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季恺城将车停好后还得等许睿和宋崎缓一波。
他扶着许睿下车, 许睿现在体质不比从前,五个多小时的行程下来,加上憋了一路车里的汽油味, 下来后,胃里恶心难受又去路边吐了。
撕心裂肺的声音令季恺城眼皮突突直跳, 他不停拍抚许睿的后背, 又看了眼瘫坐在副驾上的宋崎, 顿觉无奈又心累。
许睿吐完后胃里倒是舒服多了,只是这地方太冷,又离田野不远, 他现在虚弱不堪,被冷风一吹, 浑身直发抖。
“很冷吗?”其实季恺城也觉得有点冷到骨头里, 车灯没关, 照在路边的野草间, 白花花的一层霜花。
许睿点点头, 冻得牙齿咯咯响。季恺城见状赶紧扶着他坐到驾驶舱, 接着绕到后车斗在翻什么。
不一会儿,他手里拿着毛巾毯过来了。
“你居然带了这个?”
“嗯, 我觉得这边晚上应该会很冷, 怕你穿棉睡衣不够保暖。”季恺城抓着毛巾毯将许睿整个人都裹在车座上,只露出一颗脑袋。
“我好渴。”许睿吐完后, 说话都嗓子眼干涩。
季恺城拿过旁边的水壶却眉头微蹙了瞬, 他说凉了没法喝。
“现在上哪儿搞热水啊,我渴死了,就直接给我喝呗。”
季恺城犹豫了下,但还是拧开了水壶盖子, 接着喂到许睿嘴里,喂完后用指腹擦拭了下他的嘴唇。
“好点了吗?”
许睿靠在椅背上微微点了点头。
季恺城又摸了摸他的肚子,问:“肚子呢?没疼吧?”
许睿摇了摇头,季恺城暂时放下心。
许睿是干不动活了,可宋崎得站起来,要不然光靠季恺城一个人得忙到什么时候去。
季恺城问他:“宋崎,你怎么样了?”
“还行吧。”宋崎缓了口气,又动了动腿,他问:“许睿你应该有一百六七十斤吧?我感觉双腿都麻了。”
许睿没好气地朝他翻了个白眼:“你说呢?!”
宋崎下了车关上车门,季恺城轻声对许睿说:“你先在这休息会,等我们搭好了过来喊你。”
“嗯。”许睿点了下头,阖上眼睛。
季恺城关上车门后便同宋崎将车顶的竹竿给拆卸下来,又拿了一只袋子,这只袋子里有白天刘大飞给准备的铁丝老虎钳还有灯泡插线板之类。
两个人抬着一捆竹竿来到街道上他们的位置,这条街上倒不暗,有几家已经搭好了棚子装上了灯泡,包括挨着他们隔壁的,摆上了长桌和货品,季恺城看了眼,是卖杂货的。
隔壁的杂货老板瞧见两个年轻人才开始干活,他闲下来了,便站在边上抽着烟同季恺城他们闲聊。
“你们来这么晚啊?等搭好棚子都睡不了几个钟头了。”
宋崎说:“我们对路况不熟,而且那路好难开车。”
“今天还行,要是再过两天回去,那条盘山路估计都得冻住了,那才难开。”
宋崎干着活有一句没一句同杂货老板聊天,季恺城则闷头解开捆竹竿的麻绳,只是他忽然发现怎么将竹竿固定在地面上是件难事。
他们都以为这个偏远的镇子,街道可能是土路,到时竹竿敲进地里就行,可没曾想这条街是青石板路,他们压根没带什么底座。
宋崎问:“怎么办?”
季恺城瞥了眼隔壁的棚子,隔壁也是竹竿,不过竹竿是插在空心水泥砖里,只要在空心水泥砖里再塞点泥巴进去,竹竿竖在地上就非常稳固。
他询问隔壁杂货老板:“大哥,能问下你这砖是自己带的还是?”
杂货老板明白他们的难处了,倒也豪爽,他说:“你们没带啊?来来来,我这还有几块多的,你们拿去用。”
“谢谢。”季恺城和宋崎连声感谢。
有了空心水泥砖,几根竹竿就立起了,宋崎又去路边挖了些土给填在空心砖里。
季恺城便拿老虎钳将顶上的竹竿和地上立着的竹竿用铁丝给拧紧,顶端拧出四方的框架后,他去车斗里取遮雨布。
站在车窗外朝里头看了眼,许睿裹着毛巾毯还在睡,他便没吵他,从车斗里翻出遮雨布回到摊位。
“你俩是第一次做生意吗?”杂货老板见季恺城和宋崎两个搭个棚子还挺生疏的样子,便帮着他们一起扯遮雨布。
宋崎:“是啊,我们是头一次参加交流会。”
“卖的什么?”
