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季沧溟安分下来，却连牵也没有牵自己意愿的手望了一眼，又望了一眼，扬起头，走快了几步。

某位董事长到底会不会追人啊！都不牵手的吗？哦，某位董事长好像真的没有追过人，算了……

乔云忻再一次放慢了脚步，和季沧溟并肩出了酒店。

白天的街道比夜晚的街道多了不少人，店铺开得也比夜晚多得多。

他们顺着人流找到了公共交通，在乔云忻已经忘了牵手这回事的时候，在人流涌动中，季沧溟握住了他的手腕，不让他离得太远。

这回乔云忻倒没有多想，或者说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上面。

他看着热闹的画面，望向季沧溟的眼睛里有着熟悉而又明显的激动：看！人！除了乐器展，我们好久没有体会这种感觉了！

乔云忻望完，反握住季沧溟的手腕，拉着人挤了上去。

出来玩嘛，还没累的时候就要体会体会这个城市的公共交通，等累了再坐车回去！

季沧溟看乔云忻连站点也相当熟悉、不需要自己提醒的样子，不太确定对方是过目不忘呢，还是也做了攻略呢。

不过成年人、尤其是准备表白的成年人的情商在这个时候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他安静地站在一旁，假装自己并没有什么想问的。

乔云忻并不知道身边的人在想些什么，最开始他精力十足，由他拉着季沧溟走。

他们看过了攻略上的一个教堂，又走过了攻略上的一座大桥，两个地点逛完后负责提供动力的人变成了季沧溟，后者领着他去了一间知名的纪念品商店，来来往往都是挑选纪念品的人。

“说起来，我还以为你会带我去这里的乐器商店，”简单观察了一下，乔云忻便兴致勃勃地挑选起了纪念品，“就像我们以往每次出国的时候一样。”

季沧溟把自己觉得不错的纪念品拿起来递给他，乔云忻眼睛亮了一下，接过季沧溟手里的东西，然后改变目标，选择了季沧溟挑出这个纪念品的柜子，继续去看。

季沧溟站在他身旁陪着他看，回答的声音温和得不行：“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笨的人吗？”

听到这个回答，乔云忻下意识地回头，正撞上季沧溟溢满笑意的眼睛。

他平稳了一天、安分了一天的心跳又开始加速，这让他迅速扭头，好掩盖自己的情绪变化。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乔云忻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说服力一点。

季沧溟没有解释，只是认错：“嗯，是我的问题，是我话都说不清楚。”

季沧溟认错的声音也满是笑意，不过看在他认完错就结束，没有细说到底什么没说清楚的份上，乔云忻决定大发慈悲地原谅他。

他又挑了几个纪念品，挑完正准备给季沧溟展示，就接到了路斯的电话：“你好？嗯，好，我们明天过来。”

这通电话很是简短，乔云忻的答复更短，几个单词下来，电话就结束了。

看着手上的纪念品，又看向身边的季沧溟，乔云忻突然觉得，好奇了很久的伯恩的小提琴也没那么有吸引力了。

不过……

“我挑完了，我们去结账吧！”乔云忻揉了把脸，努力露出一个并不失落的笑容。

温柔乡英雄冢……他来是有正事的，嗯！不能因为季沧溟做了两天的攻略就想着约会两天，这不对！

季沧溟看他这个样子，心里一软，想说我们可以过几天再继续，但话还没出口，他的理智就把这话按下了。

虽然之前和路斯约定的与伯恩的会面时间是一天，但会面结束，初片段拍完，未必没有其他事，加上他原本的计划……

“嗯，走吧。”季沧溟回道，没有给出任何虚假的承诺。

不能满足这个人的愿望已经很令人遗憾了，让对方期待再失落……他就是再铁石心肠，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更何况在这个人面前，他的心从来就和木石无关.

第二天一早，乔云忻顶着比平时精致一点的造型，出发前往庄园。

倒不是因为路斯要求，也不是因为他对伯恩怀有竞争心态怕被对方比下去或者想压对方一头，而是因为季沧溟也要一起去。

虽然对方已经喜欢上了自己，按理来说不需要自己再孔雀开屏，但两个人的关系还没有实质性的转变呢，现在依然是关系比较好的朋友，在一切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任何防患于未然的措施都是有必要的。

乔云忻很正经地想着，一直到即将抵达庄园，思绪才稍稍从季沧溟身上抽离，放到即将抵达的见面上。

也许是因为今天要进行拍摄，亦或者是伯恩已经抵达的缘故，今天的庄园比前天热闹许多。

有不少人进进出出忙碌着，虽然着装与几百前庄园还在使用的时候并不相同，但感觉却有些相似，让乔云忻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乔！季，你们终于来了。”尽管视线没有对上，但乔云忻和季沧溟一进来，路斯就热情洋溢地打了招呼。

