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底部接触到余牧客厅那张由整张大理石切割出来的茶几的瞬间, 它在应力的作用下骤然炸成了大大小小不知多少块碎片。
这些映照着罗开慧剪影的碎片在客厅顶灯的照耀下闪着细碎的光, 像极了一汪实体化的粼粼酒液。
罗开慧哑着嗓子嘶吼道:“明明!是他!”
其中一片较大的玻璃碎片将罗开慧的手掌皮肤切出了道口子, 暗红的血液缓缓地从伤口处流了出来经由桌面上的水渍快速扩散了开来。
“假扮的我!!!”
而言语似乎不足以展现出她的愤怒。
于是下一秒,罗开慧站了起来。
她的动作过于猛烈,导致她左膝以下的义体从她的身上脱落了下来。
即便如此,她也只是微微失控了一小下后就将左膝撑在茶几上借此重新找回了平衡。
啪!——
罗开慧一巴掌扇在了余牧的脸上。
这一道巴掌与皮肉相接触声, 惊飞窗外的鸟雀。
*
鸟雀穿越云层与时间,与另一道从病房中传出的“啪!——”擦肩而过。
只不过这次被扇的人是罗开慧。
而扇罗开慧的人,还是罗开慧。
啪!——
她又一次扇在了自己的脸上。
病房里的人不少,可硬是没人敢上去拦住罗开慧伤害自己的行为。
“不应该啊……”看着自己那左膝下方空荡荡的裤管,罗开慧喃喃道,“明明早上起来的时候,我还有两条腿的啊?”
她紧紧地闭上了双眼,自嘲般摇摇头,“我一定是在做梦。这都什么弱智东西,得赶紧醒来才行。”
眼见罗开慧又要一巴掌落在自己那已经被她打得泛起赤红的脸颊上,化妆师小姐姐不顾众人阻拦只身扑到了罗开慧的病床边,死死拽住了罗开慧的手。
“Crisy,别,别打了。”她哈了一口热气在因为多次击打面部而惨白的罗开慧的手上,然后搓动了两下,“这不是你的错。”
听到她的话,罗开慧终于停下了挣脱的动作,缓缓地看了过来。
随后,两颗豆大的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滚了下来,砸在了医院那棉质的病号服上。
“主办方的人刚刚来过,看你没醒放下果篮就走了。”化妆师哭着说,“他们承认舞台上方灯球的坠落是他们的责任,也会尽其所能给出一个让你满意的补偿……”
“让我满意的补偿?”罗开慧重复着化妆师的话,伸手摸向了自己左膝下方的位置。
“那,把我的腿还给我啊。”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没错,但罗开慧自己也非常清楚地知道这不现实。
被疼痛侵蚀到昏迷之前,她亲眼看到了那从舞台上方坠落的灯球把自己的左小腿砸成了一道弧。
她深知,就算自己被送到医院的时间再怎么及时,医生如何技术精湛,也不可能把碎成渣还刺到了肌肉中的骨头碎片取出来。
在切实摸到一片空气后,一声暴呵在病房中回荡:“我要他把自己的腿砍下来接给我啊!!”
包括化妆师在内,病房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接这个话头。
面对这样一个基本上被无妄之灾宣告葬送了自己事业的人,任何安慰和劝解都是苍白的。
罗开慧的怒吼在房间中回荡了几下就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她低声的啜泣:
“原本以为,我终于等到了可以靠自己的爱好和技术赚钱的日子了……”
“我想要重新开始,怎么就这么难啊……”
就在这一片寂静中,一句“麻烦让一下!我是里边人的男朋友!”从走廊上隐隐传来。
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病房门被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哐当”一声地撞了开。
来人正是余牧。
只不过此时的余牧几年前那个穿着不合身制服的侍应生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打理得当的发型、清爽的皮肤,再加上略有搭配的着装,让他足以成为在逛街时被别人主动搭讪的对象。
“不好意思,路上耽误了点时间。”余牧连连点头致意,“谢谢大家陪着慧儿姐了。”
就在他从人群中挤过来的时候,或许是勾在了什么地方,一个被他藏在身后的文件夹里的东西就那么散在众人的脚下撒了一地。
那是一堆长或短的纸条。
*
距离余牧比较近的人自然而然地蹲下来帮余牧把散开灾地面各处的纸片收拢回来。
可在捡起了一张纸片并略微扫了一眼后,那人又缓缓地将纸片放了回去。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自己刚刚捡到的是一张借条。
一张落款处的借债人为罗开慧的借条。
而且借款的数字不小。
这人有些不理解,在他的认知中罗开慧这一年的演出可以说是一场接一场,也应该很有钱才是。
不对啊,为什么自己会加上“这一年”这个词呢?
