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毕业后，姜郁换了新手机和大学所在地的电话卡，旧手机和原先的卡就给了奶奶用。
现在奶奶用的这部手机是前两年爷爷去专卖店买的，爷爷当时让店员帮忙从旧手机上导入了数据，店员不知道他要导哪些，就干脆全部给他复制过去了。
“行，那那些就不给您导入到新手机上了，这样不占内存……短信有要留的吗？奶奶。”
“不要，没人给我发短信，我从来不看。”老一辈不兴发消息，他们更喜欢直接打电话，简单高效不费眼睛。
“好。”
姜郁低头操作着，老人家用的手机数据不多，很快就导入完了。
爷爷奶奶凑在一起研究新手机，姜郁则开始翻奶奶旧手机里关于她的东西。
相册里有她高中时候拍的作业照片，好像都是派给安云升抄的，还有几次集体活动时她偷偷把手机带过去拍的同学们的照片。
最多的是她和安云升的自拍，还有她偷拍的宋知遇。
姜郁挑了几张拍得还不错的照片传到了自己手机上，又去看短信信箱。
短信里面有数以千计的红点点，她一键删除了所有的通知信息，然后开始看私人号码发来的短信。
近两年的短信不多，姜郁很快就翻到了四五年前，有几条高中同学的新年问候。
她注意到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消息最多，逢年过节会发问候短信，还偶尔夹杂了几条“早上好”和“晚安”。
姜郁迅速往下滑，指尖突然停住了。
三年前——
【听说你要出国读研，恭喜。】
【……】
四个句号，是高三下学期姜郁跟宋知遇约定的暗号。
代表“我喜欢你”。
那时候姜郁正每天乐呵呵地跟他搞“地下恋”，宋知遇说他家里人偶尔会看他的手机，让姜郁发信息的时候稍微注意一下分寸。
怕宋知遇的家里人发现他早恋，姜郁就与他约定好，要用句号和逗号替代一些不能让别人看见的话。
四个句号代表我喜欢你。
三个逗号代表我想你。
姜郁继续往下翻，逗号和句号出现的频率很高，几乎每隔几条就会出现一次。
她手指不自觉地哆嗦，大拇指机械地在手机屏幕上划动着，不知划了多久，终于划到了最底部。
第一条信息，来自他们大一那年的九月。
【我是宋知遇，这是我的新号码，愿意的话可以存一下。】
第36章
姜郁一条一条地看完了这七年宋知遇发来的短信, 花了整整一个晚上。
最初他措辞礼貌谨慎，一直盼着姜郁回复。
后来，宋知遇许是笃定了这些消息姜郁看不到, 就逐渐地将这个永远不会有回信的号码当成了树洞。
第一年——
【M大门口的冰粉很好吃, 你一定会喜欢。】
【, ，，】
【国庆回江城了，去了海鲜炒饭店, 老板说没见过你。】
【怕你不想看见我, 一直不敢去你家找你, 昨天路过进去看了看, 但门口的阿姨说你们早就搬走了。】
第二年——
【来京大参加比赛, 结束后去了生科院, 在门口坐了很久，没遇见你, , ，, 】
【最近在准备实验室面试，听学长说导师喜欢活泼开朗的学生, 我不擅长这个，对镜练习的时候想到了你。】
第三年——
【在考虑放弃转硕, 重新考研, 去京大。】
【, ，, 】
第四年——
【听说你要出国读研，恭喜。】
【祝你学业顺利，心想事成。】
【我还是决定留在M市了。】
自这条消息之后，后三年的消息就只剩下了年节的问候。
宋知遇再没有发过关于他自己生活的消息，也再没发送过逗号和句号。
七年，上千条信息。
七年前，在她早就从那段她自以为的单恋中走出来后，宋知遇却一直被困在那段青春里，直到得知她出国的消息才强迫自己抽离。
姜郁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地在抖。
宋知遇性格内敛，不擅长与她一样将喜欢挂在嘴上。
但她应该看出来的。
她该从宋知遇无数次对她的与众不同里看出来的。
每周一晚上作业写不完，是宋知遇等她回家的借口。
每天早上陪她绕路先去生物办公室交作业，不是因为宋知遇想逃早读。
每天晚上睡前回复她的短信，大课间跑操时放慢脚步等她，活动课替她占羽毛球场地，每周五一下课就跑去食堂帮她打限量的炸鸡腿……
这些在高三时姜郁觉得再正常不过的小事，都是宋知遇喜欢她的证据。
姜郁在脑子里放电影一般回忆着高中时的相处细节。
她太神经大条了，习惯了用外放的情绪和话语表达自己，忽略了宋知遇以他的方式表达的感情。
姜郁将脸颊上的泪擦掉，下床拿上钥匙出门。
突然想见他。
夜里路上车少，连红绿灯都格外眷顾她。
回去的一路上全是绿灯，畅通无阻。
白天从爷爷奶奶家开到桃李府要一个小时，今夜姜郁开了四十分钟就到了楼下。
熄火前，姜郁看到此刻的时间，觉得自己冲动了。
这会儿是凌晨一点半，宋知遇应该早就睡熟了。
她仰着头看着住了几十户人家的八号楼。
仅有几户人家亮着灯。
突然，姜郁的目光落在楼左边那列唯一亮着的窗户，她眯着眼睛，从一楼往上数……
是601。
宋知遇没睡。
她攥着两部手机，乘电梯上楼。
电梯门开后，姜郁径直走到601门口。
她打开如今已经很少使用的短信APP，给宋知遇发了条短信——
【，，，】
约莫过了几十秒，姜郁的手机震了一下。
宋老师：【，，，】
姜郁鼻尖一酸，继续编辑短信。
姜郁：【开门。】
短信发出去后几秒，姜郁听见601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很快，门打开了。
宋知遇门开得急，连灯都没来得及开。
借着手里手机的光，他看见姜郁脸上似乎有水渍。
“外面下雨了？”宋知遇将门开大了一些，回身去开玄关的灯。
“怎么大半夜回来了？先进……”
他回过身的同时，腰被姜郁抱住。
宋知遇身子一僵。
被半夜里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手足无措，男人像根木头似的杵在原地。
既不敢抬手抱她，也不想推开她。
宋知遇低下头，看见姜郁的头发和衣服都是干的。
外面没下雨。
“哭了？”宋知遇缓缓地抬起手，在姜郁后背拍了拍。
他轻声问，“出什么事儿了？”
姜郁不回答，但宋知遇能感受到他胸前湿了一片。
“外面冷，先进来。”见她不愿放手，宋知遇干脆圈住她的腰将人提起往里抱了两步，关上了门。
十一月的江城已经入冬了。
虽然还不到开暖气的时候，但半夜穿着件薄睡衣站在玄关也是冷的，哪怕被人抱着。
宋知遇又拍了拍姜郁的后背，喊她：“姜郁，让我进去穿件衣服。”
姜郁微微抬起头，看见他只穿了件棉质的薄睡衣，这才放开他。
“你去吧。”她鼻音很重，“我没事儿。”