“睡衣。”宋崎笑道,“就那种冬天穿的很厚实的棉睡衣。”
“就你们两个来的啊?那够你们忙活的了。”杂货老板笑呵呵道。
“还有一个。”宋崎撇撇嘴,接着朝季恺城抬了抬下巴,“还有他老婆。”
正说着曹操,曹操就到了。许睿披着条毛巾毯跟丐帮帮主似的蔫蔫地走过来了。
“你不是在车里睡着吗,怎么来了?”季恺城还在拧铁丝,棚子顶端的遮雨布已经盖上了,现在得给棚子的三面遮起来。
许睿耷拉着眉眼,脸色有些憔悴,他说:“车里太冷了,还是下来活动活动吧。”
棚子没搭好,就算把钢丝床搬过来,也透着风,一样不顶用,便只能让许睿站在街上了。
不过季恺城和宋崎加快了速度。
棚子用遮雨布盖完了,其中三面扎到竹竿的底部,与地面齐平。留了一面可揭可放,当作门,若是晚上睡觉,拿绳子拉着这一面遮雨布绑在竹竿上就行。
得知三个年轻人头一回在镇上摆摊,杂货老板便问他们晚上烧不烧水,这边天冷,早上可以热水洗脸。
若是烧水,那就去打桶水,赶紧现在烧了,不然明天没时间。
季恺城和宋崎倒没事,主要许睿不好碰冷水。
于是季恺城问了杂货老板在哪打水,杂货老板给他指了个方向,他告诉季恺城,那排房屋后头有一口水井。
然后又指着后边亮着灯的店铺,说用电的话就去找那家的老板,交三天的电费,就可以拉插线板了。
交流会的摊位搭棚也有规矩,虽占据了镇上的一条街,但必须要给街道两旁的店铺留条过道。
季恺城跟杂货老板道了谢,他便带着插线板先去了棚子后边的店铺里,没一会儿他就拉着长长的电线回来了。
宋崎帮忙把电线穿过棚顶的竹竿,接着拧上灯泡后,一瞬间,他们的棚子也亮起了发黄的灯光。
棚子搭好了,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
宋崎拎着桶去打水了,季恺城去搬货物,来来回回好几趟还没搬完,许睿便同他说:“你先把煤炉烧水壶给我,我把水给烧了。”
季恺城拿来煤炉和烧水壶放在地上后又继续去搬货物了,许睿便在棚子外的街上生炉子。
等到宋崎拎着水回来,灌了满满一烧水壶,然后架在煤炉上,接下来就不用管了。
“季恺城,是把睡衣挂上面吗?”季恺城还在不断搬东西,许睿现在精神恢复了点便从尼龙袋里将睡衣一件件取出来,给挂到衣架上。
季恺城站在棚子里抬头看了下三面密封的遮雨布,他指着一面说:“这面挂小孩的睡衣,那面挂大人的,中间大人和小孩的都挂两套。”
许睿明白了,他便准备把衣架上的睡衣给勾到顶端的竹竿上。
其实他这个身高,只要伸手再垫个脚就能将睡衣挂上去,可季恺城看着他毛巾毯下挺起的肚子,忙上前拿过睡衣。
“我来挂吧。”
“那也行。”许睿也不逞能,现在他发觉随着肚子一天天长大,稍微动两下就气喘吁吁。
正好宋崎从车里把长桌给搬出来了,许睿就将明天要展示在桌上的睡衣一件件折叠摆齐。而剩下的睡衣便任由堆在袋子里,桌上缺了再补上。
“你们看看效果怎么样?”季恺城挂完最后一件睡衣。
三人站在外边朝里一看,棚子的三面都挂着各种颜色的睡衣,桌上也铺叠了许多,看上去俨然像是个合格的摊位了。
“可以可以!”许睿满意地直点头,“等到明天把录音机一放,啧,真有过年那股喜庆味了。”
摊位的事情忙完了,季恺城和宋崎又去车里将钢丝床给搬下来。
刘大飞说过晚上得留个人在车里看油,于是今晚上宋崎便睡在皮卡车的车斗里,而许睿同季恺城则睡在摊位的棚子里。
幸好他们的车也搭了遮雨棚,其实跟摊位那也没区别,一样都是一层遮雨布避寒。
将钢丝床靠在皮卡车旁,先帮宋崎车斗里的床给铺了。装睡衣的尼龙袋很大一只,铺在车斗里后上面加一床褥子,被子带的也是十来斤重的棉花被,铺完后这只车斗倒也像个小卧室了。
季恺城和宋崎抬着钢丝床朝前走,许睿便拿了脸盆和洗漱用品以及两只热水瓶。
在季恺城他们铺钢丝床的时候,煤炉上的烧水壶刚好开了,许睿便拎起烧水壶,长长的壶嘴对着热水瓶灌了满满两壶。
灌完后,又从水桶里舀了水继续放在煤炉上烧。
除了他们这家摊位之外,其他的摊位也一样,都忙着洗漱准备睡觉。
这条凌晨的街道上,不时发出牙刷搅拌漱口杯的声音,有一种静谧的热闹感,说不出的新奇。
许睿洗漱完便脱鞋去钢丝床上了,虽然遮雨布看上去四面都遮得严实,可毕竟是在室外,没有墙体。冷风从角角落落,每处缝隙里灌进来。
“卧槽!冻死了!”刚进被窝,他就被冻得直叫,坐在床上鬼哭狼嚎半天没敢躺进去。
“你拿着这个。”季恺城将一件东西塞进被窝里,刚好塞到许睿的大腿边,瞬间连皮肤都被烫了烫。
他摸了摸,居然是上回医院挂点滴的时候带回宿舍的盐水瓶。
这个玩意儿在这种环境下简直是宝贝,他惊喜道:“这个好,雪中送炭啊,要不然我脚都不敢伸直。”
宋崎洗完脸拿着脸盆走进来,他问:“我们明天早饭烧什么?”
这趟来烧饭工具和柴米油盐都一应俱全,此时全摆在了棚子的角落,另外出发前刘大飞还从宿舍后门的菜地里拔了芹菜,已经洗净切成段装在饭盒里,方便他们炒菜。
其他的菜,双彩镇也有菜场,到时可以买。
不过许睿提议:“要不我们去早餐店里吃吧?今天实在没几个钟头可以睡了,早上再烧炉子太费劲了。”
“也可以。”季恺城点头赞同。
宋崎回车里去睡觉了,街道上的灯光逐渐暗下去,只有个别几顶棚子内还透着光,将里边的人影照得一晃一晃。
季恺城拉下遮雨布,用绳子绑着固定在底部的竹竿上,彻底与外界隔绝。
光有一只盐水瓶不够,许睿裹着被子仍旧紧绷着身体,他不断催促季恺城快上床。
等到季恺城脱了鞋上床后,许睿跟洪水猛兽似的,整个人缠了上去,季恺城的大腿间当即就被两只冰冷的脚给冻得一激灵。
“不是给你盐水瓶了吗?”
