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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睿垂眸看着儿子肉滚滚的脸蛋,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嗯,你听话。”

而后他将目光投向季恺城,嘴唇微微动了下却没说得出话来。

季恺城坐到他身边告诉他:“刚才何律师来过,法院的通知也下来了,我们的工厂停止生产,店铺停止营业。赔偿和罚款的金额数目也出来了… …”

“很多吗?”

季恺城沉默了瞬,而后慢慢点了头。

许睿咽了咽干涩的喉咙,他问:“陈默呢?”

季恺城再次沉默,许睿也没开口问,就这么一直看着他。

过了许久,季恺城垂下眼,“何律师说,陈默… …可能会判五年。”

五年… …从季恺城口中听到这个数字,许睿猝然热了眼眶,浓浓的自责铺天盖地地袭来,将他狠狠击溃。

他佝偻起身体,将手指深深陷入发间。

季恺城看到他削瘦的肩胛骨因压抑的哭声而剧烈颤抖,他了解许睿,知道许睿的痛苦。

看似没心没肺,却最重情重义。即便许睿明白,创业途中风险猝不及防,他们无力预判。

可他仍旧会因为是由自己提出的主意而导致一路携手前进的兄弟身陷囹圄自责。

“是我… …”许睿死死抓着自己的头发,森白的手指关节咯咯作响,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内心的自责得到一丝宣泄。

亿万自从经历过那次的混乱场面,现在很容易受惊吓。他看到许睿这样,也跟着瘪起了嘴巴,可不敢放声哭,只能鼻子里小声地吭吭。

“许睿!”季恺城掰开他死拽着头发的手指,强硬地扣紧他的脸颊,让他正视自己,“你听我说,开始大家都是高高兴兴挣钱的,现在遭遇这些,我们谁也无法预料。就算我们没有做仿制,没有遭遇这些事,可也会有其他的我们无法预料的事情发生。

而且,做仿制的事不是你一个人提出的,我也参与了。我不但参与了,我还周全了计划,要说责任,我的责任才是最大的。”

许睿睁着红肿的眼看着季恺城,“陈默他才二十三岁… …”

那么自由不羁的一个人从此后要在冰冷的高墙之内,五年的青春,人生中最宝贵的五年… …

想起昨天在拘留所门口,何律师转告了陈默的话。悔恨便汹涌地将许睿吞没。

“我才是厂里最大的老板,你们谁都别跟我来抢。”

许睿仿佛可以想象到陈默讲这句话的时候的样子,他肯定一如既往潇洒地扬起眉,而后云淡风轻的语气。

明明是他们之中最孤苦无依的人,情谊却始终不灭。

许睿眼眶不断涌出热泪,他问季恺城还有办法吗?

“何律师说,目前的情况就是把赔偿和罚款缴清,然后再打点法院那边的人,看看能不能减刑。”

许睿含着鼻腔内弥漫的眼泪,问他:“能行吗?”

“不管行不行,都得试,我们没得选。何律师会介绍法院的给我们认识。”

“好… …”许睿用力点头。

他们没机会再回头看了,只能被迫朝前走。季恺城叫上宋崎,三人一同去了办公室。

他们赚到手的钱已经不止几万块那么简单了,所以赔偿和罚款的数额在这基础上翻倍定量。

三人清点着所有的资金以及个人资产,陈默的车,许睿他们的存款和房子,还有厂里的两辆二手车。

“能卖的都卖吧。”季恺城握着笔在本子上记录,眉心始终不展。

宋崎把自己的存折本递到桌上。

季恺城看着他,迟疑了瞬,而后说:“你还得还债。”

宋崎蹙眉急道:“现在别说这个了,先把赔偿和罚款处理了,能给陈默减刑才是最重要的!”

季恺城没再说话了,他将宋崎的存折本收进抽屉里。

然而三人从晚上七点算到快十一点,距离他们所需的金额还差十万八千里。

亿万已经很困了,但也懂事得没闹。许睿坐在桌前算账,他一个人蹲在地上玩完小汽车后,就走过去歪歪扭扭地将脑袋搭在许睿的膝盖上。

直到站不住了,差点一趔趄摔倒,才被许睿横抱到腿上。

许睿摸着儿子肉鼓鼓的脸蛋,又抚了把他的头发,“快睡,爸爸还有事忙。”

亿万小手抓着许睿的衣服,把脸蛋埋进许睿的怀里,闻着安心的味道,这才闭上眼睛。

金额算到最后,三人全都精疲力尽。

宋崎放下手中的笔,无力地看向季恺城和许睿,“差太多了……”

“我们还有货款,这阵子去收回来。先收海市这边有几家,然后去周边那些合作的档口。”季恺城说着顿了顿,“皮卡车暂时先不卖了,留着用吧,反正二手磨损成这样也出不了多少钱了。”

许睿和宋崎点点头。

季恺城深深地叹了口气说:“今天太晚了,先休息吧。”

许睿问:“封条什么时候下来?”

“就这两天。”季恺城眼内透着浓重的疲倦,他揉着额角说道,“明天去找住处。”

许睿“嗯”了声,“那员工们呢?”

“明天白天跟他们说,遣散吧。”

许睿和宋崎面露不忍,可现在已经到了无可奈何的地步了。

季恺城收起账簿,起身走过去抱过许睿怀里已经睡着的儿子,三人离开办公室关上门。

然而转身却陡然滞住了脚步。

一楼大厅里,二十多名员工全都仰着头望着栏杆上的三人。

小黄毛们收起了平时嬉笑的表情,而胡师傅,刘大飞和杨小明则目露担忧关切。

刘大飞走出来问:“小季,是不是钱不够啊?大伙商量了,要是不够我们能凑。”

小黄毛们纷纷附和:“是啊,我们上了一年班还是有钱的!”

“默哥是我们老板,可他更是我们老大,我们不能抛下他不管!”

胡师傅说:“先把人弄出来吧,不够再想办法。”

其实小黄毛们虽说上了一年班,赚了些钱。可年轻爱玩,真正存到口袋里的能有多少。

而刘大飞和杨小明更是身后有家庭,每天在为生活努力,钱对于他们而言只会更重要。

但现在他们一个个却都毫不犹豫拿出自己的存折本,即便口袋里没多少的小黄毛们,也七零八落地递出钞票。

看着楼下的一幕,季恺城他们三个瞬间红了眼眶。

季恺城张了张口,声音却卡在喉咙里。但有些话他只能去说。

“这些钱你们留着吧。”他艰难地说,“厂子要被封了,你们留着钱生活,去找新住处新工作… …”

刘大飞手里拿着大伙的存折和钱,跟季恺城说:“我们身上留了钱,这些你们先拿去。”

季恺城看着他,艰难地挤出一丝苦笑,“大飞哥,留着吧。”

其实员工们多少也从三人的表情里猜得出,他们这些钱远远不够。

工厂到这一步,季恺城三人面对一路携手前进的员工们已经愧疚无比,如今唯一能为他们做的,只有让他们的努力与收获不再付诸东流。

“如果还有机会,我们… …再一起合作。”

当初办厂时大伙高高兴兴搬家,到今天落寞地收拾行李走出厂房,转眼间,变成了空荡冰冷的大厅。

再过一天就贴封条,又要开始动荡的生活。住了一年多的房间,加上小孩长大,需要收拾的东西很多。

他们时间紧迫,只能早起把东西收拾了,然后下午分头行动,宋崎和许睿去找房,季恺城则开着皮卡车把房间里能变卖的物品拖去二手市场。

许睿和季恺城把衣柜里的衣服来不及叠,全都收进了编织袋里。

也没时间管小孩了,亿万看到爸爸们收拾东西,也张着手想过去帮忙,抓着自己的小衣服往袋子里装。

季恺城见他吭哧吭哧地,热了一头的汗,便让他自个去玩小汽车。

只是现在他和许睿一离开亿万的视线范围,亿万就会焦虑。所以季恺城喊他出去玩,他也只敢蹲在走廊上玩。

楼下只剩下杨小明夫夫还在收拾东西了,兵兵强强两个帮爸爸们把东西搬出房间。

亿万看见了,把脑袋卡进栏杆间隙中,他低着头朝下面喊:“哥哥… …”

刘大飞走出来,抬头往上看了眼,而后跟兵兵强强交代了几句后,叫上杨小明一起上了楼。

“来亿万。”刘大飞把亿万从栏杆缝里抱出来,接着走进被东西堆得无从下脚的房间里。

许睿听见动静转过头。

“大飞哥小明哥… …”

面对杨小明夫夫,许睿和季恺城心中十分惭愧。当初说好要带他们一起赚大钱,可现在却以这样的方式落魄收场。

刘大飞见俩人这样也心疼,他拍着许睿的肩安慰:“会好起来的。”

许睿闷声点点头,而后抬头问:“你们要走了吗?”

刘大飞和杨小明对视了眼,告诉许睿和季恺城:“我和你小明哥商量了,我们不打算走了。我们就留在海市了。”

许睿和季恺城觉得也挺好,毕竟比起回新阳县,海市的工资总归高一些。

刘大飞问许睿:“房子真要卖掉吗?”

“嗯。”许睿毫无犹豫道,“要卖。我们的房子还能卖十几二十万。”

刘大飞遗憾地叹气道:“就是都还没住过一天。”

季恺城:“以后还有机会的。”

刘大飞点了点头,而后他问俩人准备租哪边的房。

“就近找房子租吧。”季恺城说,“应该会搬到镇子上,镇上的房租估计挺便宜的。反正现在最主要的就是把货款收回来。”

“哎,大飞哥小明哥,那你们准备去哪里上班?”许睿问。

杨小明笑道:“你们既然搬旁边镇上住,那我俩就在这片找活嘛,正好离你们近一点,还能帮忙带带亿万。”

听到杨小明说完,许睿和季恺城心中感激得说不出话来。

刘大飞他们找活快,只要工资待遇过得去就行,但住宿却不方便,这边的厂子虽多,可都是七八人一间,于是刘大飞他们找好工作后,便和许睿他们一块儿去找房子住了。

下午许睿便让宋崎和季恺城去二手市场,而他则和杨小明夫夫去镇上找房。

亿万就让兵兵强强带着留在厂里面。

镇上不如城里面房子多,镇上出租的大都数是平方,不过胜在价格便宜。许睿他们如今这情况,一分钱都至关重要,所以没挑剔。

他们租了紧挨着的三间平房,到了晚上,等季恺城和宋崎一回来,便用皮卡车将所有的行李全都拉过去了。

去年租了厂房,大伙热火朝天扛着水管打扫的场景仿佛还能跃于眼前,今天却只剩下一台台毫无生气的缝纫机还留在原来的位置。

那么多的遗憾,那么多的不甘心,最终却只能随着熄灭的灯光而尘封。

“走吧。”季恺城轻声喊。

许睿最后留恋地将厂房深深映入心里,同时也将这座厂房里曾经的欢声笑语一并印在记忆中。

他亲手关上门,上了锁。

可是事业结束,他们却不能停止步伐。来到出租屋,简单打扫完卫生,房间小的摆上一张床就剩下摆桌子的位置,行李太多便只能往床底下塞。

平房没有屋檐,在太阳下暴晒一天,到了晚上仍旧燥热,季恺城不得已去开了窗户,这才有些许微凉的风流淌进房内。

亿万年纪小,只要两个爸爸都在身边,他就能睡得安心。

可许睿和季恺城却清醒着,或许是天气太闷热,又或许是深夜更能让人将所有愁绪都浮上脑海。

季恺城侧过头静静地望着身边的许睿,房内熄了灯,只有漏进屋内的月光落在许睿的脸上。

微弱的光芒使他看上去有些落寞。

“是不是有点难过?”季恺城轻轻问。

许睿颤动了下睫毛,却没说话。

过了许久后,季恺城听见他的鼻息若有似无地“嗯”了声。

“不是有点。”许睿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而后似是叹息般缓缓说,“是好难过… …”

那声叹息在寂静的深夜中,清晰地敲击着人心。

“我难过……员工们没有安稳的工作了…”

“我难过… …大飞哥他们不能安心赚钱了…”

在这个夜深人静时分,许睿他一句一句说着,明明是平静的语气,却承载着沉重的无奈。

“我难过… …宋崎好不容易攒下的钱,舍不得花就没有了。”

“我难过…亿万小小年纪要跟着一起颠沛流离… …”