姜郁推了宋知遇一把，催他回房。
然后熟门熟路地打开鞋柜，拿出她的粉色拖鞋来换。
换完鞋后，原本想去沙发上坐着，但她突然瞟见宋知遇的书房门开着。
此刻，姜郁脑子里已经完全想不到要尊重个人隐私这件事情了，她的腿不受控制地直接走到了书房门口。
此时，恰巧宋知遇从房间里出来了。
“能进吗？”姜郁问他。
“可以。”宋知遇走过去，打开了书房的灯。
宋知遇站在门旁边，看着她。
他不知道姜郁想做什么。
但她想做什么都行。
姜郁走进书房，走到书桌旁。
书桌正对着门，桌上的一切东西都是背对着姜郁的。
她拿起书桌上唯一的玻璃相框，慢吞吞地翻过来……
是那根断掉的红绳。
目光又落在桌角的一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头盒子上，她的直觉告诉她，这只盒子与她有关。
姜郁回头去看宋知遇，后者对她点了点头。
姜郁打开木头盒子，里面有一个首饰盒，还压着好多张照片。
每张都是集体合照，每张都有乌泱泱几十个人，每张都有京大的校名和校徽，每张都有京大宣传部的水印……
每张都有她。
姜郁捏着那沓照片，回过头。
“宋知遇。”她的声音在抖，“这是什么？”
“京大官网下载的。”
那几年，宋知遇登录京大官网的频率比登录他自己学校的网站还勤。
他看过每一张活动合影，他甚至能认出来与姜郁组队次数最多的一位女同学的脸。
宋知遇走过去，用手擦掉姜郁脸上的泪，却越擦越多。
他叹了口气，伸手将姜郁带进怀里，双手圈住她的后背，轻轻地拍着。
“哭什么？”
“你给我原来手机号发的信息，我都看见了。”姜郁的脸贴在他胸前，声音闷闷的，鼻音很重。
“猜到了。”
看到她刚刚发的那条三个逗号的短信，宋知遇就猜到大概了。
姜郁将头抬起来看他，发现宋知遇眼眶也红了。
她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有机会带我去M大吃冰粉。”
宋知遇愣了一下，“好。”
“我上大学以后一直在减肥，所以回了江城也没吃海鲜炒饭。”
“我高中住的房子是租的，毕业就搬走了。”
“我从来没有不想看见你。”
……
宋知遇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姜郁是在回应他短信里的那些内容。
“来京大应该去图书馆找我，我一般在那儿。”
“就算你一点儿都不活泼开朗，导师也一定会喜欢你的，我对你有信心。”
“考研太辛苦了，你还是留在M市读吧。”
……
姜郁回忆着他短信里的那些内容，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给出了她迟到许多年的回答。
她看着宋知遇逐渐湿润的眼眶，抬手擦去他眼角的泪，又喊他：“宋知遇。”
“嗯？”宋知遇侧过头去，抬手擦了一下脸。
他清了清嗓子，再次看向姜郁。
姜郁低声道：“人在深夜是很感性的，一感性，就会变得很好说话……”
宋知遇不明所以，他微微颔首，示意姜郁继续说。
“我今晚很感动，很……心疼你。”
姜郁抿了一下唇，“大半夜开了四十分钟的车来见你。”
“我还主动抱了你。”
“所以，你有没有话想跟我说？”
姜郁用一双哭肿了的眼睛，饱含期待地看着他。
“有。”宋知遇低低地笑着，将她泪水打湿的发丝拨到耳后。
自高三起，宋知遇曾想了无数种表白的场景。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会是如今这一种——
两个人在深夜拥抱着，都在强忍着不掉眼泪，姜郁铺垫了半天，催他表白。
宋知遇松开了抱住她的手，后退了一步。
他低着头，郑重其事地看着她，“姜郁，我喜欢你。”
“从七年前到现在，一直都很喜欢你。”宋知遇顿了一下，“我可以做你男朋友吗？”
姜郁忍不住笑，“不答应不让抱吗？”
走个流程给个名分而已，他还特地把手松开了。
其实他们这段时间除了没有肢体接触以外，相处模式与真在一起也没什么区别了。
“嗯，”宋知遇又往后退了一步，笑道，“不答应不让抱。”
“哦——”姜郁撇了撇嘴，“那好吧。”
她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道：“我七年前喜欢你，现在更喜欢你。”
“男朋友。”姜郁笑眼弯弯的朝他摊开双臂，“再抱一下。”
宋知遇低头抱住她，脸颊贴着她的头发。
良久后，宋知遇摸了摸她的头，声音沉闷，“对不起，应该早点告诉你。”
姜郁没抬头，在他怀里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错。”
“都是你爸的错。”她用手戳了戳宋知遇的后背，愤愤道，“以后咱们结婚不请他，过年不回去看他，生孩子也不让孩子叫他爷爷。”
姜郁说完后，并未听见宋知遇的回答。
但她听见宋知遇原本平缓的心跳突然开始加速。
姜郁抬起头，正巧宋知遇低头看过来。
“什么时候结婚？”他问。
第37章
“啊？”
姜郁看着某个心跳得跟安塞腰鼓似的男人, “重点是这个吗？”
她只是随口一秃噜，他们才刚在一起，谈结婚也有点儿太早了吧？
“不是这个吗？”宋知遇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姜郁松了口气, 明白了他是在开玩笑。
宋知遇这人不苟言笑起来, 说什么都容易让人当真。
“烦人。”姜郁蹙着眉推了他一把, 撇过头去不再看他。
“睡觉了，都两点了。”
明天周六，高三的学生还要上课，宋知遇早上得到校。
姜郁刚将宋知遇的手从自己手臂两侧挪开, 他又抓住了她的腕子。
甩了两下没甩掉, 她仰起头, 撒娇似的拖着长音道：“干嘛呀？我困死了。”
一周的班上下来已经够累了, 这一晚上又是看短信, 又是开车, 又是哭……姜郁这会儿眼皮子已经睁不开了。
宋知遇回身将方才木头盒子里的首饰盒拿过来，“送你的。”
七年前没有机会送出去, 如今也应该物归原主了。
他打开首饰盒, 递给姜郁，“用比赛的奖金买的, 没有花宋兆武一分钱。”
姜郁接过首饰盒，里面躺着一条彩金项链。
是这个牌子的经典款, 他们高三那年很火，也很贵。
宋知遇高三参加过的几个竞赛姜郁几乎也都去了, 他获奖的奖金加起来也远远不够买这条项链。
也就是说, 那是他攒了整个高中, 甚至加上初中获得的奖金。
姜郁摩挲着盒子上的纹路，总觉得这个盒子很眼熟。
