“行,各部门先做好准备。”闻九玉一边往大会议室里走,一边吩咐,“顺便,你让小刘去楼下的荷香村订个餐,具体情况让他跟楚总那边的马根山对接。”

听闻九玉提起,楚衍才猛然想起今天下午在市局耽误的时间太长,不仅是他,他身边所有人都错过了晚饭。只是他现在的精力已经撑到了极限,脑子实在转不动。索性跟闻九玉道了声谢,全权交给她负责。

“我们开会恐怕很晚,”闻九玉转身对楚衍道,“你先去陆董的办公室休息一下,行吗?”

楚衍点了点头,助理立刻加快速度,三两下奔到了一间办公室前,推开了房门。紧接着,不远处的办公室里,照明新风与空气净化器次第开启。等闻九玉和楚衍走到办公室时,沙发上的靠枕都已经摆得整整齐齐了。

楚衍被安顿在了沙发上,累极的他思维已经粘稠的宛如一团浆糊。脑袋隐隐有些作痛,呼吸更像是隔了一层被子,换气尤其的艰难。

李元勇担忧的看着楚衍,犹豫着要不要打120。

“先让他躺着缓一会儿。”闻九玉的身体也不是很好。她经历了太多坎坷,几次手术多多少少留了点后遗症。虽然平时看不出什么,但时不时的也会出现几乎失去意识的情况。没别的原因,纯粹累的。

今天楚衍先是跟柳东阳对线了一下午,刚才又在车上产生了剧烈的情绪波动。别说一个没有完全恢复的病患,就是个健康人,这会儿估计也累得直喘气了。

所以,这时候最好别去打扰他。让他先安安静静的休息休息,缓过那股劲儿再说。

马根山见状,没忍住抱怨了句:“苏总没事把人喊过来干嘛,早回去早完事了。”

马根山没有明说,但闻九玉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是怪她引起楚衍情绪波动了。闻九玉无奈的摊摊手,话赶话的谁能想到呢。要怪,就怪苏行人吃饱了撑的,没事非让她顺路接人。

“所以……”李元勇忍不住问,“闻总,你们今晚开会,苏总为什么要把楚总带过来?”

“因为今晚是呱呱直播下一阶段转型的头脑风暴大会。”闻九玉瞥了眼蜷在沙发上的楚衍,“不涉及机密,但有很多对未来的展望与互联网营销发展方向的猜测。”

“跟楚总有什么关系吗?”李元勇诚心请教。

“近距离听一听老前辈的现场会议,是很多年轻人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闻九玉笑得意味深长,“我们陆董的展望会,那可不是谁都有机会听的。”

永晖娱乐的董事长陆佳瑜,亦是珠城商圈的又一个传奇。当年永晖娱乐的争夺绝对能称得上教科书级的精彩,及至把前任董事长丁勇博绳之以法,陆佳瑜全面接管永晖。自此,永晖娱乐业绩节节攀升,投资或自制的电视剧每年都有爆款。在娱乐圈被称之为投资圣手。

现如今已经发展到,只要传闻陆董看好的本子,就有人无脑跟风投资的地步了。

而当年她跨界杀入直播界的操作,更是挖掘出了全新的吃瓜直播赛道,至今还有无数人模仿。

这样一位眼光卓绝的女强人主持的探讨会,确实值得一听。即使李元勇只是个司机,也能理解其间价值。

但楚衍现在的情况……

楚衍肯定是没办法参会的,等苏行人赶到时,他都有些发烧了。好在并不严重,不然非得跑趟医院不可。

听到苏行人的动静,并没有完全睡着的楚衍勉强睁了睁眼。

苏行人拍了拍楚衍的胳膊:“睡吧,自家姑姑的发言,想听有得是机会。”

“嗯。”楚衍有气无力的应了声。其实要不是在车上激动的那一下,他晚上旁听个会议确实是没问题的。前沿的营销思路,一定对他下一步的规划有不小的好处。但现在他实在没精力,强行参会也没有意义。

现在妙言没了拖后腿的,楚衍再不像之前那么紧绷。毕竟传统行业,想做起来很难;想倒闭也同样很不容易。那是一个需要长期稳步经营的行业,没必要像互联网那样争分夺秒地抓住每一次契机。

于是楚衍慢慢的睡了过去,安静的办公室里,只有空气净化器在嗡嗡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楚衍感觉自己清醒了一些。摸到手机,睁开眼看了看时间,竟然才9点半……还以为睡了很久。