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就像中世纪贵族们所穿着的外表光鲜的繁复长袍下往往藏着虱子一样。
无论从大学期间就聚在一块的这些人身体力行地将多少故事中的人物和场景还原在现实中,毕业后也不得不在面对真实的社会时认清现实各奔东西。
因为花费了太多精力在cosplay上,罗开慧自己的专业学得半生不熟,以至于毕业时除了cos之外没有什么过人的一技之长。
而在那个cos行业还不成规模也没有系统的盈利机制的当年,他们是没办法凭借这个技术吃上饭的。
罗开慧也是一样。
在一些人的撺掇下,她用自己的积蓄开了店,但又很快因为经营不善而倒闭了。
一般来说,普通人会就此认为自己没有开店的天赋转而选择老老实实地打工。
可一直都是这个小团体核心的罗开慧没法接受这种从人群中心转变为被他人呼来喝去的状态。
于是,不死心的她又一次创业了。
而这一次,她吸取了上一次开店的教训,并在必要时候开始借钱周转。
好像这样,就可以把失败的到来往后推,再往后推。
但失败还是来了,她债台高筑,一夜之间变成了过街老鼠。
恰逢曾经的朋友找上来给她介绍一些正规或者不那么正规的展会cos业务,四面楚歌的她不接也得接。
直到今天,她再也接不了了。
将散落在地面上的所有借条收好,余牧站起身掸掸上边的灰尘。
随后在一众人的目光中,他把那些借条连同一把钥匙交到了罗开慧手上。
“上次你落在我家的,一直没机会还你。”余牧眯眼笑着,成为了这病房中唯一的灿烂,“要不是知道你平常喜欢藏东西,我还真找不到这些破纸片。”
但罗开慧拿到手里的纸的厚度,比她的借据厚上一倍。
察觉异样的她翻动了一下手里的纸张,发现每一张借据所对应的借条都被收了回来。
“在你的鼓励下,这些年我偶尔也会接一些模特的活,攒出那么一点点存款。”余牧骄傲的说,“外加我平常就讲义气,还经常请那些连买包烟都要众筹的哥们吃饭,不然还真不一定能凑得够呢。”
罗开慧看着余牧,怔怔道:“谢谢。等我出院了,想方设法都会还给你的。”
原本笑得嚣张的余牧愣住了。
“四、九、十二、十七……”罗开慧一张张点过去,抬头对化妆师说,“帮我跟护士站那边要借张纸,我得算一下总数。”
见罗开慧竟然居然是这个反应,余牧急了。
他先是一把将所有的借条都抢走,随后三两下将它们撕成碎片扔到了窗外。
那些白底黑字的碎屑在风中翻飞,像是一群被放生的蝶。
不等罗开慧说什么,余牧扭身单膝跪在了她的病床旁。
“罗开慧,嫁给我吧。”
在众人的一片惊呼声中,余牧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戒指。
但比起一个在专柜买的戒指,余牧手上的拿着的戒指更像是出cos时候用的道具。
看着手上闪着廉价光辉的戒指,余牧脸上一红,“等过段时间,你可以拿着这个跟我换一个真的。什么卡地亚的还是什么卡萨帝的,随便你选。”
“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我将永远爱着你、珍惜你,对你忠实,直到永远”余牧一边背诵着这句经典的求婚台词,一边朝着罗开慧膝行而去,“绝不作假。”
“如有违背……”他朝着四周打量了一圈,随后直直地指向了窗外。
“如有违背!”他信誓旦旦道,“我就从那座桥上跳下去。”
“胡说什么呢。”罗开慧终于说出了余牧进行求婚后的第一句话。
与此同时,她抬起手用手掌心轻轻在余牧脸上拍了一下。
像是惩戒,又像是轻抚。
第28章 真正的自由 我想拜托你再扮演一次余牧……
看到刚刚罗开慧这干净利索的一巴掌, 在场的另外两人,包括门外的谭盛风都震惊了。
唯一没有什么表情变化的人只有余牧。
当然,如今他也没法有什么表情变化了。
尽管保留了一定的自我意识,但在于可璃如今完全不撤手的强制操控下, 他也只能怔怔地坐在那里生受了这一巴掌。
等到罗开慧跌坐回原位, 一道殷红的手印就那么留在了余牧的脸上。
用余光扫了一眼那道巴掌印, 于可璃心中庆幸自己一直没放松对余牧的控制。
她从铁人俑传回来的炁感知到, 如果余牧还能够像之前那样挣脱自己的控制自由行动的话,他大概会当即还一巴掌回去。
而罗开慧身为一个普通人,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受得起经点将招来术强化过后余牧的一击。
这就是斩妖人对普通人在战斗力上的绝对优势,也是斩妖人受到司妖监严密考核和监管的最大原因。
岳莫隐从一旁的抽盒里取了一张纸巾交给罗开慧让她止血,并道歉说:“是我失言,抱歉。”
冷静下来的罗开慧已经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无言地接过手纸按在了自己手心的伤口上。
*
虽然对话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可余牧的事情一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不过显而易见的是,余牧本身并不是一个好的切入点, 至少不能由自己来主动切入。
于是岳莫隐给罗开慧提了个新话头:“如果不知道怎么说的话, 就从头开始说吧。”
感受到了岳莫隐传递过来的理解和包容后, 罗开慧长吸了一口气, 说起来很多过去的事情。
比如, 她是怎么机缘巧合地拿到了第一个角色并正式迈入了cos行业。
比如, 她是怎么认识的余牧, 又为什么会跟他在一起。
又比如, 毕业后,她暂时离开了cos行业尝试做点小生意,因为失败欠了很多钱。
比如,为了还钱, 她疯狂接各种活计,不论大小。
又比如,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这幅样子。
“等等!”一直在旁边当一个耐心倾听者的于可璃突然打断了罗开慧的发言,“你刚刚说,你是在彩排中被掉落的灯球砸断了腿……”
虽然知道自己说话的契机和方式都非常不妥,但此时的于可璃实在是有些不吐不快。
“……该不会你说的是第十三届夏国次元嘉年华吧?”
