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当我今天是你的爱人呗。”叶穗说的眼睛都不眨,周存青看不透她是在开玩笑还是真情实感。
老妇人暗自惊讶,原来它们不是兄妹啊。
“这些平安符都在七情庙里开过光,七情庙可是临城里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地方,准饱灵儿啊!”老妇人开口说道。
她阅历高,早就见惯了这个年纪的小女生小男生单纯的心思,又是情窦初开,囔囔着对方给自己买这些有寓意的东西,然而,老妇人却觉得这个男生似乎不太情愿买下。
周存青笑了笑:“要当就当一辈子的爱人,哪有只当一时的?”
叶穗瞪大眼睛,撞上他柔和的目光,他的眼里好像住着星河,映照小小的她。
叶穗心跳的快,难不成他看穿自己的秘密了?
“但我真的很想要。”叶穗死缠烂打。
周存青笑容未减,却是站在原地不说话。他也很想给她买,可他这人就是太过刻板,周存青想,没可能的事还是不要做了,时间流逝的每一天里,他都离死亡更近一步,有太多的牵挂和念想,反倒死后就有遗憾了。
他狠下心说:“你开玩笑的吧。”
叶穗身体一僵,是不是开玩笑的她分不清楚了,但她却很想拥有,仿佛在无形之中和周存青有了关联,她好像有点想让那句话实现。
要当就当一辈子的爱人,哪能只当一时的。
“算了,不要了。”叶穗放弃挣扎,先他一步离开铺子,周存青见状,立马跟了上去。
“我......。”
“没事,确实有点为难你了。”叶穗面无表情的说。
她或许都不知道自己说这话在周存青听来有多么刺耳。
他一路无言,直到快要分离的时候,他叫住叶穗说道:“对不起啊,这个给你。”周存青把她给的零食和玩具全部塞在书包里,然后从里面拿出来一条小锦鲤挂饰。
叶穗抬眸,眼底的失望一扫而空:“这是什么?”
周存青不自在道:“这个是我小学的时候在家拿针线绣着玩的,虽然比不上那枚平安符漂亮,但小锦鲤也会有好运带来,我留着没什么用,送你了。”
叶穗接过,露出笑容,小锦鲤挂饰的针线不平,样子也怪丑的,可她却觉得不那枚平安符珍贵一百倍,可以说是无价之宝。
她不再黯然神伤,笑的也开心,看起来还挺好哄的,周存青跟着她一起弯了弯唇,那枚平安符他始终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于是,在整个初一里,周存青天天都能看见叶穗书包上挂着一晃一晃的小锦鲤。
班里有人忍不住说道:“叶穗,你挂了个啥啊,好丑哦。”
叶穗听到后,并不气恼,反而还轻声说道:“咱们审美不同,我就是喜欢这种丑东西。”
她在班里装的安静乖巧,谁也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
周存青扑哧一笑,很想极力忍住。
不知道从什么时刻起,他的眼睛开始捕捉她的每一个身影,叶穗是鲜活的,仅在他面前,叶穗是好动的,仅在他面前,叶穗是娇气的,仅在他面前。
他好喜欢这个女孩啊,喜欢她的全部。
如果自己不曾有病魔缠身,或许那天,他可以毫不犹豫的买下那枚平安符。
后来,班级开办了一场关于青春期的讲座,好巧不巧的是,聊到爱情方面时,提问到了周存青。
“假如你以后有了喜欢的人,你会怎么做?”
周存青的视线落在前排的叶穗身上,其实,他现在就有了:“我会明目张胆的追求。”
班内一阵起哄。
周存青本就长得不差,是个喜欢他的女孩子都难以招架。
老师笑了笑,换了另一个人问:“叶穗,你会怎么做?”