乔云忻看了过去，先是回了招呼，然后视线后移，落到了离自己远点的一个年轻人身上。

那个年轻人看着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发色与面部，都有着典型的E国人外貌特征。

对方的容貌不算出众，但衣着很出众，加上身上自带的傲气与贵气，看起来就不是普通人。

别说乔云忻之前就看过照片视频，就算没看过，也不至于认不出人。

“你好。”发现对方也在打量自己，乔云忻暂时停住观察，上前大大方方地问了好。

“你好。”虽然略有一些敌意，但伯恩也没刻意不搭理他，只是神色冷淡许多，没有丝毫被他外貌触动的和缓。

路斯饶有兴致地看着，甚至喊了季沧溟一起看，让后者很是无奈。

如果他记得没错，他是乔云忻的人来着，路斯光明正大招呼自己一起看热闹是不是不太好？

不过季沧溟也调查过，伯恩性格是不怎么样，但人品确实没问题，于是他也没多余地掺和，而是走到了路斯身边，和对方一起，看也许是世界上最有天赋的两名年轻小提琴手的初次交锋。

“你接受过蒙格利大师的指导。”伯恩没有因为有外人在就委婉一点，打量完乔云忻之后，他就说了自己最在乎的事情——用陈述句。

乔云忻早就猜到他会说这个，直接认了：“是。”

路斯小声地“噢”了一声，语调上扬，眼里的兴味比之前更浓。

在场的人都听到了，但除了工作人员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其他人都没有对此发表意见。

伯恩依然冷着脸，继续说道：“路斯导演也说你的小提琴很完美，不逊色于我的很完美。”

乔云忻心想这话自己应下来好像有点不要脸，但考虑到事实确实如此，他没怎么思索，还是应了：“是。”

伯恩似乎没想到乔云忻又是一个单词就结束了回复。

他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在控制自己不要在路斯面前露出过于有攻击性的姿态，还是在控制自己在乔云忻面前维持足够的风度：“来一场吧！让我听听你的小提琴，你也听听我的。”

这回乔云忻没有再用一个单词结束回复，他看着眼前的人，露出了不算有攻击性、但意气十足的笑容：“当然，我来这里的其中一个目的，就是听听伯恩先生的小提琴。”

第67章

乔云忻和伯恩的“交流”, 并没有太多工作人员的在场，或者更准确地说，除了路斯，在场的只有另一个摄像。

摄像机倒是有两台, 一台由那位摄像师操作, 一台由路斯操作, 两人都找了个合适的位置站定, 而后一言不发，活像自己只是摄像机的一部分。

伯恩本来带了小提琴过来, 看乔云忻两手空空, 也没有碰自己的小提琴, 而是看向卧室里的那把：“我先？”

乔云忻完全没有担心珠玉在前、自己会受影响的不安，从容道：“请。”

伯恩又看了他一眼, 没有多说什么, 直接拿起了卧室的那把。

也是在对方拿起琴的一瞬间, 乔云忻感觉到他给人的感觉变了。

如果说之前的伯恩只是让他感觉有些傲气和贵气, 那拿起琴后，他的身上就有种锋利的攻击性。

乔云忻隐隐有了猜测, 等到音符响起，这个猜测更是化为了现实——伯恩的音乐风格确实就是这种风格, 这种风格源自于他的出身、他的天赋, 这一切汇成了他与众不同的音乐, 而后音乐反哺, 他的风格越发突出。

乔云忻并没有分析太长的时间，很快就全神贯注地听起了对方演奏的乐曲。

平心而论，对方演奏得很好。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后，乔云忻如是想着。在技巧上无可指摘, 在情感表达上也无可指摘，即使是自己，也未必就能将这首乐曲演奏得更动人。

可即使是这样想着的他，眼神里也只有赞叹，并无半分怯意。

“这首乐曲很完美。”当对上伯恩看过来的视线，乔云忻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

伯恩原本气势更足一点，但听到这句发自内心的称赞与欣赏，他的气势反倒弱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慎重。