“我还难过… …我们好不容易才拥有的今天转瞬即逝… …”

他说着,喉间忽然被生拉硬扯般地疼痛,热意裹挟着酸楚瞬间涌上,湿润了眼眶。

“我更难过… …陈默没了自由… ”

“他十七岁卖祖宅出来闯荡…”

眼泪顺着许睿的脸颊不断淌落,滴入枕头,最终洇湿。

从前只需要在乎生计和梦想,接着多了爱人和孩子,他便更在乎生活。

后来有了同行的伙伴,这一路走来,到最后才发现原来创业途中最快乐的不止是拼搏的激情,而是有人相知相许,有人携手共进的感动。

失去任何一样,都能够在心底留下痛苦的烙印。

季恺城握紧许睿汗涔涔的手,他转过头忍着胀痛的眼睛望着天花板。

“我们会好的,我们会有更好的明天的。”

“一定会的… …”

第118章

陈默被判了五年六个月。

最后一眼是在法庭上, 从前最爱打扮得花里胡哨的他,剃了头发。

已经过了很久没再见他,他瘦了一圈。棱角轮廓更加冷峻, 然而眉宇间却是熟悉的痞气,只是漆黑眼瞳内多了几分磨砺后的深沉。

来不及道别, 匆匆就被带走。

他转过头, 仿佛和平时一样, 嘴角微微勾起,扬了个最潇洒的笑容。

离开法院后,季恺城他们收起心里的难过便马不停蹄地去收货款。

杨小明夫夫开始在附近工厂上班了, 季恺城他们一天到晚都在外面跑,有时忙到深更半夜才能回来。

无奈之下, 只能让亿万跟着兵兵强强在出租屋, 尽管很不放心两个本来年纪就不大的小孩还得带一个更小的, 可如今也没办法。

早上许睿买了包子放在席子上跟儿子说:“等会吃完包子, 哥哥们就过来找你玩了。”

亿万瘪着嘴巴, 小鼻子一抽一抽。

“叭叭… …”

“你听话。”许睿摸了摸他的脸蛋, 哄道,“爸爸忙完就回来陪你了。”

尽管很难过, 可小小年纪的他似乎也能从周围人的对话中, 懵懵懂懂察觉到他们如今的生活状况。

他虽吭吭哼着,却只是坐在席子上蹬了蹬脚, 懂事得没再抓着许睿。

“包子和哥哥们一起吃, 中午的时候刘伯伯会回来给你们做午饭,吃饭自己拿勺子吃,你自己会的对吧?”

不知道亿万能不能够听懂,许睿还是耐心地说着。可他一想到自己的儿子这么点大, 就得学着听话懂事,心中又酸楚难当。

亿万瘪着嘴巴,小小的眼眶里慢慢地涌出泪光。

等到许睿和季恺城一出门看不见了,才放声大哭。

许睿听得揪心,却没敢再进屋。季恺城心里也难受,可现在不是难受了就可以选择停下来的时候。

他安抚地拍了拍许睿的背,而后走进隔壁的平房里跟兵兵强强说话。

“去隔壁吃包子,陪弟弟玩玩具,白天别乱跑… …”

许睿趁着季恺城在交代兵兵强强,他悄悄地站在窗台边看儿子。

亿万还仰着脑袋在哭,大概是哭饿了,抽抽噎噎地抓起包子啃了一口,于是一边吃一边抽噎。

许睿心疼得要死,可他最终只是狠狠抹一把眼睛,然后喊上季恺城和宋崎出发。

他们在海市收了大半个月的货款,收回来的寥寥几笔。无非是商户们都得知他们工厂的事情,于是一个个全都开始不认账了。

季恺城他们找上门,这个说没钱那个说资金周转不过来,面对无赖行为,屡次三番起了争执却仍旧无果。

即便找警察,吵吵闹闹之后也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你们坐下来好好协商。

一桩桩事情积压下来,压得他们三个喘不上气。

“海市这帮商户就是在趁火打劫!”许睿气得破口大骂。

季恺城看着天边艳红的夕阳,他沉吟道:“海市收不到货款也不能再耽搁下去了,现在是因为海市的都知道我们厂子出事,所以拖着不肯还钱。我准备今天晚上就去别的市,趁着那边还不清楚我们的状况,兴许能收回来。”

许睿和宋崎也这么认为。

宋崎便说:“那我和你一起去。”

季恺城思考两秒道:“宋崎,我们分开去收。你就在海市隔壁那几个城市,我就去偏远那几个合作的城市。”

宋崎点头:“好。”

“那我就还是在海市这边,能收回一点是一点。”许睿说。

“行。”

三人商量后便匆匆往出租屋赶,待会吃过晚饭季恺城就要出发了。

刘大飞和杨小明还在工厂加班没回来,出租屋门口就三个小孩在玩。

现在许睿他们没时间,亿万整天跟着兵兵强强就更脏了。

薄薄的短袖和开裆裤上面全是污渍,脸蛋也脏得跟花猫一样。

许睿他们到出租屋的时候,亿万背对着蹲在地上玩小汽车。兵兵强强先看到,喊了一声叔叔后,亿万懵懵地扭过脑袋。

霎时间哭天喊地丢下小汽车踉跄着奔向许睿。

许睿抱起儿子哄着:“不哭了啊,我们这不是回来了吗?”

亿万趴在肩头哭得撕心裂肺,在这个最粘人的年纪,跟爸爸分开一整天,可见对他来说是有多么的委屈。

季恺城问兵兵强强中午他们爸爸回来过没。

“爸爸回来给我们煮面了,吃完面他又回去上班了。”兵兵说。

强强:“亿万早上哭,我们拿铅笔给他画画才没哭了。”

季恺城欣慰地摸了摸兵兵强强的脑袋。

刘大飞他们还在加班,晚上兵兵强强就在许睿他们的屋子里吃了。

天本来就热,亿万刚一哭又流了不少的汗。趁着季恺城和宋崎在做晚饭,许睿赶紧把盆子搬到门外,然后给儿子洗了个澡。

晚饭后没多久,杨小明夫夫回来了,兵兵强强也回他们自己的屋子里去了,而宋崎因为明天一早要去隔壁市便也回屋休息了。

许睿帮着季恺城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物,而后他忽然想到什么,忙问季恺城:“你… …你到那边,住哪?”

季恺城冲他笑了笑,有让许睿宽心的意思,于是这个笑容表现得格外轻松的样子。

“不要担心,我肯定会有地方住。”

季恺城这趟过去,货款多半也收的艰难。宾馆他估计不会去住,毕竟他们如今生活在这个出租屋也在省吃俭用。

许睿看向门外停的那辆二手皮卡车没有说话,然而心底的苦涩却悄无声息地弥漫到了口腔。

季恺城扳过他的肩,看着他的脸轻声道:“真的别担心,我能照顾好自己。”

“而且我又不是第一次出远门。”

“可那能一样吗?”许睿想说那时他们身上有钱,即便季恺城走到天涯海角,他只会牵挂而无需担心。

他一想到季恺城那么高的个子缩在皮卡车上狭窄的驾驶舱内休息睡觉,铺天盖地的难过便将他的胸口压得沉甸甸的。

“一样的。”季恺城看着他说,“你就当我们现在是刚来海市的那个时候,或者刚从农村里出来去新阳县的时候,我们那时候一样没什么钱。”

许睿垂着眸闷着声音说:“可那时候就算没钱,我们也会找地方住。”

“现在也会。”季恺城保证,“我累了一定会找地方住。”

许睿心里清楚,季恺城不过是安慰他的话。可他能怎么办呢?他只能选择去相信他的保证,这样才能让彼此都释然一些。

季恺城要走了,他抱了会儿许睿后,又走到床边抱了抱儿子。

亿万伸手去抓他的脸,奶声喊着“叭叭。”

“嗯。在家听爸爸的话。”

放下了儿子,他又交代了许睿几句。

无非是收货款时,如果实在收不到也不要和人起争执,安全最重要。

几句叮嘱反反复复,他才拎着包不舍地坐上皮卡车。

许睿站在门口,目送皮卡车越行越远,直至消失在夕阳余晖中。

季恺城走后,第二天宋崎也走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许睿便独自在海市收货款。

亿万渐渐地也适应了跟着兵兵强强的生活,只是快到九月份的时候,兵兵强强却得回老家上学了。

刘大飞看着许睿眼睛下面的乌青,便提议辞掉工作,在出租屋里帮忙带亿万。

喊杨小明夫夫来海市,结果没干一年又颠簸,许睿已经够内疚了。他们两口子还有一家老小得养活,哪能再连累人家。

“大飞哥没事,以后我自己带亿万。”

刘大飞问:“你怎么带啊?整天在外面跑,亿万哪吃得消?而且你收货款万一跟人起冲突了,那多危险。”

许睿苦笑:“其实也没啥危险的,我这几天一分钱都没要回来了,哪来的冲突。”

刘大飞听了一个劲叹气。

“大飞哥你放心,真没问题,而且他跟着兵兵强强,现在懂事多了。”

刘大飞心里也清楚许睿的执着,知道许睿的顾虑,便没再提了。

幸好九月份天气没七八月那么燥热,早上起床吃过饭后,许睿便给儿子穿好衣服。

亿万得知能跟着许睿出门,可把他给高兴坏了,还在穿鞋就已经手舞足蹈起来。年纪还小的孩子,不太懂生活艰辛,对他来说,爸爸可以陪伴,就是最大的快乐。

“出去后要听话知道不?”许睿给他把凉鞋的带子扣上,“爸爸谈事情,你就坐在旁边不能闹。”

亿万忙不迭点头,等到凉鞋一穿好,他就张开手迫不及待要抱。

许睿抱着他走出房间,接着关上门。

自从新天地的名牌店生意爆火后,海市市中心一些中高端的店铺便跟他们合作。于是工厂生产了几批相对于新天地而言,档次稍低一端的货供应给他们。

可如今那些店铺反而是最难追回货款的,今天估计又得蹲一天,这些老板们也愈发狡猾,索性就不出现,而店里的营业员只是上班的,许睿为难她们也没用。

临街的那家店铺,许睿来过几趟。隔壁店卖副食品的老板娘都眼熟这个小伙子了。

看到小伙子今天还带了儿子过来,又见小孩长得白胖可爱,便让许睿他们坐在门口的板凳上,顺便切了片西瓜给小孩吃。

许睿连声道了谢,接着把亿万放到板凳上,让他坐着啃西瓜。

可刚放下没一会儿,就看见那家服装店的老板出现了,于是他让儿子坐在板凳上等着,要不然抱着小孩谈事情也不方便。

“你别乱跑知道不?”许睿一再回头叮嘱,“爸爸谈事情去,就在旁边的店里面,我很快就回来,你记住不许乱跑。”

说着他又拜托老板娘,让她帮忙照看下。

老板娘挥挥手让他放心。

许睿走后,亿万虽然听进去了他的话捧着西瓜乖乖坐着,可小脸始终紧绷着,两只眼睛紧紧盯着隔壁的店铺。

而西瓜也没心思啃了。

老板娘看这小孩儿有趣,忙完后便从柜台后走出去蹲下身逗他。

“叫什么呀?”