许睿整个人死死抱住季恺城,他哆嗦道:“盐水瓶就那么一小只,只够暖一块地方,暖了脚就没法暖身体了。”
季恺城只好把许睿的两条腿给夹进自己的腿间,接着将人牢牢抱紧。
不过两个人都没脱棉睡衣棉睡裤,加上许睿的肚子,所以在这张狭窄的钢丝床上抱起来实在不舒服。
季恺城拍了拍许睿的胳膊,“许睿,衣服脱了睡,要不然明天起来很冷。”
“那晚上睡更冷。”
季恺城想了想,便下床从桌底下的袋子里取出几身睡衣,接着盖到被子上,足足盖了四五件,这样一来,虽然压在身上沉重,倒也暖和了。
他直接将手钻进被窝里,帮许睿脱掉裤子,又抓着他的手拉出被窝,解开纽扣,脱下睡衣。
最后脱掉自己身上的,迅速钻进被窝。进被窝的一瞬间携着一股风,又把许睿冻得直叫:“快点快点。”
紧接着,跟条蛇一样缠了过来,两只手到处乱窜,季恺城痒的不行,忙禁锢住许睿的手。
“你乱动,我也很冷。”
“那怎么办?”许睿吸了吸鼻子,他感觉钻进鼻腔里的都是冷空气,“我感觉我屁股都冻僵了。”
季恺城伸过手一摸,果然两瓣屁股冰冰凉。
他想了想,让许睿转过身去,后背紧贴着他睡。
可俩人身上都穿了秋裤,温度一下子渗透不到皮肤。
许睿受不了了,抓过季恺城的手钻进自己的秋裤里。
季恺城立即反应过来,用手掌帮他屁股取暖。
许睿终于舒服得直哼哼了,“暖和暖和,哎季恺城。”
“嗯?”
“你晚上就抓着我的屁股睡行不行?”
季恺城无奈地一手揽过许睿的肩,一手捂着他的屁股,低声道:“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第52章
清晨五点钟, 季恺城已经起床了。
昨晚没睡几小时,好不容易被窝里暖和着,许睿一点也不想动, 等到季恺城离开被窝,他迅速将被子拢紧。
季恺城也不催他, 他起床后揭起门口的遮雨布, 卷了卷挂到了顶端。
外头的天仍旧漆黑, 天边连半点专属清晨的鱼肚色都还未出现。街上陆续有商贩起床,走到棚子外洗脸刷牙。
季恺城从摆放睡衣的长桌底下拿出脸盆和漱口杯端到棚子外,又拎出来热水瓶, 昨晚打了一桶水又烧了两壶水,他拔出热水瓶塞, 漱口杯中倒一半热水, 再掺一半冷水。
就在他刷牙时, 宋崎也哆嗦着过来了。
季恺城问他:“你昨晚睡得怎么样?”
“太冷了, 我感觉像睡在棺材里一样。”
“你今晚拿几件睡衣盖被子上吧。”
“嗯, 许睿呢?”宋崎一边问着一边走进棚子里, 看见钢丝床上一层又一层的棉睡衣,而许睿缩在里面连脑袋都看不见。
季恺城洗完脸, 将脸盆递给宋崎, 看了一眼钢丝床说:“让他再睡一小会儿。”
其实许睿也没深睡了,他迷迷糊糊听见叮叮当当的洗漱声, 又听见季恺城和宋崎俩人在聊天, 再过了一会儿,一股带着清凉的牙膏味靠近他。
“许睿,起床了。”季恺城拍了拍被子轻声喊他。
“几点了?”许睿睁开眼问。
“五点半了。”
许睿动了动,手刚伸出去, 只觉除了被窝是暖和的,外边哪哪都冷,甚至连被子外头发丝都是潮冷的错觉。
“好冷啊好冷啊。”
季恺城见他鬼叫半天都没穿上一件,便道:“别这么慢吞吞的,你一口气穿上就不冷了。”
“我还是缓口气再穿吧。”许睿哆嗦着嘴皮,将棉睡衣睡裤全塞进被窝里,等它们捂暖了再穿上。
穿个衣服花了十分钟,而穿上鞋子后,许睿觉得自己的脚仿佛套了层铁皮似的,从脚底板直冻上脑门。
“快去刷牙洗脸,弄完我们得去吃早饭了。”季恺城将装好温水的漱口杯递给他。
许睿捧着走到外边去了。
趁着许睿洗漱期间,季恺城和宋崎赶紧将被子收起来,又将钢丝床折叠好,然后俩人抬着送回了皮卡车里。
回来后,许睿已经洗漱完,三人便去街头找了家早餐店。
早上全是忙碌的商贩,倒是不用担心小偷,只需要揣好钱包就行。
镇上一共就两三家小小的早餐店,全挤满了乌压压的人,门口摆的炉子上一屉屉的蒸笼冒着白气,将店铺熏得缭绕,街头弥漫着一阵煤球燃烧的气味。
三人等了片刻,才腾出一张桌子,便叫了三碗豆浆和两屉小笼包。
这边咸豆浆甜豆浆都有,小笼包是老面发的,皮厚却暄软,里头的肉馅裹了葱花,吃起来并不腻味。
一碗热豆浆进肚,总算驱散了早晨的寒意,使人手脚都开始发热了。
不比那些经常摆摊的老江湖们能够把控时间,他们三个迅速吃完早饭,便赶着回棚子里做准备了。
季恺城将宋崎的录音机给插到插线板上,宋崎忙把他的磁带给拿了过来。
“我也不知道哪盒合适,就带了十几盒。”
许睿一张张翻着磁带,这都多少年没见过这玩意儿了,不过这些古老的玩意儿在现在却是崭新的,每一张上头正面印着泳装美女,背后全是歌单。
“这他妈都是什么歌啊宋崎?”许睿看得一言难尽。
宋崎:“怎么了?这些都是现在很流行的,舞台十二金钗呢。”
季恺城随手拿起一盒磁带插了进去,接着合上,他说:“将就着听吧,只要能把气氛搞起来就行。”
现在才早上六点多,天色逐渐明亮,可交流会真正开始估摸着还得过一小时,于是三人就在棚里跟油煎似的等。
大家心情都紧张忐忑,既期待赶紧开始生意红火,又担心街尾冷清卖不出去。
尤其是许睿,他跟季恺城的全身家当都交代出去了,所以他根本站不住,在棚子里走进走出,来来回回转。
季恺城见他焦虑的模样,便让他放宽心,船到桥头自然直。
“先过去坐着。”季恺城拉着他的胳膊,他们这趟忘了带凳子,便坐在装睡衣的袋子上。
袋子堆在地面上,许睿肚子大了,坐下的时候还得季恺城帮忙扶着点腰。
但坐归坐,他还是闲不下来,口中一直碎碎念。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给我们挣大钱吧。”
又时不时翘着脑袋张望街上有没有过来逛交流会的人。
终于在七点左右,远处声音嘈杂起来。
棚内的三人立即起身,站在棚外朝街头看一眼,长长的街道上,行人逐渐增多。
“快!”许睿喊宋崎,“赶紧把录音机打开!声音开到最大!”