他没有将手上的小提琴放下，而是选择了直接递过去，乔云忻也接过，再次对对方点了点头。

接过小提琴的乔云忻和接之前一样并不凝重也不紧张，只是在思索些什么。

他思索得很快，思索结束后看了季沧溟一眼，见对方望着自己的眼神一如往常，并没有被伯恩的乐曲影响注意力飘到对方身上，嘴角不自觉上扬，决定也就此做出。

他轻舒了一口气，缓步来到窗边轻轻一靠，就这么逆着光开始了演奏。

他演奏的乐曲并非清水山上演奏过的那首，但两者出自同一名创作者。

和那首含义不明、引起了百年争论的乐曲不同，这首乐曲含义清晰，描绘的就是一场极为浪漫的约会。

这场约会没有夹杂任何负面的情绪，它发生于阳光下，穿梭于花丛中，欢快、明亮，就像阳光与鲜花本身。

这首乐曲并不短，结束得也不突兀，但一曲终了，众人还是有种“这就结束了？”的怅然若失。

不过这种情绪主要出现在路斯和摄像师、以及与伯恩一同前来的人身上，伯恩和季沧溟的情绪更复杂一点。

前者身上那点不以为意彻底消失，整个人站直了身体，看向乔云忻的眼神里有更为浓重的警惕与战意。

而后者……季沧溟不知道该如何控制自己乱跳的心脏，他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太自负了一点，觉得暴露了感情也能在乔云忻面前很好地控制情绪——发现了他的感情的乔云忻太明媚了，而且是对他偏爱明显的明媚，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

“怎么没有人鼓掌？”一对上季沧溟的视线，乔云忻就知道自己的演奏发挥并没有问题，甚至发挥得极为出色，于是他没有惴惴不安，只是玩笑着问道。

路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场“交流”已经暂时告一段落，他离开摄像机前，似乎很想拥抱一下乔云忻，但看着对方手中的小提琴，他半路停下来了动作，改为了虚抱：“完美，非常完美。在这首乐曲的演绎上，我想此时的蒙格利大师演绎得也未必有你出色。”

路斯说着，有些揶揄地看向了季沧溟，显然发现了这首乐曲如此动情的来源。

他看完走向伯恩，眼神里同样是浓郁的赞叹：“刚才没有出声是怕打断你们的‘交流’，伯恩，你在这一类乐曲的表达上，依然那么动人。”

伯恩能看出路斯对两人的称赞都发自内心，并无勉强，可正因此，他没有放弃刨根问底：“是我的小提琴更出色，还是他的？”

路斯“噢”了一声，笑着摊开了手：“伯恩，你太为难我了，你看乔，他就很聪明，不会问我这个问题。”

“其实我也想问，”乔云忻并没有顺势接下这个褒扬，反而站在了伯恩那边，“路斯导演，您知道的，像我们这种人，总是难免争强好胜。况且我很好奇您的评价，毕竟沧溟的意见没有参考价值。”

突然被点名的季沧溟很是无奈，他想说自己明明很客观，很客观地觉得他的心上人最为完美，并无半点私心——好吧，他其实分不出自己有没有私心，这种情绪太理所当然了，理所当然到他甚至不知道从何琢磨起。

路斯做出一个心碎的表情，不过他的笑容依然灿烂：“如果你们一定想知道的话……好吧，伯恩，我更喜欢乔的演奏。”

“为什么？”伯恩并没有暴怒，甚至脸色也没有发青，只是很执着地问道，“为什么？我承认他很厉害，我演奏不出他的，但他也演奏不出我的，我们之间应当并没有区别。”

路斯能感觉出伯恩的刨根问底被非只是意气用事，他稍稍收起了灿烂的笑容，变得极为温和，就像一个真正的长辈：“我喜欢他的放松，我想无论以前如何，现在的小提琴对乔而言都不是负担，而是纯粹的热爱。我想他能从中体会到的快乐应该比你浓，伯恩，那种发自内心的快乐让人着迷。”

这个回答依然没有评判两个人小提琴水平的高下，乔云忻不觉得对方在打太极，他能感觉到这就是路斯的真实情感。

他的感觉其实和伯恩相似，自己演奏不出他的，他也演奏不出自己的，两个人各有所长，并无高下之分。

但也许是他自负，他确实更喜欢自己的小提琴，只是他判断不出自己为什么喜欢，路斯这么一说，似乎确实如此。

他本就是这样的人，最能引起他共鸣的自然也是与他一致的情感，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令自己满意的自己的作品更符合自己喜好的呢？

乔云忻想着，看向了伯恩。

伯恩似乎并不认同路斯的这个答案，并非不相信，只是不认同，但他保持了对路斯的尊重，没有再做质疑，而是看向了乔云忻：“蒙格利大师不愿意指导我，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因素？”

乔云忻没有给出完全肯定的答案：“也许，但我想不完全是。他认为有足够天赋的人都应该走出自己的路，循着别人的路走只会破坏他们的天赋，毕竟路的尽头的那个人未必比他们强。而比起我，接受他的指导对你的音乐天赋的破坏也许更大一点。”

