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恺城带着牛师傅是中午到的，没过多久宋崎也回来了。因为牛师傅下午要教他们做丝网胶印，所以中午他们好菜好饭招待了一顿。
吃过饭带牛师傅去了前头暂时当小作坊的平房出租屋。
牛师傅见屋子内摆了十几桶五颜六色的胶浆，又见完成印染后需要的吹风机也在墙上挂了几只，满意道：“你们材料都买齐了呀。”
宋崎：“按您说的全买了，如果还有其他要补充的，牛师傅您再告诉我们。”
“也就这些东西了，主要就是印染的时候注意技巧。”
牛师傅按季恺城他们的要求做了几十副网框，季恺城和宋崎把皮卡车上的网框全搬进屋子里。
牛师傅随意取出一副准备现场教学，因为只是教学，所以没舍得用现成的那批童装。
许睿找了几件亿万穿不下的旧衣服。
牛师傅把衣服在桌上铺平整，接着把网框方方正正压在衣服上后，舀了一勺胶浆倒在网框中，然后抓着刮板上下来回多次。
拿开网框后，衣服上赫然出现一个色彩鲜艳的卡通图案。
“怎么样？”
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童装立马改头换面，许睿他们三个凑过脑袋一瞧纷纷夸赞。
牛师傅也满意地盯着衣服看了又看，“你们这童装肯定畅销的，我做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衣服上印动画片的。”
许睿高兴道：“那就借牛师傅吉言了啊。”
一整个下午，许睿他们三个就上手练习了，牛师傅收了工钱中午又被款待，教得尽心尽力，到了晚上杨小明夫夫回来后，又给烧了一顿好菜，然后季恺城大晚上送他回了隔壁市。
杨小明夫夫上班的工厂放了假，而他俩也顺便辞了职，所以接下来到过年，他们五个人每天就窝在小作坊内不停练习，即便已经很熟练了，可还是没停歇，旧衣服没几件能练，宋崎就去买了一批便宜的布料回来继续练。
练到快大年三十几人才决定先休息两天，等大年初一开工。
因为陈默不在，所以许睿他们三个对今年的这个年并没有上心。
许睿说就跟平常一样随便吃点吧，没必要太折腾了，而且现在用钱的地方多。
可刘大飞和杨小明却不赞成。
刘大飞说：“就算随便过，那鱼总得烧一条，都说了年年有余，咱们大年初一就要开工了，那不得图个吉利。”
“对对。”杨小明也附和，“再买两个烟花，一个晚上十二点放，一个大年初一开工放，寓意来年顺顺利利。”
杨小明夫夫的话说的在理，许睿道：“那行，那咱们明天就好好过个年，过完年就开工！”
到了大年三十这天，虽说简单烧一顿，可杨小明夫夫还是起了大早去菜场买菜了，然后下午就开始收拾年夜饭，而许睿他们三个则去前头的小作坊挂牌匾。
“怎么样，挂正没有？”许睿和宋崎托着牌匾问季恺城。
季恺城站得远些看，他比划了下，“太高了，再往下一点。”
“这样呢？”
“可以。”
许睿听后让宋崎托着，他去拿了锤子和铁钉。
叮叮当当敲了几分钟，钉好后三人退后看。
小作坊门口的牌匾做的不够大气，甚至路过都不显眼，可牌匾上几个字却承载着他们对未来的期待。
“小许小季宋崎。”刘大飞站在门口扯着嗓子喊三人，“弄好没有啊？赶紧回来吃饭了。”
“好了马上来！”许睿收拾好工具边进屋子边跟季恺城说，“你把儿子叫回来。”
刚才一群小孩在旁边不远处放鞭炮，在他们弄牌匾的时候，亿万就自个过去了。
那几个小孩又跑又闹放鞭炮，季恺城一眼就看出了儿子圆溜溜的后脑勺。
“亿万，跟爸爸回去吃饭。”可季恺城拉了下小孩，没拉动。
“怎么了？”
亿万瘪了瘪嘴巴，但总算动了，只是磨磨唧唧走一步又停下来扭头。
季恺城见儿子巴巴地盯着小孩们手里的鞭炮，这才想起今年还没给儿子买过鞭炮。