“……没错。”罗开慧有些意外。
这第十三届夏国次元嘉年华举办的时间已经有些久远了,久远到连她的记忆都有些模糊。
倒着算回去,现在穿着初中制服的于可璃那时候应该还在上小学才对。
况且在刚刚的叙述中,自己并没有提到跟那场彩排主办方有关的详细信息。
所以,于可璃是怎么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的呢?
*
见于可璃表现这般古怪,岳莫隐也特意回忆了一下这第十三届嘉年华的细节。
他自然是知道有这么个嘉年华的,更何况今年的这第二十届嘉年华的举办地点就在本市。
主办方为了能请到七日互娱这个游戏巨头参与其中,甚至在今年正式报名开始前就发送了邮件让他们优先挑选展台场地。
然而令岳莫隐印象深刻的是,七年前,也就是举办第十三届嘉年华同年,七日互娱凭借一款动作类独立游戏展露了头角并获得了大量融资。
但囿于规模,公司就面临了一个只能二选一的抉择:要么参加国外的游戏展会,要么参加国内的第十三届次元嘉年华。
一番权衡之后,身为总裁的岳莫隐拍板,让公司全员参加了国外的游戏展会。
在时间和空间双重错位的作用下,岳莫隐对于这第十三届嘉年华所发生的事情可以说是没什么了解。
更不用说会知道有一位coser在彩排期间被舞台事故砸断了腿这种会必然会被主办方刻意隐瞒下来的丑闻了。
没能从回忆中找到什么有效信息,岳莫隐问向于可璃:“这场嘉年华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也没什么。”于可璃扫了一眼坐在她身边的余牧,缩缩脖子,“我只不过突然想起来,我之所以会认识余牧就是因为他在那次嘉年华上出了一个我特别喜欢的角色。”
*
当于可璃说出那个角色的名字的时候,一句俗语陡然出现在了罗开慧的脑海里——人生何处不相逢。
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种情况下直面自己人生中最为伤痛的转折点。
这种伤痛,是精神上的伤痛。
相比于一定会日渐适应的□□上的残缺,精神上的伤痛只会像是嵌在旅人鞋里的砂,在日积月累的行动中将本就柔软的足底磨得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看着于可璃单纯且充满了憧憬的眼神,罗开慧硬是把一腹那经年酝酿而生的妒忌与怨恨以最轻描淡写的方式说了出来:
“非常感谢你喜欢我对这个角色的解读。”
听到这句话,于可璃的内心仿佛被击打了一记重锤,整个人呆住了。
而罗开慧的心中居然蓦地腾升起一种快|感。
——对!
——就是这样!
——就是这个表情!
——所有喜欢着余牧的人在知道真相后都应该是这样的表情!
“我印象中,那是余牧第一次从模特转型为Coser登台表演,并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于可璃侧头看向一边的余牧,自我怀疑般喃喃道,“难道说……”
“就是你想的那样,就是余牧,顶替了因为截肢手术而无法登台的我。”罗开慧看向依然安静坐在自己对面的余牧。
不知为什么,此时的她终于有了一种解脱之感。
像是脱下了一层长久以来都罩在口鼻上的面具而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空气一般。
“一直以来,都是我,去玩的原作刷的社区,从中提取了最为大众所认知和喜欢的角度。”
“是我,为粉丝的每一种可能的问话设置的最恰当巧妙的切合人物的答话。”
“是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在出cos的期间时时刻刻维护着你心爱角色的形象!”
言语之间,罗开慧整个人变得越来越激动,连原本按着伤口的手都下意识松了开并情不自禁地将两边的手双双挥动了起来。
她手心本就没有愈合的伤口在这般动作之下被撕裂开来。
然而她好像完全没有受感受到疼痛,反而像是发泄一般将伤口按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要不是我成了个残废,站在那里的、被大家喜欢的人应该是我啊!!”