可在她印象中这个品牌的包装盒一直是纯色设计, 但手里这个包装盒的款式很特别，应该是某个节日限定款，是粉紫色的。
姜郁回想起高中毕业典礼结束后的那次班级聚会，那天宋知遇好像也有话要跟她说。
她怔了一下，突然猜到了什么。
但她宁愿她猜错了。
姜郁眼睛有些发热，视野渐渐模糊起来。
她缓缓抬起头，声音有些发颤，“我跟你提分手那天，你……”
“我准备跟你表白。”——
七年前。
高考结束后，没几天就是毕业典礼。
除了几个正在旅游途中实在回不来的同学外，班里其他人都到了，大家顶着五颜六色的头发，空气中弥漫着三年里从未有过的喜悦气氛。
傍晚，大家在离学校不远处的酒店聚餐。
临近九点，差不多要散的时候，坐在门口那桌的同学说刚刚看见宋知遇了。
大家没太在意这话，以为他是喝醉了花了眼，调侃了几句就略过了这个话题。
直到姜郁走之前去洗手间，从洗手间出来后，她看见宋知遇靠在隔壁空包间的门框上。
他穿着最简单的白T和牛仔裤，左肩膀上挂着一只双肩包。
T恤上沾了些黑灰色的污渍，包上有铁锈的痕迹，最外层还划破了一道口子。
“你从亲戚家赶过来的吗？”姜郁慢吞吞地走过去，“刚刚已经散了，他们大多都在门口一起打车回家，你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高考后大范围小范围内的聚餐宋知遇都没参加，有的同学觉得他不给面子。
“不用。”宋知遇定定地看着她，语气认真，“我有话跟你说。”
姜郁心一揪，呼吸滞住。
她立刻知道了宋知遇要说什么。
他大晚上特地跑过来，原来是为了这个……
“我也有话跟你说。”
他们俩的关系由她开始，也要由她结束。
姜郁不想以后谈起自己的初恋，只能用“倒追”和“被甩”两个来概括。
见宋知遇往自己的方向走了一步，姜郁不自觉地后退。
她抿了抿嘴，“去外面吧，从后门走。”
姜郁给姜正明发了个信息，让他在停车场等一会儿，说还有点儿事情要跟同学讲。
发完消息后她一步不停地走出酒店，左右看了看，走到了一处没有人的地方。
花坛旁有几级台阶，姜郁想坐，却被宋知遇拦了一下。
“脏。”宋知遇打开背包，从里面拿了一包纸递给她。
姜郁无意间瞟见他背包里有个粉紫色的盒子，挺女性化的包装，挺显眼。
她也没想太多，拿了两张手帕纸摊开，整理好裙子坐下。
宋知遇坐在她斜对面，他没垫纸，甚至没擦去台阶上的浮灰，就这么直接坐下了。
他长腿随意交叠着，拎着双肩包大敞开的开口，随手把包放在身侧，单手压在包上面。
借着头顶的路灯灯光，姜郁注意到他灰色牛仔裤上也有不少脏污。
他到底是去探亲，还是越狱？
见宋知遇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姜郁抢先一步道：“我先说。”
宋知遇应了一声，收回放在双肩包里的手。
他静静地注视着姜郁，一周没见，她脸上的肉养回来了一点儿，高考后应该玩得很开心。
姜郁酝酿了一会儿，刚要开口说话，一抬头突然看见他额角的红痕。
方才刘海一直挡着额头，这会儿他额前的头发被风吹起来，才露出这约莫两厘米多的伤口，伤口旁还有一圈儿浅浅的淤青。
“你头怎么了？”姜郁问他。
宋知遇拨了拨头发，挡住伤。
他语气没什么波澜，“没事儿，不小心弄的。”
宋知遇抬手摸头发的时候，姜郁又看见了他短袖下大臂上似乎有伤口。
她唇瓣动了动，想问个仔细，却又忍住了。
姜正明还在地下车库等她。
要先说正事儿。
宋知遇见她几次欲言又止，迫不及待道：“你想好没有？没想好就让我先说……”
“我们分手吧。”
虽然从没有真正在一起过。
宋知遇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
“你说什么？”他有些不可思议，似是觉得自己听错了。
“分手吧。”姜郁平静地重复。
她说话时垂着眸，没看他。
宋知遇一直注视着姜郁，观察着她的表情，希望她下一秒就破功笑出来。
但她没有。
她是认真的。
宋知遇低着头，沉默了好久。
久到自见到姜郁起就加速的心跳，逐渐恢复到了正常频率。
他抬起头，声音发涩，“怎么突然……”
“不是突然，”姜郁直接打断他，她语速很快，“之前在学校里给你带来了很多困扰，你放心，以后我……”
姜郁原本想说以后我不会缠着你了，但话到嘴边她突然想起来，以后他们也不会再天天见面了。
看着眼前干净清瘦的少年，她鼻子有些酸。
“总之……”姜郁说话声音有些变，她努力压抑着哭腔，将原本打好腹稿的长篇大论缩成了一句——
“对不起。”
话音落下，口袋里手机响了一下，
姜郁没点开看，直接起身，“我先走了，我爸还在等我，你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她迅速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了树下没有灯的地方。
姜郁擦掉眼角的湿润，深吸一口气，回过头，“祝你一切顺利，再见。”
宋知遇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
姜郁双手紧紧攥住包的肩带，迅速而平稳地走进酒店里。
按下电梯按钮后，她没忍住，再次走到落地窗边朝外看——
宋知遇仍旧坐在原地。
过了一会儿，路过的服务员见她盯着窗外发呆，好心提醒她：“电梯来了，同学。”
姜郁回过神，快步走进电梯
那天后，姜家一家四口忙着搬家。
姜正明和李文姝腾出了足足一个多月的时间，陪着姜郁去了国内外她想去的很多地方。
再回来的时候，姜郁看到了本地公众号上的喜报。
宋知遇被M大录取了，他是今年M大在本省的最高分。
姜郁关闭新闻推送，删除了历史信息。
M大很远。
离京市和江城都很远。
他们应该不会再见了——
宋知遇将盒子里的项链拿出来，对着灯光看了看，项链依旧熠熠发光。
这么多年他经常打开来看，但一直没舍得碰过。
姜郁扯了扯他的睡衣袖子，“你帮我戴上。”
“别戴了，”宋知遇想把项链放回盒子里，“七年前的款式，过时了。”
他摸了摸姜郁的头发，“后天放假，给你买新的。”
“不要。”姜郁把头凑过去，将头发都拢到一边，“我就要戴这个，这个是经典款，不会过时的。”
宋知遇拗不过她，低头解开项链，从两侧绕过她的脖颈，很快扣好。
“你怎么扣这么熟练？”
姜郁刷到过不少男朋友帮女朋友戴首饰的视频，多半都是笨手笨脚的，扣半天才能扣上。
她低头摸了摸钻石挂坠，嘟囔道：“不会是没事儿干天天在家练呢吧……”
随口的一句玩笑话，没想到宋知遇突然嗯了一声。
姜郁抬起头，“嗯？”