亿万仿佛没听见似的,眼睛一刻都不敢松懈。

老板娘笑着指隔壁的铺子,“你妈妈在隔壁呢。”

亿万这才有反应,他喃喃道:“叭叭… …”

“怎么把妈妈叫爸爸啊?”老板娘托了托他手里的西瓜,“快吃,你妈妈马上就过来了。”

亿万听了,这才放心地继续捧起西瓜啃,一片西瓜太大,他得用两只手抓着,一口啃下去,脸蛋上鼻子上全是红色的瓤。

他一边啃着一边仍旧盯着隔壁的铺子。

起初还能看到许睿的身影,可后来一眨眼,就看不见了。

亿万顿时吓得眼睛都呆了,可许睿让他坐着不许乱跑,他就只能把半个身体都往外倾斜着去看。

但还是没看见许睿,甚至都听不见许睿的声音了。

亿万焦虑得不行,可在陌生的地方他又害怕,没敢大哭,只是瘪着嘴,鼻子里小声呜咽。

“不哭啊。”老板娘赶忙哄他,“喏,你妈妈不是就在那么。”

亿万含着泪花,顺着老板娘给指的方向看过去,直到看见许睿走出来。

他顿时吭吭出声,眼泪哗哗滚下来。

许睿刚跟着服装店老板去取货款了,结果出来就看见儿子哭,他吓一跳。

“怎么啦怎么啦?怎么好端端哭了?”他赶忙过去抱起儿子。

老板娘笑着说,估计小孩没看见你人影,所以吓哭了。

“这脾气倔得哦,我说你在隔壁,让他吃西瓜,他非得盯着。”

许睿听着老板娘描述亿万那副模样,觉得好笑的同时又不免心酸。

他给儿子擦了把脸蛋,“好了别哭了,快把西瓜吃了。”

亿万这才坐在许睿的臂弯里继续捧西瓜啃。

第119章

季恺城一走就是半个月, 中途没回来过,不过他带了陈默留下的bb机,许睿倒是联系过几次。

季恺城虽然在电话那头语气轻松, 可隔着电话线,许睿也能听得出他有多疲惫。

宋崎回来了, 带回几笔货款。他人也憔悴得很, 从前在许睿的印象里, 一直都觉得宋崎是细皮嫩肉小白脸类型,可没想到半个月过去了,下巴上竟然也冒出些青色。

如今吃饭都是和杨小明夫夫一起, 反正谁有时间就谁做饭。

晚饭后,许睿和宋崎坐在桌前算着这段时间收来的货款。

“季恺城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许睿手里的笔在薄子上刷刷写着, 头也没抬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唉, 就算回来估计待不了两天又要走。”

宋崎问他:“陈默那边能探视吗?”

“我前些天去了趟, 但是只能亲属探视, 我就只能回来了。”许睿说着又惆怅叹气, “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宋崎沉思了几秒,问:“能不能让何律师帮我们?”

许睿觉得可行, 他忙点头道:“那我明天去找何律师, 顺便把淮南路那家货款收了。”

“那家还没收到吗?”

许睿心烦道:“这家最麻烦了,我跑好几趟都没见着人。我打算明天一大早就过去蹲着, 我就不信从早蹲到晚还蹲不到人!”

“那家还剩多少货款?”

“两万块。”

宋崎说明天和他一起过去收。

许睿见他清隽的脸上透着浓浓的倦意, 便蹙眉道:“哎,你就好好先休息着吧。我只是说明天去蹲蹲看,能不能蹲到人还说不准,万一白跑一趟呢?”

宋崎道:“万一蹲到了呢?跟那种扯皮的讨债, 多个人会保险点。”

宋崎这人虽看着柔顺好说话,但骨子里却是执拗的,许睿便没再拒绝。

“行吧,那就明天一起过去蹲着,我就不信逮不着那个王八蛋!来来来,咱俩把剩下的货款再算一遍。”

许睿和宋崎在忙,亿万就自个在边上玩。自从兵兵强强教他画画后,他最近小汽车都不热衷了。

伸着手要桌上的铅笔,许睿便给他搬了条高凳,然后让他坐在板凳上画画。

其实亿万哪里真是画画,铅笔都握不好,只会五根手指头一齐抓着,在纸上刷刷刷一通乱涂。

画了点后,又抓着纸张给许睿看:“叭!”

许睿边忙边敷衍着:“嗯嗯,好看。亿万听话,自己再画几张。”

亿万听了又高兴地埋头画画。

后面涂了大半个小时困了,就从板凳上起来,接着踉跄地扑在许睿的腿上。

“叭叭… ”

“怎么了?”许睿低头看了眼扭着身体,哼哼撒娇的儿子,“不画了,要睡觉了?”

亿万张着手要抱。

许睿抱起一个劲揉眼睛的儿子,将他打横抱在怀里,哄道:“好好,爸爸抱你睡觉,快睡… …”

见儿子手里还抓着铅笔,许睿抽出笔放桌上,接着轻拍着他的屁股,渐渐地亿万的眼睛阖成了两条小缝。

许睿和宋崎货款算到了九点钟,住在平房不比之前住工厂热闹,加上位置偏,门口不远处是田野,所以天一黑就显得格外冷清。

没过多久,宋崎回他自己屋子睡觉了,许睿把儿子放床上,又轻轻地去拿了毛巾过来,给儿子把脸和手都擦了一遍。

第二天因为要和宋崎一起过去蹲点,所以一大早就起来了,然而他稍微一动,亿万也睁开了眼睛,接着小脸睡意惺忪地望着许睿。

看到儿子这样,许睿心底有些酸意,他连人带被将儿子裹怀里,先在床上继续靠了会儿,而后跟他商量:“爸爸等会要出门办事了,今天刘伯伯休息,你去和刘伯伯再睡一会好不好?”

和所有这个年纪的小孩一样,即便这样的生活如今成了日常,可亿万在听到许睿要出门的话,还是会闹两下,不过也只是轻声吭吭两下。

许睿用手指给他梳了梳睡了一夜而蓬乱的头发,望着他和季恺城愈发相似的脸轻声道:“今天先跟着刘伯伯,等爸爸办完事回来给你去看汪汪狗。”

他们所住的平房前头是镇民的自建房,那户家里的母狗生了几只狗崽,许睿带亿万去看过一次,亿万看着那几只胖乎乎的小狗崽欢喜得不行。

果然一听到这话,亿万原本耷拉的眼睛都刷地亮了。

“汪汪!”

哄好了儿子,许睿便抱着他走到隔壁,敲开了刘大飞他们屋的房门。

把亿万交给刘大飞后,许睿便和宋崎匆匆去了淮南路。

他俩去得早,那家店铺还没开门。这回许睿学机智了,不在他们店门口蹲着,而是隔了马路在对面的巷子口。

那家店开门后,俩人便一刻都不敢松懈,要是站累了就蹲一会儿,或者眼睛盯累了,俩人又轮流站岗。

尽管蹲得腿脚都麻了,可现在秋高气爽,比起之前九月份那简直好太多,至少站几分钟汗不用流得跟瀑布一样。

许睿蹲得小腿发麻,他站起来捶了会腿,然后问宋崎现在几点钟了。

宋崎垂眸看了眼手表,说九点半了。

“律师所应该上班了,我得去找何律师。”

宋崎点头:“行,你去吧,我在这儿继续蹲着。”

“嗯。”许睿说他快去快回。

他们唯一的一辆二手皮卡车被季恺城开走了,所以基本上现在出门,去远的地方坐公交车,一两公里路就全靠两条腿。

还好律师所不算远,许睿连走带跑花了二十几分钟就到了。他询问了一楼的前台后,跑上楼找到了何律师的办公室。

何律师坐在办公桌后看文件,听见敲门声他抬头,看见门边站立着气喘吁吁的许睿。

“小许,你这么早来?”何律师吃惊了下,接着请他进办公室,“来坐。”

说着要去给许睿倒茶,许睿刚屁股坐下又忙站起来,“不用何律师,别这么麻烦。”

何律师见许睿不停推辞,便也不再客气了,他重新坐回椅子上。

“是为你朋友陈默的事吗?”

“对对。”许睿连连点头,“就是我前阵子去监狱探视,但那边只能亲属才能申请,可陈默… …他没亲属,所以想问问你能不能帮我们?”

“这个恐怕是不行,监狱那边有他们的规定。”

“那… …那还有其他办法吗?”

何律师接手了他们的案子,也了解了这几个年轻人的创业历程,他是十分欣赏这样有干劲又无畏的年轻人。

见许睿焦急的神色,何律师沉思片刻,“这样吧,我周五要去那边办事,我可以帮你们传话怎么样?”

“好!”许睿忙不迭点头。

何律师拿过桌上的笔,笑道:“事情太多我记不住,你说我在本上写下来,到时去见陈默,我就把本子上的内容给背下来。”

何律师幽默暖心的话语说的许睿又是连声感谢。

只是他有不少的话,可现在想交代的多了反倒不知道能说什么了。

自从出事后,许睿便不时想到陈默从前的样子。

翘着二郎腿坐在厂房的椅子上抽烟,然后扬起眉开大家的玩笑。那么洒脱桀骜的笑容,仿佛天大地大,他都能尽情纵横。

每每想到,心中对陈默的愧疚便无可抑制地涌上。

何律师看着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坐在宽敞的办公桌后揪心地锁着眉,他竭力垂下眸掩盖眼内的伤感。

“小许,没事慢慢说,我这会儿没其他事。”

许睿涨红着眼冲何律师难为情地笑笑。他缓了缓自己的情绪后,才张开口。

“呃何律师… …你就帮我带话说… …说我们现在…挺好的,让他不用担心。”

他说完一句,盯着何律师的笔在本子上记下。

“呃,告诉他我们会想办法把他弄出来的。”

“让他注意自己的身体。”许睿不知道那里面具体是什么样,他只知道那次仅是在拘留所里待了几天就足以让人崩溃。

他没法想象生性那么热爱热闹的陈默在里面该有多煎熬。

“还有… …”许睿深呼吸了口气,将弥漫到喉间的苦涩压制。

“让他别被人欺负了。”

说着他抱歉地冲何律师笑了笑,“我是不是交代的太多了?”

何律师笑道:“没事,你说你的。”

许睿又继续想了想,而后说没其他的了。何律师点头,“那行,我就把这些交代给他,周五下午你能过来不?大概四点钟。”

许睿连连点头,忙道:“能来能来!我周五下午一定来!”

“那行。”何律师合上本子,问刚要起身的许睿,“季恺城前几天给我打过电话。”

许睿一愣,接着坐回椅子上忙问:“他说什么了?”

“就是给你们介绍法院人的事。”

许睿紧盯着何律师问:“那…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跟法院的人接触啊?”

“这个得安排时间,到时我会通知你们。”何律师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许睿一眼,“我给季恺城说过得跟法院人打好交道,你们应该能理解我的意思吧?”

许睿忙点头道:“懂懂!我和季恺城,我们都懂!我们会准备好的。”

何律师又问他们工厂店铺停业后都在做什么。

许睿一五一十告诉他,说他们目前在收货款解决罚款和赔偿的事。

何律师沉默了片刻,而后问许睿:“接下去你们怎么打算?”

许睿摇头:“最近事情太多了,暂时大家都挺乱的,没想太多。”

何律师犹豫着给许睿说:“除了收货款,没有经济来源可不行。尤其打点法院那边… …恐怕。”

何律师压低声:“得不少。”

见许睿渐渐地将眉深拧,而后沉默着点了点头,接着朝门口走去,可走到门边时却止住了脚步。

何律师疑惑地看向许睿。

许睿身体没动,只是转过头。

“何律师… …”

许睿看着他,明明眼睛内布满鲜红的血丝,看上去十分憔悴,可眼神却坚毅又郑重。

“何律师谢谢你帮我们,帮我转告陈默,无论如何,不管多困难,我们一定会想办法。”

何律师点头说:“你放心,我会转告他的。”

许睿朝他深深鞠了个躬,接着关上办公室的门跑下楼。

他大步跑在街道上,与熙攘人群擦身。是的,他们一定会想办法。就像当初他们困在小出租屋里为创业的第一笔资金发愁时,陈默在早晨带着他所有的积蓄而来那样。

他那么奋不顾身,毫无畏惧。

许睿狠狠抹干眼眶里的湿润,在这座充满希望却又能随时令人陷入绝境的城市中奔跑。

宋崎还在巷子口守着,他看见许睿远远地跑过来,忙起身。

等到许睿跑到跟前,他忙问:“怎么样?何律师能帮我们进去探视吗?”

许睿双手撑着膝盖细密地喘着气,他吞了吞唾液摇头道:“不能,不过何律师可以帮我们带话,我跟他说了。”

“那也好。”宋崎点点头。

许睿调匀气息后,靠在墙上问宋崎:“有看见那个王老板吗?”

宋崎说他连厕所都没上一直盯着,也没见到人影。

“那王八蛋有一辆崭新的皮卡车,你多观察店门口的马路边有没有车通过。”许睿骂骂咧咧道。

“什么颜色?”

“一辆银色的皮卡车。”

“好。”忽然宋崎问,“要是逮到他,他不肯还钱怎么办?我是说万一我们死缠烂打,他都不肯给钱怎么办!”

“操了!”许睿怒骂道,“那我他妈就揍他一顿!揍得他跟孙子一样!”

看着许睿凶神恶煞的表情,宋崎瞪大眼忙提醒他:“你可别啊许睿,我们已经进去了一个了。而且你要是也进去了,那亿万怎么办?季恺城回来我怎么给他交代?”

