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苏行人的选择,他怎么可能不心动?只要他接受楚衍,他最看好的两个孩子,就结成了最紧密的联盟。
老爷子极目远眺。他的商业版图,是当年他与老妻师锦云一起打下的。如今老妻已逝,他也垂垂老矣。是该到了确定继承人的时候了。他的江山,理应成为传奇,而不是子孙不肖的反面教材、更不是一代便终结于世的笑谈。
随着苏行人的离去,老宅重新回归了落针可闻的寂静。良久,陆老爷子拿出了手机,拨通了一组熟悉的号码。
“老林,我问你个事。”
“苏行人那小兔崽子和楚家小子是真的。”
稍作停顿后,陆老爷子声音渐沉:“你说,我该同意这门婚事吗?”
第96章 铺路 “啊!?”林家别墅内,……
“啊!?”林家别墅内, 现任林家实际当家人林宝章,被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作为陆家的姻亲和交叉持股的大股东,林宝章自然会本能的关注陆家的消息。
所以苏行人跟楚衍的绯闻, 他都不知道当八卦听了多久, 却始终没当回事。年轻人路子野, 为了营销不择手段, 有什么好关注的?非要关注,重点也在于营销手段是否切实有效、星河与长空的影响力是否有预期的涨势。
至于恋爱不恋爱的,谁信那玩意。
结果他刚听见了什么?苏行人跟楚衍真的恋爱了!最离谱的是老陆不仅不反对, 竟然还开始琢磨起了是否同意这门婚事!?
开什么玩笑!!!
同性恋婚姻法打通过那天起,就跟他们这样的人家没有任何关系。联姻、联姻, 生不出含有双方血脉的下一代, 还有什么好联的。又不是讨后老婆, 那倒不在乎能不能生, 更不在乎是不是同性恋了。
问题在于苏行人的对象是楚衍。虽说妙言跟陆通有着巨大的差距,但光是他以冒牌货的身份, 至今稳稳当当的坐在妙言总裁的位置上, 就知道不是个善茬。
找个性格绵软的还好, 生一窝私生子也没什么, 可找个同样不好惹的总裁,那不是给自家找麻烦吗?
老陆怕不是疯了吧!
林宝章仗着自己是苏行人的长辈, 正想骂句胡闹, 可话到嘴边, 却猛地刹住了车。一口气卡在喉咙里, 差点没把他给呛着。
手机另一头的轻微动静传入陆老爷子的耳中,他脸上露出了些微笑意,眼里却带上了一丝嘲讽。看来, 老林反应过来了……
林宝章却是在话出口的一瞬间,灵光一闪,敏锐的察觉到了苏行人搞同性恋这件事,能给他带来多大的好处。
呼吸不自觉急促了几分,如果苏行人和楚衍是真的……那么,他们双方的家业,将由谁来继承?
林家当年造船起家,却因目光不够长远,赚了钱只想着扩大规模圈更多的地盘,却从没想过对船坞进行升级改造。
以至于后来国内造船业迅猛发展,一举成为全球最大的货轮制造基地,在全球席卷财富时,林家却被重重的拍在沙滩上,损失不可估量。
若不是当年与陆家联姻进行了交叉持股,林家在珠城商圈恐怕早已查无此人。后来重新以地产入局,也是借着陆家的东风,才算勉强在珠城站稳了脚跟,但影响力早已大不如前。
这也是为什么陆世航那么嚣张的搞出一窝私生子,林家大小姐林福音却始终被娘家摁着头、不准离婚的主要原因。
如今两家联姻生出的孩子陆林武已经死了3年,而林家生意仍然没有起色。你问林宝章想不想重回巅峰?
如果林家实在回不去,那他想不想自己的血脉继承陆家、再保林家几代富贵?答案还用问吗?
“我是真管不住那小兔崽子啊!”陆老爷子的抱怨源源不断的从听筒里传来,“他怎么偏偏像了亲妈那个恋爱脑呢?”
“老林你说说,大年三十的,我让他回来陪我吃顿饭,他偏偏故意把人带回来气我。”手机那头的陆老爷子仿佛已经气到跳脚,“要不是他爹当年太缺德,我高低、我高低打断他的狗腿!!!”
“嗳嗳嗳,老陆、老陆你听我说,”短短几分钟内,林宝章已经想通了所有关节,连忙装起了好人,“大过年的,别生气别生气,你才刚出院,身体要紧啊。”
“那能不气吗?”陆老爷子不愧是苏行人的亲爷爷,在演技方面,水平是一样一样的,“你知道那小兔崽子干什么了吗?他居然假传圣旨。把那什么嘻嘻零食的老板约到老宅来,跟他心尖尖谈生意。都说他青年才俊、说他天赋异禀、将来大有可为,可你看看他干的事!!!”
“他要气死我啊!!!”
听到如此内情,林宝章眼里顿时精光闪烁,心里像装了几百只耗子,不停的挠他痒痒。恨不得立刻挂了手机,去跟女儿商量商量,怎么才能把陆方博塞到苏行人名下去,让他林家血脉,从此顺理成章的重新夺得继承权。
他嘴里一边劝着陆老爷子别生气,又借口说年轻人都是打着不走牵着倒退的驴脾气,热恋头上千万别去做恶人,省得孩子更加逆反云云。
心里却已经盘算开了,是不是可以从楚衍那边入手?作为双方中相对弱势的楚衍,他恐怕比苏行人更想要个名正言顺的孩子。
以老陆那谨守着几百年家规的作风,只要陆方博记在了楚衍名下,那以后无论苏行人搞出多少个私生子,也越不过“元配长子”去。何况他们林家在陆通还有7%的股份。陆林武死了那是没办法,可陆方博这个机会,放过可就傻了。
通讯两端,一个心怀鬼胎、一个故意诱导,聊得那叫一个投契。电话足足打了半个多小时,陆老爷子才终于在老友的“劝说”下,“不情不愿”的答应暂时把消息压下、观察一阵再说的提议。
挂断了手机后,陆老爷子轻笑了一声。随即,他望向远方,小子,路给你铺好了,至于接不接得住,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和韵风华别墅区位于开发区,与陆家老宅有不短的距离。好在正值春节假期,外来打工人员大规模返乡,整个珠城空荡荡的,路况前所未有的好。苏行人的司机踩着限速,一路往和韵风华的方向疾驰。
等他将揽胜开进地下车库时,才下午4点多,一点也没耽误除夕夜大团圆的正餐。
苏行人揪住打算按电梯的楚衍,把他拎到了楼梯口,冷酷的道:“爬上去!”