伯恩似乎没想到他的措辞会那么委婉。

乔云忻将他的错愕看得一清二楚，失笑道：“伯恩先生觉得我应当抱有胜利者的姿态，高高在上地嘲讽你？如果你的音乐很差劲，或许我会的，但现在我不会，我不是这么糟糕的人。”

伯恩没有接受他的好意，却也没有推回他的好意。

这个年轻人依然一言不发，好一会才看向路斯：“我要再想想，路斯导演，你先拍摄他的片段，我想再听一听他的音乐。”

第68章

看着原本安静且空旷的卧室变得热热闹闹满满当当, 乔云忻的眼睛里有着大写的茫然。

他知道正式的拍摄是这样的，但这不是随便拍拍只作为创作参考用吗？怎么也那么复杂？

“化妆就不用了，服装可以简单试一下……”路斯思忖道。

乔云忻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其他工作人员递过来的电脑上几十套的服装备选, 近乎求救地看向了季沧溟。

后者一脸的深沉与爱莫能助, 似乎真的那么沉痛, 但实际上……

你、等、着。乔云忻无声地比划了口型, 显然把季沧溟的真实想法看得一清二楚。

后者当即收起脸上的深沉，变成了若有若无的笑意。

自从发现自己的心思后, 他的心上人又恢复了以往的敏锐呢！虽然这样也可爱, 但他还是有点怀念之前对方懵懵懂懂、一无所觉的样子。

乔云忻看着季沧溟脸上的笑意, 心想男人果然靠不住。

所幸路斯看一眼图片又看一眼他，排除了绝大部分的服装, 最终剩下的只有三五套, 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按照路斯确定的顺序逐件试了起来。

不得不说, 路斯确实是大导演，即使是向来自问审美不错的乔云忻, 第一套服装试完，都假装刚才的抵触没有发生过。

“别看我, ”发现路斯的视线一直往自己这边瞟, 伯恩面若冰霜地说道, “我只会介意你把我的小提琴录得比他的糟, 不会介意你把我拍得比他糟。”

路斯瞬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噢，伯恩！你实在是太善解人意了，我一定要向世人说明这点。”

乔云忻看着伯恩更黑了一点的脸色，默默看了眼天花板。

他是无辜的, 他什么都不知道，长这样也不是他想的……不对，他还是挺喜欢他这个长相的，如果有选择的话，他还是会选这张脸。

想到这里，乔云忻收回了看天花板的视线，感觉自己也没那么无辜了。

不过路斯笑归笑，仔细打量后，还是摇了摇头：“不行，太漂亮了，大家的重点很容易从你的小提琴上转移到你的脸上。”

乔云忻诧异地看了过去，正准备说些什么，路斯已经猜到他的抗议内容，诚恳道：“乔，演奏会并没有大屏幕，而且剧院本身就是为了歌剧、演奏会设计。但电影院不是的，即使我的收音再好，在电影院复现的时候，你们的音乐都不会有剧院的细腻震撼。”

好的。乔云忻再一次闭上了嘴。电影院的屏幕会放大他的长相优势，为了不喧宾夺主，他能理解……才怪啊！

在把路斯第一次挑选出的三五套试完，又试起了路斯第二次挑选出来的服装的时候，乔云忻的内心是崩溃的，尤其当他看到季沧溟优哉游哉地待在角落，只是时不时看自己的闲适模样，他的崩溃就更浓了。

这还只是作为参照效果拍摄呢，现在就这么麻烦，到时候正式拍摄……

“好、好、好，就这套。”也不知道是察觉到了乔云忻对自己而言堪称危险的想法，还是确实试到了满意的服装，路斯的发言正好打断了乔云忻的思绪。

望向镜子里的自己，乔云忻觉得自己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对方应当确实是试到了令他满意的服装。

和之前那些服装相比，这套服装更为繁复，按理来说并不能起到降低穿着者容貌受关注的程度，但也许是他典型的东方长相，也许是搭配有时候会出现意想不到的效果，在这套服装下，他容貌的艳丽感确实削弱了一些。

而且这套服装并没有好好地穿在他身上，它松散而随意，让人一眼看去，第一反应是猜测他是个自由随性的人，而不是感慨他的长相。

路斯显然也是这么想的：“这种自由和你的小提琴风格正好契合，之后音乐响起，观众的注意力应该就在小提琴上。”

这话很有道理，乔云忻代入电影画面，产生的也是同样的情绪，他只有一个问题：“可是这不是正式的电影画面吗？我们的今天的拍摄内容似乎不是这个？”