看着儿子长睫毛下肉鼓鼓的脸蛋，季恺城有些愧疚。去年亿万还闹着叫着要买鞭炮，可今年，明明长大了，话也能讲许多了，却懂事的没跟他和许睿开口提过。
虽然一日三餐都能吃饱，可小小年纪的他仍能感受到大人的辛劳。
季恺城蹲下身，转过儿子的身体让他看着自己。
他问儿子：“亿万要玩鞭炮吗？”
亿万眼珠子偷偷瞥了一眼旁边在地面上噼里啪啦炸开的鞭炮，犹犹豫豫地手指头抓了抓自己的鼻子。
“叭叭… …”他瘪起嘴巴。
“刘伯伯说晚上要放烟花，爸爸现在要去小卖部里买，要不要给亿万也买一个鞭炮？”
亿万眼睛刷地亮了，顿时眉开眼笑，“昂！”
“乖。”季恺城抱起儿子揉了把他的头发，接着他朝出租屋喊道：“许睿，我去小卖部买烟花。”
许睿在屋子里回应：“行！快点回来啊，大飞哥还等我们吃年夜饭呢！”
“嗯。”
亿万终于不用眼馋其他小朋友了，他在季恺城的臂弯里又蹦又叫：“叭叭… …炮！”
“嗯，给亿万买。”
等到买回来鞭炮，亿万连年夜饭也顾不上吃，拉着季恺城的手非要先放两个。
季恺城只好放了两个先让儿子过过瘾，买的是火一点就会在地上旋转喷溅火星的小鞭炮，亿万兴奋得吱哇乱叫。
许睿朝门口喊：“别玩了啊，吃饭了。再玩下去你晚上又得尿床！”
亿万这才不情不愿被季恺城牵进屋子。
刘大飞把菜一盘接一盘端上桌，杨小明还在厨房里忙活，便催他们三大一小先吃。
“怎么烧这么多啊小明哥，别烧了赶紧来吃饭吧。”许睿朝厨房喊。
刘大飞笑道：“哪多了？这才几个菜啊，在我们农村过年那得烧十几个呢，先吃啊，别等你小明哥了。”
“那哪行，年夜饭就得大家人到齐了才热闹嘛。”
杨小明烧完最后一道菜端上桌，又开了几瓶啤酒一人一杯倒满。
季恺城忽然起身朝杨小明夫夫举起杯子。
“小明哥大飞哥，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
见季恺城敬酒，许睿和宋崎也忙起身。
刘大飞见状，忙喊他们坐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除非你们没把我俩当哥看待。”
许睿急道：“我们肯定把你们当哥看待，我们把你俩当亲哥！”
刘大飞爽朗笑道：“那不就行了，以后别动不动就谢谢，今天年三十，要说就说点吉祥如意的话。”
“那就… …祝我们来年顺利平安。”宋崎说。
“好！祝我们来年顺利平安！”其他人全都碰杯。
外头的天渐渐暗沉，可鞭炮声却不时响起，让过年的气氛飘进家家户户。
这一年经历了太多的事情，而今晚，终于在喜气洋洋的烟花绽放声中划下了句号，今晚后，重新拉开新的篇幅。
年一过，他们几个便投入到童装加工中，因为人手不够，所以几乎每天从早上八点一直干活到晚上十点。
往往吃过饭都没时间休息就去他们的小厂房。
而亿万就只能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无聊了也没办法，白天有太阳他倒是能在小作坊门口玩儿，晚上小作坊里别说小孩儿了，连大人都冻得受不了，那他就只能自己玩完睡觉。
“爸爸要干活去了，你自己乖乖睡觉。”今天外头淅淅沥沥地下雪粒子，冻得人骨头都生疼，晚饭后许睿给儿子洗完脸和脚就把他塞被窝里了。
“叭叭… …”尽管干活的地方就这么点路，但亿万晚上还是要粘一会儿许睿。许睿刚把他塞被窝里，他又钻出来张着手要许睿抱。
许睿受不了儿子可怜巴巴的眼神，只能坐床上拿被子裹着儿子再抱片刻。
亿万紧紧抓着许睿的衣服，瘪着嘴说“叭叭不去… …”
“不去干活怎么赚钱，没钱怎么给你买鞭炮玩？”
亿万的脚在被窝里蠕动了下，眉毛拧得紧紧的，但他也仅仅只是难受得撒个娇。
