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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见他不语,Bryan心里一慌,面上虽然不显,语气却明显紧绷起来:“严重,很?”

他小心翼翼地托着周珞石的手腕,十指松松握着,指尖轻轻从腕骨上滑过,压根不敢用力。

周珞石方才承诺了要回答,并不瞒他:“在印度的时候,拉住一个跳海的人,他比较重。平时没事,用力了会复发。”

昨天早上为了确保能放倒保镖,他攻其不备,骤然的出拳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在咖啡馆时,手腕的旧伤便有复发的趋势,隐隐作痛。

Bryan紧抿着唇,用两个手掌拢住他的手腕,掌心正好盖住他凸起的腕骨。半晌,声音低低地开口:“为什么?你帮助我。”

周珞石看着他低头时金色的发旋儿,忍住了手欠去戳一戳的冲动。听到问话,有些奇怪地反问:“我帮你需要什么理由么?”

他从小就是一个很负责的哥哥,制定的教学计划周密无比,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用过的都说好。

Bryan顺着他的话音回想,那些刻意尘封的记忆便迅速鲜活起来。

从他八岁开始,周珞石就致力于把他培养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在他遇到困难时,周珞石大多时候会冷眼旁观,末了会给一些不痛不痒的表扬。但他记得那些偶尔的温柔——

刚上学时,他因与众不同的长相受到班上几个调皮男生的嘲笑与捉弄,他以冷漠回应那些听不懂的中文俚语,可作业本还是被人留下了乱写乱画的痕迹。周珞石在检查他的作业时,看到了那些话语,平静地问他是谁写的。

次日他做完课间操回到教室,便看见那几个男生全挂了彩,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垂头丧气地和他道歉。

他兴高采烈地去问哥哥,为什么要帮他。

彼时周珞石同样也是奇怪地反问:“你是我弟弟,我帮你需要理由吗?”

那天的他高兴坏了,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一个劲儿地拉哥哥的袖子,哥哥一低头,他就趁机在脸上啵唧一下。

周珞石擦着脸上的口水嫌弃说道:“你烦不烦。”

“不烦。”他嘿嘿笑着,“谢谢您哥哥,吻脸这是礼节。”

“哦,别跟我讲西式礼节,咱中国人不兴这套。”

“那么,高兴哪一套?”

“零花钱还剩多少?借一半儿给我用用,下个月还你。”

“全部给您,哥哥不用还。”

……

……

过去的回忆太过温情,Bryan几乎就要忍不住贴上去,像多年前那样寻求亲近。可他强迫自己回忆起冬天的摩天轮,对方冷漠嘲弄的语气,毫不留恋的背影。

他想起七年来一次次被拒接的电话,心重新恢复了冷静。

“去医院。”Bryan说。

周珞石抽回手,活动活动了手腕:“不去。”

Bryan愤怒地瞪着他。

周珞石拿起筷子:“我还没吃饱。”

“冰冻!”见他动用右手,Bryan立刻如临大敌,夺过筷子。

周珞石莫名其妙,挑了挑眉:“我不去医院,你就连饭也不让我吃?”

Bryan握着筷子,憋得脸都红了:“我投食。你右手,保持安静。”

周珞石看了他一会儿,直到他狼狈地移开眼,才笑眯眯地说:“好啊。”

Bryan全身一颤,手里的筷子打架。他从锅里夹了菜与肉,确保没有鱼刺后,夹起递到周珞石嘴边。

周珞石伸出手,指尖拂过他姿势别扭、紧握筷子的手,而后又捏住他的无名指和小指,重新摆放位置:“喏,这根手指放这里,小指放这里,这样握筷子才省力。”

他如同多年前第一次教弟弟用筷子那样的耐心。

被碰过的手像过了电一般酥麻,Bryan僵硬地把鱼肉往他唇边递了递:“死鱼片温度降低。”

周珞石悠悠然地靠在座椅上,咬住鱼肉吃了,像公园里的老大爷一样颐指气使。

“要蘸料。”

“干了,蘸一点汤。”

“夹一片小白菜和鱼一起。”

“嘶,烫。”

“不要胡萝卜,不喜欢。”

Bryan绷着脸伺候他吃饭,手忙脚乱。

周珞石吃得心满意足,示意吃饱了,又说:“你吃,喝点热汤。”

Bryan放下筷子,他并没有食欲。正想找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可周珞石压根没看他,只打开手机回复消息。

或许是手滑了,周珞石点击了语音外放。

向晚清的声音传来:“城东小吃一条街今晚开业,你不是最爱吃垃圾食品吗,今晚一起?”

Bryan立刻警觉地竖起耳朵。

周珞石按住语音按钮,说:“行啊,你能陪我从头吃到尾,我就和你去。吃得少就别约我了,败我胃口。”

他说得慢悠悠。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Bryan抓起筷子,面无表情地吃干净了锅里的菜和肉:“我能吃,从头到尾。”

周珞石偏过头,似有似无地笑了一下。

向晚清发来的语音自动播放:“放心,为了你,我中午开始就不吃饭。”

“……”Bryan恨得牙痒痒,他扑上去要啃周珞石的嘴唇,周珞石略一偏头,于是被啃了一脸口水。

“我的亲吻,你从不躲避,在以前。”Bryan心里的委屈要溢出来了,脸上维持着冷漠,“为什么。”

周珞石用指尖点了点他的嘴唇:“在你学会好好说话前。”

“我并不阴阳怪气。”Bryan强调,“我能吃。”

“嗯。”周珞石捏住他的下巴,看了看,又曲起指节敲了敲他的下颌,“确实牙口不错。”

他起身向包间外走去。

下颌微微酥麻。Bryan看着他的背影,醋意和委屈让他顾不上维持风度,加快脚步追上去:“还要。”

他闭了闭眼,放弃般喊道:“哥哥。”

周珞石停下脚步:“要什么?”

“Knock knock.”