深红的液体先是渗到了她裤腿的布料中,随后又穿透层层的纤维滴落了下来,刚好砸在了刚刚因为她扇余牧巴掌的动作而脱落如今歪栽在地面的义体上。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义体脚踝处堆积的血液逐渐形成了一个小型的洼,颜色也愈发深沉。
在那滩血洼即将溢出时,罗开慧终于再次开了口。
只不过这次,她不是在叙述自己的事情。
“在这片土地上,死者为大,所以关于余牧就言尽于此吧。”她仿佛丧失了所有力气一般深深地低下了头。
一时间,整个屋子陷入了沉寂,偶有一两滴自那片血洼中滑落而下的血滴砸在地砖之上的滴答声响起。
见状,岳莫隐决定给罗开慧一点缓和的时间,便看向了于可璃:“现在来说说你的事情吧。”
*
“虽然我点余牧为将的时候他还是活着的没错,可我不是有意这么做的。”
“我认识余牧完全只是因为他是将我喜欢的那个角色cos得最到位的人。”
这话是于可璃解释给门外的谭盛风听的。
去掉已经被点成了傀儡的余牧,在场一共四个活人。
如果说这里边有谁最能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那非身为专家级斩妖人的谭盛风莫属了。
“要知道,如果想要隐瞒这件事,我大可以直接控制余牧抱着石头沉入河底,等到河里的鱼虾把他啃成一具白骨。”
“这么大个城市失踪了一个人而已,太常见了。就算是有司妖监的介入也很难直接怀疑到我头上。”
“但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只要你做了就会留下痕迹。”
司妖监对于斩妖人在外滥用斩妖炁术的惩罚是非常严厉的,知情不报更是罪加一等。
“我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够证明我的清白。我也有在尝试寻找一些线索,但这需要时间。”
话说到这里,于可璃立起了身子,挪动了两下朝着大门的方向端端跪坐着。
“我不想,让我母亲和我所在的点将台一门,因为我个人的原因受到牵连。”
于可璃语气诚恳,但谭盛风那边一直没有回应,她只能先继续了另一个话题。
“除此之外,对于罗女士,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她回头看向罗开慧,“我个人能力有限,听讲堂的时候还喜欢偷懒睡觉,以至于学艺不精,对傀儡的操作远算不得精准,更不用说控制更加细微的动作了。”
爱玩是小孩子的天性,练习时偷懒上课间睡觉也是绝大多数人都会有过的经历。
不过十五六岁的于可璃居然要为了一个对于普通小孩子来说无伤大雅的小错误而下跪求人,实在是让在场的大人都有些于心不忍。
“外加我对伊万洛夫斯基这个角色并不了解,所以必然做不到像您那样精准地把握演出的精髓。”
于可璃将罗开慧倒在地上的义体扶了起来,推到了罗开慧的膝盖前方。
“所以我想拜托你再扮演一次余牧,替他出席后天嘉年华七日互娱的展会。”
*
“我不要!”罗开慧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这些年好几次,她在半夜梦回年少的那段时光,她的她的朋友没出演着一个又一个角色,还有那场自己坐在轮椅上的婚礼,但最后往往都会惊醒在那坠落的灯球所反射出来的耀目光辉中。
喘着粗气猛然坐起,她在看向睡在身边的余牧都会产生一种爱恨交织的情绪。
她非常确定,当年的余牧是真的爱她的。
换成是普通人,在知道自己的女朋友欠了那么多债务还残了一条腿后肯定会分手跑路的。
可那时候的余牧没有,不仅向自己求了婚还借遍了能借的人替自己还债。
所以当时的自己是心甘情愿指导余牧替自己上台的。
至于余牧在那之后崭露头角进入coser行业,她也是真心替他高兴。
然而,人是会变的。
就算迟钝如她也能感觉到,随着余牧名气越来越大,他对于自己的种种要求开始感到反感和厌恶,但为了维持对外的形象又没办法逃离,最后落得个相看两相厌可又分不开的结果。
而今天,终于是能分开了。
她自由了。
*
感受到了罗开慧语气中的决绝,于可璃声线发抖:“罗小姐,我求求你……”
不等罗开慧再多说什么,岳莫隐先开口:“用一个错误去弥补另一个错误这件事的荒谬之处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才对吧。”
说话间,岳莫隐向于可璃展示了一下自己之前跟余牧战斗时候因小擦碰而肿起的几道淤青,“如果不是我动作灵活,你觉得现在他还能站在门外听你说话吗?”
这话说得没错。
于可璃已经深刻领会到自己当时的武断行动实在是一记昏招,但那时候她实在是不知道在怎么办了。
但事已至此,无论她怎么说都已经于事无补,只能等待别人对自己的裁决。
“但话说回来,我觉得她的提议没有什么问题。”岳莫隐重新看向罗开慧,“你其实需要这个机会。”
原本松了一口气的罗开慧听到这话愣住了。
什么叫她需要这个机会?
“你不说是余牧一直在假扮你吗?”岳莫隐非常郑重地对罗开慧说,“你话里话外传达出来的意思难道不是这意外导致的残缺让你自那之后就再也没得选,最后不得不为了各种原因屈居于余牧的影子之下吗?”
“现如今余牧再也没法假扮你了没错,可你真的从他的影子里走出来获得了自由吗?”
自由……吗?