“是练过。”宋知遇大方承认，“怕第一次给你戴项链，戴不上。”
当年高考结束后，宋知遇被宋兆武关在T市租的房子里。
他房间床头软包里有一条前租客留下的银链子，宋知遇拿那根银链子练手，反复扣了好多次。
姜郁突然想起他那日出现时带着污渍的衣服，和身上的伤口。
“你爸把你关起来，那那天你是怎么出来的？”
“翻窗。”宋知遇轻描淡写。
姜郁眨了一下眼睛，喃喃道：“你翻窗出来，从T市赶回江城……”
“折腾了好几个小时赶过去，衣服脏了，手也被生锈的防盗窗划破了……结果一到那儿就听见你说分手。”
宋知遇扯了扯嘴角，弯腰与她对视，“好惨。”
他声音低低的，似乎是在装可怜，博取姜郁的同情心。
但姜郁还没来得及心疼他，耳朵就捕捉到了更为重要的信息。
“那你回去以后打破伤风了吗？”
第38章
“打了。”宋知遇回答。
姜郁哦了一声, 然后嘟囔道：“是挺惨的……”
讲往事，博同情。
这是与他人设挺不符的一件事儿。
但不得不承认宋知遇的目的应该达到了。
她确实还挺心疼的。
她印象中的宋知遇什么事儿都喜欢憋在心里，从高中的时候就这样。
所以她从未想过有一天, 宋知遇会站在自己面前, 以一种无限接近于示弱的姿态说他很惨。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会卖惨的男朋友也会有女朋友心疼。
姜郁拉过宋知遇的右手，隔着睡衣摸了摸他大臂上方的位置，她记得伤口是在这里。
“以前我以为你会是那种……”姜郁顿了一下，“打碎了牙往肚子里的咽的人。”
宋知遇笑了一下, 握住了姜郁的手。
他从前确实是喜欢把苦都咽下去, 不爱给任何人添麻烦。
但这段时间他突然发现, 有人心疼有人关心的感觉挺好的。
“从小就往肚子里咽。”宋知遇捏了捏她的手心, “以后不想咽了, 行吗？”
姜郁心一揪。
她并不完全清楚宋知遇从小到大的遭遇, 但从他偶尔提到父母的寥寥数语中，也能猜到大概。
父母从小离异, 一个家暴, 一个再婚。
这样的成长环境迫使他比同龄人更加懂事，隐藏自己的内心和需求。
都怪他爸。
姜郁一想起素未谋面的宋兆武, 就觉得生气。
“行。”姜郁眼圈又红了，“以后有我了, 有事情我们一起面对。”
“你那时候突然答应我谈恋爱，但不让我声张, 也是怕你爸知道？”
高三想不明白的那些事情, 如今突然全通了。
宋知遇颔首, “他发现了会给我转学。”
梁书山误会宋知遇和姜郁早恋那次，宋兆武来学校的时候遇见姜郁了。
他来的时候正巧遇上高三（1）班上活动课。
姜郁为着抢羽毛球场地的事情跟方延打闹, 方延习惯了她对自己的压制，开玩笑似的捂着头逃窜求饶。
当晚宋兆武回去，当着宋知遇的面儿用了很多很难听的词汇评价姜郁。
他觉得姜郁没个女孩子应该有的样子，不娴静端庄，反而和男生打闹纠缠。
宋兆武不喜欢开朗跳脱的姜郁，正如他从前也不喜欢活泼好动的宋知遇。
他不喜欢宋知遇缠着酒后的他玩玩具，不喜欢宋知遇带同学来家里做客吵闹，不喜欢宋知遇一个小男孩动辄将妈妈我爱你这种酸话挂在嘴边……
宋兆武喜欢的是一个安静，听话，守规矩的儿子。
和蒋风华离婚前，他偶尔也会“教育”宋知遇，多数时候是棍棒教育，他一贯觉得不打不成才。
看见宋知遇变得越来越沉稳，不再烦他，想哭也憋着的时候，宋兆武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的教育是成功的。
离婚后，他偶尔看见蒋风华发来的成绩单，知道儿子成绩非常出色以后他更是觉得脸上有光，期望他考个好学校给自己长脸。
所以宋兆武绝不接受宋知遇在高三这么重要的关头谈恋爱，还是跟一个没有女孩子样儿的疯丫头谈恋爱。
尽管梁书山再三跟他说姜郁成绩非常优秀，比宋知遇还要优秀，但宋兆武是不太相信的。
女孩子学理科本就学不过男生，他对姜郁成绩里的水分存疑。
宋兆武很固执，讲道理讲不通。
宋知遇为了能留在江城，只能跟姜郁保持距离。
但那个时候的宋知遇，并不愿意跟姜郁说实话，他不想让姜郁知道他有一个这样的父亲，所以只能选择以“地下恋”的方式来稳住两边。
后来，宋知遇发现宋兆武偷偷查了他的手机。
发现他和姜郁总是发消息，宋兆武又在家里发了一通火，扬言要去找姜郁家长。
高考在即，宋知遇怕影响姜郁的状态，就只能跟她断掉短信往来，在学校里也很少说话。
宋知遇当时跟宋兆武保证，说他之前只是看姜郁长得好看，最近发现她除了好看一无是处，已经不喜欢了。
宋兆武年轻的时候就是看蒋风华好看才娶的她，结婚之后发现她对自己并不百依百顺，反而太有主意，日子才渐渐地过不下去了。
因此，宋兆武听完宋知遇的话立刻就相信了。
父子俩的关系平稳地度过了一段时间，直到高考前宋兆武发现宋知遇之前一直在骗他。
为了宋知遇顺利高考，宋兆武暂时压下了火气，等宋知遇一考完就把他塞进车里带去了T市，不给他任何跟姜郁联系的机会——
“他以后如果通过任何方式找你，或者影响你的生活和工作，要立刻告诉我。”
宋兆武掌控欲很强，宋知遇怕他知道自己和姜郁恋爱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我知道了。”
姜郁把手从他的手掌里拿出来，随即反握住。
男人手掌很大，她虽然包裹不住，但握得很紧。
她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宋知遇，“以后有任何事情，你也都一定要告诉我。”
“我家在江城还算是有点儿人脉。”姜郁严肃中带着一丝笑意，“所以你受欺负了，姜老师可以给你出头。”
“这么厉害。”宋知遇笑，“那我先谢谢姜老师。”
看着眼前的人，他突然觉得有些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在她提分手的时候问清楚原因。
若是他当初再勇敢一点，兴许他们就不用错过这么多年。
“如果当时……”
姜郁摇了摇头，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七年，太久了。就算当初我们没分手，也不一定能走到今天。”
异地四年，异国三年。
七年的时间，变数太大了。
姜郁觉得如今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们完成学业以后都回到江城定居，性格都更加成熟，想问题更加理智。
如果能用七年的分开，换一辈子的相守，那还挺值的。
宋知遇抬手摸了摸姜郁的侧脸，低声道：“不早了，去睡吧。”