第42章

重逢以来的每一分每一秒,Bryan都在强忍着亲近周珞石的冲动。他想凑上去贴脸,想蹲下去抱住对方的膝盖,想时刻不停地说话,就像小时候一样。

可是不行,他不能这么贱。

刚去A国时他也曾下决心变得强大,早日回到哥哥身边。那段时间他积极努力学习,见缝插针地与管家做交易,换取与大洋另一侧通话的机会。

但他听到的只是一串又一串的忙音,没有回音,没有问候,哪怕最清浅的呼吸也没有。

他想要的明明不多,只要哥哥的一句承诺,他就可以踽踽独行地走完所有的路。只要哥哥告诉他,没有不要他,哪怕只是骗骗他也行,他就能哄好自己,义无反顾。

他一向擅长自欺欺人。

可是周珞石连这也不愿意给他。

疑心,恐慌,暴躁,沉郁,所有的情绪在看到那些照片时发酵至顶峰,原来这从头到尾只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照片里的周珞石与喻雪杉那样的般配,两人应该是刚从超市出来,手里拎着新鲜的蔬菜水果,脸上有笑意。

Bryan在很多年前见过喻雪杉,印象中她气质清冷,寡言少语,偶尔说话也只是面无表情。可照片里的她留着柔顺长发,红色蝴蝶结发卡将脸颊衬得明媚无比,偏头看向他亲爱的哥哥时,眼神分明柔软多情,唇边的笑意更是真切动人。

哥哥过去也不爱笑的,照片里的他却笑得自然。

时间真是个厉害的东西,让不爱笑的人变得爱笑。

时间也真是个没用的东西,七年过去,丝毫没能让他忘记哥哥,一点一滴都记得愈发清晰。

“想什么呢?”

耳边响起一道响指声。

Bryan下意识道:“别用右手。”

站在餐厅门外,周珞石点了根烟,说:“经常走神,容易变傻。”

Bryan沉着脸盯着他拿烟的右手,伸手去夺,却被周珞石退后一步轻易地避开。

“做什么?动手动脚。”

“别用右手。”

“我只是旧伤复发,又不是残废了。”

周珞石不甚在意,拉开副驾车门正准备坐进去,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停下,冲身边的人伸出左手。

Bryan说:“意思,什么?”

周珞石笑眯眯地说:“你不是要knock knock吗?”

Bryan抿了抿唇,他已经后悔刚才的冲动了。他追上去喊着哥哥讨要knock的模样,简直像极了忠心的狗。

可是他看向面前的手,修长好看,骨节分明,手腕处有多年前留下的烫伤痕迹。每一处都那样的熟悉。他曾无数次握着这只手,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

思考了两秒,Bryan紧绷着脸凑上去,贴住手心。

周珞石用掌心贴住他的下颌与侧脸搓了搓,合起拇指与食指捏了捏侧颊的软肉,其余三指曲起,在下颌骨敲了两下。

叮,叮。

温热的指尖与冰凉的皮肤相碰,带起一阵轻微的静电。

Bryan想,自己可能是被电晕了,他低低地说:“还要,哥哥,摸摸。”

周珞石松开手,拉开副驾车门坐进去。烟燃至底,他吐出一口烟雾,把按灭的烟蒂用纸巾包好,丢入车窗外的垃圾桶。

“看你表现。”

我即将表现完美。

这句话立刻涌至嘴边,Bryan用了全部的意志力才吞了回去。他暗骂自己,简直像一只跟在主人身后摇尾巴的不知廉耻的狗。

默然地坐上驾驶位,Bryan沉默地发动车辆,路过一个十字路口时,他打了左转向灯。

周珞石伸手虚握了一下他的手腕,却没有立即收回手,又用指尖敲了敲他的手背:“直走,回事务所。”

Bryan紧握方向盘,目不斜视地盯着红灯,冷硬地说:“去医院。”

周珞石耐心地说:“下午约了客户。”

Bryan并不动摇,看着红灯的数字变少,10,9,8……

周珞石牵住他的手,递到唇边亲了一下,又说:“听话。”

Bryan手指痉挛,全身发软。

5,4,3……

他颤抖地想关掉左转向灯,却用力太猛,变成了右转向灯。

红灯变绿。

后面的车按响喇叭,不耐烦地催促。

Bryan右腿发软使不上力,待终于找回了一点力气,却又把刹车当油门踩,刚起步的车子又重重地刹停。身后再次传来尖锐的喇叭声,夹杂着骂骂咧咧。

这么一耽误,绿灯又变红了。

周珞石摇下车窗,探出头去,对后面的车主喊道:“兄弟,前面也堵,别这么急。”

等到下一次绿灯亮起,Bryan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又低又弱:“Are you hitting on me?”他看向自己酸麻的虎口,嘴唇的触感似乎仍停留在那里。

周珞石笑了一下:“再教你一个成语,兄友弟恭。”

“……”Bryan紧抿嘴唇,“你需要去医生在客户之后。”

周珞石倒也不反对:“行。”

车子停在事务所门口,Bryan迅速解开安全带,说了句:“远离车门拉手。”

说完他绕到副驾拉开了车门,周珞石笑眯眯地从车里出来:“谢谢。”

Bryan紧跟在他身后:“你被禁止使用右手。”

“放心,我谈话用嘴,不用手。”

周珞石走进事务所,客户已经在沙发上等待,见到他后,拎起包站起身来打招呼。

心理资询具有极强的隐私性,Bryan被禁止跟随,他眼睁睁看着周珞石与那位贵妇进入了走廊尽头的咨询室,关上了房门。

他低下头,用手指缓慢摩挲着右手虎口的位置,那个地方滚烫不已,痉挛发颤。他将右手抬起至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

一位保镖拿着手机过来,凑到他耳边说了句什么,Bryan的神情从茫然变得冷漠,皱了皱眉,接过手机。

“Hey baby……I need to talk to you……”

甜蜜得做作的女声从话筒传出,Bryan厌恶地把手机抛给一位亚裔保镖。

几分钟后,保镖向他转达了电话的来意:“安娜夫人希望您与Selina小姐见面。另外,她为您挑选了几位联姻对象,希望您抽空查看邮箱的资料信息。她说她是出于母亲的责任心做了这些事情。”

Bryan冷冷地笑了一下:“告诉她,如果她再次自称以母亲,我不介意送她去遇见我真正的母亲。另外,问她是否觉得每月一百万美元的零花钱太少?我可以送她去非洲挖金矿,自食其力。”

保镖把他的话转达,很快回复:“安娜夫人表示歉意,她不会再插手您的婚姻与情感。她认为目前的零花钱很多,维持现状即可。”

Bryan看着走廊尽头关闭的房门,压抑着烦躁:“以后她的电话,不许拿到我面前来。”

“是。”

他深吸了一口气,摩挲着右手虎口的位置,勉强控制住情绪:“私生子,找到了?”