楚衍讪笑两声,乖乖的踏上楼梯。真是的,习惯了走电梯么。他们俩走楼梯,一群司机保镖自然也跟着呼啦啦的挤进了楼梯间。仔细看去,还能发现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是大包小包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准备赶火车去外地过年了。
以至于他们走进客厅时,把侯东澄吓了一大跳:“你们不是去陆家吃饭的吗?怎么还连吃带拿的。”
而进门的楚衍也被吓了一跳:“冉姐你怎么还在我家?你家不过年的吗?”
冉婵娟抬眼看到保镖手里的大包小包,笑容立刻灿烂了几分。很好,看来……有些事她猜对了。虽然心里打着算盘,却没耽误她嘴上说话,“我那怨种弟弟不是还在看守所蹲着嘛,家里一个个唉声叹气,我看得烦躁,就躲出来了呗。”
楚衍噎了噎,你躲就躲吧,躲别人家可还行。
“哦,对了,”冉婵娟随手拿起个坚果扔到自己嘴里,“我今天刚跟你哥确认关系了,以后你得管我叫嫂子,可别叫错了。”
嗯???楚衍不敢置信的看着侯东澄,昨天是谁说要仔细考虑的?合着你的仔细考虑是按小时算的啊?
苏行人倒是毫不意外,本质上来说,他和冉婵娟是一类人。攻击性强、且极擅于主动创造机会,并以最高效率达到目的。所以今天冉婵娟趁虚而入,真是一点不奇怪。
不过这段关系,怎么说也是侯东澄高攀,楚衍完全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他主要惊讶于两人的速度,但想想自己和苏行人也不过一场谈话确定的关系,所以更没立场反对。
再怎么说,冉婵娟也是个女的呢,她跟侯东澄谈恋爱,可比他跟苏行人理直气壮多了。
但话说回来,冉婵娟跟侯东澄搞在一起,并不是完全不会遭到反对的。因此,十分具有主人翁意识的苏行人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单刀直入的问:“你的婚事,你家里人同意了吗?”
冉婵娟笑得意味深长:“你们大包小包的回来,他们就同意了,不是吗?”能跟陆家结成姻亲的机会,他爸即使心里一百个不乐意,也得给她老老实实的认了。否则,她可就要上董事会,让民主投票教教老冉董如何做人了。
楚衍笑道:“我们倒没藏着掖着,只怕你爸爸他们不信。”
冉婵娟的眼神扫向了保镖手里的大包小包,又笑盈盈的问道:“好弟弟,帮一帮姐姐好不好?”比如,把陆家送的年货分她一点,让她拿回家忽悠亲爹。
其实楚衍在下车前,也不知道后备箱里居然放了那么多东西。直到下车时保镖拿起来才看见。这时候也好奇的问苏行人:“你弄什么回来了?”
苏行人一脸无辜:“我也不知道啊,韩爷爷让人准备的。”
冉婵娟挑眉,韩爷爷……韩德钰吗?她看向楚衍的目光带上了几分深意,看来,楚衍比她想象的更受认可。
也对,楚衍除了性别不大对之外,别的方面确实没得什么可挑剔的。在真假少爷爆出来之前,不知多少邻居想嫁女儿给他,可见他受欢迎的程度。
所以苏行人实在要弯,找个楚衍这样的,显然比搞个明星什么的更容易让长辈接受。何况陆家的局势……韩德钰弄这么一大堆年货出来,这里面的含义,就更有意思了。
冉婵娟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暗暗的在心里夸了句自己:老娘的眼光,牛逼!
第97章 邹映芳 珠城观云区看守所。 ……
珠城观云区看守所。
“邹映芳!”工作人员一声喊, 邹映芳本能的抬起头。
“你家里给你送的东西,你来拿一下。”
邹映芳恍惚了一下,才站起来走到了工作人员跟前, 接过了足有一个包袱那么大的塑料袋。
在看守所里可没什么隐私不隐私的, 按照规定, 所有送进来的东西都需要经过详细检查。邹映芳并不是第一次收到日用品了, 于是当场打开,与工作人员进行核对。
日用品一如既往的鸡零狗碎,基本是卡着规定的上限送的。看着邹映芳一样样过目, 工作人员和狱友的目光都十分复杂。
看守所关押的,一般都是触及了刑事犯罪的。除了少量防卫过当被关押的之外, 其余的多半是必须接受劳动改造的社会不良分子。所以家人朋友多半不喜欢她们, 愿意为她们操心的更少了。
而邹映芳无疑是整个看守所里最被人惦记的。头两次送的东西还算普通, 只是送的勤快些, 后来一次竟比一次好。并且这个好,不是指东西多高档, 而是真的格外用心。
比如说, 送给嫌疑人的衣服是不允许有扣子, 也不允许有松紧带的。衣服还好, 套头的基本能达到要求,裤子就很麻烦。加上看守所会发衣服, 很多家属压根懒得操心, 能送两件毛衣的已经很不错了。
但邹映芳的家属不一样, 她家居然给她送特别定制的、类似于无痕内裤材质的打底裤。又柔软又舒适, 弄得大家一时不知道她是进来等判刑的,还是进来享福的。
更过分的是每个月居然有卫生巾!除了有亲妈在外头操持的,几个人能收到这玩意儿啊?看守所倒是能提供, 但肯定不那么好用。而邹映芳呢?贵得要死的安心裤一堆堆的,还有厚薄两款。
别说她一个屋的狱友们了,就是看守所的工作人员第一次检查时也:“……”
听说在外照应的是个儿子,居然还能有比女儿更贴心的儿子,羡慕!!!