嘴上说了让姜郁去睡，他却又没舍得放手，指腹一下又一下摩挲着她的脸颊，眼神一点儿都不愿意从她脸上移开。
注意到姜郁的欲言又止，宋知遇问她：“怎么了？”
“怪怪的。”
姜郁指了指他此刻托着自己脸颊的手，“总觉得你又要掐我人中了。”——
回602睡了一夜，第二天中午，姜郁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看见手机上几个来自爷爷奶奶的未接电话，昨夜的记忆一瞬间涌进了脑子里。
她有男朋友了。
她男朋友是她高中时候喜欢的人。
她男朋友从高中起就一直一直喜欢她。
姜郁没忍住傻笑了一声，然后赶紧拨通奶奶的电话。
“喂，奶奶？”
“小郁啊，你早上去哪儿了？爷爷五点多起来的时候看见你车没了，吓了一跳。”
老爷子以为孙女儿的车被偷了，慌慌张张地回家敲姜郁的房门，这才发现她没在家。
“我回家了一趟，我等会儿就回去。”
“是姜浔有什么事儿吗？”奶奶问。
“阿浔没事儿，是……”姜郁顿了一下，“是回来见我喜欢的那个男生，我们在一起了。”
姜郁没想着瞒爷爷奶奶，她的爷爷奶奶都是很开明的老人家。
奶奶一听，开心得直喊爷爷的大名，告诉他他有孙女婿了。
“等会儿我帮你收拾东西，你下午来拿。”奶奶说话时笑意都压不住，“你都陪了我们一个星期了，不用陪了。”
下午姜郁到家以后，奶奶已经将她带来的东西都整整齐齐地收进了行李箱里。
“您就这么巴不得我早点儿回去？”明明昨天还说想让她多住一些时日，今天一听说她交男朋友了，态度就变了。
“刚谈恋爱，要多在一起，感情才会好。”奶奶拉着姜郁的手，“有照片吗？给奶奶看看。”
姜郁翻出奶奶的旧手机，点开相册，挑了一张最好看的递过去，“帅吗？”
“是这小子啊？”
奶奶立刻招呼着爷爷过来看，“你看看，我之前就说这小子比方家的那个瘦猴儿好看，你还不信。”
之前老两口在家翻照片的时候，发现相册里有很多姜郁的高中同学。
他们一张一张地看过去，就“方延还是宋知遇好看”这个话题争论了一个中午饭的时间。
收拾完行李后，老两口一道送姜郁出去，奶奶念叨着下次再来一定要把男朋友也带来。
“你奶奶有一对特别宝贝的金镯子，早就说了要给你和姜浔的对象，一人一个。”老爷子在旁边剧透，“刚刚挂了电话，就去箱子里找镯子了。”
“金镯子？”姜郁一愣，“男方上门的见面礼也是金镯子吗？”
她有些难以想象奶奶拉着宋知遇的手给他套上金镯子的场景。
“那也不能全留着阿浔媳妇儿。”爷爷说，“黄金，男的女的都喜欢。”——
回到家以后，姜郁立刻发了条朋友圈。
她将宋知遇的微信备注截了个图，然后将“A追求者”改成“A男朋友”，又截了第二张图。
姜郁：【（图片）→（图片）（耶）】
很快多了几条评论，都是恭喜她的朋友和同学。
姜郁刚准备发消息给宋知遇，想让他来看官宣朋友圈，一刷新突然看见他也发了一条。
宋知遇：【是我（图片）】
图片是姜郁的第二张截图，微信备注为男朋友的那张。
宋知遇从来不发朋友圈，突然发一条，吸引了比姜郁评论里更多的人。
姜郁随便扫了两眼评论，然后退出去给他发了消息。
姜郁：【宋老师，这么高调，被学生家长看见不好吧？】
宋知遇：【这个号只有你一个学生家长。】
他平时与班里的家长沟通都是用企鹅聊天，从不加微信。
姜郁：【可是你那次加我微信的时候，说的是方便交流姜浔在学校里的情况。】
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宋知遇：【不这么说，怕你不同意。】
姜郁：【好啊，这么早就开始对我图谋不轨。】
姜郁：【房子也是故意租我隔壁的吧？】
姜郁：【还有什么事儿？你都招了吧。】
很快，宋知遇发来了一条语音——
“第一天看见花名册的时候我猜到了姜浔是你弟，他下课跟我说爸妈没空，问我他的家长可不可以不来参加家长会，我提醒他，让姐姐来也可以。他也没问我怎么知道他有姐姐，就哦了一声，说好的。”
紧接着，第二条，第三条……
宋知遇发来了好几条语音，讲了在二人重逢后，他是如何制造偶遇的。
姜郁听完后突然想到了什么。
姜郁：【那天你健身完说肌肉拉伤，让我帮你擦药也是装的？】
宋知遇：【不是。】
姜郁：【那我怎么洗了个手的功夫你就跑了？急着回家干什么？】
半晌没有新消息弹出。
在姜郁等得快要不耐烦的时候，对话框突然跳出了四个字——
【回家洗澡。】
第39章
二十五六岁的成年人, 自然是能一眼看出来“洗澡”这个词儿在不同场景下的不同意思。
姜郁耳朵有些热，她迟疑地打开常用表情包，想找一个合适的发过去。
（脑袋瓜给你揍瘪瘪.JPG）
（我要告到中央.JPG）
（又幸福了.JPG）
……
算了。
没一个合适的。
姜郁正准备直接装死不回复, 微信突然弹出了一条新的消息, 来自褚莹莹。
她调出褚莹莹的聊天框的瞬间, “我们结婚了”五个大字赫然出现在屏幕上，而后伴随着婚礼的经典音乐，褚莹莹和李牧的婚纱照开始一张张播放。
是一张电子请柬。
请柬播放到最后有婚礼的具体地点和开始时间，下面还有一个类似问卷调查的选项和备注框。若是需要接机接站, 预订酒店, 可以在问卷里勾选, 新郎新娘会安排。
姜郁咋舌, 如今的请柬已经先进到这个地步了吗？
她对婚礼请柬的印象还停留在七八年前的贺卡形式。
很快, 褚莹莹又发来几条文字消息。
褚莹莹：【姜姜, 我看到你和宋知遇的朋友圈了，恭喜你们呀！】
褚莹莹：【我和李牧下周五办婚礼, 有空过来吗？】
褚莹莹：【时间确实比较仓促, 但在不影响你们工作的前提下，还是希望你们能来参加。】
姜郁和褚莹莹上学的时候坐过一段时间的前后桌, 关系还不错。
读大学的时候她们偶尔也有联系，褚莹莹还给她寄过两次大学城市的特产。
她如今人在江城, 没有不去参加的道理。
姜郁：【恭喜恭喜！】
姜郁：【周五我有空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就说, 我可以提前到。】
褚莹莹说两方父母都张罗得差不多了, 让她直接过来参加婚宴就行。
周六她们都不上班, 二人闲聊了几句，褚莹莹提到了仓促办婚宴的原因。
褚莹莹：【我们前段时间去酒店的时候负责人说婚宴已经订到八个月后了, 但正好下周五有一对退婚不结了，如果我们要的话可以打折，商量了一下就决定捡漏了。】
褚莹莹：【我们这家还是一般的，更好一点的酒店都订到后年了。】
褚莹莹：【你和宋知遇要是有这方面的打算最好还是早点订。】
姜郁一怔，她和宋知遇昨天刚确定完关系，这么快就要开始想婚礼的事情了吗？