“好了听话啊。”许睿轻拍着他身上的被子低声哄着，“爸爸又不是不回来了，等你睡着了就回来。”
季恺城灌了只热水袋走进房间里，看见儿子在许睿怀里只露出颗黑漆漆的脑袋，走近一看，儿子还格外委屈的表情。
他把热水袋塞进被窝里，跟许睿商量：“要不你今晚就别去了，跟亿万睡觉吧。”
“那哪行？”许睿想都没想就拒绝，“现在都二月份了，你要是这两天把铺子租下来，那三月就得营业，时间太赶了，本来人手就少，而且咱们童装还有一大半没加工。”
许睿说完不再耽搁了，他给儿子掖好被子，对着他的胖脸蛋亲了一口，“爸爸去干活了啊，你自己在家里睡觉。”
哄好了儿子锁上房门后，许睿和季恺城去了前边的小作坊。
宋崎和杨小明夫夫已经干了有一小会儿的活了，许睿和季恺城关上小作坊的门，绑上围裙撸起袖子也开始铺衣服，抓起网框上胶浆。
“亿万睡着了？”刘大飞利索地刮着胶浆问许睿。
“哪能睡这么早，估计还要在被窝里玩会儿玩具。”
杨小明说：“要是现在是夏天就好了，这样他也能在门口玩两小时。”
小作坊简陋，冷风呼呼从窗户缝门缝里灌入，尤其外头淅淅沥沥的雪粒子落下来，听着就一股寒意。
几人大冬天手露在袖子外，干了一个小时的活就冻得不行。
“今天晚上也太冷了吧！”许睿吃不消了，赶紧把刚印出来的衣服搬到另一张桌子上，然后拿起墙上的吹风机吹衣服上未干的图案。
吹风机的热风勉强让他暖和了些。
杨小明问几点钟了？
季恺城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九点还不到。”
“那还得再干两小时。”
宋崎望着桌上一件又一件的童装，想起隔壁的房间里还堆了许多，他愁道：“我们人太少了，而且印的又是多色胶印，每件衣服都得印好几遍，要是再多几个人帮忙就好了，这样估计一周就能印完。”
许睿抓着吹风机，在嘈杂的声音中笑道：“你以为我不想啊？这几天干活我还在想，要是我有八只手就好了，这只手刮胶浆，那只手吹衣服。哦，要是能伸长就更好了嘿嘿，我还能穿窗过去拍亿万。”
屋子里的人全都笑得不行，在这样寒冷的夜晚总算因笑声带了些许的热闹。
不过冷是照样冷。
刘大飞见大伙的手都冻紫了，他便起身说去搞只火盆，放在小作坊里能暖和点。
然而刘大飞打开门却没关上，许睿只觉外头的寒意渗进来，能从脚底板钻到脑门。
他立即哆嗦着喊：“卧槽大飞哥，你怎么出去不关门啊？”
可没想到刘大飞压根没走远，他的声音也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什么，微微颤抖着从门口传来。
“小季小许… …”
屋子里的人听出了异样，全都对视了一眼。而后停下手里的活困惑地走出门。
而等到他们看到眼前的场景时，胸腔内却随着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而剧烈翻涌。
在漆黑的夜里，在淅沥落下的雪粒子中，十几名穿着雨衣的人就站在他们的小作坊门口，黑压压地挤满了门口那条并不宽敞的泥路。
冰冷的雪粒子落在他们年轻的面孔上，被融化后形成水滴蜿蜒淌下。
季恺城被这一幕震惊地连灵魂都在颤栗。
雪粒打在胶质的雨衣上留下清脆的响声，其中一人走到跟前，季恺城记得他叫小飞，在服装厂里是最闹腾的一个，可今晚他却没再嬉皮笑脸。
“你们… …”
然而小飞却只是眼神坚定地望着门口的季恺城他们。
“来忘掉错对！”
“来怀念过去！”
“曾共渡患难日子总有乐趣！”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他们唱得铿锵有力，用江湖人的情与义，在寒冷夜里将热血沸腾，深深敲击在季恺城他们五人的心里，在这寂静夜里震耳欲聋。