叶穗起身,不假思索的回答:“我和周存青一样的答案。”
起哄的声音越来越大,大家看他们两个放学都是一起回家,不由得多想。
说出这话的人,先是骗了自己,再骗了别人。
窗外的风铃不停的响动,周存青躺在病床上,眼神毫无神采的盯着白茫茫的天花板,刚刚的一切,不过是他最清楚的回忆罢了。
他昏睡了三天三夜,从小学梦到初中,和叶穗的每时每刻。
“他的情况不太良好,这个小城还做不了这么大的手术,我的建议是转去南方的某个市中心医院,那边医疗技术高,我有好几个医生朋友都在大医院工作,要是您着实担心病人的病情恶化,我劝您还是尽快转移,虽然......。”医生压低声音说,“治愈率极小,但总能延长寿命,只怕过程会痛苦万分。”
林羡一听,感觉有道霹雳从天而降,她站不稳,踉跄了几步。
“多谢。”
医生叹了口气摇摇头,走出去还在遗憾:“多好的年纪啊,怎么就落下了这样一个病。”
周存青记得他是在家里晕倒的,昏迷的过程种,他迷糊的听见有人叫他快点醒来,那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
林羡看他醒了,脸色苍白,先是摸过他的手哭了一阵,才下定决心道:“小青,你方才听见医生的话了吗?”
周存青微微点头。
“咱们听医生的话,去南方进一步治疗。”
周存青张了张嘴,顽固道:“不去。”
“不行,你的病情已经恶化了,再不接受治疗你会没命的!”
“我命数本来就短。”
“不是的,小青。”林羡抽泣,“人总要有点希望,听妈妈的话,做完治疗,咱们还可以继续上学。”
周存青不说话,林羡最怕他沉默无言:“好吗小青?”
他的大脑思绪混乱,心跳好像早就停止了。良久,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硬生生的嗯了一声。
林羡强颜欢笑。
事情来的突然,周存青缺了一个星期的课程。
他说都不说就消失七天,叶穗心生焦急,每天都来他家附近徘徊,他家空无一人,院里的落叶也没人打扫。
她担心的竟还想要再次翻墙去找找他。
今天刚好是周末,周存青昨天晚上就回来了,林羡用积蓄订了今天下午的机票,时间急迫,不得耽误。
周存青垂头丧气的收拾东西,收拾到一半,他就听见外面有人拿石子扔他们家墙。他以为只是哪家调皮的孩子在门口玩闹,但石子撞墙声接连不断,林羡在后院自然没听见。
周存青觉得不对劲,索性走出去一看。
不是叶穗又是谁?
周存青站定,率先开口:“你怎么来了?”
叶穗蹲在地上,抬眸看见他回来了,不管不顾的上前,张开手臂拥抱住了他。
周存青瞬间懵了,她情绪不稳定,一直呜呜呜的哭,叶穗也不理自己这番举动是否太过亲密,反正她就是想发泄。
周存青任由她抱着,手无处安放,只好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你去哪里了?”叶穗质问。周存青消失了一个星期,她消沉了一个星期。
周存青欲言又止。
叶穗放开他,眼泪早就渗入了周存青的衣袖里,她看着他,面色不佳,嘴唇无色,有气无力的样子,惊恐问道:“你受欺负了?谁能欺负你?还是说你生病了?”
周存青摇摇头,骗她道:“没人欺负我,我也没生病。”
“我家里有事,妈妈带我去了一趟外地,来回奔波没睡好觉而已。”
“那你脚疼吗?”叶穗还记得他有旧伤一事。
周存青扯了扯唇角,依旧骗她道:“还好,没什么感觉。”
叶穗吸着通红的鼻子,泪珠还挂在眼角:“你下周来上学吗?我帮你整理了笔记,给你带了好几天的皮蛋瘦肉粥,不过你都吃不上。”
终是会来的,他还想着逃避这个问题。
“叶穗。”周存青深吸一口气,闭眼了又睁开,“家里特殊情况安排,这几年我都不会在临城了。”
听到周存青要离开这里,她的第一反应是义愤填膺,渐渐的,取而代之的只剩下忧伤与茫然。
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么突然呢?