“老爷前几年与三位不同的女人秘密有来往,诞下两子一女,全部按您的要求控制起来,秘密安装新型微型炸弹在体内。操控开关,可以在0.01秒内炸成肉浆,立刻死亡。”

Bryan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走廊的房门打开,他下意识站起身来。

周珞石送客户离开后,立刻被人拉着上车。

“去医院。”Bryan不知道第多少次说。

周珞石嗯了一声,揉了揉手腕。刚才他握笔写字,手腕比早晨疼得更厉害,腕骨处也有些微红肿的痕迹,确实是复发得比较厉害。

到了医院挂号拍片,医生开了药后,护士领着去了康复病房。过了一会儿,穿着白色护士服的喻雪杉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医生刚开的药膏。

见到周珞石,她脚步一顿,问:“你怎么了?手腕旧伤复发了?”

周珞石说:“嗯,揍了个人。”

他又问:“今天你值班?”

“嗯。”喻雪杉走到桌子前坐下,娴熟地在桌上铺开腕枕,又垫上一次性纱布,“昨天轮休,今天和明天值班。”她大学念的护理,毕业后就在医院工作。

周珞石向上挽了挽袖子,把手腕放上去。

“我看了片子和医嘱,骨头有点发炎,这半个月记得别提重物,少用右手,按时涂药。”喻雪杉挤出药膏,在掌心匀开后抹在他红肿的手腕处,用专业的护理手法开始按摩,“这段时间不方便做饭的话,可以去我家吃饭。刚好我妈念叨你,朋友寄来了特产血橙,她让你拿回去尝尝。”

周珞石笑了一下:“行,替我多谢阿姨。”

Bryan从见到喻雪杉起就愣住了,他清楚地看见了喻雪杉脸上的关切、担忧和柔情,与七年前那沉默清冷的模样判若两人。两人之间的谈话如此融洽和谐,他是个完完全全的局外人。

他早已看过两人的同框相片,也知道两人的亲密,甚至连梦里都是哥哥与她相亲相爱的场面。可当这份柔情真真切切地摆在他的面前,当周珞石完完全全的忽视了他,他仍然痛苦得无法呼吸。

“……哎哟小杉,你男朋友来啦?”一位护士从门口探头进来。

“对,不过他今天是来看病的。”喻雪杉对着门口笑了笑,“有人找我吗?”

对。

“对”。

Bryan眸色忽暗,他无意识地看了一眼暗中的保镖所在方向,手指痉挛着就要下令。

他的心脏发出鼓噪的跳动声,被药物压抑的情绪处在爆发的边缘,心中的愤怒就要失控。他双眸充血,全身都在发抖。

死吧,大不了一起死。

他宁愿周珞石恨他,也不愿周珞石这样无视他。更不愿做一个看着他们幸福的旁观者。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弯曲之时,一只手揽过他的腰身,动作是闲适随意的,力道却比平日要大一些。

手掌碰到他的腰身,握了握,带着他在旁边的椅子坐下。

“没事,你去吧,我弟弟来涂药也行,你教教他。”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

Bryan恍惚了一瞬,他手指下滑,握住了腰间的手,温热的,不是幻觉。

喻雪杉很快地交代了几句后,跟着护士离开,隐隐的谈笑声从走廊传来。

“你说同样的护士服,怎么小杉你穿着就这么好看呢?哎呀,得亏你有男朋友了,还是个又帅又能打的,不然那些见色起意的混混不知道怎么纠缠你呢……”

谈话声远去了。

康复病房里,周珞石松开握着弟弟腰身的手,状似无意地说:“你有问题,可以问我,只要不阴阳怪气,我会回答。”

Bryan僵硬地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挤出药膏在手心焐热,贴上周珞石的手腕。

他一点也不想知道那些亲密的细节,他想让大家一起死。其余人先死,他和周珞石在同一秒死,免得在黄泉找不着人。

可他大抵是不舍得的。

所以,他很快就会有嫂子,他很快就会眼看着周珞石与别人组成家庭,他会成为完全的局外人。

抛弃了他第一次后,很快又会再一次抛弃他。

Bryan低着头专心为他按摩手腕,眼眶发酸潮湿。

他低低地说:“我恨你。”

说完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吞回那些酸楚,手上的动作却越发小心翼翼,问:“疼吗?”

周珞石嗯了一声。

于是他的心颤了一下,放轻了力道,又问:“这样,好些吗?”

周珞石说:“对。”

Bryan细致地为他按摩手腕,将药膏一点一点揉按进去。从小就习惯于照顾他,Bryan甚至比护士做得还好,这是从小刻在骨子里的肢体记忆。

嘴上是我恨你,手上却是温柔无比,如此的心口不一。似乎“我恨你”只是为了宣示立场,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开脱。

重逢以来,周珞石听他说了很多次“我恨你”,从来都是不问缘由。可是这一次他安静地看着弟弟:“你为什么恨我?”

因为你不爱我。Bryan在心里默然地说。可这样的回答未免太卑微,于是他说:“我去学习,军火,金融,期权,管理,不喜欢,哪怕任何一丝。我的计划,不在内容中。”

周珞石说:“军火什么的,不是很酷吗?那你原来的计划是想学什么?”

Bryan手指温柔地为他揉手腕、手掌和指节,说话时却面无表情:“计划,大学专业,烤小蛋糕。”

药膏让皮肤变得温热黏糊,一股无形的吸力在两人的手指之间。

“?”周珞石拧起眉,把一句“胸无大志”吞了回去。

Bryan却奇迹般地读出了他的未竟之语,抿了抿唇:“妈妈已经答应,她选定店面,家旁边,理发店。她说,倒闭在迟早,原因是因为给她丑陋发型许多次。等待倒闭,她即将买店,开小蛋糕店,让我。”

“……”周珞石无语,那家理发店确实在几年前倒闭了。

Bryan继续面无表情地说:“妈妈说,你饭量大,饿肚子在晚饭开饭之前。我有小蛋糕店,去公司捡起下班的你,和小蛋糕一起,你不用饿肚子等开饭。”

“她还说,抓住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男人的胃。告诉我,学习小蛋糕不可耻,她鼓励我。”

周珞石微微一怔,神情变得温柔,唇角有了些微的笑意。然后,他不留情地点评道:“胸无大志。”

第43章

门被轻轻敲了两下,喻雪杉回来了。

“刚才护士长找我有事。”她走了过来,“没问题吧?我来吧。”

Bryan手指一颤,下意识握紧了周珞石的手,低垂的睫毛遮住了眼帘,却莫名地看出了些委屈。

“没事,马上好了。”周珞石看了他一眼,指尖微蜷从他指腹划过,似安抚,又似不经意的动作。

喻雪杉说:“行。”

Bryan冷着脸嘴唇紧抿,一言不发,喻雪杉也不是爱和人说话的性子,房里便陷入沉默。

周珞石说:“阿姨最近身体好吗?”