会议室内空无一人,楚衍也不想立刻起来,于是望着天花板,怔怔地出神。

闻九玉讲的往事,有太多的出人意料。但与自己的记忆对比,又显得那么的情理之中。不过……闻九玉所说的,重点在于外婆是个女人这一点,楚衍并不是完全同意。

一个女人,想在社会上立足当然格外艰难。但是柳家后来落到了那样一团乱麻的境地,根本原因还在柳青青。小时候的很多记忆,楚衍已经模糊。可前几天,苏行人指着陆老爷子鼻子痛骂的场景却历历在目。

如果不是养出个不争气的独生子女,无论是陆老爷子,还是他外婆,都不会被动到那种地步。

设想一下,如果柳青青是师少芳、是闻九玉、是陆佳瑜……

楚衍忍不住扯动了嘴角,那都不知道他哥有多幸福。

或者说,哪怕柳青青只是个普通混吃等死的米虫,每天专注买买买,也不会让他爸爸那么痛苦、让外公外婆的慈善事业蒙上污点。

睡了一觉的脑子清醒了许多,在车上的那份纠结,不知不觉就拨开了云雾,看得清清楚楚。但凡柳青青只是个普通人,而不是个犯罪分子,开出了楚开元这种ssr的柳家,根本就不可能被柳靖觊觎。

与其说外公的私心促使了柳靖的妄想,不如说是柳青青的刚愎无能养大了柳靖的野望。尤其是二老过世之后,如果没有柳青青在背后支持,柳靖根本没有任何跟他爸爸叫板的可能。

柳靖连他都斗不过,斗他爸?呵!凭柳靖那弱智也配!?

只可惜……

楚衍无声苦笑,如果外公外婆知道柳青青的疯狂折腾,会致使她丈夫早丧、会让她自己染上了毒。瘾,将作何感想。毒。瘾啊……终生戒断不了的恶魔。等陆林武车祸案终结,她再没有了任何钓鱼的意义。戒毒所便是她最后的归宿。

邹映芳尚且有刑期,但柳青青没有了。她这辈子做得孽太多,楚衍不可能让她踏出戒毒所,不可能再放任她祸害任何人。

咔哒,会议室的房门忽然被推开了一条缝。紧接着,门缝越扩越大,却不见人影。楚衍本能的四下搜寻,然后看到从门缝里挤进来的……一只猫!?

呱呱直播居然还养猫的?不愧是新型互联网公司。

山猫纹的布偶竖着鸡毛掸子般的大尾巴,一步一步的走了进来。接着它奋起一跃,咚地一下,落到了楚衍的腿上。

楚衍:“……”目测有20斤的大布偶恐怖如斯!刚才那一下,他感觉自己的腿差点断了。

布偶睁着无辜的蓝眼睛,歪着头看着被痛得面容扭曲的楚衍。而后,它十分自在地一甩尾巴,翻身躺在了沙发上。

楚衍:“……”打搅了,原来是他占了猫大王的御座,刚才那下不冤枉。

布偶的乱入,打断了楚衍的思绪。他也本能的不想纠结令人窒息的往事,于是悄悄伸手,撸了把布偶肚子上的毛,发现它没反应,楚衍的胆子就大了起来。

长毛的猫浑身温暖又柔软。楚衍调整了姿势,跟布偶并排躺在一起,然后从头摸到脚,又从脚摸到头。直到他摸到了那蓬松的大尾巴,才被布偶一脚踹开。

布偶不愿给他摸,他偏要摸。索性翻身起来,跪坐在沙发上,跟布偶玩了起来。一人一猫四只爪在空中你来我往,布偶辗转腾挪间,猫毛漫天飞舞。

“喵呜——”干不过楚衍的布偶明显生气了,发出长长的警告音。

跟布偶“打”了一架的楚衍却畅快的笑出了声。伸手将猫抱进了怀里,轻轻的抚摸起了猫头。布偶猫的叫声立刻变得甜腻,一声声的嗲进了人的心田。嗲的楚衍心底的阴霾渐渐散开。

也是,一切都过去了,现在的他该关注的是明年的社会招考。当所有人的枷锁齐齐卸下,他们就该真正的为自己而活了。

第180章 忘年交 金秋十月,是楚衍外公……

金秋十月, 是楚衍外公柳洪山的忌日。墓园里,楚衍弯腰放下一束花后,怔怔的站在墓碑前, 看着老外公笑容满面的照片, 心里五味杂陈。

去年的这个时候, 侯东澄刚认回没多久。他也是避开了正日子, 提前带着人来见个面。不想,仅仅一年的功夫,所有事、所有人, 都变得面目全非。包括他心里最敬重的两位老人。