而她们不知道的是,其实照应邹映芳的儿子可不止一个。侯东澄是很惦记,可他到底年轻经验不足。不像楚衍,他不懂,他砸钱让人搞懂。万能秘书闫晓玲派人去打探了一圈,回来给收拾的东西就妥妥帖帖了。
“你儿子挺好的。”工作人员没忍住说了句,“过完年就得判了,你好好改造,争取早日跟儿子团聚。”
邹映芳摸着衣服的手僵了僵,而后扯出了个似甜似苦的古怪笑容。
工作人员叹息一声,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刚开始,他们对这么个恶意掉包新生儿的女人没半点好感。可随着时间长了,大家慢慢了解了她的经历,不免觉得这个案子如鲠在喉。
她犯罪是真的,可一个母亲为了孩子的生存做出的选择,又让人如鲠在喉。尤其是孩子的生父爷奶都有钱可以治,甚至作为母亲的邹映芳都是打零工有些小钱的。
可这钱被孩子爷奶捏得死死的,别说给先心的孩子医治了,就是她本人生育当口,如果没有居委会和街道办的干预,连去社区医院生孩子都做不到。
如此令人发指的压榨与剥削,却在整个案子里隐了形。他们确实没犯罪,确实没达到抓捕的要求。可侯东澄被偷掉的人生,他们才是真正的主谋。
即使见多识广的办案人员,也被杜家人恶心得够呛。
可最让人感到难受的,是被关进看守所后,邹映芳竟然肉眼可见的胖了。现在的她脸色依然苍白,但比刚抓进来时的满脸死气好得太多。连头顶的白发似乎都少了些许,看上去竟比刚进来时年轻了好几岁。
工作人员也是位女性,她看着邹映芳一点点好转的状态,心里是说不出的复杂。她每每看到邹映芳,就想起小时候学的课文。寒冬来临,穷人们故意偷窃,好让自己被抓进监狱,以避开死在饥寒交迫里。
如果一个人,认为监狱是救赎而不是刑罚,无疑是莫大的悲哀。而这份悲哀,此刻却活生生的站在了他们面前。
唯一的欣慰是,邹映芳的两个儿子都没有放弃自己的母亲。轮番来打招呼照应。纵然大家不会为了邹映芳去违规,但多少是会因此多关照一些的。至少能保证她在里头不会被人欺负。
勉强,算……老天有眼吧。
邹映芳无声的清点着物品。她知道,很多东西来自她的亲生儿子。不仅是物品的风格不同,养子写来的信里也有详细交代。
两个孩子能相处融洽,邹映芳既意外又欣喜。她愧对侯东澄,同时也是真的好想好想自己的孩子。自己怀胎十月,充满了期待生下的孩子。她只抱了那么小小一会儿,就含泪把他送给了别人。
她恨自己年轻时的懦弱,恨自己嫁人时的认命。如果她当时不恐惧外面的世界,跑了又怎么样?容易遇到人贩子被拐去山沟里?呵……她后来的日子,跟被拐又有什么区别。
然后,邹映芳看见了塑料袋最底下的信封。她的动作明显加快,每个月侯东澄都会给她写信,衣服日用都是外物,这才是她最期盼的东西。
抖着手迅速的打开信封,却不料封口处一沉,啪地掉下来了一叠东西。邹映芳忙上手去捡,拿到手里时,心脏重重一跳!是楚衍,小时候的楚衍。
照片上的楚衍坐在地毯上,身边散落着五颜六色的玩具。虽然一脸病容十分瘦弱,但他的笑容是那么灿烂。透过镜头与岁月,能看见一个备受宠爱的小少爷应有的模样。
但其实邹映芳在换孩子的时候,从来没想过能把孩子换到富贵人家。她只是想,国家可以报销费用的先心病,任何正常人家都应该给治的吧?但凡杜家没表露出想弄死她孩子的意图,她又怎么舍得把亲骨肉抱给别人养。
那是她十月怀胎才生下的宝贝啊!
邹映芳抖着手,眼泪一颗颗的落。她的衍衍,长得真好啊。眼睛好大,小鼻子挺挺的,像他姥姥,好看。
侯东澄了解她,了解自己相依为命的母亲。所以侯东澄知道,邹映芳不肯见儿子,并非不想,而是羞愧与畏惧。
作为养母,她为了自己的孩子让原本是富家少爷的养子跟着他颠沛流离;作为生母,她的无能让自己的亲生儿子被万人指控。
她拼了命的挣扎,最终却好像谁也没落着好。所以她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怀疑自己的选择,怀疑自己的存在是不是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错误。
所以刚被警察抓住时,她是真的不想活了。她觉得活着真的好没意思。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死。撞墙能死吗?警察手里的笔捅自己的喉咙会死吗?看守所里,有地方给她上吊吗?
可惜警察们的经验过于丰富,几句话功夫,便窥见了她的想法,于是紧紧看住了她。后来有了心理医生,有了看守所内规律的、不被打骂羞辱的生活,她才慢慢地、慢慢地缓了过来。
邹映芳深深吐出了口浊气,目光再次看向了手中的照片。
照片不止一张,大过年的管理也相对松快一点。交接完的工作人员走了,独留邹映芳坐在桌子前,仔仔细细的看着手里的珍宝。
百日、一岁、两岁……邹映芳含着泪,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因为照片里的孩子,明显的越来越高越来越健康。她看着自己的孩子,从牙牙学语,到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坐在宽阔的老板椅上,眉眼温柔的看着镜头。好像在看自己……
衍衍……邹映芳还来不及给自己的儿子起名字,她在心里一直叫的是宝宝。她的宝宝,长这么大了啊。
再下一张,是兄弟两个勾肩搭背的合影。邹映芳再也忍不住,呜咽出声。她这样的人,怎么配有这样好的两个孩子,她怎么配啊。他们两个傻孩子,就真的一点都不恨的吗?
邹映芳伸出手指,在侯东澄的额头上用力的戳了两下,笨东西,你从小就笨死了。你看谁都是好人,从小到大吃的亏还不够吗,死不长记性的笨东西!
戳了两下后,邹映芳的手又缩了回来。她想用手指去擦自己的泪,泪水却渗在眼角的沟壑里,半天都擦不掉。以至于好一会儿,她才发现,兄弟的合照之后,还有一张合照。
一个漂亮地好像大明星的女孩子,跟她儿子头碰头的坐在一起。两个人的胳膊举过头顶向内弯着。邹映芳没看明白这是个什么姿势,但她能看见两个年轻人脸上灿烂的笑。两张明媚的笑脸好像会感染人似的,看的邹映芳僵硬的嘴角,抽搐似的勾了勾。
是女朋友吗?邹映芳有点不敢相信,自己那个铁憨憨的儿子,能找到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于是她又手忙脚乱的一顿翻找,终于在信封里找到了侯东澄写给她的信。
“妈!我有对象了!”侯东澄的字一如既往的狗爬,可字里行间充满了欢快的气息,“她人特别好,今天的东西是她帮着收拾的。也是她专门请人送过去的。要不然肯定没办法赶在年三十送到你手里啦,你儿子眼光不错吧!”