许睿瞧宋崎吓成了鹌鹑,摆手道:“唉,我就发泄一下随口说说的,你还当真了。”

“要是死缠烂打他都不还钱,那我就买通他店里的营业员,找到他家地址,然后我每天就在他家门口打地铺烦死他。”许睿开着玩笑。

宋崎忍不住笑了,他说:“我们搞得好像间谍一样。”

“间谍?”许睿郁闷哼笑道,“我现在都感觉跟孙子一样,要个钱低声下气赔笑脸,难怪大家说欠钱的都是大爷。”

俩人蹲了一个上午,到了中午肚子饿了,许睿便和宋崎说他俩轮流去吃午饭。

往巷子里走两步就有面馆,宋崎让许睿先去吃,吃完回来再替他。

“行!那我吃快点。”许睿说着走进了边上的一家面馆。

等面条上桌后,无所谓味道如何,能填饱肚子就行了。

“老板!”许睿跟老板打招呼,“你再下一碗面条,等会我朋友进来吃。”

老板:“行!”

许睿狼吞虎咽扫光一碗面后,去付了他和宋崎的钱。

走出面馆,宋崎蹲在路口。许睿走上前拍了下他的肩,“去吧,刚好你进去面能吃了,钱我已经付过了。”

“嗯好。”宋崎撑着发麻的膝盖站起身,他松动了下僵硬的筋骨。

正要转身时,随意再往马路对面的店铺扫了一眼,他蓦地睁大眼。

许睿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宋崎的身影如风一般穿过了马路,留下一声大吼:“是不是那辆皮卡车!”

许睿顿时一激灵,猛地定睛一看,对面店铺门口的银色皮卡车上,下来一名大腹便便的男人。

许睿立马拔腿朝宋崎追了过去,可来往的车辆穿梭着,他只好一边规避一边眼睛焦急盯着那边。

宋崎已经和那名老板在说话了,隔着嘈杂的车流声,许睿听不清。

他只能从宋崎和那名老板推搡拉扯中判断,估计那老板又耍无赖,而宋崎面红耳赤在争论着。

许睿当即火气就上来了,宋崎那样的怎么斗得过蛮横老赖,他过去非揪着那老赖的脖子让他还钱。

“让让!麻烦让一让!”许睿跑到对面,拦停穿梭的自行车。

可还没冲到店门口,就见老赖对着宋崎骂骂咧咧地上了皮卡车,宋崎欲拉拽,却被老赖的营业员们给扯住了衣服。

“操!”许睿隔着几十米怒骂着冲过去,“王八蛋!你他妈给老子站住!”

然而等他冲过去时,只摸到了皮卡车的铁皮,眼睁睁看着皮卡车缓缓驶出去,他正要气得追上去踹两脚。

“小伙子,有话好好说啊。”老赖的员工们又见来一个,都纷纷从店里出来。

“给我让开!”许睿狠狠推了一把拉拽他的员工,刚迈开腿,眼角余光却骤然瞥见一道影子凌厉地闪了过去。

等他看清时,就已见宋崎一把紧拉住了车门把手,接着不停拍打窗户大喊:“王老板!还我们货款!”

“王老板!王老板!”

王老板透过车窗在里边怒骂,他着急甩开宋崎,便猛打方向盘,踩下油门。

他多半认为车子启动,这个抓着门把手的小伙子就能知难而退。

包括许睿也是这样认为的,因为即便性格刚猛的自己,也不敢贸然行事。

可宋崎没松手,哪怕皮卡车驶入车道,他依然没松手。他死死抓着车门把手紧跟着,随着车辆速度慢慢增快,他只得被迫一只手。

事情发生太快,就短短的几秒。甚至在一秒之前,许睿脑子里还在想,等宋崎松开手后,他再过去和他重新想办法。

等到四周人惊呼声响起一片,许睿瞳孔轰然一震。

“宋崎!”他心惊地重重甩开纠缠的店员,边嘶声呼喊边冲出去。

“宋崎!!!”许睿目眦尽裂,呼啸的风灌入耳内,夹杂着呼之欲出的心跳声震彻耳膜。

“宋崎!!!宋崎放手!!”他大喊,霎时间,无尽的恐慌伴随着前方的景象如海啸般冲击着他所有的思维感官。

宋崎已经没法再用腿紧追了,他被拖着滑行一路,鞋子与坚硬的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响声。

他死咬着牙,即便身体已倾斜,被不平路面的异物撞击,也仍不肯松手,霎时间手臂上形成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车内的老赖没料到宋崎这个举动,他当即被吓得踩下刹车。

“宋崎!!”许睿失魂落魄地追上来,膝盖一软跪倒在宋崎边上。

宋崎仍抓着车把手,眼睛痛苦地紧闭着。

许睿颤抖着手托起他的肩,当看见宋崎被磨破的裤子和血肉模糊的大腿时,眼前便一阵恍惚,几乎连呼吸都窒住了。

“你怎么样?怎么样啊宋崎… …”许睿抖着手却不敢去触碰,他的手只能无措地在半空中。

宋崎深深皱了下眉,而后痛苦地睁开眼。

他低低地喘着气,侧头看向双眼血红的许睿。

接着他又慢慢转过头看车门,“钱… …”

他竭力说话。

“钱… …”

许睿恍然回过神,他强忍着湿润的泪意,扭过头朝车内人愤怒咆哮。

“还钱!!!还钱!!!”

他颤抖着剧烈作响的牙齿,脖子的青筋根根爆起,他大声咆哮着,咆哮着心底涌上的辛酸与惊悸,眼泪疯狂顺着脸颊淌下。

他嘶吼:“还钱!!!”

人群从四周围过来,纷纷指责车内人,老赖无奈打开车门,他也被吓惨了,哆嗦着手翻皮包。

“哎呀我真是… …许老板宋老板,你们真的是… …哎呀,我也不知道宋老板会追上来,钱,钱给你们… …”

“两万块… …再给你们两千块… …这事儿是我不对……”老赖取出包里的一沓钱,放许睿手上,想了想他又说,“真对不住,我刚真想着宋老板会松手的。唉真对不住,赶紧的赶紧的,上车送你们去医院。”

亲眼看到货款收回,宋崎这才安心。许睿赶忙托起他,小心地扶他坐进车里。

到了医院后,医生作了一系列的检查,万幸的是,除了手臂腿磨伤得严重,其他没大碍。

宋崎胳膊,膝盖,腿上缠了一圈圈的纱布,脸上下巴,也涂了碘伏。

“许睿,我们回去吧。”既然只是皮外伤,宋崎也不想待在医院里了。

他抬起眸,却看见许睿一双被血丝充斥的眼睛。他从来没见过许睿的这个样子。

眼内是浓郁得化不开的伤心,最后变成心惧未平的愤怒与无奈。

“两万块… …”许睿大声朝他吼,“就两万块!值得你这么拼,拿命豁出去吗!?”

可宋崎却只是红着眼望着他沉默了片刻,最后露出一口洁白的牙笑了笑,他说:“值的,陈默还等着钱,我们也需要钱。”

“许睿,我们需要这两万块… …”

“而且还多赚了两千,很划算。”

宋崎越是轻松带着安抚的笑容,却越是叫许睿心里难受。

他看着宋崎,从前那么单纯那么无忧无虑的一个人,没有野心,这辈子想的生活也只是在棉纺厂安稳上班,成个家,然后平淡过一生。

虽然后面家里发生变故生活被迫动荡,但怎么也不该是今天这样浑身布满了伤痕。

看到身边的兄弟们一个个遭受磨难,许睿蹲下身,眼眶再也承受不住眼泪。

宋崎有些无措地看着蹲在地上的许睿,看着他不断颤抖的肩和压抑的哭声,喉咙里也梗得难受。

“许睿… …”

许睿吸了吸鼻子,含着浓重的鼻音,“都别再出事了。”

宋崎哽咽道:“嗯……”

宋崎执意要回去,问过医生也允许后,许睿才扶着一瘸一拐的他回到了出租屋。

刘大飞正在门口拿炉子做晚饭,亿万站在他边上仰着头叽里咕噜跟他说话。

“好好好,亿万厉害哟,快,让伯伯先炒菜。”刘大飞哄完小孩后,听见许睿喊他。

“大飞哥。”

刘大飞扭头一看,看到被许睿搀扶的宋崎后,顿时吓一跳,他忙放下手里的锅铲迎过去。

“怎么了啊?宋崎你这是怎么了?”刘大飞满眼担忧。

“大飞哥,先把他扶进屋去床上躺着。”许睿来不及和刘大飞解释,也来不及顾得上儿子,只能任由他自个踉跄着扶着墙跟在后头。

“哎哎。”刘大飞忙托起宋崎的另一条胳膊,俩人将他扶进屋子。

见许睿和刘大飞小心谨慎的样子,宋崎笑着让他们放宽心:“真没事,而且都擦过药了。”

许睿和刘大飞讲了事情经过,刘大飞听完气得破口大骂。

看着床上宋崎这副模样,刘大飞既心疼又愤怒:“没事也给我好好躺着!这段时间吃喝拉撒我和你小明哥来照顾。”

宋崎哭笑不得。

亿万刚才听到许睿的声音,看见许睿回来高兴得哇哇叫,可看到宋崎受伤,许睿和刘大飞忙前忙后,他也没叫了。

他小小一只站在床边,拧着眉毛盯着宋崎的膝盖。

许睿提醒他:“你宋叔生病了,你小心点别碰到他。”

亿万盯着宋崎膝盖上缠的一圈纱布,走上前两步,伸出手指头小心翼翼地去碰,碰一下又缩回手。

他能理解生病的意思,宋崎和陈默是除了许睿和季恺城外,他最熟悉的人。

于是亿万的眉毛拧得更深了,一张小脸紧张地绷着。

宋崎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着轻声道:“亿万没事,宋叔不要紧。”

宋崎受了伤,刘大飞无论如何都要去买点菜回来给他补补,宋崎在床上喊他:“大飞哥,吃点清淡的,鱼虾我现在也吃不了。”

在新阳县的棉纺厂,认识宋崎这么久,刘大飞心疼得不行,他只好叹气说等伤好了,再好好补。

刚才刘大飞的菜炒到一半,许睿便过去帮他忙。杨小明上晚班,晚饭就他们几个人吃。

许睿盛了一大碗的饭,没让宋崎下床,以免走动摩擦腿上的伤口疼,他夹了菜,拿了只勺子,让宋崎在床上吃。

而他和刘大飞今晚就坐在宋崎的屋子里面吃了。

刘大飞和杨小明得上班,宋崎受了伤,许睿留在出租屋里照顾了他两天,两天后,他便一个人出去继续收货款。

宋崎想要从床上起来,许睿赶紧让他歇着:“你就别动了,下地腿都站不直怎么去收货款?你就在出租屋帮我带亿万,其他事先别操心好好养伤,反正我收完今天的也差不多了。”

宋崎也明白许睿的意思,能收的都收回来了,收不回来的就算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也无济于事。

宋崎点点头,说:“那好吧,那你自己注意安全,你可别… …”

许睿觑了眼他,哼笑道:“你当我是你啊?那么英勇无畏。”

“那就好。”宋崎笑了,而后他想到什么,问许睿,“今天何律师是不是去探视了啊?”

“是啊,他让我傍晚去办公室等他,正好我收完款就过去。”说完后,许睿拿出背包,收拾了下各种合同文件。

收拾完后背起包,将儿子牵到宋崎的床边,然后对他说,“好好听你宋叔话,爸爸晚上就回来。”

“嗷!”亿万点点头。

许睿揉了把儿子柔软的头发,又仔细叮嘱了几句,然后朝宋崎道:“我走了啊。”

从前许睿在海市待大半年都不熟悉街道,收了几个月的货款后,几乎把海市大街小巷都钻了个遍。

白天又来回奔波了好几个地方,跑到鞋底板都觉得磨薄了一层。他跑累了就跟流浪汉似的,随便找个地方休息片刻,脱下鞋一看,难怪老感觉脚底不舒服,原来鼓了个大水泡。

“我靠… …”许睿抓着自己的脚看了看,愁道,“别给我破了啊,要不然路都没法走了。”

算了,要是真撑不到回去的路上就破了,那他大不了瘸回去,他重新把鞋穿上。

早上出门带了亿万的水壶,他摘下背包取出水壶和包子。包子是早上早饭摊买的,现在天气凉了,包子一口咬下去也冒着丝丝凉意,胃里的暖气仿佛也跟着消失了。

那天何律师说法院的人得打点后,他们一群人更加紧衣缩食了,最主要现在不知道能做什么,他想了想,打算吃完东西去给季恺城打个电话。

吃完包子,他便跑去路边有电话机的小卖部。然后拨了陈默的bb机号码,转接到客服那。

一般情况下,季恺城收到信息,会在半小时内给这个电话机号码拨回来。

于是许睿站在电话机旁边焦急等着,因为总有人过来打电话,他生怕被占线耽误了接季恺城的电话。

幸好,季恺城的电话很快来了。

“你在哪?”