“你会去哪里?”叶穗的眼眶里,泪珠在打转。
他说:“会去南方的城市。”
南方啊,离临城可远了。
“你还会回来吗?”
“会啊,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那天,他抱了侥幸心理,林羡说治疗好了以后可以继续上学,他天真的想,或许还有一丝希望,自己会被幸运神眷顾的。
对啊,哪怕光芒再微弱,他也要努力拼一把生机。
如果他健健康康的回来找她,届时就有十足的自信和她说:“叶穗,我喜欢你很久了。”被拒了也没关系,起码没有遗憾了不是吗?
周存青把一切都想象的太过美好了。
“那我......。”叶穗泪光闪闪,顾及到他家里的私事不好多问,可一想到要等上个两三年就悲不自胜。
她还有好多好多未来得及说的话说给周存青听,比如,我好喜欢你呀,你能不能不要走。可是,这样的话太矫情,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我在临城等你,你一定要回来!”
周存青犹豫了一瞬:“一定。”
“空口无凭我可不信,我们拉钩,你要是不回来找我,我以后就跟别人跑了,听见没?”叶穗看着他,看着他的表情一点点变化。
“好......。”周存青哑声道。
拉钩过的证据,承诺过的话语,未曾表达的心愿,周存青把它们都留在了临城。
上飞机前,林羡眼尖,无意间瞥见了儿子手中握着一个红色的物件。
她倒也没多问,只是看见他似乎是很宝贝的摩挲了一下,随后小心翼翼的放进了书包内层,眼眶居然红了。
林羡温柔的摸过儿子的头,柔声说道:“走吧,等好了咱们就回来,到时候妈给你做你爱吃的糖醋排骨。”她给予了希冀给这场求医之旅,但她的眼角却始终带着微不可察的泪珠。
“嗯。”周存青点头,和林羡一起朝人流涌动的方向走去。
在这个阶段,或许谁都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正如林羡不知道这次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周存青不知道他的诺言会变成一个空壳子,叶穗更是没想到,那天在院外短时间的相聚便已经是永别,是她见周存青的最后一面。
初三的中考,叶穗考上了临城最好的三中,周存青在她的世界里消失了一年多,她想知道他过的怎么样。
恍恍惚惚总是能回忆起小学那段时光,她在闹,他在笑,有时候,她和新同桌偶尔聊天时,也总找不回当年的感觉。
她在周存青面前,从来都不掩饰自己不讨喜的性格,而他却可以处处包容着她,在他这儿随意耍点小脾气,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无需在意什么。自从他离开后,叶穗放心不下,时常想打探他的消息。
后来高一的时候,有个女生寄住她的家里,名叫常夏,她学习用功刻苦,长得又是水灵灵的漂亮,叶穗很快和她打好交道,和常夏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有时凌晨,叶穗兴致来袭,就和她聊起她和周存青的故事,常夏难以想象,一个在学校里安静乖巧,不问世事的少女心中,也会装了一个男生,况且还是青梅竹马,喜欢这么久,这么久。
直到高三,常光旻因为工作的调动,不得不把女儿一起带去南方生活,叶穗一听常夏要转学,还是转去南方,便想到了她转去的南榆七中,周存青是否也在。
今年是他离开临城的第五年,叶穗好想他啊,为什么还不回来呢?
可南方城市这么多,他就一定在南榆吗?叶穗灰心的想。
幸运的是,叶穗打听到周存青果真在南榆,还是在常夏转去的那所南榆七中。
这个消息是苏沐雨告诉她的,两人虽然小学毕业后不常联系,但叶穗知道她那年没上北宜初中,其实是去了南榆上学。
苏沐雨所在的班级是南榆七中的文科b班,她只上了一个学期就辗转到国外留学,因此,只见过几次周存青,当时差点没认出来。
苏沐雨说:“周存青个子高,长得干干净净,比小学时帅多了!”还有啊,我见到他在球场上打球,嘴角总是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类似这样的话,在常夏高三那年寒假回临城玩的时候也和她说过一次。
叶穗从她们口中得知的周存青变化真大啊,看来他真的听了自己的话,变得爱笑,不再苦瓜脸。另外,他的脚伤肯定是好了,不然怎么在球场上肆意奔跑呢。
思及此,叶穗就迫不及待的想要亲眼见到他长大后的样子。
......