喻雪杉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嗯,过年前有点感冒,吃了药就好了。不过你过年那段时间忙,没来家里吃年夜饭,她一直念叨着你。她给你织了件毛衣,你有空的话,记得去拿。”

“行,阿姨费心了。”周珞石笑了笑,“要不就元宵节吧,一起吃顿饭,你值班吗?”

“我看看。”

喻雪杉打开手机日历,查看值班安排,她点点头:“元宵轮休。”

“嗯,行。”

心情苦闷,眼眶发酸,对面的Bryan面无表情地听着两人闲话家常。两人坐在相邻的椅子上,肩并肩,那样的般配。那把椅子,他刚才并没有坐过,可是现在喻雪杉坐在他哥哥身边。

周珞石问:“那个姓黄的和姓柳的病人还在纠缠你吗?”

喻雪杉笑了一下:“没有了。现在全医院上下都知道我有个特别能打的男朋友,没人再敢来骚扰我。”

“那就好。”

药膏在揉按下渗入皮肤,Bryan握住周珞石的手腕,用纸巾擦去皮肤表面多余的药膏,声音低而冷:“好了。”

喻雪杉站起身:“医生还开了内服的消炎药,我去取。”她说着向病房外走去。

Bryan也站起身,他的目光扫过喻雪杉方才坐过的凳子,和周珞石坐的凳子之间,仅仅隔着五厘米。

那么近,太近了。

他低着头走了两步,避免接触周珞石的目光。他深知目光一接触就会泄露他所有的委屈和不堪。

然而一条手臂伸过来环住他的腰身,轻轻一带,他便被迫坐下,坐在了一片温热之上。

Bryan一怔。

没等他反应过来,周珞石又膝盖一顶让他起身,自己也跟着站起来,松开了握着他腰身的手:“太瘦了,多吃点。”

Bryan晕头转向地扶住桌子,他盯着周珞石的腿,浅灰色休闲裤的大腿处有被坐的褶皱,提醒着他刚才的事情不是幻觉。

零厘米,他想。

两张凳子之间间隔五厘米,可是他刚才间隔零厘米。

“……谁?与谁作为对照,我的瘦?”

周珞石往门外走去,说:“向晚清。”

Bryan瞬间清醒,追上去:“你知道他的腰?为什么?why?”

周珞石停下脚步,没来得及刹车的Bryan一头撞在他身上,捂着额头坚持问道:“WHY?”

“感觉和目测。”周珞石往他额头上吹了口气,“撞疼了?”

Bryan松了口气的同时放下捂额头的手,点了点头,又摇头。

周珞石意有所指:“疼就跟我说。”

说完,他往外走去,从迎上来的喻雪杉手里接过消炎药。

Bryan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

开车回程时正遇上晚高峰,车流如蜿蜒的多足龙,缓慢地向前爬行。车子一次次被堵在漫长的红灯后面。

路边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生,手里握着文件袋,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他不时抬头看向车流,目露焦急之意。

彼时车子正在最右侧车道,周珞石摇下车窗,两人之间便仅仅隔着半米远的距离。

他说:“去哪?我送你。”

男生一愣,歪过身体探头看了看车标,咦了一声,疑惑怎么打车打了个奔驰S。正要拉开门上车,却看见手机屏幕显示,司机距您还有3.4公里。

周珞石徐徐地说:“现在正是最堵的时候,没超时就取消了吧。刚好顺路,我送你一程。”

男生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顺路?”

周珞石指了下他手里的钥匙串:“碧玺二期的电梯卡,我住隔壁三期。”

男生迟疑了一下,又看了眼长长的车流,最终拉开车门坐入了后座:“谢谢。”

开车的Bryan沉默地看向周珞石,一开始他以为是认识的人,后来发现周珞石压根不认识后座的男生。

周珞石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前面,示意他直行,又对后座的男生说。

“不客气。我看你拿着政法大学logo的文件袋,是法律专业的学生么?”

“是的。”男生坐得很拘谨,似乎害怕弄脏这昂贵的汽车,双手搁在膝盖上,简直称得上正襟危坐。

周珞石笑了一下:“我刚好遇到了一点法律方面的问题,周围也没有懂法的朋友,不知道能否向你咨询?”

男生先是一愣,而后颇有些激动地点头:“可以的,您问。”

“住我楼上的住户是某直播软件上的知名舞蹈区主播,直播时间在每晚十点到凌晨两点,偶尔还会用音质很好的话筒唱歌。”周珞石说,“我是一名朝九晚五的社畜,平时睡眠不太好,一被吵醒就很难入睡。所以楼上这种情况,对我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我的想法是先礼后兵,你有什么专业的建议吗?”

“是这样的……”男生略一思索后开始说话,一开始有些紧张,说话结结巴巴,周珞石只微笑地看着他。慢慢的,他表达得越来越流畅,提的建议也十分中肯。

车子走走停停,周珞石始终耐心地听着男生的建议,不时问一些问题,都是正中要害。

男生的坐姿越来越放松,口中的话也越发流畅专业,甚至引经据典,幽默诙谐。

到了碧玺二期门口,周珞石微笑说道:“谢谢,你的建议很有用,我今晚会尝试的。”

男生犹豫了一下,从文件袋里拿出便签纸,写了一串电话号码递过去:“这是我的号码,您有问题可以随时咨询我。”

周珞石还没伸手,Bryan已经抢先拿过了便签纸。

下车后,男生站在路边,郑重地车里的人说:“谢谢你。”

上车前他的神情堪称落魄,就像是被榨干被击垮的社畜,现在他整个人容光焕发,就连脊背都挺直了不少。

周珞石只道:“不客气。”

男生站在路边看着车子绝尘离去。

车里,Bryan把揉成团的便签纸攥在手心,心里憋着股气质问道:“Are you hitting on him?? After you hitting on me?”

周珞石调低座椅,从储物箱拿出颗口香糖嚼着,声音有些懒散:“他应该是面试遇到了打击,我帮他重新找回信心。”

Bryan瞪着他:“从哪里让你知道?”

“不是很明显么?”周珞石说,“他站的那个位置,旁边就是一家律所。西装牌子很好,但明显不合身,袖口长了,他频频向上调整袖子。租借西装说明他对这次面试十分在意,他读的又是政法大学,一所优秀且严苛的学校,他对自己的要求应该也很严格。而且他打车时正是晚高峰,一个人独自站在街边看着车流,很容易产生孤独和挫败感。”

“很明显?”Bryan重复道,“并且,你不住三期,你的楼上居住,八十岁夫妻,睡于九点。”

周珞石靠在椅背上对他吹出个泡泡,又咬破,笑了一下:“你连这都知道。”

Bryan绷着脸:“你睡眠不好?被吵醒就睡不着?You lied!在那些夜晚which……我为你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你呼呼大睡,风雨不动安如山!哪管他,铁马冰河入梦来。”

“……”周珞石忍住了笑意,他伸手揉了揉那柔软的金发,不怎么走心地哄,“好了,我睡眠好怎么又碍着你了?我饿了,晚上想吃什么?”