听着这个词,罗开慧似乎陷入了沉思。
“现在我可以给你个机会,让你通过自己的方式获得真正的自由。”
说罢,岳莫隐当着众人的面拿出了手机,拨通了谭盛风的电话。
第29章 总裁说话要算话 是暂时不太方便吗?该……
一般情况下, 岳莫隐是不会在下班时间给员工打电话的。
除了当真有十万火急的任务,否则就算有什么工作上的内容,他也只会发送消息等待对方上班时间再处理。
就算谭盛风是他个人的助理,其工作内容本质是对他负责, 他也会尽量避免在下班时间打扰对方。
但今天是个例外。
岳莫隐本来以为自己需要打上一两个电话才能联系到谭盛风。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 另一边的谭盛风几乎在第一声铃声响起之前就接起了电话。
就好像, 预先已经在等待这一通电话一样。
不过岳莫隐并没有在意这个小细节, 只是对着电话另一端的谭盛风说:
“谭助理,得麻烦你再安排一次展会coser的面试了。”
电话另一端的谭盛风并没有向往常一样直接回答了一句“好的”, 反而小心翼翼提示道:“岳总,现在展会迫在眉睫,各个环节都在紧锣密鼓地推进中,频繁的变动其实是对于各个部门来说都是很大的负担。”
岳莫隐又何尝不知道这些,但他坚持道:“我知道这个要求有点难为人。”
“但我觉得值得。”
电话那边先是沉默了一下,随后传来了岳莫隐所熟悉的谭盛风的一句“好的”。
听出来了对方服从之下的犹豫,岳莫隐微微一笑:“你只管去做, 有什么困难我会帮你解决的。”
挂断电话, 岳莫隐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于可璃身上, “至于你……”
门外的谭盛风终于说出了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到的第一句话:“你所说的内容只能证明你没有动机, 不代表你没有相关行为。”
“可我……”于可璃正要解释, 却被谭盛风的第二句话打断了。
“至少以我对司妖监那帮人的理解, 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 你的这套单方面说辞肯定过不了那边的无罪判定。”他说得恳切, 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即将发生的既定事实一样,“加上你有意隐瞒的行为,你基本上会被终身剥夺斩妖认证资格,并配以一些额外的对你母亲和家族的处罚。”
于可璃这几天的种种行为本质上都是在尽力弥补过错和规避这种惨烈的结果。
可当这件事被谭盛风这个级别的斩妖人知晓并将可能的判罚说出口后, 她还是崩溃了。
“呜呜哇……”
听到于可璃的哭声,门外谭盛风蓦地有些慌张。
“别哭啊,我又没说我不相信你。”他连忙出言安慰道。
岳莫隐听到谭盛风放软的语气,一种不是很舒服的情绪莫名酝酿在他的心头。
强压下想要阴阳怪气的心理,他对着门口问:“你拿什么相信她?”
门外的谭盛风:“……”
他立刻朝岳莫隐丢了一道传讯炁术过来:“你干什么?没看到人家小姑娘都哭了吗?”
小姑娘……
这个非常正常的代词在岳莫隐的耳里听着莫名地刺耳。
于是他用口型对门口说:“首先,这‘小、姑、娘’的哭不能解决问题,哭也算时间。”
“还有,那个穿长裙的长发女人是怎么一回事儿?”
他知道对方能看到。
果然新来的传讯炁术里,谭盛风明显停顿了一下:“这个……暂时不太方便说啊。”
暂时不太方便?
是跟我不方便吧?
眼看着岳莫隐的脸色沉了下去,头顶略微冒汗的谭盛风突然灵光一现!
“你不是说相信我吗?不还说,我的决策就是你的决策吗?说话不算话?”他再次发出了一道传讯炁术。
岳莫隐第一次有点想要给喜欢乱承诺的自己来上一拳。
但话的确是自己说的,不能不认。
所以他只能答了一句:“……好。”
见岳莫隐那边偃旗息鼓,占领了道德制高点的谭盛风清清嗓子后对着屋内说:“你别操心了,江湖事江湖了,斩妖人的事儿就交给我吧。罗小姐那边就由你负责解决?”
与此同时,他在手机上飞速编辑着发送给岳莫隐的工作日程邮件。
叮——
读着来自谭盛风的邮件,岳莫隐抬头对罗开慧说:“罗小姐,明天上午十点钟,有时间来七日互娱一趟吗?”——
罗开慧又一次来到七日互娱并受到了同一位宣传部员工的接待。
只不过这次不同的是,她没有装扮成余牧的样子,而是使用着她最自然的样貌。
“辛苦了。”她对着面容憔悴且动作疲惫的宣传部员工说。
“不辛苦。”这员工虽然嘴上是这么说的,但罗开慧明显从对方的表情中补全了对方心中所想的后半句——不辛苦,命苦。
在他们两人路过一处大厅时,一位原本正在同事讨论着什么的员工突然停了下来,朝着罗开慧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
直到目送着罗开慧和随行的宣传部员工消失在走廊尽头,这人转头向同事求证:“我是眼花了吗?刚刚走过去的那人是……”
同事将身子偏了些角度朝着这人示意的方向看去,答道:“你说那个跟在宣传部身边的?据说是今天来面试的展会coser。具体是谁我没打听过。”
这人有些难以置信,“今天?展会coser?来得及吗?”
“嗯,你就说这新总助折腾不折腾人吧。”同事耸耸肩,“但我们就一领工资干活的,还是少问为好。”
虽然话题在对方的引导下貌似是告一段落,但这人脑海中的一个疑惑始终挥之不去。
身为资深宅男,他敢打一万个包票自己肯定是见过那张一闪而过的脸的。
可这人,究竟是谁啊?——
不同于上次将假扮成余牧的罗开慧引到低楼层的某个会议室,这次这位宣传部员工直接刷卡将电梯按上了顶层,随后直接在电梯口挥别了罗开慧。
看着电梯内液晶显示屏上不断跳动的数字,独处的罗开慧突然开始紧张了起来。
自己,真的能把握好这次机会吗?
这么多年不曾出现在人前的自己,还是个合格的coser吗?