邹映芳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家大橙子竟然找对象了!
她拿着信奉的手颤了颤,蓦地的想起了自己的老邻居,那个给她儿子起名为澄的老教师。
老教师说什么膝盖什么养心①,那拗口的话,邹映芳实在记不起来了。她只记得那目光幽深的老人,轻轻摸着孩子的胎毛说,希望孩子永远澄澈明洁,不要像了那家人。
邹映芳哪能理解老教师的话,她只是感觉到了善意。所以上户口的时候,连说带比划的跟户籍警描述是哪个字。她还记得自己强调:“三点水那个澄,不是橙子的橙……”
结果那个陌生的字,一条街的人除了老教师,谁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加上侯东澄从小高大壮实,渐渐被人喊成了大橙子。
那是邹映芳灰暗的回忆里,难得的亮色,所以记得尤其的分明。看着信里长篇大论夸女朋友的话语,满腹心事的邹映芳竟被逗得笑出了声来。
京大的啊!邹映芳的眼里第一次耀出了光芒,她想见那个女孩!想亲眼看看儿子的对象,看看自己京大毕业的儿媳。
以及……邹映芳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手指不自觉地蜷紧了又松开,楚衍,我的宝宝……
第98章 杜家出事了 “衍衍,吃饭啦!……
“衍衍, 吃饭啦!”侯东澄的喊声从客厅里传来,正在负一层书房练字的楚衍连忙应了一声,而后快速写完最后两笔, 蹬蹬蹬地沿着楼梯跑到了一楼餐厅。
“快去洗手, ”侯东澄脱下围裙, “我刚上楼喊了大尾巴狼, 他下来我们就开饭了。”
听到侯东澄充满了烟火气的话语,楚衍不由恍惚了一瞬。蓦地想起了小时候,他外公催促他上楼喊外婆吃饭的情景……
“愣着干什么?去摆下碗筷。”
楚衍猛地从愣怔中回过神, 笑着应了声,走去消毒柜拿碗筷。
侯东澄则是挂好围裙后, 又从架子上拿了个碗夹, 掀开锅盖, 夹了条足有40多公分长的大鱼出来。
“铛铛铛铛!”侯东澄一边摆鱼, 一边配音,“看我在超市看到的大红鱼, 喜庆吧!”
“嚯!好大一条石斑!”苏行人刚进餐厅就与侯东澄手里的鱼对了个正着, “过年期间, 这种色儿的石斑可不便宜, 大橙子你下血本了啊。”
“那可不!”侯东澄郑重的把鱼摆在圆桌正中的C位上,“说是叫什么玫红老虎斑, 一口价4800。要不是看它的颜色好, 我才不买它, 鲈鱼才几十块呢。”
苏行人好笑, 他们这样的人家,4800的年夜饭主菜已经很便宜了。他没记错的话,去年陆家年夜饭的主菜, 可是专门花了88万拍回来的超大龙趸石斑。
这都还是老爷子不愿意铺张浪费的结果。不然一晚消费几百万那是轻轻松松。如果加上酒水,就更没个数了。
但这些“常识”苏行人并没说出口,聚餐嘛,最重要是开心。何况真要论档次,还真就是万把块上下的食材最好吃。再往上走基本属于装逼需求,口味上也就那样了。
说话间,楚衍摆好碗筷,三人落座。
“衍衍吃鱼。”侯东澄坐下第一件事,便是一勺子挖向了老虎斑的腹部,抢先把一勺嫩得颤巍巍的鱼肉放到了楚衍碗里。
侯东澄的做派说不出的土气,但楚衍脸上的笑容却肉眼可见的灿烂起来。因为楚衍知道,在侯东澄的朴素价值观里,最好的东西,就该给家里最宝贝的孩子。
在外,楚衍装成熟装稳重,恨不得自己一秒穿成40岁,才好跟各路老总平辈论交。但在家里,他也想要有人关心他爱护他。
“哥哥吃鸡腿。”接受到好意的小少爷楚衍也学起了哥哥,把普通人家里十分具有象征意义的鸡腿夹给了侯东澄。
侯东澄登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因为他还真没在家庭聚餐里吃过鸡腿。那都是长孙杜宝源和次孙杜宝清的,最小的两个也有鸡翅根,唯独夹在中间的他一无所有。就像他的名字,似乎不配做杜家孙子,连个“宝”字的辈分都没捞上。
或许,这也算一种天意吧。他们母子与杜家的缘分到此为止,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杜家的宝贝们相亲相爱,而他也有了真正的亲人。
窗外的烟花爆竹零星闪耀,苏行人打开的电视机里传出了春晚的背景音,年味迅速变得浓郁。
“干杯!”金黄色的香槟倒映着三个年轻人的笑脸,毫无血缘关系的三人都在此刻体会到了独属于阖家团圆的氛围。
“新年大吉!财源广进!身体健康!”
“吉星高照!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俗气且喜庆的话语伴随着酒液下肚,几个人的情绪更高昂了。
“来来来,尝尝我新学的菜。”侯东澄招呼着其他两人,“捞汁猪手,多吃多捞,明年你们两个发大财。”
苏行人十分捧场的夹了一块吃了,随即竖起大拇指:“大舅子你的厨艺长进了啊。”
“滚你的,叫大伯子。”
苏行人当即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大伯子你的厨艺长进了啊!”