Bryan把揉成一团的便签纸撕碎,怒气冲冲地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把碎得不成样子的纸屑丢入垃圾桶,又怒气冲冲地冲回来。

“哄不好了。”

周珞石又吹了个泡泡,漫不经心地问:“要我亲你么?”

Bryan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要亲嘴。”

周珞石说:“你学会好好说话了吗?”

Bryan怒瞪着他,声音却是紧绷的:“那么,亲额头。”

周珞石捏住他的下巴,左右看了看,目光如炬。Bryan觉得被他盯过的地方全都火辣辣的疼,不由得闭上眼睛。

额头一热,羽毛般的温热触感落下。

Bryan颤抖着向前靠去,那个吻却仍然离开了。他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人:“你一眼,看出他的经历,心情,和难过。那么,你分析我,为什么不?”

周珞石安静地看着他,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似乎一下子就看穿了他,又似乎什么也没看见。

“我认为,我们之间不需要‘分析’,你可以告诉我一切你想告诉我的事情。”周珞石终于开口,“在心理资询中,我们讲究对症下药,对于不同性格与不同经历的人,应该有不同的方法。观世音菩萨化身三十三,随处应机说法,度化有情,不也就是对症下药么。”

在他的从业经历中,他一向不喜欢靠“询问”来获得客户的想法,因为最会骗人的就是人这一张嘴。他不相信大多数人所说的话。

他喜欢观察,通过自己的观察与感受来获悉客户的经历与想法。

其次,他喜欢引导,靠着引导来使客户的情绪达到某个临界点,心理防线会崩溃,崩溃后就是吐露与释放。这个时候的言语最是真诚。

重逢之后,曾经乖巧可爱的弟弟变得严肃深沉,宛如一口不见底的深井。

他不想询问,因为询问得到的结果,是零零星星的、不知真假的话语。

井里有许许多多的东西,有些藏得深,有些藏得浅,周珞石并不想把井里的东西一点点往外掏。掏不全,掏不尽,或许五年后,或许十年后,还会有他不知道的东西从井里蹦出来。

他要的是一场彻彻底底的清洗,一场毫无保留的倾诉与对话。洗净所有疑虑、伤口与愤怒,没有后遗症,没有暗病。

因为他想的是往后余生。

而这样的倾诉,必定会发生在心理防线的崩溃之后,他正把弟弟往这上面推。

难搞的客户他遇见过许多,弟弟算是其一,好在他足够了解对方,他能调动年少至今所有的共同记忆与情感。

Bryan说:“分析别人,你愿意。而我,你不愿意。你讨厌我,如同我讨厌你。”

周珞石无声地叹了口气,心想他要加快进程,他实在受不了弟弟顶着一张委屈的脸三番五次地阴阳怪气了。

“对,对。”他看了看表,“可以去吃饭了么?我饿了。”

“对?”Bryan受伤地反问,满脸写着“我只是说说而已你怎么还点头”,“你……”

周珞石打断他:“去城东小吃一条街吧,今晚开业。”

Bryan一言不发地发动了车辆。

刚开业的小吃街热闹繁华,人流摩肩接踵,说笑不断。

周珞石排队买了一份老长沙臭豆腐,他右手不方便动,Bryan便帮他端着热腾腾的臭豆腐,他用左手拿着木签戳着吃。

吃了一块后,周珞石皱了皱眉:“不好吃。”

Bryan沉默地接过木签叉起了一块臭豆腐,他从小就习惯吃掉哥哥觉得不好吃的东西,比如番茄,比如香菜。而且他中午才承诺过,他很能吃,能从头吃到尾。

周珞石阻止了他,从他手里接过了装臭豆腐的纸碗:“你是不是不舒服?”

Bryan的蓝眸里闪过一丝讶异,他很久都没有吃过那么多饭菜,中午吃完后胃里便撑得慌,甚至有些想吐。但他不知道周珞石是怎么看出来的。

“吃不下不用硬吃,而且它确实很难吃。”周珞石把臭豆腐丢进旁边的垃圾桶,“今晚你帮我拿东西就好。”

他说完又溜去烤生蚝的摊位排队。

Bryan沉默地看着他的身影,心里软了又软,他恨自己总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情打倒。他跟上去,正要和哥哥说软话,却听对方正在发语音。

“……开业了,确实人多,改天你和我去吧。”

Bryan看见了向晚清那黑猫的微信头像,心里刚燃起的火瞬间就熄灭了,变得冰凉一片。

他宁愿周珞石一直对他很冷,也不愿一阵热一阵冷,没有比这更煎熬的事情了。

他低声道:“You are a tremendous Pick-up artist.”声音低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第44章

今天小吃街刚刚开业,一溜儿的人挤人,等周珞石从这头吃到那头,心满意足地离开,天色已经很晚。

Bryan跟在周珞石身边,帮他拿着买来的各种吃的。在他的指挥下,把难吃的丢入垃圾桶,或者尝一口他所说的“特好吃”的。即使没什么食欲,Bryan还是每样尝了一点点。

当然,还帮周珞石吃掉了烤肉串里的青椒。

两人从摩肩接踵的人群离开时,周珞石却并不走向停车场,而是揽住弟弟的肩膀拐向旁边的街道:“散散步。”

这些天里,周珞石总爱揽Bryan的肩膀,揽的时候,他会偏过头看着弟弟,眼里似是遗憾,又似是新奇。

两人分开时,Bryan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初三学生,比哥哥矮一个头。而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和哥哥差不多高了,只差短短的三厘米。

周珞石每次揽他,目测身高的同时都在心里暗暗叹息,怎么就长这么高了,他都没亲眼目睹呢。家里量身高的划痕还停留在七年前。

在如此近距离下,Bryan只觉得那目光明晃晃的扎人眼,他半边身体都僵住了,思绪更是动弹不了,只好像提线木偶似地保持着面无表情,直视着前方。

周珞石松开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慢悠悠地往前走,不知道在想什么。路灯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Bryan悄悄松了口气,踩在他的影子上,揉了揉僵住的侧脸。

突然间下雪了,冰凉的雪花无声地飘飞,融化在眉头发稍。

Bryan加快脚步走上去和周珞石并肩,说:“下雪了。”

“嗯。”

“你记得,那个雪天?”Bryan状若不经意地说,“你抛弃我的那一天,同样的初雪,摩天轮冰冷,我坏掉的心离开了我。”

周珞石略微偏头,正有一片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迅速融化无影。他懒散地一挑眉:“嗯?”