这跟孩子刚出生就给他做高考倒计时有什么区别？
另一边，宋知遇也收到了李牧发来的请柬。
李牧：【宋哥，周五有空吗？跟姜郁一起来吃饭啊。】
李牧：【你放心吧，秦百川他们几个我都没叫，高中同学就开了一桌。】
宋知遇当即就答应了会去参加。
李牧：【对了，友情提醒你一句。】
李牧：【有办婚宴的打算话，提前订。】
李牧：【江城好一点的酒店我们都问过了，基本上都要排半年到一年半。】
李牧直接甩了一个Excel表给他，里面是他前段时间做的关于婚礼的功课。
宋知遇刚将表格下载下来，就看见装了半天鹌鹑的姜郁终于给他回消息了。
姜郁：【李牧给你发请柬了吗？】
宋知遇：【发了。】
宋知遇：【还发了个Excel。】
姜郁：【啥？】
宋知遇：【江城几个酒店的婚宴对比，他发给我参考。】
宋知遇：【你要看看吗？】
接下去一整个下午，姜郁没给他发过一个字儿。
宋知遇五点半下班回去，敲开602的门，熟门熟路地拎着刚买的菜走进厨房。
“晚上吃什么？”姜郁跟过去问他。
“排骨汤，小炒肉，鸡毛菜。排骨汤留一盅给姜浔，他晚上回来可以喝。”
二人默契地没有提下午微信聊天的内容。
姜郁绷着的表情松了下来。
“老鸭汤、排骨汤，你这给我弟补的好像坐月子似的。”
自从宋知遇开始给姐弟俩做晚饭以后，姜浔的脸都圆了。
宋知遇绕过站在他身后的姜郁，抬手去拿围裙。
他刚把围裙抖开准备系，围裙突然被姜郁一把抽走了。
“宋老师，给我一点表现的机会嘛。”姜郁拍了拍他的手，“手抬起来。”
宋知遇照做。
待姜郁的双臂从他腰间环到身前，他双手握住姜郁的手腕，将她往前一拉。
姜郁毫无防备地往前一步，脸颊贴上了他的后背，双手被他带着，挂在他腰上。
围裙脱手，掉在地上。
“表现不错。”宋知遇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姜郁失笑，低声吐槽他：“幼稚。”
她松开手，弯腰捡起围裙往宋知遇手里一塞，“还是你自己系吧。”
宋知遇迅速系好围裙，开始择菜。
他余光瞟见正喝水掩盖尴尬的姜郁，唇角弧度更深。
宋知遇往操作台一边让了让，指着那盒鸡毛菜，示意姜郁过来帮忙。
等姜郁走过来以后，他慢悠悠地问道：“下午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姜郁动作一顿，随便扯了个理由，“看电影太投入，看完了想着你差不多要回来了，就没回。”
她低着头，眼神有些飘。
手里的那根可怜的鸡毛菜被她掐得一节一节的，指甲尖染了点儿绿色的汁液。
“那你怎么想？”宋知遇问。
“我觉得不急。”姜郁又拿起一根新的鸡毛菜，对它进行摧残。
“哦。”宋知遇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他又冷不丁提醒姜郁：“你有两条信息没回我。”
姜郁：…………
她当然知道。
一条是关于婚宴。
一条是关于洗澡。
鲜嫩的鸡毛菜梆子被她啪叽折断，姜郁平静地将台面上的鸡毛菜残骸全部收拾进垃圾桶，面无表情地洗了个手。
她慢吞吞地抬起头看宋知遇，镇定自若道：“这么爱洗澡的话……那以后多洗。”——
转眼周五，姜郁准时从学校离开。
她下班后直接去了某个加油站与安云升汇合，两个人坐在便利店里，等着男朋友下班。
褚莹莹和李牧办婚礼的地方在江城的另一个区的度假村酒店，开车过去要一个多小时。
怕晚上结束得太晚开车回家不安全，姜郁问过安云升之后决定干脆在那儿住两天，过个周末。
“宋老师怎么还没来？”安云升看了一眼时间，这会儿已经六点了。
一中一隔一周放假，每逢放假周学生们下午四点就能回家了。
“他要先把姜浔送回我家。”
最近父母一直在江城，正好把姜浔送回去过个周末。
安云升啧了一声，“你俩这恋爱刚谈上，怎么就有股子养娃的味道了？”
姜郁瞟了她一眼，没说话。
其实她自己也这么觉得。
她和宋知遇正式确定关系的这一周里，两个人相处起来跟之前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没有正常小情侣之间火花四溅和脸红心跳，平时聊的都是衣食住行和家长里短，还有姜浔。
“感觉已经快进到十年后了。”姜郁用手撑着额头感叹，“出来约会还要先把孩子送给老人带。”
安云升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人家都是七年之痒，你们怎么谈了七天就开始痒了？”
姜郁一蹙眉，“那倒也不算吧。”
她这一周还是挺开心的。
只是……
“我不知道要怎么描述，就比如很多情侣上班之前都会亲一下嘛。”姜郁抿了抿嘴，“我有一次试图叫住他，想，想走个流程……”
但当她喊住宋知遇以后，发现自己根本不好意思走这个流程。
她既开不了口说亲一个吧，又下不去嘴直接亲。
到最后，姜郁只能挥挥手说没事儿，让宋知遇赶紧上班去。
“我们好像相处得也不错，但就是像朋友，像舍友，不像情侣。”
姜郁叹了口气，觉得谈恋爱跟她想的不太一样，“而且你说我胆儿这么大的一个人，以前追他的时候没皮没脸的，现在真在一起了吧，又开始不好意思了。”
“是不是缺少激情了？”安云升想了想，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不然你俩换点花样玩玩？你们平时单独约会的时间太少了，只能在床上搞搞新意了。”
姜郁一愣。
几乎在安云升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的脸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
安云升被她瞬间通红的脸颊吓到了，“不是……至于吗？”
她还从来没见过姜郁脸红成过这样。
跟喝了两斤白的一样。
“不是吧。”安云升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俩还没？”
“没。”
甚至连抱都没抱几次。
昨天晚上看电影的时候，宋知遇本来想亲她，还被突然放学回来的姜浔打断了。
安云升沉默地喝着矿泉水，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二十多岁的人搞纯爱。
这触及到她的知识盲区了。
安云升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那就顺其自然吧，毕竟你们家宋老师那个性子也很难激情，一看就是冷淡禁欲那挂的……”