宋崎忙按下录音机开关,将声音滚轮转到底,顷刻间,街道上还没怎么热闹呢,他们这家店铺倒是闹哄哄的了。
隔壁杂货店老板站在外头笑眯眯调侃:“整条街就属你们摊最洋气了。”
许睿笑道:“这不是没办法嘛,我们要是抽中街头街中,哪用得着担心生意。”
八九点是人流最高峰,许睿站在棚子外朝街道前方看,乌压压的一片人,角角落落都挤得水泄不通。
人群里除了逛交流会的,还有沿路贩卖的小贩,光是卖糖葫芦和七彩风车的都看见了好几个,红红绿绿的在一群人的头顶格外扎眼。
没人能走得快,全都摩肩擦踵,一拨接一拨如潮水般缓缓地涌过来似的。
等走到街尾,虽也有顾客,但比起前头,还是稍嫌冷清了些。
眼看前边摊位都快要被人挤翻似的热闹,而他们棚子里,三个人还能慢悠悠地跟顾客讨价还价。
许睿急了,他从桌底下抓起脸盆。
“你干什么?”季恺城问。
“我得把人给吸引过来。”他说着便站到了棚子外,手掌梆梆梆敲脸盆,扯着嗓子喊:“棉睡衣!棉睡衣便宜质量好!大人十八!小孩十二!”
这块地儿,又是歌声震天又是敲脸盆,想不热闹都难,很快,季恺城和宋崎两个也忙得团团转了。
像季恺城这么清冷,不爱高声说话的人也被蜂拥而至挑选睡衣的顾客给问到扯着嗓子大喊,连脖子青筋都爆起。
“便宜点啊,十块行不行啊?”
一连回答了无数遍之后,许睿也要累厥过去了,“大哥!十块钱我连进货都不够,我不要油钱啊?十八已经是最便宜了,你看这质量,一件抵一身棉袄,棉袄多贵?我这睡衣才多少钱?”
“你看今天这天气,我就穿一件都热得冒汗了!”
事实证明,许睿他们几个先前还是担忧过度了,一条街就他们一家卖棉睡衣,而这个时代的农村即便棉袄,质量也参差不齐。
可棉睡衣的做工布料却是一目了然,尤其逛交流会的顾客在摊位上随便摸两把质感,就相当满意了。
接连两小时,许睿敲脸盆叫卖喊得嗓子冒烟,宋崎忙前忙后帮顾客挑衣服,快要晕头转向。
季恺城更是收钱找钱都手软。
除此之外,还得时刻紧盯着扒手。
三人足足忙到了快中午,街上的人才少一点。午饭是没法去镇上的店里吃了,这个点估计那些馄饨店都在排队。
宋崎站在摊位前盯着,季恺城扶着许睿坐在袋子上。
许睿站了那么长时间,腰酸得不行,坐下后,他直接将两条腿一伸,快要累瘫。
季恺城见状,便问他:“你去皮卡车里躺一下,这边坐着不舒服。”
“你们忙得过来吗?”
宋崎:“快中午了大家都吃饭去了,我听隔壁杂货摊老板说,交流会就上午热闹,下午一般般。”
许睿见过宋崎一个人在那都游刃有余,并且他确实觉得身体吃不消,便点点头说:“那行吧,我先去车里躺一下。”
季恺城正要把煤炉拎出去,便说陪许睿去皮卡车。
“就这么点路,我自己走过去就行了,你烧炉子吧。”
上午的时候人挤着挤人,许睿如今大着肚子确实不方便。现在人少了,倒也不用太担心,季恺城便道:“那行吧,待会儿烧好饭我去叫你。”
“嗯。”许睿摆摆手,朝停皮卡车的那片荒地走去了。
这边镇子晚上奇冷,白天太阳倒是猛烈,许睿来到皮卡车,揭开遮雨布爬了上去。
宋崎的被褥还没收拾,他便直接穿着睡衣掀起被子躺下去,阳光虽透不进遮雨布,可温度却能渗入,盖着蓬松暖和的被子,昨晚没睡好的觉都补上了。
而棚子里季恺城点燃煤炉后,便将三人份的米装在汤锅里,接着去井边淘米了,淘完装水回来,架在煤炉上。
放眼望去,每家摊位也都刚歇下来,在摊位边烧饭。
只有一只煤炉,季恺城只能等着饭蒸熟了再架铁锅炒菜,中午就炒饭盒里带的芹菜,鸡蛋也带了些,那再煎三只荷包蛋,做生意没法弄得多细致,三人简单对付一顿。
等到煎完蛋,季恺城去皮卡车里喊许睿。
早上起得太早,又站一上午,短短的一觉没睡饱,被叫起来后许睿感觉更疲惫,尤其太阳底下一站,整个人的状态都发懵。
“好困啊,要不你俩吃吧,我想再睡一会。”
季恺城:“先去吃,吃完再过来继续睡。”
“行吧。”
回到棚子里,三个人吃饭,站的站,蹲的蹲,许睿照旧坐在装睡衣的袋子上。
季恺城看着许睿有一口没一口地吞咽,脸上没什么精神,身形很削瘦,显得五个月的肚子跟皮球似的圆鼓鼓的。
季恺城口中吃着没滋味,他放下碗,忽然走出去了。
许睿在后头问他:“你干什么去?”
“买点东西。”季恺城说。
“买什么?”许睿话没说完,人就已经不见了。
片刻后,季恺城回来,手里拎了东西回来。他来到许睿旁边坐下,拿过他手里的碗。
“干嘛呢?我还没吃完呢。”
“吃点别的。”季恺城说着打开袋子,许睿垂眸一看,里头装了几只绿皮橘子以及一些米糕之类。
“那饭怎么办?”