伴随着电梯门再一次打开,之前在补签合同时见过一面的谭盛风将罗开慧迎进了总裁办公室。
*
“罗小姐,你接下来需要根据这份文件即兴表演一段伊万洛夫斯基在登临王座时候的讲话。”谭盛风拿出一份文件交到了罗开慧手上。
扫了一眼岳莫隐所在的方向,谭盛风棒读道:“这次面试是紧急特批的,没有办法提供其他候选人一样的时间,你只有十五分钟来准备。”
“好的。”罗开慧应了一声后便抓紧时间翻阅起了文件。
低头看着手里与之前余牧面试时拿到的截然不同的文件,她意外地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慌乱。
反而在看到文本的一瞬间,连之前的紧张也烟消云散了。
她好像为了这一次面试准备了很多年。
丑话既然已经说在前边了,谭盛风便小声送上了自己一句祝福:“非常期待你对人物的理解和演绎。”
感受到对方传递过来的善意,罗开慧还以一个微笑。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过这样的话了。
一开始她想听,但少了一条腿的她永远不会再被选择登台,也就再也听不到了。
后来她就不想听了,因为这些话都是说给余牧听的,不是给她的。
时至今日,又一次听到这种话,还是对自己说的话。
她的脸颊在发热,心脏在狂跳。
*
谭盛风一开始并不理解为什么岳莫隐一定要让自己对罗开慧说那么两句明显会增加对方压力的话。
还把什么准备时间限定在了十五分钟。
明明这人都让自己提前把后边两个小时的会议都推掉了啊。
不过囿于对方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而且有外人在现场,就算心中有所疑虑谭盛风也并没有问出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最后在岳莫隐手机计时器响起的同一时间,罗开慧也放下文件站了起来。
“我准备好了。”
紧接着,回荡在办公室中的是伊万洛夫斯基最为著名的宣战语:
“阿兰托达,我已归来。”
尽管没有任何服化道的加持,但在办公室的岳莫隐与谭盛风只感觉,此时伊万洛夫斯基正迎着风霜踏着冰雪立在王都之巅,枭雄般俯瞰着浩渺的疆土。
*
罗开慧表演结束后,岳莫隐的办公室内响起了一道掌声。
“很不错啊。”谭盛风一边情不自禁地鼓掌一边由衷感慨道。
似乎是为了强调自己的真诚,他重复了一遍:“是真的很不错。”
见过当年罗开慧的演出的岳莫隐自是不担心她的职业素养。
只不过……
岳莫隐虽然面上没有变化,并配合着谭盛风鼓了两下掌,但心中还是有些其他的顾虑。
假如从办公室换到舞台现场,罗开慧还能有现在的表现吗?
尽管如此,岳莫隐还是对罗开慧点头道:“期望我们这一次的合作,也能跟上一次一样,圆满结束。”
接收到岳莫隐语言中传递的信息,谭盛风将预先准备好的应急PlanB计划的空白文件拿了过来摆到了罗开慧面前。
“罗小姐,请你在这里签你的身份证件号码,然后这里签上你身份证上的名字。”
打开谭盛风拿过来的签字笔,罗开慧在对方的指挥下流畅地签下了相关的信息。
确认信息无误后,谭盛风将合同翻到某一页,指向了一处尚且空着的横线,“还有这里,麻烦写上台时你希望主持人称呼你的方式。”
称呼我的方式吗……
突然间,罗开慧拿着签字笔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她用余光看向了坐在办公桌后方的岳莫隐,试图从他这里获得一些有分量的认同。
而岳莫隐此时刚好接到一个电话起身背对着了谭盛风和罗开慧两人。
好像此时办公室里所发生的事只不过是他日常工作中最稀疏平常的一种,不足挂齿。
而面前的谭盛风依然挂着那副非常温和亲切的微笑,好像也并没有觉得自己这个呆在了原地迟迟没有动作的人是个麻烦。
既然这俩人都不在意了,那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
罗开慧深吸一口气,提笔点在了纸面上。
一个曾经她再熟悉不过的流畅签名出现在了纸面上。
Crisy
“希望我们合作愉快。”看到罗开慧签完了文件,谭盛风也是发自内心地替她感到开心。
开心归开心,后边剩余的几个固定流程还是要走完的。
“那么请你明天准时在常绥国家会议中心A号馆七日互娱展台参与现场彩排。”他抽出一张标识着路线和展台位置的A4纸递到了罗开慧面前。
“还有……咦?”谭盛风先是在文件夹中翻找了一通,随后眉头一皱,又加快速度把自己的左右口袋摸了一遍。
恰逢打完了电话,坐回到办公桌后的岳莫隐用一种略显无奈的语气提示道:“你刚刚文件拿太多就顺手给它放桌面上了。”
谭盛风:……
问:有什么是比工作出了小问题更严重的?