侯东澄:“……”
楚衍噗地笑出了声,苏行人的节操已经没救了。
“你别说,我们大伯子在厨艺上是真有几分天赋的。”苏行人给楚衍夹了块猪肚,“你尝尝这道冷水猪肚。猪肚酥嫩、酱汁咸香,堪比五星级大厨。”
侯东澄一个只在街边小店干过小工的,哪能跟正经八百的五星级大厨相比?他连家里的大厨赵巧萍都干不过,在厨艺一道上且有得学。
但是大过年的,听着苏行人的恭维,哪怕明知是夸张,侯东澄也笑眯了眼。楚衍更是用行动在证明苏行人所言不虚,吃的头都不抬。
见一向胃口不太好的楚衍吃得香,侯东澄高兴得不要不要的,忍不住抬手揉了揉楚衍的头发。楚衍生来富贵,什么好东西没吃过?但他对着桌上普普通通的六菜一汤,仍旧对他的厨艺赞不绝口。
相比之下,明明穷得要死、却成天对着他们母子厨艺挑三拣四的杜家人,属实让人呵呵了。
嗐,大过年的,想什么有害垃圾。侯东澄飞快把杜家人甩出脑海,抬手给楚衍剥了个虾。
苏行人:“……”不是,大舅子,这活你也跟我抢,有点过分了啊。
楚衍看着碗里突然多出来的虾仁,不禁哂笑:“你们俩慢点,我吃不过来了。”
三个人说说笑笑间,六菜一汤被消灭了个干干净净。楚衍瘫在椅子上,拍着肚子说道:“每逢佳节胖三斤。”
“你得再胖十三斤才能达到标准体重。”侯东澄戳着楚衍的额头,“你太瘦了。”
“没事,我们俩都会做饭,给他喂半年就喂出来了。”吃饱喝足的苏行人又一次主动承担起了善后工作,在厨房里忙里忙外。不过今天做了大餐,要收拾的东西不少,侯东澄和楚衍也积极参与进来,帮着打下手。
大家一起干活,速度飞快,没多久厨房再次焕然一新。可见只要大家齐心协力,过年期间没有保姆根本算不得什么。
收拾完厨房之后,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零星的烟花变得密集,同样密集的还有微信上的拜年信息。
春晚的背景音中,楚衍又被苏行人抱到了腿上,两个人一边发信息,一边细细喁喁的说话。看得侯东澄直翻白眼。他也好想撸一下他的大橘弟弟啊,但苏行人死活不给他撸,真是好气哦。
两个人一个非要撸,一个非不准撸,隔着个楚衍,俩彪形大汉你一下我一下的动起手来。
楚衍哭笑不得,你们俩幼稚不幼稚啊?
然而,年轻人们打闹得正嗨时,楚衍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看着来电显示,楚衍眉头微皱。黎世建?他5分钟前才打了电话过去拜年问好,又打回来做什么?
不过董事长的电话肯定是要接的,正在争夺撸猫权的苏行人和侯东澄也默契的安静了下来。
“爷爷有什么事吗?”接通的瞬间,楚衍已经转换了表情,声音也调整至轻松愉悦符合过年气氛的状态,“难道是忘了给我的大红包,准备补我双份?”
黎世建的声音却很沉:“衍衍,我刚接到元宝金融的消息,杜家出事了。”
楚衍脸色微变,元宝金融就是黎世建专门请去盯杜家的催债公司。目的是看紧了杜家,以免杜家欲望膨胀、没事整出幺蛾子影响大家的正常生活。
像这种有黑色背景的“金融公司”,既收了好处,那普通小事绝对不会在大过年的一路报到黎世建跟前,黎世建则更不可能专程打电话来给他添堵。
事涉杜家,楚衍当机立断的放下手机,按开了免提。
“你……”黎世建默默把“生父”两个字咽回了肚子里,“杜广林被120拉走了。”手机那头的黎世建心情显然也很不好,三言两语交代了目前的信息。
“据说是因为杜家长孙杜宝源无故发狂,不仅掀翻了年夜饭的桌子,还抡起长条凳砸他爷奶父母。杜广林上去劝架,却被误伤。不小心撞在墙上撞出了满脑袋血。听到动静来看热闹的邻居当场报了警。”
楚衍的脸色登时变得极为难看,按照现在人手一台智能手机的情况,只要有热闹,必然有人拍视频。杜家属于真假少爷事件的关键核心,所以他家的热闹,爆料人是可以直接拿去跟营销号换钱的。
而以他目前的流量,一旦有了与他相关的八卦,尤其是视频实锤,营销号分分钟能把他送上本地热门。
一个处理不好,微博热搜也不是不可能。
楚衍能想到的,黎世建自然也能想到。
“我已经通知小孙去跟各路媒体沟通了。”黎世建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联系的并不是楚衍,而是自己的特助,“但现在是自媒体时代,传统媒体那边压不住多久。你要做好准备。”
操!侯东澄忍不住骂出了声,心里的火气蹭地飙起了八米高。杜家有完没完了!啊?有完没完了!
他打生下来就没好好过过一个年,现在好不容易脱离了杜家,第1次尝到了真正的年夜饭是什么滋味,杜家竟然在大年三十又闹出了事。
那帮贱人是学不会安生两个字怎么写吗?
我草他姓杜的十八代祖宗!
侯东澄心中怒火翻涌!尤其是黎世建提起媒体之后,更是脸色铁青,妈了个鸡的。姓杜的那帮贱人真影响到了楚衍,老子跟他们没完!!!
第99章 急救 黎世建的声音不断的从手……
黎世建的声音不断的从手机里传出, 等到通话挂断时,客厅里的气氛早已从安宁祥和变成了风雨欲来。
忽然,苏行人轻笑一声:“往好处想, 万一杜广林死了呢?”
侯东澄???
楚衍:“……”
苏行人嘴角微勾, 笑意却不达眼底:“难道不是吗?到时候杜广林早死, 杜宝源偿命, 妥妥的双喜临门啊!”
兄弟两个一时间竟然哽住了,假如苏行人的嘴真开过光,杜家喜提一死一坐牢的话, 那还真是件值得连夜写信给邹映芳报喜的好事。
侯东澄欲言又止,感觉自己愤怒的情绪都不连贯了。所以现在问题来了, 杜广林死了吗?
死没死的, 得去了现场才知道。苏行人喊来了司机保镖, 一行人火速换了衣服往医院里赶。
杜家住在雁归区, 是位于珠城西南角的老城区;而楚衍他们则在东北角上的开发区。两地恰是一个对角,足足有近40公里的距离。哪怕除夕夜路况良好, 根据城区的限速情况, 也得开个把小时。
三个人一齐坐在揽胜的后座上, 条分缕析的讨论着接下来有可能出现的情况, 以及把各自的秘书喊了过来,参加线上会议, 做好应对舆论的准备。
各个秘书助理被迫大年夜加班的火气被超大的红包当场抚平, 在金钱的攻势下, 工作积极性瞬间高涨, 很快拿出专业素养,展开了头脑风暴。
面对除夕夜的突发事件,楚衍这边迅速有了应对, 显得井井有条。而杜家那边,却已然乱成一团了。
杜家的大家长、大清知名遗老杜三明此刻坐在派出所里,整个人都在哆嗦。他到现在也没弄明白,杜宝源为什么突然发狂。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杜宝源手里的长板凳就砸到他脑壳了!