路斯看向他，他回望过去，路斯很“宽容”地转移了话题：“乔，或许你愿意在这个房间先演奏一曲，然后再在这个庄园里挑选你喜欢的地方再演奏一两曲吗？我想拍下来。”

回归到小提琴的话题，乔云忻也正经了下来，没有再继续天马行空。

他认真揣摩了路斯的话，大概明白了对方的想法，他开始环顾四周，又思索许久，最终选择了坐在床上。

这回他没有再演奏表达爱意的乐曲，而是挑了首很适合初学者的乐曲，他演奏得很认真，但又因为过于熟悉，这份认真里带了很奇异的洒脱与随性。

一曲终了，他轻舒一口气，将小提琴放下，第一眼看向季沧溟，第二眼看向伯恩。

前者眉眼带笑，乔云忻很想调侃他“怎么样，是不是和你的差别很大”，但考虑到他们是在外面，周围又有那么多人，这话还是被他咽了回去。

后者倒没有之前那么冷若冰霜，他拧着眉，似乎在思索什么，看得乔云忻有些心痒：“伯恩先生，你的这首乐曲……”

“我会演奏的。”伯恩给了他想要的答案。

乔云忻露出了一个万分明媚的笑容，伯恩看了这个笑容一会，移开了视线，人也走开了。

乔云忻没有多想他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反正对方没敌意就好了。

“终于想起我了？”在伯恩之后，总算收获了乔云忻视线的路斯忍不住笑道。

乔云忻大方点头：“是。”

路斯大笑出声，问他需不需要休息，得到否定的答复后，便让他带上小提琴在庄园里随便逛，等挑选好地点再告诉他们。

乔云忻知道对方是不想干扰自己的判断，但他并没有应下：“我已经挑好了。”

路斯有些意外，乔云忻已然看向了窗外：“上次来的时候，我就对那个地方印象深刻。”

“那太好了，”这个答案对路斯而言简直是惊喜，“你带路，我们过去。”

这回乔云忻没有再推拒，他看向季沧溟，后者猜到他的意思，笑着走在了前面。

乔云忻慢悠悠地跟在后面，看季沧溟下了楼出了门，又绕过一个又一个灌木造出的拐角，停在一棵极高、但极孤独的树下，故作严肃地肯定道：“不错，身为粉丝，对喜欢的小提琴手的了解还算及格。”

季沧溟失笑，等乔云忻靠近，再一次趁他不备，飞速摸了把他的头。

不过和上次不同，这回季沧溟没有揉，只是一触及离，所以乔云忻只是没好气地看了对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反而在对方准备走远的时候喊住了人。

“路斯导演，”喊住人后，乔云忻的视线并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落在了跟过来的路斯身上，“沧溟能不能留在这？他不会入镜，会站在镜头外。”

路斯打量了一下他选定的环境，问道：“你准备靠在树上？”

乔云忻点头：“是。”

路斯沉思了片刻，走远看了看，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可以，他靠在那个方向，你也不用假装他不存在，反而演奏前、演奏中、演奏后，都可以和他交流。”

乔云忻没想到对方不仅认同了他的想法，还更进了一步，他笑着应了声“好”，看向了等在一旁的季沧溟：“请吧，季董。”

乔云忻说着，正对上对方的眼神。

这让他笑意更浓，声音里甚至带了些狡黠的反击：“说实话，我还是喜欢演奏的时候，你在我触手可及之处的感觉，挺让人着迷的。”

第69章

乔云忻留下那句明显撩人的话, 就施施然地靠上了树干，把自己重新放置在了镜头之下。

他来E国好几天了，这还是第一次遇到那么好的阳光，好到让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

季沧溟被他这一出搞得发愣, 回过神来的时候, 对方已经从容镇定地做好了拍摄的准备。

看着心上人脸上再明显不过的、扳回一局的笑意, 季沧溟不知道自己是该无奈呢, 还是该跟着笑呢。

算了。最终季沧溟放弃了思索，也靠在了树干上。今天阳光那么好, 懒懒散散地什么也不想, 也挺匹配这明媚的阳光的。

路斯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但他能看到唇角带笑、无比放松的乔云忻。

望着对方自然而然摆弄小提琴的动作，他的声音里都是赞叹：“他真的很适合当演员。”

赞叹完毕, 路斯多少有些遗憾, 不过随着乔云忻架起小提琴, 那浑然天成的融洽感又让这份遗憾消失无踪。

路斯轻舒了一口气, 指挥着工作人员尽快就位，当一切准备就绪, 他没有选择大喊，而是让一个工作人员绕到后面, 告知季沧溟可以开始。

季沧溟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开展, 不过当他偏过头去看正在试音的乔云忻, 不需要一秒就和路斯共情了。