窗外阳光倾泻,照的房间内明亮宽敞。
叶穗紧张的握紧拳头,在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大喊:“爸,妈,我高考考了678分!”
叶父叶母一听到这个成绩,开心的都快晕厥过去。
“想好报考什么大学了吗?”
“南榆市的医科大。”叶穗从小就有一个做医生的梦,救死扶伤,争分夺秒,她想学一手好医术,帮助更多的人。
叶父叶母自然隧了女儿长久的心愿。
“对了穗穗,我刚刚看见你的书包上怎么还挂着一个旧玩意,那小锦鲤的鱼尾都黑黄黑黄了,你不是还有许多漂亮挂饰吗,怎么就钟爱这一个,一挂就挂了好几年。”叶樊忍不住道。
叶穗笑着说:“才不换呢,这小锦鲤,保我运气常在!”
叶樊笑道:“莫不是哪个小男生送的?”
叶穗摆摆手:“哎呀,这是秘密,你别问!”她脸都憋红了。
去南榆的时间很快定下,叶穗在飞机上闭眼假寐,竟做了一个关于周存青的梦。
梦里的他还是初二的模样,他和她告别,说几年后一定会回来临城找她。
离开他后的叶穗做什么事都没了兴趣,那个时候他们没有留下联系方式,叶穗只知道他去了南方城市。
她每每看见那条小锦鲤,脑海里就会浮现起那个男孩的模样。
他问她,最近和别人打闹的时候,有没有让自己受伤啊?有的话,那盒祛疤膏应该还能用。
他问她,临城立夏了,学校有没有给装空调,我不在你身边为你扇风,你有没有觉得热?
他问她,你现在还有经常吃皮蛋瘦肉粥吗?我有点嘴馋了,去了一些早餐店吃都没有你带过来的好吃。
可这哪是周存青会问出来的话,这只不过是叶穗梦里的周存青,她幻想出来的周存青。
航班抵达南榆市,叶穗的梦也就醒了,她居然还梦见了十八岁的他。
十八岁的周存青,应该比每一年的他,都要意气风发吧。
叶穗虽然嘴上找到他以后,要追着他满条街骂,骂他不守信用,骂他喜欢骗人,但实际上,她见到他之后,只会欣喜若狂,他只要解释一句为什么没有回来找她,叶穗就都可以原谅。
可惜事与愿违,常夏和江槐一起来接机,常夏和她唠嗑了几句,话锋一转,转移到了周存青身上。
“周存青的朋友说,他去国外了。”
这句话如遭雷击,叶穗沉默片刻,依旧一言不发。
周存青去了国外?这怎么可能,叶穗不太相信。
“穗穗,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在等他,这个消息我也不能确定,所以我只是和你提一嘴,你还要继续找他吗?”常夏问。
叶穗点头:“找啊,我大气都没出一口呢!”
常夏算半个知情人,但叶穗没有理由让她去找和周存青一个班的人刨根问底。
这份喜欢只有两个人知道,周存青的喜欢也是只有两个人知道。
所以叶穗决定,自己去找他。
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还会在偌大的南榆市消失不成?