虽然明知到了这个份上,大家都是老狐狸, 不可能还有什么纯粹的真善美。但为了继承权, 夫妻几近反目的现实, 还是给了楚衍不小的打击。楚衍自嘲一笑, 还好他爸的人设没崩,不然恐怕他的三观都要跟着崩了。

秋季凉爽的风拂过大地, 吹散了酷暑留下的热意。几个月的调养, 楚衍的身体进一步康复。在郊区清新的空气里, 呼吸再没有了滞涩感, 感觉格外畅快。而人的身体一旦康复,精神上也自然变得坚强。

因此, 楚衍此时的心态平静的近乎平和。他理解三块墓碑下的每一个人, 他们的苦衷、他们的选择。没有人是完美的, 长辈是, 他亦是。

“外公、外婆、爸爸……”并排挨在一起的三块墓碑下,都是曾经最爱楚衍的人、也是他最爱的人。

“本来想带着苏行人来拜见的,但想想, 还是算了。”

“过几天的正日子,我再带他来。”楚衍掏出一包湿纸巾,蹲下来慢慢的擦拭着墓碑上的灰尘,“今天就我一个人,我们一家人,安安静静的说说话。”

凉爽的微风温柔的吹起楚衍的发梢。

楚衍自觉地起了个话头:“先跟你们说说哥哥啊,他说今天有个会,他过两天带着未婚妻一块儿来。”

“我嫂嫂你们都认得吧?就是冉家姐姐,她现在已经是天林的董事长。我觉得她那脾气,就挺像外婆的……不过我说句真话,外婆你别生气,”

楚衍笑着眨眨眼:“我觉得冉姐姐,比外婆年轻时长得好看耶!”

“……”

虚幻的人影在眼前晃动,楚衍仿佛一瞬间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他只能昂起头跟长辈交流的幼年。热热闹闹、嬉笑满堂。

一点点擦拭浮灰,一点点捡尽墓地周围的落叶……三捧鲜艳的捧花在墓碑前随风摇曳。

楚衍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很多。直到家长里短聊尽,再无话可说时,已过去了好几个小时。太阳开始偏西,不用人催促,楚衍也知道,他该回去了。

与三位长辈鞠躬告别,却不想,一转身,撞见了个熟人。

“俞伯伯……”

来人正是柳洪山的学生,现在的珠城市纪委书记俞伟峰。

“你也提前来了?”俞伟峰看了楚衍一眼,而后点了点头,“气色好多了。”

楚衍笑着应了声,谢过了俞伟峰的关怀。

俞伟峰也带了一捧花,还带上了一袋子包装老旧的萨其马。这是一种风靡于上世纪90年代的小零食。用现在的眼光来看,简直又腻又干,完全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可很多经历过饥饿的老人,偏偏最好这一口。

难为俞伟峰还能从现在五花八门的零食里,把这玩意刨出来。

“柳老师。”低头摆着贡品的俞伟峰声音平和、又带着几分笑意,“好些年没给您买到您爱吃的萨其马了。今年啊,我总算在您小孙子投资的线上超市看到了。买了两斤给您尝尝鲜。”

楚衍微怔,说的是哈哈货柜吗?

“您别说,那个线上超市挺好用的。我女儿在那上面,买了好几车你们妙言的散装卫生纸卫生巾,往乡下扶贫去了。”俞伟峰说着笑出了声,“我倒要看看她那个扶贫干部,能做成什么样子。”

“对了,那个超市还是您大孙子代言的。演个快递员,演得活灵活现的。”

俞伟峰跟楚衍一样,东拉西扯说了一堆。但都是报喜不报忧,仿佛他的老师还活生生的坐在面前,含笑听着他讲话。

国人讲究事死如事生,在晚辈心里,敬爱的长辈哪怕死了,仍然还是在的。至少,大家愿意相信他们还在,只是人鬼殊途,见不到面而已。

因此,俞伟峰跟柳洪山说完,又去跟侯子芳和楚开元打了个招呼,才整整衣裳,结束了此次的拜访。

既然在墓园撞见,两个人自然走到了一起。柳洪山夫妻喜欢山水,所以墓地选得颇远。距离市区几十公里外的山地,人烟稀少,宁静非常。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无关紧要的家常,直到走出了墓园、走到了停车场,俞伟峰的话题忽然一顿,开口问道:“你哥呢?”