要不是二儿子杜广林起来帮他挡了一下,现在躺在医院里抢救的,恐怕就是他自己。
杜三明浑身冷汗涔涔,他的宝源到底怎么了啊?到底怎么了啊!?
同样惊魂未定的还有老伴牛树花和长子杜广正、长媳张银红。面对派出所民警的问询,他们三个脑子都是懵的。
然而,即使到了此时此刻,在派出所做笔录的几个人心里最担心的,却不是为父挡凳的大孝子杜广林,而是被警察铐走问话的杜宝源。
因为杜广林摔得不轻,现场满是血迹,谁也不知道医院能不能把他救过来,那就谁也不知道始作俑者的杜宝源算杀人还是伤人。
这两者量刑差距可太大了。
心里惦记着他们的大宝贝,又下意识的想削弱事情的严重性,几个人对当时情况的描述前言不搭后语,弄得除夕夜值班的民警暴躁得想掀桌,却还得耐着性子跟这群人周旋。
好在还有“热情”的邻居们。杜家所在的雁归区桃谷街,位于老城区的最边缘。曾经也算繁华,但随着城市向东北方发展,这边渐渐被人遗忘。这帮老城区的居民既没赶上拆迁红利;附近也没足够的工厂写字楼,没法儿重新盖楼做包租公包租婆。
陈旧的矮小自建楼密密麻麻挤在一起,肮脏、混乱、四通八达,构成了整个珠城最大的藏污纳垢之所,是近几年来市府扫黑除恶的重点打击对象。
这样的地方,从来没什么秘密可言。杜家刚吵起来时,就有邻居端着碗,隔着窗户看热闹。等听到噼里啪啦的掀桌动静时,杜家堂屋的玻璃窗外,早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的观众了。
还有挤不到前面去的好事者举起了手机,直接拍下了视频。
“哎呦,警察叔叔你是不知道,”一个五六十岁的大妈,对着个二十多岁的民警小伙,一口一个警察叔叔,“杜宝源啊,真是混账得不得了咧!”
“没错!”另一个大妈积极插话,“我和张姐亲眼看到的,他投资亏了钱嘛。老杜就说了他两句。我们那条街的,谁不知道老杜心眼偏到咯吱窝,最偏他大孙子。当爷爷的说两句怎么了?就算不高兴,也不能打人吧!”
“我看杜三明挺活该,”另一个街坊提出了不同意见,“杜家什么家教?平时没见管孩子,一到吃饭就记起自己是个老爷了。哪年过年不在饭桌上打鸡骂狗?换我我也掀他桌子,什么玩意!”
“就是,以前他们合伙找茬骂邹映芳和杜澄,”有个街坊幸灾乐祸,“今年想换个人摆谱,哈!踢到铁板了。要我说啊,杜澄牛高马大的,比杜宝源足足高一个头,他早该把桌子掀了,他们娘俩怕还好过些。”
“现在人家改名叫侯东澄了,妙言卫生巾的大少爷,你还管人叫杜澄呢。”
“叫他杜澄怎么了?我从他光屁股时就喊杜澄了,喊他他敢不应我?”
民警们:“……”这都什么跟什么。
“大姐们、大哥们!”民警提高声音,“麻烦你们描述一下当时的具体情况,我们好做笔录。”
大家八卦聊得正高兴,被民警打断了十分不爽。有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不耐烦的把手机往桌上一丢:“我录视频了,你们自己看。”
接着,他又加入了邻居们的讨论中,并激情开麦:“你们不知道吧?杜宝源那么大火,是因为他投资亏了钱。”
“嗐,还用你说?谁不知道啊!”
“就是,笑死人了。之前张银红得意洋洋的跟我们吹,我们早告诉她那肯定是骗子,她非不信。”
“可不是,我都帮她把反诈APP下载好了,结果第二天她跑来把我骂了一顿,还当着我面故意把APP删了,我找谁说理去。”
“所以杜宝源真被骗了?”
“那还用说,”有个知情人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道,“据说被骗了80多万呢。”
“拉倒吧,杜家能有80多万给人骗?有那钱早把破房子盖起来了。”
“我也觉得没有80多万。杜家老大两口子天天打牌,以前一家子全靠邹映芳摆摊卖小龙虾赚钱过日子。现在邹映芳进去了,凭老大两口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样子,能赚几个钱?”
“不好说,难道杜澄回了豪门,一点都不给吗?”
“给个狗屁,你怕不是打牌打懵了脑壳,猹娘娘的直播间没看过嘛!我要是杜澄我给他们几顿正义的铁拳还差不多。”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派出所内,街坊们就着杜家的大瓜聊得热火朝天,这不比春晚好看多了。
民警们:“……”合着你们积极跟来派出所,是为了找块地方聊八卦的!?
民警们艰难的捋着事情经过,楚衍一行人已经抵达了雁归区人民医院。
除夕夜的医院急诊中心就是个大型的闹剧现场。打架斗殴的、酒驾出事故的、燃放烟花爆竹炸伤烧伤的、食物中毒的、饮食过于油腻导致急性胰腺炎胃出血的、还有传统艺能大年夜阖家撕逼造成老人心梗脑梗的……
弄得急诊中心宛如大型菜市场,医护人员们忙得两眼转蚊香。
大厅内好几拨头顶纱布还不消停的花臂大哥在彼此叫骂,保镖们生怕牵连了苏行人等人,赶紧把人团团围住。好半天楚衍的司机李元勇才打听清楚杜广林的方位,领着人往手术室的方向走。
三甲医院的手术室门口同样熙熙攘攘,座位是别想找了,倒是找到了杜家老三杜广贤。他蹲在角落里,不住的揉脸,身上的血迹未干,显得格外狼狈。
侯东澄对杜广贤的印象还行,他三叔两口子虽然从来不管闲事、对他们母子的困境冷眼旁观,但也不主动欺负人。早早的搬出杜家那栋残破的自建房,宁可去隔壁街区掏钱租个更破的房子,也不想掺和家里乱七八糟的事。
属于跟侯东澄母子无冤无仇的关系。
因此侯东澄主动走上前,喊了声:“三叔。”
杜广贤听到熟悉的声音,条件反射的抬起头,哑着嗓子喊了句:“大澄啊?”