这个画面实在太完美, 完美到让人感觉打断是一种罪恶。

“真过分啊……”季沧溟低声感慨。

路斯都舍不得打断他更舍不得打断好吗？为什么要让他当这个恶人？

乔云忻的注意力都在小提琴上，听他自语，不由得偏过头去，发出了一声略带疑惑的“嗯？”

季沧溟到底不是什么愣头青, 几秒的功夫，他已经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了：“你想好要演奏哪首乐曲了吗？”

乔云忻并没有发现刚才有人过来，听季沧溟这么问，只当他自己好奇：“当然，要猜猜吗？”

季沧溟摇了摇头，却不是否认：“不猜，我知道答案。”

这回答太过笃定，即使回答的人是季沧溟，乔云忻也发出了“真的吗，我不信”的声音。

季沧溟拿起自己的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发了出去，下一秒，乔云忻就听到属于自己的、现在也在季沧溟手里的手机发出消息提示音。

“答案给你了，”乔云忻又听季沧溟说道，“我猜对还是猜错，你现在演奏不就知道了？反正他们还要准备很长的时间。”

乔云忻一想，觉得这话说得没错。

横竖自己现在没有其他的事做，与其空等，不如多演奏几次。

想到这里，他闭上眼，听了会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将周围那些人与这个场景剥离，再睁开时，眼睛里只剩下这个庄园、这棵树以及这把小提琴。

乐声倾泻而出，眼前的庄园消失，背靠着的树变成了草原上的一棵树。

它见过最灿烂的阳光，经受过最倾盆的雨水，狂风、冰霜……大自然的一切来了又走，它的枝条断了又生，最终长成了那片草原上最坚韧的一棵树。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乔云忻睁开眼，这个庄园也重新落入了他的眼睛里。

他没有自由被禁锢的怅然若失，只有刚刚体会过自由的放松与舒适，等到看向季沧溟，这份闲适更是变成了带着点意气的笑容：“来，对答案吧！我就不信你猜对了。”

乔云忻话音落下，耳边响起的却不是季沧溟的声音，而是更远一点的喝彩声。

他茫茫然地回头，看到路斯大迈步地走上前，想拥抱，却又顾及他手中的小提琴没有拥抱，只是表达了拥抱的意愿：“乔，你表现得太好了，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啊，看来我的想法没错，真正的幽灵，是充满生活化的……”

路斯说完，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留下一句“你可以挑选下一个地方”就走远了。

乔云忻的脑袋上冒出无数问号，季沧溟终于直起身走到了他的面前：“他们早就准备好了，只是不想打断你的状态，所以让我帮忙找一个合适的……嗯，让你自然而然开始演奏小提琴的契机。”

乔云忻能理解这段话，但是……

“你欺骗我的感情！”乔云忻的眼神里都是控诉，“我们的赌约……”

乔云忻话还没有说完，季沧溟就把手机递了过去。

那是他们的聊天界面，几分钟前，一条写了乐曲名称的消息发送成功。

那个名称和自己演奏的乐曲名称一模一样，乔云忻看了看手上的小提琴，又看了看那几个字，决定假装无事发生过：“嗨呀，我要去找下一个演奏地了。”

乔云忻说完，直接溜之大吉，把季沧溟的“我赢了”抛在了身后。

什么输赢？什么赌约？他刚才有提过这件事吗？他明明只让季沧溟猜，又没说猜对了会怎样。

乔云忻毫不愧疚地想着，一路溜到了他选定的第二个地点。

他之前并没有太过明晰的想法，但在那棵树下感受阳光的时候，他正好看到了一扇窗户，一扇极小的窗户。

如果他判断得没错，那扇窗户应当位于阁楼上，只是不知道那里适不适合演奏小提琴。

乔云忻这么想着，把小提琴还给了工作人员，自己试着上了阁楼。

和他预想得一样，阁楼上确实有一扇窗，从窗口往外看，正好能看到那棵树，而且阁楼的环境完全符合他的预想，唯一的问题是这里似乎不太好拍。

“这是你要考虑的事吗？”路斯看完阁楼的环境，又听完他的想法，一脸严肃地说道，“这是我们要考虑的问题，不是你要考虑的问题。”

乔云忻看路斯严肃完就兴致勃勃地指挥工作人员，整颗心都落回了原位。

他没有待在上面添乱，而是在走廊上研究小提琴，研究着研究着就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和季沧溟嘀咕道：“你说伯恩会挑什么地方？”

季沧溟看了眼自始至终都站在人群外、神色疏离的伯恩，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应该不会选阁楼。”