答:工作出了小问题还被领导现场抓了包。
不敢吱声的谭盛风立刻小跑两步到自己的工位上,将什么东西拿了起来,又小跑回来递到了罗开慧面前,“这是你的工作人员通行证,请收好。”
“明天的彩排现场,我们不见不散。”
第30章 手忙脚乱 感觉虽然有点笨,但整体上是……
谭盛风前脚才把罗开慧送出公司, 后脚就遭到了来自不同部门的信息轰炸。
铺天盖地的质疑从各个渠道反馈了过来。
在他从同时响起的座机手机台式机中选择了最近的手机接通后,一句裹着万吨怒意的话直接砸在了他的鼓膜上,扯得他的附近的皮肤都有些微微生疼。
“谭!总!助!你手机有日历吧?你知道距离展会还有几天吗?为什么到这个时候了还更改伊万的人选?你知道伊万这个角色在接下来的几个版本中有多重要吗?”
“这人谁啊?符合你之前列的要求吗?有过会审吗?”
然而不等谭盛风跟这边解释清楚情况,那边邮箱的提示音又接二连三地响了起。
正在跟电话那头解释的他还没来得及处理, 邮箱提示音那一声简短的“叮咚”因为连续作响, 几乎演变成了一声长长的“叮——”
好不容易跟电话那边沟通完毕, 谭盛风赶忙过来处理邮箱产生的噪音。
可无论他怎么晃动鼠标, 屏幕上的光标都一动不动。
仔细一看,原来是几百封抄送邮件同时灌到了他的邮箱里, 直接给他的邮箱连带着后台的系统给挤崩溃掉。
这边谭盛风的焦头烂额换得了岳莫隐那边暂时的岁月静好。
既然截止目前,还没有人越级来跟自己告状。
那事情就还在可控的范围内。
然而岳莫隐正这么想着,两人所在的办公室门就被敲响了。
来人是周凯。
虽然敲响了门,但周凯也并没有直接进来,反而是用一种略显玩味的表情看着一边忙得几乎分|身乏术的谭盛风。
岳莫隐懒得跟周凯搞那么多弯弯绕绕,直接开口问道:“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周凯先是学着岳莫隐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对方问自己的问题。
说罢,他将原本背在身后的手环抱在了胸前, 在谭盛风看不到的角度朝岳莫隐挥了挥他手上那张签着好多名字的A4纸张。
“你说我什么意思?”
那是一封公司内部的联名申请书。
岳莫隐之前见过它一次。如果可以, 他此生都不愿意见到它第二次。
在刚创办七日互娱的那段时光里, 在岳莫隐有意识的引导下, 公司的整体氛围是比较轻松和单纯的。
每个员工都各司其职, 在自己喜欢的岗位上做自己喜欢的内容。
但随着公司规模的扩大人员增多, 就不得不引入了一些管理职能部门。
自那之后, 公司内部就有了所谓的小团体和派系, 工作环境也不再那么纯粹。
在某一场斗争闹得最为激烈的时候,岳莫隐收到了第一封写着许多元老级员工的联名申请书。
只有在矛盾已经来到了一个非常尖锐的状态了,才能让这么多员工押上自己的职业生涯在这封联名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而这次身为总裁助理兼展会负责人的谭盛风的名字此时被写在了岳莫隐手上的联名书的正中间。
岳莫隐深知,公司最近面临了很多起伏, 处理这次展会的谭盛风只是撞在了枪口上成为了一个发泄点,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归根究底这次额外的工作内容是自己无端给到谭盛风的,即使对方理论上的工作内容就是协助自己处理公司事务,可岳莫隐心中实在是有些许的愧疚。
于是在谭盛风手机第八次响起的时候,岳莫隐直接从他手上接过了手机长按锁屏键强制关了机。
“辛苦了,你今天直接下班吧。明天也不用来公司打卡,直接去彩排现场就好。”看着手上的手机屏幕彻底变黑,岳莫隐才把手机还给了谭盛风,“两个小时后再开机。”
整个过程,周凯就倚在门上一言不发,只是一双眼睛在岳莫隐和谭盛风两个人身上来回打转。
等到谭盛风依照指令拎着包从办公室离开后,岳莫隐坐回自己的电脑前开始打字。
敲击键盘的同时,岳莫隐对周凯解释道:“我会发布邮件公告说明这次谭总助的行为是我个人的想法。并且还让财务那边把展会相关人员这几天的工资上调至三倍加班标准。”
周凯贵妇般点点头,随后趿拉着步子走进来,“哦,这样啊,那挺好。”
在走路期间,他将手上的A4纸写有签名的部分对折了起来,然后放在了岳莫隐的办公桌上。
这样,岳莫隐可以自行选择看或者不看,或者什么时机看。
周凯相信就算自己不明说,岳莫隐也能察觉到这次事件不对劲的地方——这联名书委实是来得太快了些,就好像有人提前准备好了只等一个让大家签字的时机一样。
不过周凯也没有就此停留或者离开,而是顺势往后走了几步,走到了谭盛风的工位旁鼓捣了起来。
“其实我来主要是我办公室的打印纸用光了,过来你这边拿一点。”——
从七日互娱出来,谭盛风转头就扫了辆共享单车往那座大桥所在的方向骑行而去。
正值下班时间,整个市中心车水马龙。
从公司出来连续好几个路口都直接被车辆堵死了,动弹不得。
虽然说骑车在速度上肯定比不过上楼跑酷,但考虑到各种影响,谭盛风还是老实地选择了这种出行方式。
当他来到大桥边上,只看到一个裹着粉色HelloKitty外套的身影在桥的边缘探头探脑。
而在HelloKitty的身边则站了个穿着印着史努比联名的花哨风衣的高大身影。
这一小一大无疑就是于可璃和余牧了。
把共享单车停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落了锁,谭盛风朝着这两人走去。
他踏上大桥只觉得一阵烈风从下方席卷而来,钻进自己的裤腿,刺得他不自觉抖了一下。
“这边风大,怎么不就近找个店待一会儿?”他对俯瞰着江面的于可璃说,“不是说点将招来术的操控者能共享视野的吗?派他站在这里等我不就好了?”