“情况怎么样了?”侯东澄直接了当的问。
杜广贤想站起来再回答,没料到蹲得太久,双腿早已发麻,起身时踉跄了一下。苏行人的保镖眼疾手快的搀了一把,他才勉强稳住了身形。然后,他后知后觉的发现,侯东澄不是一个人,而是带了一群人,其中包括了长相酷似邹映芳的楚衍。
面对他真正的三侄子,杜广贤张了张嘴,可看着穿着高档西装、满身贵气的楚衍,竟半晌说不出话来。因为楚衍从没搭理过杜家,所以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隔着屏幕没多大感觉,面对面时,能明显发现彼此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一直在底层打零工混生活的杜广贤,在楚衍清澈的目光下,顿时变得局促。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三婶呢?”侯东澄看了眼手术室的一排红灯,料想杜广贤也搞不清楚杜广林的现状,于是果断换了个问题。
“我让她带着孩子先回娘家了。”杜广贤本能的回答。
侯东澄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杜广贤的两个儿子,大的才9岁多,发生这种事避开才是正确的。
几句问答之后,杜广贤总算回过了神,他神色复杂的问:“大澄,你今晚愿意来,是还愿意认你爸吗?”
第100章 残疾 侯东澄平静的看着杜广贤……
侯东澄平静的看着杜广贤, 半晌没有说话。
经过了大半年的历练,侯东澄的气势远胜于从前。或者说,人在有底气时, 为人处世的态度与一无所有时是截然不同的。
现在的侯东澄知道自己有楚衍做后盾, 杜家的魑魅魍魉在他面前屁都不是。对上所谓的长辈, 自然没了往日的畏缩。
反倒是杜广贤, 被侯东澄盯得目光游移,嗫嚅了半天,愣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杜广贤这辈子, 幸运在娶了个不错的老婆。他老婆马玉秀也是本地人,家里条件也很不好, 却是家里的大姐, 不仅有主见且性格十分泼辣。
面对杜三明和牛树花两个老封建, 她一点面子不给。结婚没多久, 就撺掇着丈夫搬出了杜家,两口子带俩孩子, 独自在外讨生活。
而当一个人真正的凭借自己的双手去挣取生活费时, 再懵懂的人, 终会渐渐变得成熟。因此, 杜广贤虽然拥有着杜家祖传的脑子不清楚的毛病,但被老婆抽打得多了, 多少能分辨一些是非。
譬如他对他二哥那个愚孝子, 就十足的看不上眼。
倒不是杜广贤什么高尚先进的觉悟, 他就单纯认为, 既然爹妈那么偏心眼,那二哥杜广林就应该像他一样好好守着老婆孩子过日子。而不是倾尽所有,连老婆摆摊弄来的零花都上供给父母, 弄得自己老婆孩子活得比狗都不如。
最恶心的是,如果这些钱真是父母花了,倒没什么好说的。父母养他们一场,杜广林愿意当孝子,那是他的自由。
但现实却是,杜广林夫妻辛辛苦苦赚来的钱,最终全落到了杜宝源手里。这就让杜三叔一家十分不满了。
一来他们觉得大房有他们没有,他们吃了亏;二来就是因为杜广林孝得天下皆知,弄得杜家二老天天拿杜广林做榜样,追着他们要钱。
被亲爹妈追着要债的杜广贤简直日了狗!
杜家每年过年必有一场架要吵,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杜广贤坚决不肯掏钱养大侄子。而爹妈如此理直气壮的源头,正是杜广林那傻缺几十年如一日犯贱所造成的结果。
所以杜广贤跟他二哥的关系,不能说势同水火,只能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了。
但他再怎么厌恶杜广林,也没想到杜广林就这么……突然倒在了他面前,鲜血飞溅,人事不知。
因此,杜广贤难得对自己二哥心软,试图劝和劝和父子关系。不想还没开口,就在侯东澄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大家都是当爹的,杜广林这种压榨老婆儿子讨好侄子的狗逼玩意儿,确实很难让人理解。尤其是为了让大侄子有足够的零花钱,居然抢劫自己老婆的行为,别说杜广贤看不懂,他们桃谷街就没有能看懂的。
你有没有搞错!?你老婆摆摊赚来的钱,是养你儿子的!
那时候,可是除了邹映芳,谁都不知道侯东澄不是亲生的。要不是知道杜广林是个怂逼,他们都得怀疑杜宝源得是他的种了。不然正常人谁会放着自己亲生儿子不要,满心扑在侄子身上的?
这比那些生了独生女儿,却偏疼侄子的人还要离谱!
杜广贤本人就对自己的爹妈满腹怨言,现在看着侯东澄,实在没脸站在道德制高点哔哔赖赖。当然,他不敢大放厥词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来自元宝金融的威胁。
侯东澄身世刚曝光的时候,杜家全体毫不意外的陷入了狂喜。那可是妙言啊!比起赫赫威名的陆家当然算不得什么,可对他们小老百姓而言,有那么大个园区、住那么大栋别墅的柳家,绝对已经是传说中的豪门。
那时的杜家,难得的齐齐放下龃龉,凑在一起兴奋的开会,畅想着美好未来。
其中杜广林格外的兴奋,他自我感觉极其地好,全然忘了自己这个当爹的二十多年来干过多少缺德事,居然真心实意的认为侯东澄是他亲自养大,他们父子情深。
杜广林认为自己的将来,必然会过上豪车别墅、金山银海的好日子。甚至私底下跟自己同样很不受宠的弟弟念叨过,以后他发了大财,就是爹妈看他的脸色,而不是他看爹妈的脸色了。
杜广贤当时就很想吐槽,其实留守在杜家老房子的一群人里,杜广林夫妻才是赚钱的主力,真要有钱就有家庭地位,他早是一家之主了。
可明明摆摊卖小龙虾的邹映芳才是最赚钱的那个,还不是被一群吸血鬼呼来喝去,动不动就给她一顿好果子吃?