“禁欲？”
姜郁眼睛突然瞪大了一倍，她嘴角抽动了一下，有些为难，“那，那也不行吧……”
“什么不行？”关山岳大咧咧地推门进来，只听见了姜郁的后半句话，“你俩说什么呢？”
安云升迅速凑到姜郁旁边道：“学我。”
她蹭地一下起身，双手环住关山岳的脖子，在他嘴上吧唧亲了一口。
安云升十分自然地圈住了关山岳的胳膊，“你怎么来这么晚？”
这一套动作把姜郁看呆了。
她愣了一秒钟，和关山岳旁边同样看傻了的宋知遇对上眼神。
这时，安云升使劲冲姜郁使着眼色，示意她学着自己样子赶紧上。
姜郁咽了咽口水，一动不动地坐在凳子上。
除了那句“你怎么来这么晚”，她觉得她一样都学不来。
关山岳注意到了眼前两个不说话的木头桩子，他奇怪地看着这一对理应正在热恋期的情侣，缓缓地举起右手作提问状，“那个，请问一下，二位认识吗？”
第40章
四人一辆车, 宋知遇和姜郁坐在后排。
两个人都乖乖地系着安全带，中间搁着宋知遇带的旅行包。
旅行包后面，两只手自上车后就牵在了一起。
弄得姜郁只能用左手玩手机, 挺别扭的。
一上路, 前面的两个人便叽叽喳喳个不停, 关山岳和安云升好几天没见了，攒了一肚子的话要讲。
两个大嗓门将车里吵出了环绕音，后面的两个人自然都闭了嘴，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 安云升突然想起来后面的人。
她回过头去问：“怎么不说话？”
姜郁摘了耳机, “插不进。”
宋知遇看了一眼安云升, 后者读不懂他的眼神, 但也猜到了他是在赞同姜郁的说法。
安云升尴尬地笑了笑, “不好意思啊, 那个……小别胜新婚。”
关山岳一听也跟着乐，“确实距离产生美, 之前天天见面也没觉得有什么, 但凡几天见不到就开始抓心挠肝。”
“呦，”安云升白了他一眼, “那以后都几天见一面呗？”
关山岳立马找补，“不是那个意思, 谁想抓心挠肝啊，肯定是想天天见啊。”
“是吧, 老宋。”
“嗯。”宋知遇侧头看了一眼姜郁, 在她手心里挠了一下。
姜郁觉得痒痒想把手抽走, 宋知遇却不让，又收紧了些。
她瞪了男人一眼, “我今天接到通知了，下周要出差。”
“去几天？”宋知遇讲出了上车后的第一句话。
“一周多吧，最多两周，行程还没下来。”姜郁下班前遇到了院书记，这消息是听书记说的。
刚刚工作群里才同步了纸质版的文档，具体的安排还要等下周才能出来。
京市有个相关行业的峰会，这次学校派了姜郁和几个年轻老师过去参加。
峰会结束后，他们还要参观几个合作企业的实验室，再和那边的几个高校做一些交流活动。
姜郁大致算了算，就算把行程排到最满，一刻不停地赶场子，七七八八算下来也得十天左右了。
宋知遇听完后捏了一下她的手，似是在表达不满。
姜郁不服气，也回捏了他的。
这事儿也不是她能决定的。
院里年纪大的老师们都有家庭孩子，不愿意出差，所以这种活儿几乎每次都会落到新来的老师头上。
兴许再过几年，等学院再多招几个年轻老师就轮不到她了。
有些话实在是难以启齿，打字能稍微缓解一些羞耻感。
姜郁打开微信，给旁边的人发信息。
姜郁：【怎么啦？宋老师舍不得我出差？】
宋知遇：【没有。】
宋知遇：【我很期待。】
姜郁：【？？？】
姜郁：【？？？？？？？？？】
姜郁：【我劝你重说，不然你刚追到一周，还没捂热的女朋友有可能就没了。】
宋知遇：【想体验一下小别胜新婚。】
姜郁看见他信息后没忍住弯了弯嘴角，侧头瞪了他一眼。
姜郁：【什么小别胜新婚，又没结。】
宋知遇：【想结。】
宋知遇打字时一本正经，十分严肃。
按下发送键后，他还特意给了姜郁一个肯定的眼神。
姜郁憋着笑，又瞪他。
这次低头编辑信息的时候，她察觉到副驾的安云升扭头了。
此刻，安云升扭头的恐怖程度不亚于高中晚自习窗户外突然出现的梁书山。
姜郁下意识暗灭了手机，有些心虚，“怎么了？”
“没事儿。”安云升看了一眼关山岳，慢慢悠悠地说，“就是觉得我和老关挺多余……”——
到酒店后，四人前往宴会厅。
和在门口迎新的新人寒暄了一通，同为高中同学的伴娘带着他们落座。
四人坐下后，高中同学这桌已经到齐了。
桌上的人看着姗姗来迟的两对情侣起哄，问宋知遇和姜郁什么时候又暗度陈仓上了。
“是上次同学聚会吗？不是我说你，宋哥你不行啊，人家李牧也是同学聚会才跟褚莹莹联系上的，人家都结婚了。”
“不能吧，同学聚会那天我就觉得他俩不对劲，肯定在同学聚会前面。”
宋知遇给姜郁倒了点儿热水，带着些笑意，“同学聚会那天，她还没同意让我追。”
桌上的人愣住了。
刚刚追问的男生挠了挠头，“什么叫还没同意让你追？追人还要对方同意吗？”
“怕她烦我。”宋知遇说。
耳边传来一阵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天道好轮回，你也有今天。”
“好酸啊，我受不了了。”
“上次在KTV你说你是上一任追的你，我还寻思你不会追女生呢，这……”话说到一半，他突然被旁边的人狠狠地撞了一下胳膊。
他猛地一拍脑袋，暗骂了自己一句二五仔。
当着人家现任的面儿提前任，真是脑子被驴踢了。
他端着水杯起身，尴尬地冲着宋知遇和姜郁举了举，“不好意思啊，我脑子笨嘴快，抱歉抱歉。”
“没事儿。”宋知遇起身握了握他的手，随口道，“我上一任也是她。”
桌子上静了几秒，然后响起此起彼伏的感叹声。
大家都以为上次宋知遇玩真心话大冒险时说的前任是大学时候谈的，谁能想到他说的就是姜郁。
“别人上大学边学边恋爱，合着只有你俩本科研究生加起来七年，不谈恋爱，纯学啊？”
又调侃了他们几句，同学们很快将炮火转移到了安云升和关山岳头上。
见没人注意他们，姜郁趁机凑近宋知遇，低声问：“你这七年真没谈过？”
“没有。”
宋知遇看着有些得意的某个人，慢条斯理道：“可能是被你伤得太深了。”
姜郁听完没忍住掐了他一把，“宋知遇，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不要脸？”
宋知遇刚要说什么，余光瞟见姜郁桌上的手机亮了一下。
他指了指，提醒姜郁看手机。
姜郁拿过来一看，立刻起身。
“我去趟后台，前两天帮莹莹做的视频突然打不开了。”
前两天褚莹莹拜托她找一些高中时候的照片和视频，她说想做成视频在婚礼上播放。
姜郁高中胆儿大，全班就数她偷偷摸摸带电子产品的次数最多，手机和相机里的东西加起来能有几千张。