于可璃将帽子拨到身后耸耸肩,“上次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找了个地方待着远程操纵他,结果他就失控了。”
听出了于可璃语气中的愧疚,谭盛风试图以一个前辈的口吻安慰道:“我觉得主要是你经验不足,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就好了。”
“停停停,打住。”于可璃完全不为所动,“我昨天就发现你不是很会说话了。”
她用手撑着下巴,眯缝起眼睛斜斜看向谭盛风,“该不会你上学时候安慰女生来来回回就两板斧。先是一句‘别哭了’,再来一句‘事情会好起来的’,然后情况还没有好转的话就束手无策了吧。”
谭盛风:……
被,被说中了。
“话说回来,为什么我们要在这里见面?还是这个时间?”于可璃从台阶上蹦下来,拍拍身上的灰尘,“你是在附近上班吗?堵成这样怎么过来的?”
“算是吧,不过也不是很近。我骑车过来的。”谭盛风如实答道。
骑车?
听到这个词,于可璃睁大了双眼,惊讶道:“你不是专家级斩妖人吗?”
“我是啊。”谭盛风对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问题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要是我没记错,司妖监给专家级斩妖人的钱是很多的啊?”于可璃狐疑地看向谭盛风。
难道说,面前这个看着面容清秀衣品良好的男人实际上背地里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烧钱爱好?
直到这个时候谭盛风才反应过来于可璃到底在问什么。
“你是说从中央发的那些钱啊。我一般是领完后就交给到地区的司妖监,让他们看情况给大家分了。”?
什么叫给大家分了?
于可璃不理解,那可是每年白得的七位数啊!
谭盛风微微一笑,“我上班的工资足够让我生活得很安稳了,有很多斩妖人比我更需要这笔钱。”
于可璃本想再质疑一番,但突然间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也是点将台一门的家主,于星威。
高级斩妖人升专家级斩妖人职称的考评时间将近,最近一段时间于星威待在家里的时间远少于在外跑动协助处理斩妖相关事宜的时间。
这也是为什么于可璃的这般折腾都没能被发现。
不同于入门认证考试这种合格性考试只要总分分数就可以通关。高级升专家级的考评指标有很多个,其中包括了地域性事件协理这种可以通过努力提高的指标。
当然,也包括战斗力这种分高下也决生死的残酷指标。
而被认证考试分为三六九等的斩妖人所得到的待遇自然也是不同的。
这种管理方式公平吗?
好像公平,毕竟其内核是“你行你就上”,所有人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又好像不公平,因为本质上还是一刀切,忽视了发达地区的斩妖人天生就比小城市的斩妖人有更多的消息资源这种现实。
很明显,谭盛风是不认可这种管理方式的,但凭他一个人又很难改变什么。
所以他只能在承担对应责任的同时把自己得到的优待拿出来分给别人。
感觉虽然有点笨,但整体上是个好人。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于可璃才不愿意在谭盛风面前说对方好话。
甩甩头,她接着伸了个懒腰,“说正事吧。在点余牧为将的那天我有检查过他的身体状态,也初步判断过他伤成那样的原因。”
“他的头骨碎了一些,可能是撞击在了什么重物上。”
“体表的皮肤有些深浅不一的划伤,从伤口内部的状态来看,是河道内树枝石子划伤的。”
“总的来说,你选的这个见面点确实能复现他身上的状态。但再往上一些距离,也不是完全没有条件类似的地点。”
那边于可璃分析地头头是道,一看就是做了不少功课,但谭盛风内心却想着怎么从已知的结果推原因来说服于可璃跟着自己在附近找找线索。
总不能直接跟对方说,自己是过来找身外身脱下的衣服时偶然听阿嬷聊天得知的余牧落水的地点的吧……
思来想去,谭盛风也没能找到什么好的借口。
于是他打算使用“专家级斩妖人”的身份对于可璃这个斩妖人预备役施压。
“你要相信,有时候人生是充满惊喜的。”谭盛风故作深沉道。
就在他计划再对着一脸懵的于可璃趁热打铁地续上几句云里雾里的人生哲学之时,一阵黑烟直直地扑在了他的脸上,呛得他眼泪汪汪。
踉跄一步从这股浓烟中退出去,谭盛风朝着浓烟的源头望去。
只见一个行动鬼祟的穿着长款牛仔裙的长发女人正在蹲在桥下一个背风的角落烧纸。
在把手里最后一点冥币丢到火堆里后,她双手合十拜了几下,口中小声念叨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真没想过推你下去的。”
“非要把对错论个明白的话,至少骗了我的你也有四成不对。”
“所以余牧你可千万不要来找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