乔云忻直接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季沧溟忍不住笑出了声：“阁楼有什么不好吗？独立、安静，很适合练习，也很适合创作。”

乔云忻看他在那里装正经，很想再给他来一下。

不过伯恩刚好看了过来，乔云忻到底还是停住了这个不太有风度的动作。

乔云忻本来想着等对方移开视线，自己就可以继续和季沧溟闲聊，不曾想伯恩直接走了过来，甚至开了口：“你认为我应该选怎样的地方？”

乔云忻万万没想到伯恩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但伯恩似乎误解了他的意思，看他睁大眼不说话，脸色一冷，扭头就要走。

乔云忻总算反应了过来，连忙喊住了人：“其实你不用想那么多。”

有了一个开头，乔云忻总算找到了自己的节奏：“比起角色，我们在这部电影里的定位更多的是‘幽灵’，幽灵重复的应当是生前生活的画面。你假设自己生活在这里会在哪里练习小提琴就好了，其他的交给路斯导演，反正他才是专业的，我们又不是专业的。”

“我听到了。”

乔云忻话音未落，阁楼上就传来了一道幽幽的声音。

乔云忻乐得不行，看伯恩的眼神更是放松：“你看，路斯导演没有否认。”

季沧溟很想说路斯导演似乎不是这个意思，但他很聪明地没有拆心上人的台。

伯恩可能也想发表类似的意见，他张了张嘴，闭上，再张开时，说的却是另一件事：“你回答我这个问题，不怕我在镜头前表现得比你好？”

“你想什么呢！”乔云忻的理智告诉他，如果想和这个人缓和关系不能嘴欠，然而他实在忍不住自己的条件反射，“我长得那么好看，你在镜头前表现得不能比我好吧？”

乔云忻说完，看伯恩瞬间铁青了脸，连忙补救道：“开玩笑、开玩笑的，我的意思是你发挥不出应有的小提琴水平那我不是白来了吗？”

乔云忻这话诚挚而又发自内心，甚至带上了十二万分的感慨：“往返二十多个小时的飞机呢！我可不能吃亏！”

第70章

回答完伯恩的问题, 乔云忻就继续和季沧溟玩起了“猜猜我想到了哪首乐曲”的游戏，并没有进一步拉近和伯恩关系的意思。

说到底，他不觉得两人有成为亲密友人的必要，不过于针锋相对抱有太大敌意, 能接受小提琴方面的交流, 彼此获得提升, 他觉得这样就足够了, 再多的……他还需要人哄呢，他可没那个耐心哄人。

伯恩似乎也是这个打算, 两人各站一边, 维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路斯布置好阁楼下来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这个画面，他没有评价什么, 确认乔云忻准备好了, 便让几人都上去, 还对乔云忻宣布道：“如果这首乐曲没有什么问题, 你就可以下班了。”

乔云忻的眼睛瞬间亮了，原本的十万分精神也变成了十二万分精神。

他很快准备就绪, 新的乐曲也从他手上响起，一点点将这个昏暗、狭窄的阁楼, 变成了明亮、宽敞的殿堂。

这首乐曲结束, 众人一如既往地对他的小提琴水准报以极高的赞美, 不过对于他的选曲……

“我以为你会选择更压抑一点的曲子。”路斯非常直接地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乔云忻并不意外, 事实上，在选曲过程中，囚徒式压抑的乐曲与现在这首欢快的、带着点偷得浮生半日闲感觉的乐曲在他的脑海中打得难分难舍，最终后者略胜一筹, 原因是：“我觉得那样逻辑不自洽。”

路斯摇了摇头：“但人本就是复杂的。”

乔云忻没有否认这点：“可我不是主角。”

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的动摇：“我只是一个作为背景的幽灵，不需要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第一次出现的时候一个性格第二次出现的时候另一个性格，这只会让观众搞不懂这个角色是出来干什么的。”

路斯先是绷着脸，后来绷不住笑了，半是感叹半是遗憾地说道：“如果你没有那么高的小提琴天赋该多好，我一定会说服你来演戏的。”

乔云忻虽然对自己的选择很有信心，但听到路斯的肯定，他还是松了口气，也有心情玩笑了：“但是那样的话，我现在大概率在演偶像剧，您未必看得到我。”

路斯做出了悲伤的表情：“那真是太令人难过了……乔，如果你以后改变了主意……”