Bryan知道自己反反复复念叨的样子像极了课本中的祥林嫂,可他与其说是为了提醒周珞石,不如说是提醒自己。他在反复警告自己,不要重蹈覆辙。

不然,这样的雪,这样的寂静街道,这样的暖黄路灯,他会控制不住上去讨要亲吻与拥抱。

冬天本应紧密依偎。

周珞石笑了一下:“你这句话的语序挺顺,而且描述得挺有意境。”

“……”Bryan气得喉咙发紧,“你没有心,同时也没有肺。”

“那个成语叫没心没肺。”周珞石再次揽住他的肩膀,带他进入了一家药店。飘飞的雪花在两人身体间化作无形。

Bryan看了眼招牌,紧张地问:“你,来药店?什么种类的原因?吃中毒了?章鱼小丸子?是它的坏吗?”

周珞石不轻不重地弹了下他的脑门:“你咒谁呢?”

Bryan不语地捂住额头。

“你不是从中午就不舒服么,给你买药,下次吃不下就别吃那么多。”周珞石少有这样的耐心,他叫来店员,买了盒健胃消食片。

直到回到酒店,Bryan仍晕晕乎乎的。哥哥带他买药,还带他散步消食,在初雪中。他整个人都像喝醉了酒一样飘忽。

但他很快酒醒了——周珞石正在接喻雪杉的电话。

“嗯,行,放门卫吧,我明天取。”洗完澡的周珞石用毛巾擦着滴水的头发,对电话那头说。

Bryan装作无意地走近,接过他手里的毛巾,指了指他的右手手腕示意不要用力,自己动手为他擦头发。

话筒里传来温柔清冷的女声:“……那血橙你分点给同事吃,好吃的话,我妈妈再让亲戚送,是自家种的,很甜。”

周珞石说:“行,谢谢你。”

Bryan默然地为他擦着头发,毛巾拂过他的耳后与脖颈,心想什么样的关系才能送对方橙子。

并肩漫步在雪中的喜悦很快化作了嫉妒,心底冰冷一片。

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次了。

第一次,周珞石拉他在腿上坐下,在他神魂颠倒时,嫌弃他比向晚清瘦。

第二次,夜市上周珞石关心他的身体,转头就约向晚清下次一起来吃。

第三次,带他买药陪他散步,在他幸福得晕乎时,周珞石紧接着与喻雪杉谈情说爱。

每一次都让他从烈阳掉落至冰窟。

Bryan隐约察觉到不对劲,可周珞石的神情那样的光风霁月,语气又是那样的从容平静,似乎一切只是日常。

他痛苦得快疯掉了。

他不要这样的忽冷忽热,从天堂到地狱的感觉他七年前已经感受过一次——那年的摩天轮上周珞石给了他亲吻,下一秒就宣告了抛弃。他不想要再感受这样的痛苦。

夜深人静后,Bryan来到走廊尽头,对身后的保镖说:“有人喜欢吃血橙,我记得。”

保镖低声道:“是35号。他在南方种植园有广阔的柑橘类产业。”

Bryan看着栏杆外的夜色,勾了勾唇角,声音冷漠:“十分钟电击,二十军刺,一百军棍,我要看血和惨叫,不许出人命。视频传送到我手机上。”

“是。”保镖显然已经习惯这样的事情,面色不变地去安排。

在不久前的权力交接中,Bryan为这七年中的苦楚算了总账,将所有曾经妨碍过他的人关入了广阔的地下室,一人一个单间。地下室里放满了各种刑具,刀枪棍棒,一应俱全。

在他情绪失控时,他会异常的暴躁与痛苦,只有看见血腥、听见犯人的惨叫求饶,他心里才会好受一些。

偌大的地下室里的无数犯人,都是他的发泄对象。

半个小时后一条视频传来,Bryan面色沉沉地看着满地鲜血,慢慢地平复了情绪。

他回到房间,默然地看着熟睡中的周珞石,半晌后紧挨着躺下,紧抱住他的一条手臂。

接下来的几天,情况变得更加糟糕。Bryan觉得自己是油炸又冷冻的蚂蚱,反反复复从天堂坠落地狱,他被折磨得几乎精神恍惚。

周珞石对他的态度并不算差,甚至算得上是好。可那样的好中,又总是漫不经心,似乎只是招猫逗狗,又似乎,他只是无足轻重的、可替代的任何人。

他快要疯掉了。

这样的痛苦在元宵节当天达到了顶峰。

“我等会儿去喻家吃饭,你和我一起吗?”结束工作的周珞石披上外套,拿起车钥匙,问他。

又是这样,看似关怀,说出的却是扎人心的话。Bryan想,和他一起去干什么呢?见他如何与未来的老婆和丈母娘周旋吗?见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吗?

Bryan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崩溃了,却还努力维持着冷漠表情:“我在外面等你。”

周珞石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两秒,只淡淡道:“好。”

当晚,Bryan坐在小区外的长椅上,雪花落了他一身。他盯着某楼某层,不受控制地想象那些画面——周珞石接过女人亲手织的毛衣,周珞石吃下女人亲手夹的菜,周珞石与她们谈笑……

他痛苦地弯下腰,脸埋入手掌中。他这几天没吃药,情绪的泛滥比过去任何一次都要严重。痛苦,暴虐,嗜血,交织在他内心。

最突出的,竟然是委屈。

他满心憋闷,他想立刻像小时候一样,趴在周珞石的膝盖上诉说委屈,诉说痛苦与爱意,诉说恨,诉说一切。他一刻也等不了了。

去它的伪装,去它的面子,去它的一切。

Bryan撑着长椅,双目泛着猩红,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小周,放着我来收拾,哪有让客人洗碗的道理。”开着暖气的房间温暖如春,喻惠笑着阻拦。

“没事,很快的。”周珞石把碗盘放入水池,挽起衣袖,拧开水龙头,正要洗时喻雪杉也来阻止。

“你的手还是先不要碰水的好,我来吧。”喻雪杉从他手里接过碗,“药膏有好好涂吗?”