所以幻想着有钱了爹妈就能回心转意,想什么屁吃?
然而当时的杜广贤同样想搞好处,没把心里话说出来,只笑呵呵的应和着。
哪知美梦不到一周,元宝金融的彪形大汉们从天而降。但凡杜家哪位有轻举妄动,必挨一顿毒打,还是验不出伤的那种。
桃谷街本就鱼龙混杂治安奇差,谁不是听着**风云长大?
面对元宝金融这种土生土长的毒瘤,杜家人屁都不敢放一个。连街坊邻居都一夜之间转了口风,从对杜家的奉承,变成了对杜家的批判。
以至于真假少爷爆出大瓜时,各路媒体采访街坊,邹映芳的名声竟然简直好到了离奇的程度。
但真实情况是,同样这帮街坊,过去没少欺辱无依无靠的邹映芳母子。只不过面对豪门滔天的权势,他们果断选择了“做个古道心肠的公道人”。
街坊风向调转,杜家老老小小又不事生产。等赚钱主力的邹映芳进了局子之后,杜家的经济顿时遭受了巨大打击。而随着杜家的八卦慢慢扩散,狼心狗肺的代表杜广林也失去了工作。
所谓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在骂杜家为“政治正确”的前提下,杜家老小堪称举步维艰。弄得杜广贤两口子的工作都受了不小的影响。
好在他们搬得早,杜广贤和马玉秀好说歹说,才让大家相信了杜家干的缺德事跟他们无关。
可以说,自从真假少爷曝光,杜家便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全靠过去的积蓄在勉强度日。可杜家一窝子不事生产的主儿,又能有多少积蓄?仅剩的那点也被杜宝源拿去做了“投资”,闹了个血本无归。
所以今年的除夕夜,哪怕没有杜广林受伤这一茬,杜家也十分的不好过。而外人不知道的是,其实杜宝源发飙的导火索,正在于除夕夜里,杜家都没能力上荤菜了。
面对8盘绿油油的素菜,从小娇生惯养的杜宝源刚上桌就发了好大的火。半年来的捉襟见肘,早让杜家成了个巨大的压力罐。
但一群人品堪忧的人,又绝不可能从自身找原因。就着8道无法下筷的青菜,从杜三明开始,杜家人一个一个的互相推诿起来。
连压根不住在老房子的老三杜广贤夫妻都莫名挨了一顿。
结果,一群人说着说着,不知怎么说到了杜宝源身上。
在杜家人的理解中,侯东澄之所以会专门花大价钱请人盯着杜家,正是源自于杜宝源从小到大对侯东澄的虐待和打压。
在侯东澄发育之前,邹映芳只要一个不留神,侯东澄就会被杜宝源打得抱头鼠窜。
杜宝源为了欺负侯东澄,甚至还动手打过邹映芳。
被逼到绝路的杜家长辈们,彻底撕下了慈爱的面具,唾沫横飞的指控起了杜宝源,却忘了杜宝源能如此嚣张,在于他们几十年如一日的无脑回护。
因此,被莫名指控的杜宝源当然不服,他可不是被压迫得脑子不清楚的杜广林,面对长辈的胡搅蛮缠,他当即一蹦三尺高,指着他亲爱的爷爷杜三明破口大骂!
长孙跳反,可把一贯认为自己是家里至高无上的老太爷的杜三明气得够呛。于是他跟他臭味相投的老伴牛树花,就你一言我一语的拿着孝道的大道理往杜宝源身上砸。
可这些话从来只对杜广林有用,对杜宝源却是跟屁一样臭不可闻。祖孙三人当即吵成了一团。街坊邻居也是这时候听到动静赶来看热闹的。
然后,所有人都低估了杜宝源的混账与暴躁。杜宝源并不是口齿伶俐的人,何况他确实不占理。
而最让他恼羞成怒,不仅杜家这群四六不着调的长辈,为了维护自身的权威,加入了讨伐阵营;连端着碗来看热闹的街坊邻居也唾沫横飞的指点起了江山。
就在不知人群里的哪个提了句投资失败后,杜家的炸药桶彻底被点爆!杜宝源想着身负的巨额债务,脑子轰地一下炸了!失去理智的他抄起屁股下的长板凳,发狂般的胡乱挥舞起来。
如此热闹,立刻把窗外的吃瓜群众们刺激得嗷嗷怪叫。更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在察觉了杜宝源愤怒的源头之后,故意在外高声宣扬他投资失败,欠了一屁股账,是个废物的丢人事迹。
窗外的哄笑声疯狂刺激着杜宝源,但被家里宠坏的熊孩子却永远只会窝里横。所以他手里的长凳完全没想过砸向戳他肺管子的街坊邻居,而是当头砸向了全家最宠爱他的亲爷爷。
只是谁也没想到,孝心上头的杜广林突然挡在了老爷子面前,硬生生的承受了杜宝源的一记重击。
这就是今晚杜家闹剧的真相。杜广贤七零八碎的讲述未完,楚衍已经拿到视频,通过两倍速的播放,了解了大致经过。
也正在此时,手术室的红灯熄灭,连轴转了一整天的医生裹着浑身疲倦走了出来,沙哑着嗓子喊:“杜广林家属!杜广林家属在吗?”
杜广贤急忙冲了过去,就听医生沉重的道:“患者腰椎骨折合并了脊髓圆锥和马尾神经损伤,我院不擅长神经科,还请及时转往上级医院吧。”
杜广贤脑子懵了一下:“能、能救吗?”
“倒是没有生命危险,但……”医生看了眼杜广贤一身廉价的冬装,十分不忍的解释道,“有可能致残……最好尽快联系擅长神经修复的专科医院,以免耽误了病情。”
杜广贤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身体不自觉的连抖了好几下。因为在底层的苦力心中,残疾是比死亡更恐怖的存在!
人死蹬腿,一了百了,可残疾却是长达几十年的无尽折磨。如果杜广林真的残了……那该……怎么办?
可如果转院救治,那……又要花多少钱?人在医院,钱如废纸。杜广贤都不敢想,治疗神经需要怎样的天文数字。杜家早已没了家底,这钱是绝对拿不出来的。
愣怔了好半天之后,杜广贤才终于想起了身后的侯东澄。他僵硬的扭头,看向了自己曾经的大侄子,无声询问:大澄,你的爸爸,你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