“我一定会联系您。”乔云忻笑着说道。

路斯总算心满意足了。

他宣布工作人员暂时修整，东西也不需要挪动，等吃完午餐伯恩做出第一个选择后，再挪动设备。

乔云忻小心地把小提琴放下，临下阁楼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这个地方一眼。

不过一眼之后，他果断收回视线，继续自己的动作。

虽然很有趣……但体会体会也就好了，他并不是多么厉害的人，成为不了什么都做、什么都做得好的存在。

定下心后，无论午饭还是午饭后的围观，乔云忻都进行得相当轻松惬意。

伯恩确实是和他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在乐曲与地点的选择上，除了同样在卧室演奏的新手曲，伯恩的剩下两首乐曲和他的在各方面都没有相似之处。

伯恩选的第一首是在建筑里最大的那幅画像前面演奏的气势恢宏的曲子，配上路斯给他挑的服饰，怎么看怎么像一个出身高贵、代表了家族荣耀的贵族；而他选的第二首是在离前一个地点不远的一楼的正中央，从镜头看去，这栋建筑最华美的部分都囊括在那小小的方框里，小提琴声响起，曲子厚重辽远，就像这座庄园的历史一样。

“我平生第一次觉得，我是一个平民小提琴手，”等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乔云忻发自内心地和身边的人感慨道，“不仅出身平凡，风格也清水出芙蓉……”

季沧溟看了他一眼，有很多话想说，但忍住了。

可即使如此，乔云忻也伸手捏住了他的嘴：“好了，不该说的就不要说，作为一个成年人，我们要明白分寸，对吧？”

季沧溟无奈地看着他，满脸都写着“我也没准备说啊”，但乔云忻显然不准备反省：“你心里想了！”

季沧溟只能认输，表示自己错了。

乔云忻总算满意地松开了手，不曾想他手刚松开，就听到季沧溟感慨道：“我之前没觉得，现在觉得，你是挺平民的。”

季沧溟的语气里没有半点的阴阳怪气，但乔云忻就是目光锐利地盯住了他，示意他可以闭嘴了，完全忽略了这个形容是自己开的头。

季沧溟本来也就只想说这么一句，毕竟逗一逗是情趣，把人逗急了那就是自己作死，这点情商他还是有的。

这么一来一回，乔云忻的思绪也放飞完成，重新正经了起来。

和他预想得一样，伯恩确实很厉害，也确实是和他风格截然不同的厉害，但在亲耳听到对方演奏的乐曲前，很多东西还是隔了一层。

如今这层隔膜被打破，他隐隐预约感觉到了自己的缺点，一些自由放养形成的缺点。

这些缺点有些可以改进，有些没必要改进，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考虑清楚改进，反而可能有损他本来的优势。

乔云忻思考得很认真，既没有生出惶恐不安，也没有生出狂妄傲慢。

他只觉得这一趟来得很值得，至于谁的水平更高……单纯从技巧上来说，他感觉两人并没有什么区别，而情感风格上，他自然是更喜欢自己的，不然也不会形成这个风格了。

他向季沧溟要了客观评价，后者也是一样的想法。

“到了你们这个地步，只能靠自己了，”客观评价完毕，季沧溟发出了感慨，“蒙格利大师当年的判断是对的，你们这个年纪就能到这个水平，受他影响太深并不是一件好事。”

乔云忻点头，但又笑道：“但不受他影响太深，未必能达到他那个高度。”

季沧溟“嗯”了一声：“有得必有失吧！是成为蒙格利第二，还是赌一把看能不能成为超越他的大师，人总不能想成功又什么风险都不冒。”

伯恩走过来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三句。

他听不懂中文，但他带来的助理能听懂，也把话翻译给了他。

伯恩深色变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过在这一天正式结束，各方都准备离开的时候，他还是喊住了乔云忻：“乔先生，帮我和蒙格利大师道个歉。”

乔云忻一怔，片刻后意识到之前自己和季沧溟的聊天内容被这人听到了。

他笑了起来，却没有应下：“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呢？”

乔云忻的眼睛里带着笑：“如果不是作为想拜师的天赋卓绝的孩子，而是作为想和他交流的、已经成为一流小提琴家的晚辈，我想他不会拒绝你的。”

乔云忻说完，背对着他招了招手，非常洒脱地上了车，全不在意身后的人是如何怔愣。

季沧溟一直控制着自己的表情，等到车辆启动，将庄园抛在车后，他才没有放弃控制，笑意完全挂在了脸上。

乔云忻没有找他算账，因为他自己笑得更夸张。

被伯恩装了一下午，他总算装回来了！虽然对方不是故意他是故意，但不重要！这种事情他可不能输！

“正事结束，我们明天继续逛？”给今天的行程画上了圆满的句号后，乔云忻心满意足地看向季沧溟，规划起了明天的。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季沧溟思考几秒，摇了摇头：“你明天在酒店休息吧，我有点事要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