季恺城说放着,他来吃。
许睿本就没什么胃口,立即剥了一只橘子,接着给季恺城和宋崎都掰了点。
来这个世界后,水果几乎没怎么碰过,偶尔吃一次,整个人都清爽精神了。
吃过饭后,下午的生意确实淡了很多。三个人便在棚子里无所事事。
宋崎便问他俩,要不要趁着空闲去逛逛。
季恺城想起些事,于是准备拿钱。
许睿问:“你真要去逛啊?要不还是别逛了吧,多浪费钱。”
季恺城看着他的肚子说:“我们得买点小孩用的东西,趁这几天东西便宜先买了。”
许睿怀了这么久的孕,倒是压根没考虑过这些,他心里那个郁闷,这钱赚到手都还没捂热呢,就又得花了。
虽说这些迟早得准备起来,可他还是很肉疼,“季恺城,要不我们最后一天再买吧?最后一天应该会便宜点。”
季恺城皱眉迟疑道:“最后一天万一品类不多,买不到好看的… …”
许睿无语:“我服了,小孩穿的要好看干嘛?能穿就行了呗。”
季恺城想了想,“行吧。”
上午忙得转不开身,下午只卖出去三四套睡衣,不过看着空了的几只尼龙袋,三人还是十分高兴,一只袋子里大概装有十套睡衣,即便还没有算账,但他们心里多少也有个数字了。
来镇上逛交流会的都是来自各个村的村民们,现在交通并不便利,所以到了晚上六七点,街上几乎空了,剩下逛街的基本上是镇上本地住户以及附近一所初中的学生们。
学生们下了晚自习,那么街道上的零售小贩生意便好了起来,尤其是可以在夜色里五颜六色闪烁的小玩意儿颇受。
到了快十点,商贩们陆续放下遮雨布进了棚子,许睿他们也不例外。
只是今晚气温比昨天还低,季恺城不得不把刘大飞给他们找来的旧脸盆给摆在地上,然后在盆里把柴瓣点燃,燃起火焰后,将遮雨布放下,棚子里的温度渐渐上升。
许睿担心道:“卧槽,在棚里烧炭,咱们会不会中毒啊?”
宋崎笑道:“我们的棚子四面都漏风,怎么可能会中毒。”
许睿放下心来,接下来季恺城要算今天的账目,他脚冷便先坐到被窝里去了。
宋崎搬过来一只鼓囊囊的尼龙袋,围着火盆坐下,季恺城便取来了本子和笔以及装钱的腰包坐在床上。
许睿和宋崎两双眼睛直直盯着季恺城手里的钱,看着他一张一张清点。
许睿急得不行,一个劲问:“咱们今天有卖三十套吗?”
“两只袋子都空了,还有只瘪了一半,应该有吧?”
“我听隔壁杂货摊老板说交流会第一天的生意最好了,后边两天一天不如一天… …”
宋崎喊停了他的碎碎念,“许睿,你先让季恺城点完钱,要不你老说话,干扰到他了。”
许睿忙闭紧嘴,只是眼珠子随着季恺城修长的手指快速清点过钞票而在心里默算数字。
季恺城仔细点了多遍后,他握着笔在本子上写下了数字。
他抬起眸,嘴角的弧度轻轻勾起,眼底的高兴难以言喻,“大人的睡衣卖了三十五套,小孩的三十套,今天我们一共卖了九百九十块钱。”
“靠!”许睿激动地重重锤了下床,他赶紧从季恺城手里拿过钞票,又兴奋地点了好几遍。
尽管这些钞票在无数人手里流通过,有些甚至边边角角都皱得不像话,可谁能不爱它这股味。
许睿真的是有八百年没见过这么多钱了。
宋崎高兴道:“第一天就卖出去一大半,接下来的两天至少不用太发愁了。”
“嗯。”季恺城赞同点头,“就算后面两天生意没第一天好,但应该不会冷清到哪去。”
“那得好好收着这钱啊,可别被小偷给偷了。”许睿将钞票塞进腰包里,接着拉完拉链又仔细检查了遍后,交给季恺城说,“你这两天上厕所都得带着,知道不?”
季恺城忍不住笑了。
正当三人在棚子里火热聊天时,外边有人在喊。
“这么晚谁叫我们?”宋崎看向季恺城。
季恺城同样不知,他起身走过去揭起遮雨布。
“你是?”
外边站着一名穿着军大衣的中年男人,他问季恺城:“你们有开车来的吧?”
“有。”季恺城点头。
“你们车停哪了啊?”
季恺城指了指,“就停在田旁边的荒地上。”
中年男人道:“你们晚上别停那了,还是跟大伙一样停到街头那边去吧,我怕晚上有偷油的。”
许睿坐在床上问宋崎:“你昨晚上睡那有听到动静吗?”
宋崎摇头:“没啊。”
中年男笑道:“第一天偷油的肯定不敢来,大家都才到镇上,又要搬东西又要搭棚子,不弄到半夜三更不睡觉,但接下来几天还是得留意下,好了,我还得去通知其他家。”
季恺城跟中年男道了谢,接着问宋崎要车钥匙。
宋崎说他去开,季恺城让他先洗漱了再说吧,摊位外煤炉的水马上要开了。
然后他拿起车钥匙独自去开车。
“哎宋崎。”许睿指着长桌同宋崎说,“抽屉里有那个盐水瓶,你把里头的水倒了,待会儿灌点热水回去暖被窝。”
宋崎拉开抽屉,取出里头的盐水瓶,他问许睿:“那你们呢!”