周珞石笑了一下:“嗯,已经好了。”

几年前喻雪杉的赌鬼父亲又回来了一次,被周珞石抓到赏了顿痛揍,从此销声匿迹。前不久,周珞石又帮喻雪杉摆平了医院里调戏骚扰她的病人,平日里也对母女俩多有帮衬。喻惠怜他孤身一人,逢年过节都让他来家里吃饭,久而久之把他当做了半个儿子。

她摇着轮椅从卧室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手提袋:“里面是我织的毛衣,你拿回去试试,不合适我再改。”

周珞石笑着说:“您的眼力可是顶顶的,还能不合适吗?”

正说着话,兜里的手里震动了起来,他看了眼来电显示后来到窗边,接起了电话。

“哥哥……哥哥……”喘息声混着风声钻入他的耳朵,“我爱你,我恨你……我爱你……”

周珞石握着手机的手一顿。

“哥,哥哥……我快死了……我马上死……”

周珞石皱了皱眉,向喻惠示意了一下,关上门离开。

“你在哪里?”他问。

“我?”那边传来一声轻笑,“难受……哥哥……我难受,爱你,爱得要死掉……恨你……哥哥……”

“你理理我……哥哥……”

“你不要我,你幸福的话,我就走,我从这里跳下去,你不会难过,哥哥……”

周珞石加快脚步来到车旁,拉开车门坐进去,声音冷如寒铁:“别让我问第二次。”

那边似乎是瑟缩了一下,说了一个地址,而后又是疯疯癫癫的话语。

“恨死你了……我会疯掉……我……爱你,哥哥,爱得要死了……”

“确保你的幸福,我就走,哥哥……”

“你不要我,我认了,真的认同了……哥哥……”

颠三倒四的绝望话语通过车载蓝牙回荡在车内,周珞石一言不发地开车,面色平静。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这副表情是在压抑怒火,前所未有的怒火。越生气,他越是平静。

叮的一声,电梯停在大楼顶层,周珞石一脚踹开通向天台的铁门,巨响震天,铁门在大力下碰到墙后又反弹回来。

Bryan坐在天台边缘的石墩上,身后是二十八层高楼下的车水马龙。

他抬头露出个病态的笑容,痴痴地盯着面前的人:“哥哥……”

周珞石一步一步走过去,平静地说:“过来。”

Bryan下意识地震颤了一下,却又固执地摇摇头:“想说话,与你,哥哥,我难受,好难受……我要疯了……说话、让我,好吗,哥哥……”

隔着一米距离,周珞石俯视着他:“说。”

“我……难受,心里。很久很久了。我该恨你,可我爱你,爱到发疯,想抱你,吻你,趴在你腿上,哥哥……”Bryan痴恋地盯着他的脸,又在他的目光下狼狈地移开眼去,“哥哥,请您不要再……折磨我了,太痛,太难受,我难受得要死了……”

周珞石面无表情:“我折磨你?”

“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我折磨很,心里碎了,拼不好,哥哥……”

周珞石把烟蒂扔到地上用鞋尖碾灭,又说了一遍:“过来。”

Bryan坚持地摇头,仰头望着他:“哥哥,你抱抱我,亲亲我,好不好?”

周珞石缓慢地笑了一下,而后大步走过去。

Bryan只觉得肩膀被巨力抓住,随即他整个人被拖离石墩,因用力太猛,裤子挂住了天台边的钢筋,布料撕碎的呲啦声在夜里格外尖锐。

啪!

脸上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这一掌毫不留情,他被打得偏过脸去,口腔被牙齿划破,鲜血顺着嘴角滴下。

接下来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单方面殴打。

Bryan瘫软在地上,全身上下无一不痛。他终于知道年少时的哥哥是多么仁慈又温柔,用尺子打手掌、用球拍打屁股,不过是哥哥给他的轻微惩戒,简直称得上宠爱。他突然明白过来,原来在他漫长的少年时代中哥哥从未真正地揍过他。

这一份迟来的、对温柔的觉察让他幸福又松快地落下泪来,在殴打的暂停间隙,他抱住哥哥的腿,因口腔的疼痛而口齿不清:“哥哥,右手的伤,不能用力。手疼吗?”

周珞石冷笑,攥着他后颈的衣服把人拖起来,反手又扇了他一巴掌,两边的脸上都留下清晰的掌印。

他一松手,Bryan滑落在地,却还坚持拉着他的裤腿:“哥哥……”

周珞石退后一步,点了一根烟,声音平静:“装疯卖傻给谁看,嗯?我有没有教过你,不自尊不自爱,那就没人会爱你。”

Bryan想到那张“教学指南”,十五岁,找到人生的意义,切忌妄自菲薄。可他从十五岁起离开了哥哥,接下来的人生完全没有了意义。

他忍着全身上下的疼痛,在寒风中向前一步,紧紧抱住了哥哥的腿,虔诚地将脸贴了上去:“哥哥……”

周珞石说:“你不是要我分析你么?好。你一直在服用那瓶控制情绪的药物,这几天你没有吃,特意为了来我面前发疯,我说对了?你买下了那家理发店的店面,准备改成蛋糕店,你报了烹饪学校,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让我跟你走,你想的是留下。还有什么要补充?”

“没有……”Bryan痴恋地抬头看他,用脸蹭了蹭他的裤腿,“亲亲我,哥哥,亲亲我好不好?我难受……”

周珞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半晌后捏住他的下颌,俯下身吻住了那满是尘土与鲜血的嘴唇。

寒冷的夜,雪花飘飞,呼气成冰的大楼顶层,唇舌却是滚烫。

周珞石的吻技显然比七年前纯熟无数倍,粗暴的吻长驱直入,掠夺尽口中最后一丝温度。

分开时舌根发痛发麻,Bryan全身发软地瘫在地上喘息,生理性泪水顺着眼角滴落,简单的两个字里是无穷的爱与依恋:“哥哥,哥哥,哥哥,我爱你……哥哥,别不要我……哥哥……”

周珞石从兜里掏出个什么东西,随手一抛,冷淡说道:“答应过你三十岁前不结婚,还剩不到一年。你喜欢我,那就来追我,堂堂正正站到我的面前,而不是在这里一哭二闹三上吊,发癫给谁看?”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Bryan摸了摸脸上的东西,那是一把钥匙,他们共同的家的钥匙。他在那里度过了最美好的七年时光。

Bryan全身脱力地躺在地上,突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他这些年来经常听一首歌,耳边似乎又回荡起了那旋律。

“I hate you

I hate you

I swear to god I hate you

Oh my god I love you”

他望着空荡荡的天台,无声地说:“我爱您……”

他笑得更大声了,直到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他想起刚才看见的事情,他坐在天台边缘时,哥哥神情平静,语气平静,殴打更是平静,可在袖口往下的位置,哥哥手指在发抖。

哥哥是在意他的,不是吗?