季恺城说他在海市的隔壁虞城,今天晚上会回来。

这可把许睿高兴得不行,许睿告诉他:“我前几天去找何律师了,他说帮我们给陈默带话,我傍晚过去律师所。哦还有得打点法院的人… …”

“我知道。”季恺城在电话那头说,“何律师会安排时间见面吃饭。”

季恺城的酒量不行,虽然许睿自个也上不了台面,他和季恺城都是高中生来到这个世界,哪打过这些交道,不过两个人总归可以互相帮衬着点。

他跟季恺城说:“到时和法院的人吃饭我跟你一起去。”

不知道是不是许睿在路边太吵的原因,电话那头仿佛沉默了瞬,等他听清时,季恺城说了句好。

挂掉电话后,这些天积压的事仿佛轻松了一些,只要季恺城回来,那么就多了个商量的人了。

上午还有阳光,下午天空阴霾。在许睿赶去律师所的路上冷空气就来了,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叶在冷风中簌簌作响。

“何律师。”许睿敲开律师所的办公室门。

何律师在等他了,他告诉许睿已经把话带给陈默了,又讲了今天探视时候陈默的状态。

许睿忙问:“他怎么样?”

“精神挺不错。”何律师让他放心,“我告诉他你们一定会想办法,他说你们不愧是他的好兄弟,够义气,这辈子没白交你们这帮朋友。”

这是陈默能说的话,许睿听了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既得到些许宽慰又隐隐泛起苦涩。

“他还有其他话吗?”

何律师:“就问了你们每个人的近况。我按你原话给他讲你们都挺好。”

“那就行!”许睿感激不尽再三道谢。

“小许,你待会是直接回家去还是怎么?”

听到何律师突兀的问话,许睿怔了两秒,他说待会应该回家。

何律师笑着颔首说:“天气不好是该早点回去陪孩子。”

“哎好,那我先走了啊何律师,今天实在太谢谢你了!”

“没事。”

今天算得上是许睿这段时间来最高兴的一天,得知了陈默的消息,季恺城也会回来。所以即便是阴雨连连的天气,心里头也不似以往那么沉重。

本来天气不好打算早点回去,现在趁着精神还算轻松,干脆再跑一个地方,要是收不回来货款,也就算了。

只是事情一办又到了八点多钟,收回货款后,他急匆匆跑去赶公交车。

因为下雨天,所以公交车站点也格外冷清,稀稀拉拉就几个人撑着伞。

许睿没带伞,于是跑到路边的店铺屋檐下等车。

再往前走是一排饭店,许睿看着闪烁着霓虹灯,人来人往的饭店,心中有些感慨。

在去年,他们全厂人就是这么热热闹闹去新天地的高档饭店,坐在落地窗前描绘未来蓝图。

那个时候意气风发,开怀畅饮,可仅仅只过了一年不到,生活已是翻天覆地。

许睿收回视线,然而就短暂的一瞥,他的目光便滞住了。

张灯结彩的饭店内出来几个醉醺醺的男人站在门口聊天,其中包括何律师,而站在他边上那个身材颀长的身影却是许睿再熟悉不过。

他见过季恺城许多种样子,却唯独没见过眼前这样。

季恺城家境优渥,成绩斐然。他生来便是那么骄傲,即便来到这个世界,一路上历经磨难,可他始终保持着他挺直的脊背。

可此时此刻,他却微微低下头,他给人递烟,恭敬帮人点火。

在这个本该肆意骄傲的年纪,低下头颅,学着社会上的人情世故,如同为艰苦生活打拼的寻常男人那样,与人攀谈。

许睿忽然明白在自己提出一起去饭局时,他的沉默,也终于明白何律师突兀的问话。

因为季恺城宁可选择失去他的骄傲,却也要维护他的。

那边分明谈笑风生,可季恺城眼底的无奈却如同冷夜的雨丝,穿透了许睿的外套钻进骨头里,刺痛着心脏,许睿眼前视线一片模糊。

送走法院的人,季恺城便急步走到路边的一棵树下。

“没事吧小季?”何律师赶忙跟过去扶住他,“这帮人太能喝了。”

季恺城皱眉一手撑在树干上,他朝何律师挥了挥手示意没事。

他缓了片刻,才勉强舒服了点。

“何律师,你先走吧。”

“你这样怎么行?你皮卡车停哪了?走,我送你回去。”何律师说。

季恺城跟他不好意思道:“我得等会儿再回去。”

何律师明白了,他笑着打趣道:“是怕回去一身酒气熏着老婆孩子吧?那你这酒气得散到猴年马月去了。”

季恺城笑了下,说:“没事,反正现在时间还早,我迟点回去。”

既然这样,何律师便只好让他注意安全。

何律师走后,季恺城在树底下撕心裂肺吐了,吐完后他靠着树干,紧闭着眼缓了片刻,准备去皮卡车里睡一觉,然而他刚抬头准备迈开双腿时,骤然怔住了。

季恺城忽然之间心中被巨大的难受充斥。

许睿在茫茫的雨雾中,就这么看着他。他又想起了那天,也是在这么寒冷潮湿的天气,许睿湿漉漉地站在棉纺厂的浴室门口,看上去那么凄凉。

季恺城的心狠狠窒痛了瞬,他步伐不稳奔过去,在闪烁的霓虹灯光中望着许睿被打湿的脸庞。

分不清是雨还是眼泪。

季恺城张了张嘴却艰难地说不出话。他将手轻轻搭上许睿的肩,指腹下是细微颤抖的幅度,每一次的频率都深深牵扯着他心底最细密的疼痛。

“你… …”他滚了滚喉结,“你上哪去了?”

许睿仰头望着季恺城苍白的脸庞和充满血丝的眼,他努力压制着不断上涌的酸楚,将它们压制在喉间,感受着隐秘的钝痛。

“收货款去了。”

“嗯。”季恺城垂下眼睫掩去了眸底些许情绪,他点点头,“怎么没有回家?”

“在等公交车。”

“车等到了吗?”

许睿没有说话。

季恺城望着许睿弥漫在眼眶中的水雾,渐渐地,他不忍再直视,而是将头低下。

沉重的叹气悄悄被路边窸窣的树叶声消散。

“许睿,你知道的,应酬都是这样。”

“要喝酒要抽烟… …都很正常。”

许睿好难过,明明已经喝成这样,他却还在担心被自己看到这幕而伤心。

“别哭… …”季恺城拭去许睿弥漫的眼泪。可许睿眼尾的泪被他擦干又潮湿。

许睿含着早已弥漫到鼻腔的泪,他用力点头,“我知道… …”

“我知道… …你要跟法院的人搞好关系,这些场面上的活儿你得去做… …”

可是… …这是季恺城,这是他的季恺城啊。

只是想到他独自一个人在雨夜的街头徘徊,便叫他心痛难忍。

“别哭… …”季恺城捧着许睿冰冷的脸颊,“许睿别哭。”

许睿一直点头,可眼泪却不断浸湿眼睛。

季恺城低声哄着:“我真没喝多少,我只是酒量不好。”

“嗯。”许睿抬起眸望着他,“季恺城,你以后能不能… …别一个人… …别一个人在路边。”

“好。”季恺城竭力压制心底蔓延的疼痛,指腹摩挲他冰凉的脸,“我答应你,以后不会一个人在路边,不哭了,我们回家。”

许睿用力吸了下鼻子,点点头:“好。”

季恺城已经站不稳了,他赶紧搀着他去皮卡车。

回到出租屋的时候,亿万还在宋崎的屋子里,杨小明夫夫也在。

听见门口的汽车声音,屋里人吃了一惊。刘大飞打开门一看,惊喜喊道:“小季你回来了啊!”

季恺城独自在外收账,在这样的冷雨夜回到灯光温暖的出租屋,见到这些亲近的人,心里也踏实了。

平时亿万看到许睿回来,是撒开腿奔向许睿的。可他已经太长时间没见季恺城了,一看到季恺城进屋,霎时间欢天喜地跟小喇叭似的叭叭叭叭踉跄着过去了。

季恺城尽管酒醉头晕,可还是一把抱起儿子紧紧搂进怀里。

他用力抱紧儿子,低下头贴着儿子的脸,深深地嗅了下,当闻到儿子身上暖暖的气味,仿佛连心里头也同样被温暖。

“喔唷,亲死了。”刘大飞在边上笑着逗亿万,“亿万,爸爸回来了,连伯伯叔叔都不理了是吧?”

季恺城眼里含着浓浓的宠溺笑意,低头看着儿子撒娇把脑袋不停往自己怀里钻,他摸了摸他胖脸蛋上薄薄的一层绒毛,说不出的满足。

许睿说季恺城喝酒了,要去给他烧热水。杨小明抢过他手里的水瓢说:“你今天也出去跑一天了,就好好休息,我跟你大飞哥去弄。”

许睿脚底板的水泡估计破了,鞋子里又被泡了雨水,确实不舒服,于是他回屋去换鞋。

这时,季恺城才看到宋崎走路姿势不对,他问怎么了?

宋崎笑着说:“没事,就是不小心弄的。”

“哪是不小心!”许睿换完鞋回到屋子里,他想起那天的事仍心有余悸。

季恺城听完过程后沉默了许久。

“宋崎,以后不许再这样了,我们大家都要好好的。”

宋崎点头:“好,我知道。”

亿万从季恺城回家到现在都粘得不行,回到他们的房间后连季恺城坐在桌前记账目,他都不肯从腿上下去。

季恺城算着账目,偶尔垂眸,便看到儿子仰着肉乎乎的脸蛋也在看他。

“叭叭… …”见季恺城投过来的目光,亿万顿时高兴地咧开嘴巴,露出白嫩嫩的小牙齿。

“嗯。”季恺城腾出手,笑着摸了把儿子的脸蛋。

许睿坐在桌子的一边,也在盯着季恺城的脸看。昏黄灯光下,季恺城纤长的睫毛投落阴影,隐去了眼下因疲惫而呈现的青色。

“你跑多少地方了?”

“七八个。”季恺城知道许睿关心,他勾起嘴角笑了下,“有好好吃饭,也有好好休息。”

“你还要走吗?”

“嗯。”

“什么时候走?”

季恺城看到许睿不舍的眼神,他沉默了几秒,接着慢慢开口:“早上就得走了。”

一瞬间,许睿眼里的光暗了下去,他垂着眸没说话。

季恺城见他这样,握住他的手,“你知道的,有些款一趟收不回来,我必须得再过去。”

许睿当然知道,他仅仅只是在海市收款就已经累得够呛,更别提季恺城要在那么多城市。

“今天是何律师通知我晚上请法院的人吃饭,所以我才能回家睡一晚。”

“早上几点走啊?”

“虞城那边约好上午九点收货款,所以我五点半就得走。”

“五点半… …天都没亮。”许睿难受道。

季恺城紧握着他的手,看着他笑了下,“等货款收得差不多了,就不用到处跑了。”

许睿抿着唇没再说什么了。

杨小明和刘大飞为了能够照应他们,一边上班还得一边腾出时间。宋崎也为能尽早摆脱他们的困境而受伤。

大家都在努力着,他又如何能让季恺城停下脚步。

季恺城当然也不会停下。

许睿松开紧抿的唇,只是说:“那你明天早上出门多带点衣服,现在天气凉了,你别感冒了。”

握住手腕的手慢慢收拢,季恺城看着他说:“许睿,你也是。”

季恺城把许睿和宋崎收到的账全算完了,许睿见他把钱分成三份。

季恺城告诉他,一份拿去交罚款和赔偿金,一份打点法院人,最后的那份,得攒起来做生意。

说到做生意,许睿问他:“我们还能做什么生意?”