叶穗起初还抱有希望,可寻觅到的结果告诉她,南榆市真的没有周存青这个少年,他的一切踪迹都被抹除,人间蒸发。
为什么呢,为什么会这样。
她这几年的确在临城好好等他了,她长大了,成年了,等不下去了,既然他不曾回来,那她就义无反顾的来找他,怎么会半点消息都没有......。
叶穗手里攥紧了小锦鲤,周存青好像只留下了这一个东西给她,原本装饰书包的挂饰,现在竟成了她唯一念想的旧物。
“骗子,骗子,当初就不应该放你离开的。”叶穗缩在墙角里嘀咕着,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一眨眼就过去了,叶穗强迫自己每天都要打起精神,将大学生活弄得充实,这样才不容易分心想周存青。
可每当她一静下心来,脑海里都会涌出关于周存青的身影,似乎在叶穗心中,成了一个执念,为此,她拒绝了不少和她表白的男生,统一的回复都是:“不好意思,我现在不想谈恋爱。”
而叶穗,你真的没想过其实周存青早就不记得你了吗?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这些不过都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叶穗曾这样胡思乱想过,她太难越过那道心坎了。
周存青不会不记得她的。
对啊,周存青是不会忘记你的,他喜欢的,从来就只有你,叶穗。
可如果还记得,那为什么不回来临城找她?
他还在临城的时候,有一次下雨天,周存青又遇到了那位老妇人,这次,他偷偷的,毫不犹豫的将那枚平安符买了下来。
化险为吉,护爱人安康喜乐。
买下后,他花费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和功夫,不熟练的在平安符中间,用金色的线,绣上一个“穗”字。
穗穗平安,岁岁平安。
周存青原本打算送给她,当作是一个惊喜,但周存青没想到,变故突然降临,他并没有好好的把平安符送出去。
平安符被他随身携带到南榆,日日夜夜都会拿出来睹物思人。
病情的确在南榆渐渐稳定下来,但医生说,往后的治疗会痛不欲生,能活到现在,早已胜过无数个得先天性心脏病的患者了。
林羡暂时不打算把他带回临城,而是留在南榆接受更好的治疗。
周存青通过良好的成绩进入南榆七中,时隔一年,重新踏进校园里,放眼望去,操场上全是奔跑的身影。
他握紧了的拳头又松开,有股这种年纪的叛逆在心里盘旋涌动,随后爆发。
他们都是风华正茂的少年,为什么他不可以像他们一样,无所顾忌的奔跑呢?他其实可以的,他从未试过。
周存青想遵循本心,畅快无比的为自己活一次。
于是,他张开手臂,迎风仰天大笑。或许在别人眼里看来,这个行为像个傻子,但只有周存青自己清楚,那是他第一次触碰到了自由。
他的性格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交上了陆希澈这个朋友更是言无不尽。
周存青放开一切束缚,学会篮球的技法就在球场上和陆希澈切磋或是打比赛。
这样的后果迎来钻心的痛,可周存青并不后悔,他到了南榆才发现,其实医生和妈妈说的话都是骗他的,其实这病压根就好不了,再怎么治疗也是徒劳,只能把死亡的时间往后延长。
所以,最后的时间里,他起码活得开心,哪怕再痛苦,他也乐意坦然接受。
只是......那女孩啊,对不起。
陆希澈知道了许多关于周存青的事,那时的周存青已经躺在了病床上面,不会再回南榆七中了。
整整五年的时间,周存青没能如愿以偿的回临城和叶穗重逢,可他曾在病房的一角,透过门缝,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脸庞。
她成大姑娘了,五官张开了,越发的漂亮动人。
叶穗或许永远都不会知晓,她那次来南榆,与周存青的距离有多近,又有多远。
“我死后,你谁也别告诉,特别是叶穗,提都不要提,这姑娘性子倔,就让她记着我是那位骗子吧,最好忘了我,去找寻自己的幸福,恨我一辈子才好。”周存青曾对陆希澈这般说过。
但周存青,你从来都是刀子嘴豆腐心。
摘下氧气罩的那一刻,周存青的思绪远飘千里,竟梦见了自己穿着西服,叶穗穿着洁白的婚纱,一步一步走向他。
“周存青,要不要娶我呀?”
“你都穿上婚纱了,该是我来问,你要不要嫁给我啊。”
叶穗掩嘴偷笑:“如果我不嫁呢?”