她想着传来传去太麻烦，索性就把这活儿揽下来了。
视频姜郁几天前就发给褚莹莹了，昨天彩排还能正常播放。
姜郁刚一去到后台，婚前公司的人就告诉她工作人员下午不小心把视频误删了。
“我手机上没存，在电脑里。”姜郁看了一眼时间，“我现在下去拿电脑。”
“实在不行就把这环节删掉吧，我和李牧自己在家看看就行了。”褚莹莹握了握姜郁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再麻烦她。
“没事儿。”姜郁拉着褚莹莹回到化妆间，“你就安心吧新娘子，反正视频仪式结束后才放，我下去拿，肯定来得及。”
姜郁回去找关山岳拿了车钥匙，匆匆往地下车库走。
刚出宴会厅，宋知遇也跟了上来。
“不是让你坐着跟他们聊天吗？”姜郁原本是想让宋知遇陪着下来的，但刚刚见他和方延聊得开心，就没喊他。
宋知遇牵起她的手，“我不爱聊天。”
方延是个话痨，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宋知遇也只能陪着。
“不爱聊天？”姜郁笑了一声，随口道，“那你爱干什么？”
宋知遇沉吟片刻，而后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宋知遇最近忒爱表达了，姜郁生怕从他嘴里听到什么令人脸红的话，于是秒接话：“我知道，你爱洗澡，皮肤好好，你别说话了。”
宋知遇一怔，笑得无奈。
快步去地下车库拿了电脑，二人匆匆赶到宴会厅时，仪式已经开始了。
姜郁在后台找了个凳子放电脑，蹲在旁边传输视频。
视频传输完毕后，正巧仪式结束。
“看完再走吧。”姜郁跟宋知遇说。
褚莹莹和李牧上学的时候不算熟，单独同框的时候不多，所以视频中绝大多数是高三（1）班集体的回忆。
江城一中是高一下学期分科分班，他们自高一下学期开始，做了两年半的同学。
“您要不吃饭去吧，这儿我们看着。”仪式结束后，婚庆的几个工作人员都去吃饭了，只有播视频的大哥还在这儿。
大哥摆摆手，“你俩吃去吧，我等会儿，播完视频还得放歌儿呢。”
“我给你放。”姜郁指了指角落里工作人员那桌，笑道，“去吧，再不去菜都要被抢光了。”
工作人员看着两个腻歪的小情侣，意识到自己的瓦数太高。
他朝着姜郁说了几声谢谢，告诉她一会儿要放哪个歌单以后就离开了。
台侧的小空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姜郁拉着宋知遇的手，耐心地给他讲照片里那些他未参与过的那些故事。
“这张是高一分班后的第一张合影，我在最中间，你看见没？”
“高二运动会，班里没人愿意报1500米，老梁没辙就在班委里抓阄，正好抓到我了，他告诉我只要跑完就是胜利，结果我还跑了个三等奖回来，给他乐坏了。”
“校园歌手大赛，李牧那次还拿奖了呢，我当时在下面拍照。”
“高二的跑操比赛，我们班是第一名。”
……
视频是按时间线做的，放到高三那年的时候，宋知遇开始频繁出现在视频中。
姜郁有些站累了，后背靠在宋知遇身上借力。
“那个！那张虽然你是背景板，但我觉得超级有感觉，在右边角落里，你看见了吗？”姜郁激动地回过头，想让宋知遇去看那张她觉得封神的照片。
侧头过去，姜郁却发现宋知遇低着头在看她，她有些急，又问：“你看见没有？”
宋知遇没回答，他伸手圈住姜郁的腰，低头在她唇角亲了一下。
他没有欣赏自己照片的习惯。
但他喜欢看姜郁。
姜郁被他突如其来的吻吓得一愣，由于此刻脖子的活动受限，她也无法将头后仰避开他。
二人的唇瓣此刻离得极近，近到姜郁一开口说话，嘴唇便会碰到宋知遇的。
“你干什……么。”
宋知遇看着她由白转红的脸，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他故意低下头，贴着她的唇，含糊不清道：“七年前就想亲你了。”
姜郁困难地在他的双臂中转过身，一抬头，撞上宋知遇那双带着笑意的眼。
她双手攀着宋知遇的肩膀，踮起脚在他的唇上啄了一下。
“刚刚那样，好别扭。”
落枕的风险挺大的。
姜郁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后者突然凑到她耳边，轻笑着问道：“喜欢面对面亲？”
话音刚落，宋知遇突然松开了手。
姜郁被他这动作弄得一愣。
她以为宋知遇说完那句话，就会实践一下……
姜郁的目光跟随着宋知遇，只见他走到电脑旁，弯腰移动鼠标，播了婚礼歌单。
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自己刚刚已经把答应婚庆大哥的事儿忘干净了。
歌单顺利开始播放。
宋知遇随手锁了门，快步走到姜郁旁边。
他触了触怀里人的脸颊，右手轻轻从她的脸颊处滑下，最终捏住了她的下巴。
低头蹭了蹭姜郁的鼻尖，宋知遇用几不可闻的气声说：“闭眼。”
姜郁闭上眼睛的瞬间，感受到他温热柔软的唇停在她的唇上。
而后，强势地撬开她紧闭的唇瓣。
“唔……”
宋知遇唇齿间还留着薄荷糖的味道，清凉，又带着一丝甜。
是荔枝薄荷糖。
是他们进婚宴厅前，她帮忙挑的口味。
宋知遇轻轻地抿着她的唇，用自己唇齿的温度去融化她因为紧张而过于僵硬的舌尖，细细地勾缠着。
闭眼后，听觉愈发灵敏。
姜郁能听见唇舌碰撞发出的水声，还有宋知遇偶尔的喘息和闷哼。
几重感官刺激下，姜郁不得不紧紧地攀住他的肩膀，以稳住自己愈发瘫软的身子。
她为了稳住重心不得不用力抱住他，宋知遇也顺势越抱越紧。
隔着薄薄的羊绒打底，姜郁能感受到宋知遇比自己略高一些的体温和某处细微的变化。
耳根子越来越红，她没忍住拍了拍宋知遇的后背，将他推离了一些，“别亲了……”
宋知遇闻言松了一些，依旧恋恋不舍地在她唇瓣上轻轻蹭着。
“不舒服吗？”他声音发哑，“嗯？”
后台空间狭小，头顶又正好对着空调出风口。
姜郁出了一层薄汗，觉得头晕目眩，喘不上气。
她双手扶住宋知遇的腰，平复着呼吸。
男人还在等她的回答。
姜郁不自然地撇开眼睛，语气里有些嗔怪：“哪有人，亲完问这个的……”
宋知遇一愣，他只是见姜郁深呼吸时蹙着眉，所以单纯地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不过，将错就错吧。
他轻笑了一声，“总要征求客户意见。”
“客户……”姜郁抿了抿嘴，“还挺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