其他的生意他们不擅长,况且手里的每一笔钱都得谨慎着用。

季恺城一时半会也有些迷茫,只能告诉许睿,先攒着,看看还有什么机遇。

许睿问他:“我现在海市这边款收得差不多了,我要不要出去摆摊啊?”

“别摆了,现在海市都在建设新城市面貌,摆摊三天两头要被城管赶太累了,等我在外地收完款回来再商量吧。”

“好吧。”时间已经不早了,季恺城明天一早就要出发,许睿便打热水给儿子擦了把手和脸后,抱上了床。

季恺城觉得他已经有很久没跟许睿儿子睡一起了,明明每天都渴望的事,如今实现却反倒不舍得就这么睡过去了。

关灯后,他翻了个身抱紧许睿,他把脸深深埋在许睿温热的脖颈处,感受着细微的脉动。

许睿听着身边略带沉重的呼吸声,尽管他有许多的话想跟季恺城说,可他不愿季恺城那么疲惫。

他拍拍季恺城紧抱着自己的手臂,劝道:“睡吧,要不然早上开车累。”

季恺城轻轻点了点头,却更加收紧了手臂。

“好,马上就睡。”

平时每天紧绷着神经风餐露宿,电话中也不会透露一点让许睿担心。大概是今天喝了酒,那些压抑着的情绪在深夜里一点一点浮上。

他将额头抵着许睿的脖颈,最终还是没能忍住。他哪有那么成熟,那么可以克制。

只有在漆黑的夜里,他才能静静地宣泄自己的脆弱,才能一点一滴流淌着情感。

“我想你… …”

“想你和孩子… …”

一下子心脏被酸胀的滋味充斥,泪意顷刻间袭击了许睿的眼睛。

季恺城再也没说话,只是安静地感受着彼此的心跳。

这一夜,俩人半睡半醒,不舍时间流逝。

可总归要面临再次分离,季恺城在旁边穿衣服,他怕吵醒许睿和儿子就没开灯。

可许睿压根没睡熟,他听见窸窣的动静,猛地惊醒,接着就是一连串问:“几点了?你就要走了吗?这么快就早上了?”

季恺城开了灯,看到许睿整个人已经坐了起来,眼睛里是浓得化不开的不舍。

季恺城心中微酸,他朝许睿笑了笑:“要走了,还得出去先吃个早饭。”

“这么早,早饭能有吗?”

“有,路口的早饭摊五点不到就开了。”

越是不舍就越是想用各种杂七杂八的问题来转移心中那沉闷的感受。

许睿又问:“衣服收拾好了吗?”

“昨天就收拾好了。”季恺城坐在床边,目光深深留在许睿的脸上,“是你收拾的。”

许睿点点头,有些失魂落魄,“那就好… …”

已经没有其他可以交代的了,季恺城只能再一次拥过许睿,他轻声说:“许睿,真要走了,你继续睡,等我回来。”

接着他又探过身,摸了摸熟睡的儿子,最后才带着眷恋关上门。

许睿望着天花板上昏黄的灯光,听见门口皮卡车发动的声音,已无半分睡意。

他忽然间想起了两年前的一天,季恺城也是这样,为了生计而匆匆骑上三轮车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当时他就站在门口,分明屋里是暖和的灯光,可他望着季恺城越骑越远的身影,却觉得那样孤单。

霎时间,许睿望着此时此刻空荡荡的出租屋,没有季恺城身影的出租屋突然涌上一股巨大的情绪。

脑袋里不断回响季恺城那一句想他和孩子,他没法去想象季恺城独自行驶在那条漆黑漫长的公路上,更没法想象他在冰冷的街头思念自己和儿子而煎熬。

许睿心疼得连心瓣都在颤栗,然而大脑却逐渐清晰,驱使着他的行动。

他火速穿好衣服鞋子,又摇醒床上的儿子。

“起来了亿万。”

亿万眼睛还没睁开,拧着眉吭吭着。

许睿一边快速给儿子套上衣服裤子一边哄着:“别哭,我们去找爸爸。”

亿万没吭了,他听话地张着手让许睿穿衣服。

季恺城刚走,许睿没想到刚才得问他是在早饭摊吃完走还是买了直接走,他心跳得厉害,生怕带着儿子过去,皮卡车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给儿子穿好后,又手忙脚乱地拿过毛线帽给戴上,然后夺门而出。

没有路灯,只有细雨不断迎着风飞到脸上。他朝着远处路口那一点昏黄的路灯抱着儿子奔跑。

快要跑到路口的时候正好看见季恺城关上车门启动皮卡车。

许睿眼看轮胎缓缓起步,他蓄力边跑边喊:“季恺城!”

亿万也焦急地朝着皮卡车奶声喊:“叭叭!”

季恺城兴许没听见,皮卡车渐渐朝前行驶。

“季恺城!”

“叭叭!”

许睿眼睁睁看着车尾灯渐渐模糊,他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撑着膝盖急促地喘气。

可就在这时,寂静的道路上陡然响起一声喇叭。

他猛地抬头,看到季恺城朝他们跑来。

亿万张着手喊:“叭叭。”

季恺城颤着嘴唇问:“你们怎么出来了… …”

许睿终于赶上了,他喘着气想跟季恺城高兴地说:“我带着儿子来陪你,陪你一起去收货款,以后风里雨里咱们三个都要在一起!”

可也许是气息未匀,又或许是刚才情绪太紧绷,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蹦不出去。

可当说出口时,鼻腔却陡然一酸。

“我舍不得… …”

就这么短短几个字,季恺城再也控制不住将许睿和儿子拥紧。

“我们三个不管去哪都要一起。”

季恺城埋在许睿的肩上用力点头。

这几个月,他赶过数不清的夜路,这个时代车本来就不多,所以过程枯燥又冷清。可今夜,仿佛连漆黑无尽的道路看上去都那么温柔。

半小时前许睿说要带儿子陪他一起,便又赶回去匆匆收拾了衣物,又跟宋崎打了招呼。

现在许睿抱着儿子已经在副驾驶睡着了,季恺城侧头看了一眼他们,他无法形容那种滋味。

当看见许睿抱着儿子出现在马路边的那一刻,如同凄苦的黑夜中出现的亮光,季恺城仿佛觉得自己被救赎。

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他们一大一小填满,即便无人搭话,也仍能流着眼泪无声微笑。

第120章

有了许睿和儿子的陪伴, 这一路不再孤军奋战。即便偶尔疲惫,可季恺城回头看到他们的笑脸,就好像被灌注了能量, 又能令他重新振奋。

而对于亿万来说,跟着两个爸爸到处奔波的日子只是他好久没有的高兴。

季恺城和许睿下车收账, 把他关车里, 他也能乖乖坐着玩小汽车, 要是等得时间久了,他就趴在车窗上喊。

“叭叭!”

许睿回头朝他摆手:“马上就好了,你自己先玩一会儿。”

“嗷!”亿万又缩回脑袋。

忙了一天回到小旅馆, 季恺城匆匆去把三人换下来的衣裤给洗了,先前不方便洗衣服, 因为待个一天说不定第二天就要离开。

这次在这个城市要待四五天, 就赶紧洗了晒, 要是太阳好, 那么离开那天就能干。

他在旅馆的水房里洗完晾晒后回房间, 许睿刚好和儿子洗完澡出来。

亿万被一块大毛巾裹着, 露着白胖的胳膊和腿咯咯咯笑着。

“走咯走咯,飞机起飞咯!”许睿托着儿子的屁股将他塞进被窝里, 紧接着自个也钻了进去。

天冷了, 洗个澡都抖得不行。他赶紧抱着儿子裹起被子。

“叭叭,%#$… …”刚洗完澡的小孩脸蛋红扑扑的, 嘴巴还闲不下来, 一个劲把脑袋钻出被窝跟许睿叽里咕噜说话,话密了还仿佛跟累着似的,小小年纪喘了口气。

“好好听到了。”许睿抓起儿子的两只小手放鼻端深深地嗅了一口,“嗯臭爪洗完澡都香喷喷了。”

亿万咯咯咯笑, 许睿把他的手给塞被窝里,他又举出来要许睿嗅。

“嗯香香香,快点睡觉,明天爸爸带你去看动画片。”

亿万爱看动画片,可是旅馆里没电视机,于是他们在这段时间外出时,碰到什么音像店都会停下来进去给儿子过把眼瘾。

所以刚才他那叽里咕噜讲的就是今天路过音像店里的动画片了。

“叭叭。”亿万还不肯歇。

“几点钟了,你还睡不睡了?”许睿两眼一瞪,他就不敢吱声了。于是吭吭撒娇着往许睿的身上爬。

许睿只好连人带被抱怀里,接着拍了下,“我抱着你睡行了吧。”

季恺城洗完澡进了被窝,他侧头看了眼在许睿怀里还半阖着眼的儿子,在被窝里捏了捏小胖脚后,靠在床头取出包里的账本,握着笔算账。

许睿就一边拍着儿子一边凑过头去看账本。

“这个地方收完货款,还要去哪个地方?”

季恺城摇头说:“差不多了,能收的都收了,收不到的我们也不能再浪费时间了。这样拖下去,我们的生存也成问题,总不能让大飞哥和杨小明那么辛苦上班赚工资,还得补贴我们。”

“嗯。”许睿点点头。

“睡吧,明天还得早起。”

“好。”

第二天一家三口吃完早饭后就去了当地的一家批发市场,这边的批发市场一共两层楼,有上百个服装档口。

之前是宋崎和陈默来谈的合作,所以进去后季恺城捏着地址,按门牌号上了二楼。

过道很狭窄拥挤,两边全堆满了货品。亿万刚跟出来那两天,绷着小脸还有点紧张,全程搂紧许睿或者季恺城的脖子。

可这段时间下来后,他每天都要见到不同人,也慢慢适应了。

季恺城和许睿跟老板谈事,他也不吭声听话得很。

“唉,季老板许老板,我是真的一点也拿不出来啊。”中年老板看上去面容憨厚,他愁道,“我这人不会说花里胡哨的来拖延你们,你可以看看账本,我那个时候从来不跟你们厂拖欠货款的,就这一次实在是… …”

他说着长叹一声,“就你们厂出事,反正女装这块多少有点影响吧。现在风声紧,市面上那些仿制的都不敢随便卖了,就怕一个不小心又侵犯了哪个牌子的什么图案图标。”

季恺城翻开随身携带的账簿,核对了一番,这个老板确实还算是个实在人,说好什么日子给货款就什么日子,从未拖延。

他合上账簿,微微蹙眉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也不至于大冷天的带着孩子出来,货款收不回,我们这年都过不好。”

老板看向许睿怀里脸蛋鼻子红通通的小孩,既难为情又无奈。

“我家里也有小孩,我能明白你们不容易。要不是实在没办法,谁乐意带着这么点大的小孩出来跑。”

许睿焦急道:“我们这么大老远跑过来,你无论如何也想办法凑点吧。”

老板摇头叹了声气,他走到角落那一堆的编织袋旁,接着蹲下身解开编织袋。

“女装不好做后,我跟我老婆就想着去进童装看看,喏,你们看,结果童装也销不掉,压了这么一大批货,我的全身家当都压在这上面了。”

季恺城就随意瞥了眼,这时代的童装花式翻来覆去就那么些,不少老百姓甚至都不会去市场买,而是找裁缝做。

老板说:“欠着你们的货款我晚上也睡不好,这样吧,我把这批童装都抵给你们吧。”

许睿无语:“不是… …我们连铺子都封了,现在连吃饭都快没钱了,你给我们童装,我们也没钱再把店开起来啊。”

老板站在一旁毫无办法了。

季恺城沉默了许久后,忽然弯下腰提起两大袋。

许睿忙问:“我们真要啊?拿了也卖不出去。”

季恺城说:“有总比没有好。”

许睿叹了声气,“那行吧。”

于是老板帮忙把这批童装给搬下楼,搬上了皮卡车的车斗。

两个爸爸看着一车斗的货愁容满面,可亿万却很高兴,因为他之前待在工厂里,每天见得最多就是进进出出的货了。

许睿抓抓头发,“愁,咱们的出租屋那么点大,就算把宋崎和大飞哥他们的屋子加上,到时也得堆得下不了脚。”

“没事,大不了就送给兵兵强强穿,给亿万穿,我看了这批童装是两岁到八九岁的。”季恺城宽慰道。

许睿无语笑了:“亿万和兵兵强强有几个身体啊,穿得过来吗!”