“非你不娶。”
真好啊这梦,周存青看见自己手捧一束玫瑰花呈递到叶穗面前,她接过,笑着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他脸红一通,羞涩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皮鞋尖发愣。
明明是喜庆的场景,可周存青却听见音乐播的并不应景。
有一颗紧紧依靠着你的心
一瞬间落空
我们都曾试过想以后
以后却不会来了
有一个只想拥抱着你的我
一瞬间落空
最后一刻其实我还没走
看你背影越来越远了
周存青看着慢慢消散的人与事物,心跳扑通扑通,他笑了。
真遗憾啊,这梦竟不是真的......。
人山人海总有人要离开,他一个人,形影单只的,走在无尽的黑暗中,那是通往死神的道路。
叶穗在他的生命里留下太浓重的色彩了,所以他直到心跳停止,手里仍是握着那枚来不及送出去的平安符。
穗穗平安。
大学毕业后的叶穗留在南榆,在市中心医院做了一位心脏科的主治医生。
近年来因为心脏病死的人数的上升,叶穗想用自己的微薄之力,救治多一个病人是她的本质所在。
叶樊时常打电话问她:“穗穗,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你老爸老妈还等着抱女儿儿子呢!”
叶穗苦笑:“再等等吧,我还没有结婚的想法。”
话是这样说,但叶穗心里还是纠结万分。
在工作上,有位叫纪羽的男生对她多有关照,叶穗和他打过照面才知道,原来他和自己是同一届的校友,更有另外一层关系是,他从大二开始追求叶穗,直到现在,追了快五年。
这个消息还是纪羽主动告诉叶穗的。
纪羽的长相偏温柔,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举止行为从不逾越,对于女生,尊重有礼,这样的教养几乎每天都围着叶穗周围,一开始她对纪羽的示好视而不见,因为她的心在告诉她,她还是喜欢周存青的。
可渐渐的相处之后,叶穗发现,纪羽对自己的真心并不作假,他一心一意的对她好,经常讲一些冷笑话逗她开心,会买女生喜欢的礼物给她制作惊喜,在医术上面,两人相互帮助,畅所欲言,好似在无形中,各自都走近了对方的心底。
叶穗等了周存青一年又一年,她始终没有正式开始新的生活,她所能看见的希望渺茫,也曾劝过自己要不就此放下,他或许不会再回来了。
也是,她早该想到周存青是一个骗子的,他的话不能当真。
所以,二十六岁的叶穗终于放过自己坚持了十二年的执念,不再回头,大步的朝前走。
她需要暖心的人陪伴,所以她答应了纪羽的不懈追求。
谈恋爱的过程中,纪羽始终都以为叶穗好的出发点思考问题,比如,他会细心的记住她的经期何时来,其间要忌口吃冰的辣的,这时,纪羽就会为她做上一碗热乎乎的红糖小丸子。家务活他全部包揽,还笑咪咪的说,女孩子就是用来疼的,坐着休息就行。开车出去旅游,后备箱装的全是叶穗爱吃的,爱穿的,爱用的日常品。单凭这几点,纪羽就比任何男生都更胜一筹。
两人在一起的第三年,他们回临城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
常夏被邀请去参加时,她难以置信。她一直以为的新郎会是周存青,从未想过会是别人。不过也罢了,叶穗幸福安康,比什么都重要。
他们双方父母都极为满意,每次过年回家,纪羽都会陪叶穗买一篮水果孝敬长辈。有一次刚好路过北宜小学,纪羽就来了兴致问她:“你以前在这里读小学?”