“我们晚上就烧着火盆睡了。”
“也行。”不比许睿和季恺城夫妻俩晚上还能抱着贴着,像宋崎这样的光棍一个人在车里,漫漫长夜,只有左胳膊抱右胳膊,实在冻得受不了。
片刻后,煤炉上的烧水壶便呜呜叫了,宋崎倒了热水,刷完牙洗了脸,又灌满了盐水瓶。
只是忙完了半天,还没等回季恺城。
“他干嘛去了?怎么这么墨迹?”许睿疑惑。
“我去看看他把车挪过去没。”宋崎说完,揣着盐水瓶走了。
许睿便继续坐在床上,可又过了十分钟,季恺城仍没回。
许睿还没刷牙洗脸,待会儿迟早得出被窝,他索性穿上鞋过去看看季恺城这家伙在搞什么。
街道上每家棚子都休息了,手电筒被季恺城拿走了,许睿只好摸黑走着。
停车的地方还是偏了,深夜的风直刮脑门,许睿将手插进袖子里,哆嗦着走过去。
可还没走近,眼前的情形先叫他一怔。
车灯没开,入耳是一阵打斗声,根本看不清楚谁跟谁,许睿只觉眼前几个黑影从车旁打到地上。
然后他心神大惧,因为他在杂乱的打斗声中听见了季恺城的声音。
“季恺城!宋崎!!!”许睿大喊。
地上的几支手电筒随着激烈的打斗,在地上咕噜噜乱转,昏黄的灯光快速飘到几个人身上,许睿在一刹那看见了季恺城。
以及他额头上的一片血污,许睿瞳孔狠狠震了震。
“季恺城!!!”
偷油贼至少有四五个,可季恺城和宋崎只有两个人,就算身强力壮也不免负伤。
宋崎已经跟两个偷油贼搏斗进了田里,而季恺城这边和两三人在铺满碎石子的地面上扭打。
除了不绝于耳的风声,就剩下拳拳到肉的闷声以及因激烈动作的石子摩擦声。
“季恺城!”许睿慌乱地冲上前想帮一把,他没时间去喊人。
季恺城听见许睿的叫声,大喊着:“走开!”
而后咬着牙攥起拳头狠狠砸向被他按在地上的偷油贼。
可下一秒,后背又被重踹了一脚,季恺城只觉眼前黑了一瞬,脸颊的皮肤磨砺在细碎的石子上火辣辣地疼,而后又听见许睿惊惧的呐喊。
许睿见季恺城倒地的一瞬,手电筒在石子上滚了一圈,骤然瞥见一道银亮的光茫。
他猛地瞪大眼,漆黑的瞳孔疯狂收缩。
而后他血气涌上脑门,一只圆滚滚的东西撞上他的脚尖,他也不管是什么,抓起地上的盐水瓶冲了上去。
在那道闪着银光的匕首直直往季恺城身上扎去,电光火石间,他挥起胳膊将盐水瓶狠狠砸了下去。
坚硬的瓶子砸在同样坚硬的头骨上,瞬间炸裂。
季恺城在满眼的血色中看到了上方的许睿,看到他狰狞的表情,抓着破裂尖锐的瓶身,剧烈地起伏着隆起的腹部。
“许睿… …”
许睿想伸手拉一把地上的季恺城,然而旁边携风带影猝然闪过什么,紧接着他的右边脸颊连带着眼珠子都震了震。
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一块木板给拍得视线一片混沌。
“许睿!”季恺城瞠目欲裂,看着许睿倒在一旁,他心肺都炸开了,握紧拳头爬起来,狠狠抬起一脚。
四面八方不断有人声大喊大叫传来,紧接着就是不断闪烁的手电筒亮光。
“是偷油贼吗?!”
“几个年轻人跟偷油贼打起来了!!!快!”
陆陆续续脚步声踩着石子跑过来。
有人出来上厕所撞见打斗情形,赶紧跑去叫了街道上的商贩们。
商贩们有些甚至只穿了单薄的秋衣秋裤就带着棍子,火钳跑来了。
人一多,偷油贼只有束手就擒。
季恺城很想在这里用拳头,就用拳头,一拳一拳砸得这些人皮开肉绽,可他此时却只能跌撞地跑向许睿。
“许睿… ….”他颤着手托起许睿的脑袋,不停轻晃他,声音里的惊惧震耳欲聋:“许睿… …”
“你醒醒… …许睿,你… …”季恺城咽了咽干涩的喉咙,颤声喊他,“许睿… …”
他抓过旁边的手电筒,可是手抖得根本聚集不了光线,许睿鼻间嘴边全是一片血污,狠狠刺痛着季恺城的双眼。
许睿慢慢睁开眼,可他张不开嘴,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杂货摊老板跑过来关心问:“怎么样了?有没有事啊?你们放心啊,警察马上到了。”
季恺城垂眸望着许睿的脸,看着这张从来都是洒脱笑着的脸,现在满脸都是血色,即便成这样,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却还望着他,眼里浓浓涌出的全是对他的紧张担忧。
季恺城想抹去许睿脸上的血,却又怕弄疼他。
刚才的一幕他至死难忘,就在许睿被拍到在地的一瞬间,所有的情绪翻涌着滚滚而来几乎令他窒息。
恐惧如同深渊将他吞噬。
他甚至在脑海中闪过许睿的死亡,又绝望地希望许睿仅仅只是皮外伤,可所有的思绪尽闪而过,他却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那种无力感又令他失魂落魄。
季恺城听见周围有人喊着警察快到了,他慢慢转过头看向被人按在地上的偷油贼,目光又锁在那块长长的木板上,而木板的顶端沾染着鲜红的血迹。
那是许睿的血。
“大哥,帮我照顾下。”季恺城将许睿轻轻托放到杂货摊老板的臂弯。
“哎… …”
许睿睁着眼,看着季恺城,他看到了血红的眼睛内肃杀的意味,不由心惊肉跳。
“季… …季恺… …”可他一张口,便是唾沫混着血含糊不清。
季恺城拾起地上的刀站起身,他背着光一步一步走向前方,夜色下的身影高大而森然,泛着暴戾的气息。
许睿动了动嘴巴,他想喊。
按着偷油贼的商贩也察觉到了不妙,好声劝着:“小伙子,别冲动,等会警察就来了… …”
偷油贼拼命挣扎着嘶喊着。
季恺城全都充耳不闻,是,法律可以制裁。但他… …
无法忍受。
他薄唇紧抿,眸光一沉,爆发出阴寒的冷意。接着那丝冷意随着刀光一闪而过。
他握着刀柄狠狠地扎进偷油贼的手掌心。
第53章
刀刃深深扎进掌心, 埋入血肉里,刺透泥土。
霎时间,偷油贼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彻深夜, 在场人都为之一惊。
同样也惊醒了许睿。
许睿猛地推开杂货摊老板站起身,接着摇摇晃晃朝季恺城冲过去。
他看不见季恺城拿刀扎偷油贼什么地方, 耳边全是刺耳的嚎叫。
他头脑昏昏沉沉,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季恺城是不是杀人了,季恺城杀人了!