季恺城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颇有点苦中作乐的味道,他看着许睿笑道:“那我们就再生几个。”

许睿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靠!把这么多衣服穿完,那老子得生到八十岁去了。”

季恺城噗嗤笑了。

他们现在的位置距离旅馆很远,下午还得跑一个地方,加上皮卡车上还有许多的货,于是午饭季恺城便去买了两份盒饭,一家三口就在路边靠着皮卡车吃了。

正好路边有一家音像店在放动画片,也可以给亿万过过眼瘾。

亿万也不会乱跑,就站在音像店里。

季恺城过去给老板塞根烟,老板也能体谅他们外出做生意的不易,加上这个穿着蓝罩衣圆滚滚的小孩也不闹腾,便让他们呆在店里。

季恺城端着盒饭快速吃了几口后,他蹲下身夹起菜往儿子的嘴里喂一口。

“啊张口。”

亿万手里抓着小汽车,眼睛黏在电视机上,听到季恺城喊就嘴巴张开。看到兴起了,鼓着脸蛋伸起手指头。

“快点吃,别磨蹭了。”许睿站在店里一边扒拉着饭盒一边叫儿子,“你是不是嘴里还含着饭!”

亿万听了赶紧蠕动着嘴巴,紧接着朝季恺城张嘴:“啊—”

季恺城看见他嘴里的饭,沉下脸:“嘴里的饭先吃下去。”

小孩吃饭慢,他耐心等着,也只能跟着看动画片。

可看着看着却仿佛跟入了迷似的,连亿万在边上张了半天嘴都没察觉。

许睿吃完盒饭走过去喊他。

“怎么了?你跟亿万一样大啊?居然还看动画片了?”

这时他才注意到季恺城的不对劲。

季恺城目光紧紧凝视在电视机上,许睿看到他英挺的眉紧蹙着,眼神随着荧幕中的画面而微微波动。

许睿太了解季恺城了,他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种熟悉的光芒。

那是每一次发现机遇而心神颤栗的光芒,充满激动与憧憬。

许睿屏住呼吸盯着季恺城的侧脸,“季恺城,你发现什么了对吗?”

季恺城没说话,过了几秒后仿佛豁然开朗般,他忽然起身将盒饭塞到许睿的手里,紧接着快步朝皮卡车走去。

“叭叭!”

许睿也紧张得刚要拔腿追过去,又忙回头单手抱起差点落下的儿子。

他跟着季恺城来到皮卡车后边,季恺城已经整个人上了皮卡车,正在低头解开编织袋。

他举着一件朴素的童装看了又看。

许睿急道:“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快说啊,真是急死我了!”

季恺城蹲在皮卡车的车斗上看着下面的许睿,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许睿,我知道我们该做什么生意了!”他克制不住激动地笑。

“什么生意?”许睿将儿子放上皮卡车,紧接着自己也爬上了车斗。

“做童装。”季恺城说,“我们做童装。”

许睿扯了下嘴角,他朝满车斗的编织袋抬了抬下巴,“不是,季恺城你脑子抽了吗?你没看到这满车斗的童装是哪来的了吗?就是因为人家老板积货,所以才拿来给咱们抵货款的。”

季恺城说:“我们给童装重新加工,做成完全不同的风格。”

许睿拿过他手里的童装,横看竖看了下,“怎么加工啊?这还能怎么加工?”

季恺城问他:“我们小时候穿的衣服你有印象吗?”

许睿想了想,摇头。

“我们那个年代以前的童装前面会印图案,包括我们那个年代哪怕成年人的衣服也会印。”

许睿倏然睁大眼,连连点头附和:“对对对!我知道我知道。”

季恺城笑道:“刚才陪亿万看动画片,我突然就想到了我们以前的童装上面都印了动画角色。”

然而许睿前一秒还激动着,下一秒却渐渐黯淡了。

“你是说我们… …又要印图案吗?”

刚到海市的时候,机遇仿佛容易得唾手可得。可工厂出事后,许睿却对任何一切的机遇提高警惕,甚至犹豫不决。

“是,我们不但要印图案,还要印被大众熟知的图案。”

“你是说印现在市面上动画片的角色吗?”

季恺城点头。

许睿果断摇头:“不行。”

季恺城明白许睿的顾虑,他双手紧紧抓着许睿的肩膀,继而带着宽慰的目光坚定看着他道:“别担心许睿,我们已经吸取了一次教训。我们不侵权,我们买版权。”

“买版权?”

“是,趁着市面上的童装还没有动画角色图案,我们得抢占市场,我们去找动画片制片厂,去谈合作,而且这一次我们会更谨慎,我们找何律师全程帮我们跟进。”

“可是… …上哪去找动画片制片厂?地址在哪?买版权又得拿出多少钱呢?咱们收来的货款得交罚款赔偿,还得打点法院… …”许睿光是想到这一切就觉得这个机遇遥不可及。

“许睿,我们必须得明白一件事情。”季恺城收紧手指,目光牢牢锁在许睿的脸上。

“我们已经收了好几个月的货款了,各方面都需要花钱。可就算我们能顺利把所有的货款都收回来,也不够交罚金和赔偿,法院那边需要打点,我们也要生活。”

季恺城深深叹了口气,“我们必须要赚钱,要赚更多的钱,不管是给陈默减刑还是其他的,我们都得去试一试,你也知道在这个时代只要东西新颖就能赚钱,我们已经尝到过甜头了不是吗?”

“是!”许睿用力点头,“只有赚更多的钱,才能救陈默。”

“只有事业做的足够大,才不至于被人轻轻一捏就彻底击溃。”季恺城目光深长而凝重,“我们只有真正强大,才能在海市稳稳扎根。”

许睿听着他的这番话,鼻腔内涌上滚烫的气流。

他是爱做生意的,可因为侵权事件后,一方面他心有余悸,另一方面暂时忙到根本没往这方面去想。

可季恺城的这番话无疑令许睿心血都在沸腾,不仅仅是梦想可以再次翻身,更主要的是能为陈默减刑。

他颤抖着再跟季恺城确定:“真的不会再被抓吗?”

季恺城按着许睿的肩,“许睿,不会。我会去了解相关的资料,我们请何律师担任法律顾问,我们会安全生产。”

望着季恺城郑重而坚定的眼神,许睿才安心,“嗯!”

一家三口坐在皮卡车里,甚至连下午的款都忘了收,不过款明天再收也来得及,反正跟老赖打交道,能不能收回来还是未知。

他们此时此刻如同刚到这个世界那样,怀揣着梦想而激烈讨论。

只是季恺城光想到主意,但是他们那个时代小时候衣服上的图案材料是什么,他也说不上名称。

许睿:“我记得那种手感摸起来有点像皮质的感觉,要是穿久了还会开裂,哦,还掉皮。”

“不可能是皮。”季恺城蹙眉沉思道,“应该是胶,因为能粘。”

“可惜了,电脑也没,要不然就能查了。”

季恺城笑道:“就算有电脑,这时代的电脑搜索功能怕是没那么好用。”

许睿坐得腰酸了,他躺靠在鼓囊囊的编织袋上。

季恺城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沉思片刻后突然说:“我们抓紧把这边的货款一周内收完,收不完也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至于图案的材料,回去问问宋崎,他纺织业接触久,多少知道点。”

“行。”许睿也明白事情的重要性,在这个时代虽遍地是商机,但这次他们要做全国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许睿立马跳下车,“那就抓紧吧,如果咱们决定要做童装,就得去了解材料,还有资金问题… …唉脑子都乱了。”

接下来的一周,俩人带着儿子天天早出晚归,到了第六天收完最后一笔款,连夜开车回了海市。

到海市出租屋的时候是晚上十点,宋崎和杨小明夫夫都已经在屋子里睡觉了。

不过听见门口的汽车熄火声,他们屋里的灯紧跟着也亮了。

离开了一个月再回来,亿万激动坏了,许睿刚打开车门把他放下地,他就噔噔噔跑过去拍宋崎的房门。

“亿万!”宋崎披着衣服打开门,看见门口的小孩惊喜地抱起,而后朝季恺城和许睿走去。

“你们怎么大半夜回来?”接着他又看见了皮卡车后面的一堆编织袋,不禁疑惑,“这些是什么?”

快到十二月,外面不仅冷得刺骨,而且露气也重。

许睿搓着手对宋崎道:“先进屋再说,冻死我了。”

“小季小许,你们回来了?”宋崎隔壁屋的房门还没打开,刘大飞的声音就已经传出。

等到杨小明和刘大飞出来,看见小夫妻和小孩,高兴得忙推进屋子。

现在吃饭都在杨小明他们夫夫的屋子里了,许睿他们进屋后,杨小明赶忙打开煤气煮面条。

季恺城盯着宋崎的腿看了又看,问:“你膝盖好了?”

宋崎抱着亿万笑道:“早好了,本来伤得就不重。”

刘大飞在旁边吐槽道:“何止是好了,他现在天天跑出门去收货款呢,我怎么劝都没用。”

许睿听了不是滋味,“你这人… …不是,我走的时候不是跟你说过吗?让你好好休息,海市现在留下的都是钉子户,货款很难收回来了。”

宋崎笑笑:“主要我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也无聊,那还不如出去,而且我真收回来两笔了。”

“真的假的?”

“真的。”宋崎说着准备要去拿收来的款给许睿和季恺城过目。

“等会再弄吧宋崎。”杨小明喊道,“先让他们一家三口坐下来吃饭。”

“哦对对。”刘大飞忙去接杨小明捞到碗里的面条端上桌,“先吃饱了再谈事。”

在虞城,许睿和季恺城因为收款加上收拾行李回海市,便随便买了两份盒饭对付。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确实饿得不行。

一碗热腾腾的面吃进嘴里,身体的疲劳也随着蠕动的肠胃消散不少。

整整一个月,亿万跟着许睿和季恺城奔波在外,天气冷了,他的两只脸蛋被风刮得跟红苹果似的,刘大飞和杨小明看了疼惜不已。

甚至都不舍得让亿万自个吃饭了,刘大飞抓着筷子又是哄又是逗。

“跟爸爸出门高兴不?”刘大飞坐在板凳上端着碗,他笑着问亿万。

亿万站在他的大腿中间,手里抓着小汽车在刘大飞的腿上开来开去。

季恺城眼里含着宠溺的笑意看着自己的儿子,“亿万,伯伯跟你说话。”

亿万眼睛弯成细缝,他咧着嘴巴用力朝刘大飞点了点头。

“哦~高兴哦亿万,还是跟着你两个爸爸好。”刘大飞欣慰地往他嘴里喂了一大口面条。

季恺城快速吃完了面,便要回他们自己的屋子整理床铺。

许睿还在吃面,他同季恺城说:“咱们出去那么久,被褥可别潮了,那今晚真没得睡了。”

宋崎说:“没潮呢,你们走后只要天一出太阳,大飞哥和小明哥就把我们的被褥都拿出去晒了。”

许睿和季恺城听了心中动容不已,以前在新阳县也是这样,交流会回来时,杨小明夫夫就为他们打理妥当了。

还没等他俩感谢的话说出口,刘大飞就起鸡皮疙瘩了,他爽朗笑道:“你们两个老这样客气,动不动就谢谢,好了别说啊,赶紧吃完洗洗去睡。”

“好。”许睿和季恺城也不再说了,因为到这个世界后,光是朋友兄弟带给他们的感动,已不是用言语可以表达得完。

“哎小季小许。”杨小明站在门口指着皮卡车问,“车上的东西要不要拿进来?”

“要!”许睿喊道,“得搬进屋里,要不然受潮发霉就完蛋了。”

“那就一起搬进来吧。”宋崎起身朝屋外走去。

许睿喝完最后一口汤便赶忙去搬东西。

一车斗的编织袋占据了他们和宋崎的两间房,堆得只留下一条窄窄的过道。

刘大飞抱着亿万走进许睿他们的屋,看着满地的编织袋他问:“这里头是什么?衣服吗?”