叶穗一愣,望向窗外,看着一个个孩子的面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路过道路旁的一处院子,叶穗下意识的紧盯那扇紧闭的大门,上面已经贴了张黄色的公告:工地施工,请勿靠近。
周存青的家......原来已经被拆了啊。
“在看什么呢?”纪羽注意到她神情的变化,笑着问道。
叶穗收回视线,不愿再想起往事。
“没什么,我们回家。”
结婚后的第三年,叶穗生了个小女儿,为她取名为纪安然。
纪安然四岁的时候,最是喜欢拆家捣蛋,把叶穗儿时住的房间弄得乱七八糟。
叶穗看着她胡闹,倒也不训斥,毕竟他们要搬家了。
纪安然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翻出一个边角都破损的纸箱,看起来很有年代感。
“妈妈,这个是什么?”纪安然指着纸箱,一脸好奇的问。
叶穗一时之间没有想起这是什么。
直到纪安然从里面翻出弹珠,纸青蛙、悠悠球......叶穗这才反应过来,这些都是她小学玩过的东西。
叶穗目光一扫,落在了那条她几年前就封存好的小锦鲤,以及她十岁那年,曾和苏沐雨,宁瑶一起乱涂乱画过的废弃报纸上。她当时不舍得扔掉,于是就全部收起来了。
今天,尘封了二十几年的旧物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叶穗鼻尖一酸,有种想哭的冲动。
等她拿过一份报纸,想着展开给纪安然看看自己以前的画作时,忽然,有一样东西掉落在她的怀里。
叶穗垂眸一看,竟是一个用草编织而成的戒指,首尾相连处已经发黑和松动了。
这是谁夹在这报纸里面的?叶穗皱起眉头,过了几秒她就看见了报纸的上面,青梅竹马爱情故事报道旁边,有一行小字。
如果可以,我长大后要当一个好少年,娶到心爱的女孩让她享福。
落笔的名字是周存青。
这个名字,已经好久没出现过叶穗的记忆里了。
一瞬间,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用手捏紧报纸的折角,身体颤抖,泪如雨下,晕花了周存青这三个字。
他的模样已经淡出叶穗的脑海,变得模糊不清。
纪安然看见妈妈在一旁抽泣,便忍不住问道:“妈妈,你怎么啦?”她上前一步抱住叶穗的手臂,晃来晃去。
叶穗抬眸,视线落在了那条小锦鲤上,她带着哭腔,对纪安然说道:“妈妈只是想到,很久很久以前,自己曾被一位骗子骗过,骗子说一定会回临城找妈妈,叫我好好等他,可是,妈妈等了他十二年都没有等到。”
纪安然还小,不懂得怎么安慰人,她只好说一些让叶穗开心的话。
“妈妈不要哭啦,爸爸还在外面做饭,他偷偷告诉我,他做了妈妈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叶穗摸了摸纪安然的头,强颜欢笑:“好,你先出去陪爸爸,让妈妈自己待一会儿就出来找你们。”
纪安然用力的点点头,露出一排小牙齿,乖乖的说:“好!”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六月夏至已过,窗外的日光洒落在地板上,照得外头飘忽不定的树叶绿得发亮,斑驳的光影为这个清冷的室内注入了一丝温暖。
叶穗觉得刺眼,可她任由眼睛酸痛,觉得身体像是被人单手托起,轻飘飘的,恍惚间,带她回到了十岁那年的夏天,一如既往的炎热。
叶穗看见小时候的自己正和她们玩着游戏,而周存青坐在一旁,顽固又认真地执笔写下那句话,他被热得脑门出了一层薄汗,却比不上自己的大汗淋漓。
“周存青,你心爱的女孩是谁?”相隔了二十多年的时空对话,让叶穗的心理防线崩塌,愈来愈多的眼泪汹涌而上,嘴唇不停地发抖。
周存青并没有看她,也看不见她,他听见十岁的叶穗呼唤,只朝那年的小女孩奋不顾身地奔去。
“来了!”我心爱的女孩,一直是你啊。
三十六岁的叶穗望着他们十岁的幼小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汇聚成一个黑色小点,她才从时空中跌出,回归现实。
叶穗眼泪不断,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周存青,你去哪里了?大家都在朝前走,只有你一个人停留在了腐朽的岁月里,藏在密不透风的罐子中,埋在黄土之下,年年十八。
你骗过了许多人,包括她。
周存青从来都没有战胜病魔,叶穗永远都无法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