杀人会怎么样?季恺城会坐牢还是被判死刑?!
不知道是流了血还是风太冷咧,许睿冻得牙齿咯咯作响, 声音大到穿透大脑皮层。
他跌撞地来到季恺城身边,几乎腿软得无法站立, 扑通跪倒在地上, 他低头看过去, 只觉季恺城满手都是血, 他又看向惨叫挣扎的偷油贼。
紧绷的神经猛然松懈, 还好还好, 季恺城没杀人。
许睿第一次见到这副模样的季恺城,在被侵犯到底线后, 彻底撕碎了清冷的外衣。
紧攥着匕首的手指, 每根骨节都透着狠戾。
季恺城陌生得令他害怕,他死死盯着握着刀柄的手, 他小心翼翼伸出手慢慢抓住了他的手。
察觉到手腕上颤抖的手指, 季恺城才缓缓转过脸,他看见了许睿的眼睛,那双红肿的眼内再也没了往日的光芒,取而代之尽是焦虑紧张甚至是乞求。
这些复杂的情绪一瞬间刺痛了季恺城的心脏。
许睿摇了摇头, 艰难地从喉咙里发出声音:“不要… …”
他肿了半张脸,鼻间嘴边还淌着血。
顷刻间铺天盖地的窒痛从季恺城的胸腔涌上喉咙,他重重地滚了滚喉结,却依然吞咽不下。
“不要… …”
季恺城张了张嘴,他想跟许睿说:“别怕。”
然而心疼与懊悔卡在喉间,生生地撕扯着他的肌肉,他竭力睁着眼,忍受到汹涌而来的酸楚,最终拥过许睿,轻轻地贴着他的脑袋。
“不害怕。”
许睿用力点着头,含着浓重的鼻音嗯了声,然后颤抖着拥紧他。
“警察马上到了… …”周围的商贩紧张地提醒。
许睿的心猛地往下沉,冷意从头浇到脚。紧接着大脑像被挤进了无数的东西,霎时一片混乱。
“这下怎么办?”
“怎么跟警察说啊?小伙子会不会有事… …”
听着周围人担忧的声音,许睿抬眸紧紧地盯着季恺城的脸,忽然间,一种即将要失去的感觉令他的心脏开始狠狠绞痛,他茫然无措地张望着四周的人。
季恺城看着许睿突然离开他的怀抱,看着他起身又磕绊地走到一旁的商贩跟前,紧接着跪倒在他们面前。
季恺城瞳孔猛烈一震。
“大… …大… 哥。”许睿含糊不清却竭力说话,“帮帮… …帮我们… …”
他努力张开嘴,又急得想表达清楚,却越急越反复讲着同样的几句话。
“帮 …帮帮,我们,求你… …求你们了。”他终于抑制不住痛哭,眼泪混着口鼻的血,但仍不断地求助着。
季恺城的视线一片模糊,可他却连出声的勇气都没有。
悔恨心痛将他层层禁锢,他悔恨自己的冲动,令自己和许睿陷入困境。
而他更心痛许睿那样恣意洒脱的少年,为他的命运苦苦哀求。
“快起来快起来。”众人也于心不忍,纷纷过来劝着。
可许睿却倔强地跪在地上,眼睛内迸着浓烈的期翼,仿佛下一秒光芒就会破碎。
“小伙子你先起来。”今晚过来提醒他们开车的中年男人似乎是镇上的这场交流会负责人,他长长地叹了声气。
然后朝周围的商贩们说:“咱们办了交流会那么多年,每年都被偷油贼给祸害。在场的哪个人没骂过这些偷油贼!咱们不是什么大老板,一年到头就赚这么点钱。
今年没偷到我们头上,不是我们运气好,而是这几个小伙子替我们挡灾了!他们是年轻,是冲动。可那是事情没落到我们头上,要是落在我们头上,你们哪个不想把这些偷油贼千刀万剐。”
许睿紧绷着神经盯着负责人连大气都不敢喘,然而砰砰直跳的心脏却随着铿锵的话语渐渐生出希望。
有商贩走出来对负责人说:“哥,你的意思我们明白了,你放心,我们肯定不会跟警察说的。”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到时警察来了,我们绝对不说,反正打架中受伤,伤哪了,这谁能料到。再说了,是这帮偷油贼先动手。”
“对!咱们小伙子那是,是那什么,哦正当防卫!”
四周的商贩们慷慨激昂。
负责人朝众人严肃道:“我相信你们不会说,但这事不是光把嘴巴闭上就行了。听我的,大家能在一个镇上做生意不容易,不管男女老少那都是兄弟姐妹,只有团结了才能一起做生意!”
其他人:“哥,你就说我们该怎么做,我们都听你的!”
“都听你的!”
负责人跑过来的时候手里拿了木棍,他走到偷油贼面前。
五个偷油贼刚才跟季恺城和宋崎打斗时,身上脸上也没好哪去,现在被人拿麻绳捆在地上。
几人都察觉情况不妙,满脸鼻涕眼泪横流着求饶。
然而还没嚎两声,其中一个就被负责人一棍子打在了胳膊上,霎时间惨叫连连。
负责人打了一棍子后对众人道:“我也不是说要你们打死他们,一来给他们吃点教训,你们也知道这帮人,进去又出来,根本改不掉狗尿性。二来,只有大家都动手了,谁也脱不了干系了,才能真正做到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他说:“现在我领个头,我已经先动手了。”
其他人没再犹豫,拿火钳的,拿盆拿桶的闹哄哄地全冲了过去。
许睿看着手电筒的光在夜空中四处飘散,听着商贩们充满义气的叫骂声,紧绷的神经逐渐松懈下来,感激和崩溃只在一瞬间交替,他止不住颤抖着肩膀盈眶了热泪。
警察在杂乱的惨叫声唾骂声中到来,到来时五个偷油贼已经被商贩们围殴得鼻青脸肿了。
可商贩们人多势众,任由偷油贼说破天也徒劳,至于被季恺城扎废手掌的伤也显得无关重要了。
许睿三人被负责人带去了镇上的卫生院,医院条件差,没法给几人做更好的身体检查,也只能凭经验询问诊断。
季恺城额角破了,纱布缠了几圈,脸上被石子磨出了血印子,用碘酒消了毒。然后手臂和腿也带了伤。
而宋崎的手臂脸部也一样,幸好大家都没伤到骨头。
许睿的伤看着很吓人,满脸满嘴的血,尤其半边的脸肿得跟馒头一样,将他的右眼都挤小了一圈。
季恺城害怕得要命,不过医生仔仔细细检查了番,说只是被打掉了牙齿。
“幸好没打到你的肚子,要不然麻烦就大了。”医生给许睿清理了鼻子嘴边的血,又往鼻孔里塞了坨棉花。
杂货摊老板走进医院里,笑着同负责人说:“那帮偷油贼说小季把他的手废了,在派出所闹呢。”
负责人问:“你怎么说的?”