“我们正日子还要来。”楚衍扯了扯嘴角,“我今天是闲着,想外公了,过来走走。”

俞伟峰点点头,只要侯东澄会来,他倒不在乎早来晚来。何况柳洪山和侯子芳的慈善基金帮过太多人,每年忌日都乌央乌央的全是人。确实需要有主事的,侯东澄是必须出席的。楚衍倒不必在那天凑热闹,不为真假少爷,主要是楚衍一向身体不好,人多了他容易出状况。

于是俞伟峰话锋一转。

“你也不能总闲着,陆家……”他习惯性的说教,忽又想起目前彼此略有些尴尬的立场,顿了好一会儿,终是选择了开口,“年轻人,要有自己的事业才好。”

楚衍接收到来自长辈的好意,笑道:“伯伯说的是。我也没真闲着,最近再考虑几个投资项目,还有……我想试试参加高考。”

“高考啊……”俞伟峰想起了往事,抬手在楚衍肩膀上重重的拍了拍,“天行健,君子自强以不息。你能对自己的未来有清晰的规划,伯伯很高兴。”

“伯伯还愿意教导我,我也很高兴。”

俞伟峰笑出声来。他年轻的时候,不太喜欢柔柔弱弱的楚衍,总觉得男孩子要阳光开朗、要身强体健。可随着年龄增长,再看到楚衍这样句句话都让人熨帖的乖孩子,竟比那些大大咧咧的混小子显得可爱了。

气氛和谐下来,楚衍顺势邀请俞伟峰上了自己的车。然而,当车门一关,俞伟峰看到开车的司机时,脸色又不由沉了下来。

“伯伯?”楚衍试探着喊了句。

俞伟峰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问:“我最近听到些关于你母亲的风声……”他再度沉默,这一次更久,久到楚衍以为他不想多谈时,才艰难开口,“是……真的吗?”

楚衍垂眸,俞伟峰问得如此隐晦,恐怕是从其它渠道知道了柳青青尿检阳性的事了。于是沉重的点了点头:“嗯。”

俞伟峰又看了眼司机,继续追问:“小李怎么跟着你?他原先不是跟着你母亲的吗?”

楚衍有些意外俞伟峰竟然还记得柳家一个司机,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她自己赶的。李叔看着我长大,我就让他给我开车了。”

“那她的保镖都换了?”

“都在我这。”

“劝不动?”

楚衍苦笑。

俞伟峰无话可说。柳青青那性格,楚开元都摁不住,儿子更加没办法。

“这要是让老师知道了……”俞伟峰心中酸涩,他也只有一个独生女儿,碰掉点油皮都心疼得不得了。如果他家发生这种事,他怕是都不想活了。

“那天直播……”楚衍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句,“我们都不知道,所以也没想到……她已经完全没了理智。那时候,我们只想救妙言。两千多个工人、三四百个住在家属区的退休女工,如果妙言没了、地皮没了,她们何去何从?”

“我不是为自己辩解什么。”楚衍抿了抿嘴,“我那时都病得起不来了……”

想起楚衍的病因,恰是柳东阳在背地里教唆纨绔围攻他所致,俞伟峰更加无话可说。

其实网络舆论风潮退去之后,所有人也都自然而然的冷静了下来。对上柳青青那种管不了又弄不死的货色,别说二十多岁的楚衍,就算他们这群老家伙,又有什么办法?

还不如索性让她社会性死亡、让她彻底跟妙言脱钩。否则一旦妙言破产,年轻力壮的工人还好说,家属楼那边的退休女工的安置,市政非得被搞疯不可。到那时,社会的舆论压力才叫真的排山倒海。相比之下,他们这些学生被对头嘲讽几句,真不叫个事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柳青青竟然会涉毒。

事到如今,只能说还好侯东澄看着正派,找得对象也正派,柳家血脉算是续上了。唯一可惜的是,将来冉婵娟即使生两个孩子,属于柳家的这个也不可能再姓柳了。

当然,这只是俞伟峰的一厢情愿。个人有个人的立场,反正能做主的几个人,听到柳字就脑壳疼,即使没有别的考量,也不可能姓柳的。

宾利平稳的开向市区,楚衍和俞伟峰和谐的聊了一路的天,竟感觉比以前更亲近了几分。毕竟之前两个人说是认识,其实从没有过深入交流。说句熟悉的陌生人都不为过。反倒在今天,天时地利人和之下,才让彼此真正了解彼此的思想见地。

及至车队开到家属大院门口,楚衍和俞伟峰握手告别,二人就算是重新建立了交情。但这不再属于外公学生对外孙的照拂、不再属于恩义下的责任。而是单纯的两个观念相似的人,借此契机成为了忘年交。

回程的路上,楚衍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林立高楼,不禁露出了个轻松的笑容。

枷锁,确实没有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