季恺城望着他们，喉咙里忽然一个字都无法回应，然而心中的感动却始终无法平息。
他转头，许睿他们早已热泪盈眶。
小飞他们加入后，仿佛又回到了去年炎热的夏天，大伙在厂房里热火朝天干活，小作坊也因为他们的加入而不再寒冷。
原本季恺城他们五个只用一间房间开工，现在人多了，两间房间每天都十分热闹拥挤。
人手够了，季恺城便多了时间去把铺子给租下来。
因为这批卡通童装有受众，所以新铺子虽然没开在高档地段，但位置也不差，是临街的商铺。
不过装修上很用心，请了师傅在大白墙上又涂又画，全是他们买的几部动画片的卡通角色，让人走进店铺都能眼前一亮。
而这批童装没再跟传统服装店那样把衣服挂在墙上了，而是在店铺里定做了几张长长的柜子，然后把衣服折叠得整整齐齐摆放，供顾客可自行选购。
许睿问过季恺城以后他们的发展模式应该怎么进行。
“季恺城，咱们还做批发不？”
季恺城望着铺子里一排排童装，目光沉静而悠远，“不做批发。”
“那做什么？”
他看向许睿，嘴角微微上扬，“我们开连锁店。”
许睿眼睛倏然发光，顿时澎湃胸腔，“好！咱们以后自产自销，就开连锁店！开遍全国！再也不受到处要钱的鸟气了！”
小作坊的童装全部加工完了，即将开业大家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
季恺城他们几人商量后，虽说动画角色自带流量，可这时代信息不够发达，该宣传仍旧得宣传。
不然就算大街上出现他们的童装，别人也不知道店铺位置在哪里。
于是季恺城印刷了一大沓的彩色小卡片，小卡片上写了他们店铺的地址。又打算在开业那天在海市人流最聚集的广场上搭台，再找几个小孩穿上他们加工的童装走台，顺便在现场也摆展台售卖。
小孩倒是好找，他们住的那片都是小孩，再加上亿万，也有十几个。
只是亿万年纪小，到了开业那天，瘪着嘴缠着许睿不肯松手。
随着热闹的音乐声不断，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多。许睿还要忙布置展台的事情，可腿上拖着个小孩做事也分心。
今天请了个化妆师给在场的小模特们都化了妆。许睿看着画了两个大红脸蛋，嘴巴和额头都点了口红的儿子，便蹲下身哄道：“有什么好怕的？你去年不是还一个人在台上跳舞吗？”
“不要不要… …”亿万抗拒得整个身体都扭了起来。
宋崎在一旁的站台上折着衣服笑道：“亿万长大了怕难为情了。”
“有什么好难为情的？”许睿继续哄着，“上去来来回回走几圈就好了，听话。”
季恺城忙完手里的事，他走过来抱起儿子沿着舞台走了一圈，让儿子提前适应。
“别怕，爸爸在下面看着你走。”
等到一切就绪后，音乐换成了动画片的主题曲，接下来轮到小模特们对着观众展示衣服了。
季恺城忙把儿子放到舞台上，许睿立即塞过一只玩具小黄狗。
亿万看着其他小模特们一个个上台朝前走，他皱着小眉毛犹豫着，没办法，这些小孩中属他年纪最小，突然见这大场面，难免怯场。
“你就跟着哥哥姐姐们走，走一圈再回来。”许睿鼓励他，“很简单的，爸爸都想上去走一圈呢。”
“叭叭一起。”亿万含糊说着。
“上面都是小朋友，爸爸又不是小朋友，爸爸要是小朋友爸爸就上去了。”
亿万眨巴着眼睛又看看舞台。
“亿万是不是小朋友？”
亿万终于动了动。
季恺城轻轻拍了下他的屁股：“去吧。”
亿万迈开了短腿，尽管仍旧绷着张脸蛋，可还是抱着小狗慢慢走了。
童真又欢快的音乐声环绕着舞台，许睿欣慰地望着儿子的身影大声地在后面为他打气。
“加油儿子，朝前走，慢慢走，走稳点！”
“勇敢点，朝前走！一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