宋崎打开其中一只编织袋,从里头取出一件童装。

“我们要卖童装?”他看向季恺城。

季恺城:“嗯,这次我们卖市面上还没有的款式。”

宋崎和杨小明夫夫一听全都搬了凳子坐下听季恺城讲这次的生意规划。

季恺城给他们分析了做动画角色图案的市场以及国民度的影响力,就相当于免费的广告。

宋崎和杨小明夫夫听得心血澎湃,从厂子出事到连续几个月的艰辛收款,他们生活捉襟见肘,未来迷茫不安,这次季恺城和许睿带回来的消息如同悬崖峭壁的绝境中陡然出现一条道路。

“宋崎。”季恺城问他,“你知道我刚才说的做童装图案的材料是什么吗?”

宋崎拧着眉想了想,回:“应该是丝网印花,你说能粘在衣服上五颜六色的图案,摸着手感像胶,多半是胶印了。不过具体怎么操作,最好去印染厂看看。”

季恺城点头,“好,明天我就去印染厂。”

刘大飞问他:“小季,你刚才说的买动画片那什么… …什么来着?”

“大飞哥,那叫版权。”许睿提醒道。

刘大飞笑道:“对版权,那买版权得多少钱啊?”

季恺城说他也不清楚,这种购买动画ip估计目前在全国还没出现过例子,或许能抢得先机,同时定价这块也模糊。

“明天印染厂回来我去跟何律师打听下。”季恺城顿了顿,“顺便这几天把营业执照办了。”

“现在就要办吗?”许睿有些顾虑,他问季恺城,“万一版权买不回来… …”

“就算版权买不回来,我们这批童装也得出手,而且得想办法看看怎么重新加工。”

“还能怎么加工啊?”

季恺城轻轻笑了下,“那就期待能找到个会设计卡通角色的设计师。”

许睿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现在的设计师连抄都抄不像样,让他们设计我觉得八成比登天还难。”

“别想那么多了,先去买版权,实在买不回那就走一步看一步,今天太晚了大家还是早点休息吧。”

刘大飞连声附和:“对对,小季小许在外地跑了一个月,今天什么都别想先休息。”

其他人退出房间,一家三口也赶紧上床休息了。

之前住小旅馆,被子始终一股霉味。回到他们自己的房间里,嗅着暖烘烘的阳光味,许睿只觉连日来的倦意都减轻不少。

“哎季恺城,你刚说办营业执照,那准备给以后厂子取个什么名啊?还叫亿万服装厂?”

季恺城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思考着。

他思考了很长时间,直到许睿两片眼皮差点打架时,听到旁边忽然开口。

“F4。”

许睿扭过头,忽然间思绪将他带回曾经的某天,想起当时大家凑在桌前热火朝天讨论工厂名字。

而陈默则抱着手臂嫌弃这个名嫌弃那个名,可却依然乐呵呵接受。

“F4… …”许睿望着天花板讷讷道,随后慢慢勾起了嘴角,“好,就F4,永远的F4。”

接下来的几天,许睿季恺城和宋崎便天天跑工商局和海市以及周边的印染厂。

亿万就没跟着了,杨小明夫夫谁在家休息就轮流带。

今天许睿他们三个去了隔壁市的印染厂,季恺城以合作的借口,找到了印染厂的一名管理人员。

管理人员请他们去办公室洽谈了布料每种印染项目的价格,宋崎拿着本子在边上记录着。

季恺城询问:“如果我们手里有一批衣服,只是拿到你们厂过来加工下图案,怎么收费?”

管理人员:“反正我们这儿布料就按米来算,你要是成品的衣服那就计件嘛。”

说着他又拿出一张价目表递给季恺城。

季恺城看后递给了许睿和宋崎,他们目前手里的钱还得留着办许多事,这份加工价目表,令三人都沉默不语。

“您好,我们能不能去看看你们的车间?”季恺城问管理人员,“不用每个车间都看,我们只想了解丝网印花,看看工艺。”

管理人员爽快答应了,于是带着三人参观了丝网印花的车间。

参观车间陪同的还有一名姓牛的老师傅,牛师傅自豪地给季恺城他们展示工艺效果。

几排长桌前就七八名工人,每人拿着一只方正的木框,木框上有扣紧的丝网,这就是丝网印花中的网框了,许睿走过去仔细盯着他们的动作。

丝网上有需要印染的图案,只见工人将网框搁在需要印染的布料上,接着从桶里舀出一勺有颜色的胶浆倒进网框的丝网上,然后拿刮板从上往下用力一刮,取走网框后,布料上便落下颜色鲜亮的图案。

丝网印花并不难,短短一分钟工人们便手脚麻利地印了十几块图案了。

参观完车间,季恺城跟管理人员说他们还得回去再商量。谈合作不是只跟一家工厂当天就能定下来的,还得参考其他印染厂的报价。

管理人员表示可以理解,于是热情地送他们到工厂门口。

季恺城他们没立即回去,而是站在皮卡车旁边商量起来。

本来想着到时买了版权,那批童装就直接送到印染厂加工。可刚才看了报价单,算了一下价格,三人还是犹豫了。

许睿倚在皮卡车上说:“其实我觉得还不如咱们自己搞这个丝网印花。”

宋崎:“我们怎么弄?”

“你刚在车间里也看到了啊?就拿个网框往布料上一压,然后涂上胶浆拿个刮板咔咔咔一刮就完事了,多简单啊?”

季恺城没作声,他听着许睿的话若有所思着。

许睿又说:“咱们手里的钱得买版权,版权费多少还不清楚,买完版权还要租铺子。要是图案咱们自己加工,这钱还能省下一大笔。关键是如果这批童装销量好,那以后肯定继续做啊,而且营业执照要办下来,那不得办厂子?”

“这倒也是哦。”宋崎赞同道。

“胶浆倒是好买,只是网框得定做。”季恺城蹙眉道,“我们如果买了版权,那就得把动画人物给弄到网框上才能印出来,丝网胶印是简单,可这道工序我们并不了解,只要网框能做好,那我们自己加工就没问题。”

宋崎问:“哎,要不我们问问刚那个接待我们的管理,看看能不能给定制网框?”

许睿嗤笑:“你傻啊,咱们怎么说现在也算印染厂的半个同行了,那管理能放着加工费不赚来帮我们?”

“也是。”

季恺城忽然说有一个办法。

许睿和宋崎立即凑过头问:“什么办法?”

“上面管理层不好办事,那么下面基层呢?”

“基层?”

季恺城:“找刚才陪我们参观的牛师傅试试看,给点好处费。”

许睿和宋崎眼睛一亮,“我觉得行!”

三人商量后决定在印染厂门口等,等到中午印染厂下班,目光便在大门口陆续进出工人们身上搜寻着。

“那个是不是牛师傅?”许睿指着眼熟的中年男人问。

“是。”季恺城二话不说便从皮卡车的驾驶位拿了包烟走过去了。

牛师傅对他们三个有印象,被季恺城递了根烟后便乐呵呵地跟过来了。

牛师傅还以为季恺城他们询问他关于印染的事,他又重新滔滔不绝讲了番工艺,还让他们放心,效果和质量绝对没问题,别的印染厂报价估计也差不多。

季恺城看了眼工厂大门口,而后拉着牛师傅来到皮卡车后边,他压低声音委婉道:“牛师傅,您看我们商量个事情行吗?”

牛师傅见三人神秘兮兮,他一头雾水道:“你们说。”

许睿问:“牛师傅,我们就是想问问车间那些网框你会做吗?”

牛师傅自豪道:“会啊,我都干在印染厂干那么多年了,都是老师傅了,网框这么简单的事哪能不会?”

许睿他们三人一听,眼里闪过欣喜。

许睿忙问:“你能帮我们做一批网框吗?”

牛师傅一愣,“你们不是过来谈加工的吗?”

季恺城跟他说:“实不相瞒牛师傅,我们先前做生意失败了,现在就指望着手里的那批衣服了,可我们算了算,手头的钱实在不够付印染厂的加工费,您就当帮帮忙,帮我们做批网框。”

牛师傅忙不迭摆手拒绝,“这哪成啊,这… …”

还没等他说话,许睿又从皮卡车里将一条烟盒都取了出来,实际上里头也只剩下两包烟,但都还是塞给了牛师傅。

“别别别这样… …”

许睿恳求道:“牛师傅,就帮帮我们吧,不会白让你忙活的,你需要什么材料我们去买,还付你手工费。”

牛师傅推拒不了香烟,纠结的神色稍稍有些松缓,他说:“我这私底下接你们这活不太好,要是被厂里人知道了… …”

许睿:“不会,你不说我们不说谁会知道?而且我们这又不是窃取什么商业机密,我们有自己的印花图案,你只需要帮我们做一批网框就行了。”

“你们有自己的印花图?”牛师傅问。

季恺城宽慰他:“是,所以您放心,您只是帮我们把印花弄到网框上就行。”

牛师傅想了想,便同意了。许睿他们三个顿时喜出望外,避免麻烦,干脆连材料和工费都谈了,到时网框做成后一起结给牛师傅。

牛师傅问他们:“什么时候要网框啊?”

季恺城说他们还需要先去一趟外地,等回来就给他提供印花图。

“哎那行,到时候你们去我家找我。”牛师傅怕节外生枝,便给季恺城留下了家庭地址。

第一桩事办完,接下去只要把版权买回来,就能立即开工。

如今全方位省钱,三人回海市的路上商量着给这批童装印花,他们打算亲自动手,至于厂房什么的暂时不想了。

三人回到海市没立即回出租屋,而是准备去律师所找何律师打听版权费的事情。

不过季恺城路过小商品城时在路边停了车,天气渐凉,他们得给陈默购置几身贴身衣物。

三人去了卖秋衣裤和毛衣的铺子。

“他能穿外面买的衣服吗?”宋崎问。

“能。”许睿一边仔细挑选秋衣裤一边回答宋崎,“问过何律师,他说买纯色的衣服,只要上面没扣子图案就行。哎老板,这秋衣穿身上暖和不?”

“放心,这都是纯棉的,舒服又暖和。”

给陈默买了两身秋衣裤和两件毛衣两条毛裤,季恺城付完钱后,三人才开车去了律师所。

本来以为能从何律师口中得知关于这个时代版权的内容,可是他们的想法有些超前,何律师也没接触过。

“你们是说购买动画片里的角色版权?”

季恺城:“能把整部动画的版权买下来最好,可就担心我们资金不够,何律师以你的经验,你觉得版权费大概得多少?我们好提前准备下。”

“这个还真不清楚。”何律师笑着说,“把动画角色印服装上,我连听都没听过,你们可真有想法。”

目前国内流行三部热门动画片,深受大人小孩喜爱,而里面的卡通形象,别说小孩了,连许多大人都叫得上名。

何律师分析,就算去买版权,哪怕国内还没有购买动画角色的先例,可以这民众的追捧程度,那么版权费也不会低。

季恺城昨晚把所有收来的货款全都算了几遍,他们目前手头上就五万块钱,而这五万块还不能全都用于购买版权。

不过… …

季恺城眼神坚定道:“不管怎么样都得试一试,哪怕只买一个角色。”

何律师看着三人众志成城的气势,对年轻人的斗志欣赏又感慨。

考虑到资金问题,他给三人出了个两个方案。

“第一个,能一次性买断就尽量一次性,省事。不过你们资金有限,那就试试第二个,和版权方销售分成。”

许睿:“销售分成?”

何律师颔首:“对,合同上写清楚按销售额去分成,至于授权期限和分成设多少点你们自己谈。这个方案的好处就是能够缓解你们的资金压力。这样以后要是销量好,销售额高,你们和版权方也是互惠互利的。”

听完何律师的这番建议,三人没有任何犹豫,问了何律师动画制片厂的地址后便准备回出租屋收拾收拾,然后这两天出发。

临走前,许睿把给陈默买的东西交给何律师,麻烦他下次探视的时候交给陈默。

“他现在还好不?有被人欺负没?”

“他没欺负人就不错了,进去后没两天好像就混成大哥了。”何律师一言难尽地摇头,“听说他要是晚上睡觉,那跟他住一间的连响屁都不敢放,不然他就说吵着他休息了。”

“… …”

许睿胆战心惊问:“那那… …那他在里头当老大会对他的减刑什么的有影响不?”

“这种行为肯定是恶劣的。”何律师说着忽然笑了,“但警察又说他某些方面表现特别出色。”

季恺城问:“哪些方面?”

“陈默这小子缝纫机踩得特别好,速度快效率高,在里头是标杆了。”

“… …”

季恺城他们听后稍稍放心,临走时又再三感谢了何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