够了,这就已经够了,完完全全的够了,不再需要任何的注脚与补充。这是他想要的足够的证明。他满足了,再无遗憾。

这是哥哥向他走出的那一步,虽然隐晦,虽然需要猜测,但那毕竟是一步。

他会走完剩下的九百九十九步。

Bryan在寒风中呛咳起来,偏头吐出一口鲜血。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可他心里前所未有的畅快,他甚至哼起了歌。

第45章

黑色轿车一骑绝尘,飕飕窜过冬季无人的大街。

周珞石面色如霜,油门踩到底,直到仪表盘上的数字飙升到可怕的地步,他才松开油门。

车载屏幕上跳动着来电。

他瞥了一眼,点击了接通,声音低沉:“喂?”

喻雪杉的声音传来:“洗完碗出来,我妈说你接了个电话,急匆匆地走了,没事吧?”

“没事。”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冷,周珞石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抱歉,那件事情,我会找时间和你聊的。”

喻雪杉沉默了一会儿,竟然轻笑了起来:“我以为你不会主动提起。”

这些年里为了照顾母女俩,周珞石在外没少以“家属”自居,特别是在面对喻雪杉的赌鬼父亲和医院里骚扰她的男性时,医院上下都知道他是“那个差点把流氓打死”的男朋友,自然不会再有不长眼的去纠缠喻雪杉。

喻惠心疼他的遭遇,又感激他的帮助,七年来一直把他当做半个儿子看待,久而久之,双方的社交圈中都把周珞石当做喻家的“准女婿”。

可毕竟不是。

但在话语言谈中,在并肩从菜市场出来时,在不知多少次围桌吃饭时,喻雪杉转过脸去前的目光流转中,是否有那么一点点,周珞石并不清楚,或者说,他没有去想。

他只是觉得,这份终身的羁绊与责任是超越男女之情的。

大年十五,阖家团圆的元宵节,喻雪杉把他叫到家里,或许是想捅破窗户纸谈一谈。下一步如何走,走不走,这些都可以谈。

周珞石深知那些言之不尽的幽微情绪,只道:“你别急,我们找机会好好谈一谈,我带上我弟弟。”

“好。”喻雪杉说,“刚才是他打电话吗?我以为今晚他会一起来。”

提起这个,周珞石心中又是无名火起,他踩下刹车靠边停车,打了双闪,点了根烟。

“他欠揍。”周珞石说,“抱歉不辞而别。”

喻雪杉低低地笑了起来:“这些年来,第一次看你这么生气,我还以为你除了礼貌和周道就没有其他情绪了呢。”

周珞石摇下车窗,吐出一口烟雾,也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你不会开玩笑。”

“确实不爱。”

两人聊了几句,喻雪杉说:“你在开车吧?那先挂了。”

“行。”

电话挂断后,周珞石缓慢地抽完一支烟,手指的颤抖在尼古丁的作用下渐渐停止,他重新发动了车辆。

家仍是七年前的模样,自父母离开后,周珞石没有动过任何摆设,茶几地毯、挂画都在原先的地方。

几年前他新买了一套小三室,平时都住在那里,但他每个月都要回原来的家里打扫一遍,即使不住。

他没时间照顾阳台上的兰花与茶花,便找人做了塑料仿真花,摆放在阳台上,远远看去栩栩如生。

不久前才打扫过,家里非常干净。周珞石脱下衣服扔在沙发,去浴室洗澡,等他擦着头发出来,楼下传来了轻微的开门关门声。

他动作没停,像没听见一样坐到书桌前,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几分钟后,脚步声停在门外。

又过了几分钟,轻微的敲门声响起:“……哥哥?”

一阵沉默后,忐忑的声音再次响起:“哥哥,请让我检讨错误。”

周珞石说:“进。”

他把椅子旋转一百八十度,对着门口。

Bryan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在他的目光下瑟缩了一下,短暂的躲闪后,又勇敢地迎上他的目光。

“哥哥,我……错误,不珍惜生命,不应该。更加不应该,让哥哥担心。”

洗衣机工作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夜风从微微洞开的窗户飘入,窗帘飘飞。此情此景像极了多年以前,徐丽在楼下洗衣服,洗衣服轰隆隆地转动,弟弟在他面前忐忑地认错。

周珞石的目光落在Bryan的身上,短短的时间里,他身上已看不出被殴打的痕迹。衣服换了新的,脸上的巴掌印也消除得差不多了,只留有浅浅的红痕,其他地方被衣服遮住,看不出好歹。

Bryan忐忑不安地低下头。

一个小时前,保镖们看见他的模样后,如临大敌,差点以为他遭遇了对家的恐怖袭击。他动用了最顶尖的医疗团队,强忍着身体各处的疼痛,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却是——立刻恢复他的脸。

哥哥讨厌丑的人。

于是各种外敷内用手段一起上,勉强消除了俊脸上的肿胀和印痕。而后仪器与药物齐上,身体的疼痛骤然减轻,他立刻换了衣服马不停蹄地赶过来。

周珞石面无表情地一挑眉。

Bryan下意识颤了颤,绞尽脑汁:“我不应该,阴阳怪气,我好好说话,在能力之内。我的菜,无法改变在短时间内,请您包容。”

“我会完全的打开心,光天化日,正大光明,藏污纳垢绝不。”

周珞石继续不语地盯着他,目光如有实质。

Bryan慌张地回想着自己的言行,颠三倒四地找补:“我错误,还在于欺骗。药物……”他伸出手指捏出白色小药瓶的高度,“药物,治疗的并不是胃痛,是情绪。”

周珞石的沉默每持续一秒,Bryan的心就提起来一分,慌不择言地继续反省。

“我、我爬您的床,半夜尝您的皮肤,摸您的手指,我错误很,我……”

“……”周珞石这下子是真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自己睡得比想象中更沉,便冷冷地说,“好了。”

Bryan终于松了口气,轻声喊道:“哥哥、哥哥,哥哥……”

每喊一声,他就试探性地挪近一点。

周珞石指了指地面,Bryan立刻站住不动,眼巴巴地看着他:“哥哥……”

“光说可不算。”周珞石说,“你要改正。”

Bryan如获大赦,拼命点头:“我,我会的,我会,哥哥,别不理我,难受让我致死。”

周珞石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许再说死字,像什么话?”

“我、我记住了。”Bryan用手指做了个撕拉链的动作,“永不。”

周珞石把椅子转回去:“出去吧。”

“哥哥,请等待我。”

Bryan飞快地下楼了一趟,回来时端着个小盘子,拿着一管药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