杂货摊老板嘿地一笑:“我说他手掌的刀不知道是谁扎的,那么多人谁看得清啊。再说了刀是他们自己带的,要是我们没赶到,说不定他们都杀人了。”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放到季恺城的手里,他说:“那帮都是穷光蛋,当着警察面儿还不肯给,我就给警察说,你老婆肚子不舒服,指不定还要花钱,拿着。”
他又问许睿和宋崎:“没事儿吧?”
宋崎回:“没事,医生说没伤到里头。”
时间不早了,见几个年轻人都安然无恙,负责人便让他们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还得做生意,又说已经让人把他们的车子开到街头去了,晚上那边有人一块儿,睡觉也安心。
几人谢过负责人,走出医院后,宋崎直接去了街头,季恺城和许睿回了棚子。
刚才一直提心吊胆着,所以没感觉到冷。现在事情平息了回到棚子里,加上身上带伤,一冻,俩人连哆嗦都生怕扯痛伤处。
季恺城倒了热水,拿着毛巾给坐在钢丝床边沿的许睿仔细擦脸,没敢用一点力气,小心翼翼到仿佛有人在勒着他脖子似的。
“痛吗?”每擦一处,他便问。
许睿仰着头,静静凝望他的脸庞,看着他英挺的眉始终深皱,长睫毛下的目光专注谨慎。
在停车地方的时候,那种意识到季恺城可能会失去的心情令他直到现在仍然心悸,此时看着他的脸,如同失而复得般,这种心情苦涩又温暖。
季恺城察觉到了许睿的视线,只是他忽然就垂下了眼睫,隐去了眼底的情绪。
他蹲下身,双手搭在许睿的膝盖上。好长时间没说话,也没抬头。
直到又过了好长时间,许睿听见他闷闷地说着:“许睿,以后… …别像今天这样冲上来了。”
许睿垂着眸望着他的头顶,他觉得若换作平时,他绝对会大声骂季恺城,什么叫别冲上去?都要被人捅刀子了,他能视而不见吗?
可是在今天,在此时此刻。或许是因为脸肿了难以大幅度张开嘴,又或许是他可以感受到季恺城的心情,所以他反倒平静了。
他艰难地说话:“我想… …救你。”
季恺城说:“别救。”
“别人… …动… …刀呢?”
“别救。”
“别人要… …捅死… …你呢?”
“别救。”
“你万一… …死了呢?”
季恺城放在许睿腿上的手指慢慢蜷起,他沉默了几秒,“那就让我死了。”
许睿忽然间感到很难过,他可以体会同季恺城互换立场,如果他是季恺城,他也会说着同样的话。
可他还是很难过季恺城宁可死亡,也不愿让他涉险。
他又很难过,季恺城没有站在他的立场。如果他站在自己的立场,那么他就该明白,他和他一样。
许睿吸了吸鼻子,哽声道:“不是… …说好,商量吗?”
季恺城抬起头。
“你说的… …任何事… …一起商量。”许睿看着他很坚定,“我在跟… …跟你商量,以后发生这样的事,我还是会这么做的。”
许睿的话说得很含糊,然而每一个字却如同雨滴清晰地敲击进季恺城的心里,深刻而掷地有声。
季恺城深深滚了滚喉结,艰难地挤出一丝笑:“你不是说你想要出去大城市闯荡吗?留着命不好吗?像怀孕这样的事情,你都可以忍下来。以后再发生今天这种事,你也同样可以忍下来。”
许睿竭力忍着滚烫的眼眶和疼痛的嘴巴,在一片模糊的视线里注视着季恺城,“刚来这里的时候,我想去大城市,我想大展身手,想出人头地… …我现在也一样,还是想。”
“如果没碰上你就好了,我只需要潇潇洒洒去闯荡。”他说着垂下了眼睛,含着浓重的鼻音若有似无叹息了声,“可是既然已经碰上你了,我就希望是我俩一起去。要么别碰上,碰上了就该一起。”
“可以商量吗?”
季恺城终于无法抑制汹涌的泪意,他紧抓着许睿的手,伏在他的膝盖上用力地点点头。
第54章
认识季恺城那么久以来, 许睿从来没见他哭过,或者是没见他哭成这样过。
那么骄傲的人,就这么将脑袋埋在自己的膝上, 压抑着哭声,唯有剧烈颤抖的肩, 仿佛肆意宣泄着因生活带来的艰苦磨难以及对自己浓浓的自责。
季恺城紧抓着许睿的手, 不断亲吻, 滚烫的泪水渗入皮肤,许睿仿佛能通过手背上的眼泪尝到浓眷爱恋的滋味,温暖又苦涩。
许久后季恺城抬起头, 他揽过许睿的脖颈,闭上眼凑近, 今晚的风波让他想要疯狂拥抱许睿, 虔诚而热烈去吻眼前的这个人, 这个可以为了他而摒弃尊严的人。
他用吻感激, 感恩。
“… …”
然而。
许睿:“… …”
季恺城又用了点力, 可许睿的脑袋非但没低下, 反而脖子梗着往后倾。
“?”季恺城睁开婆娑的眼。
映入眼帘的是许睿讪讪而笑的脸:“季恺城,那什么… …我没想扫你兴啊… …我想说, 你要不要先去洗把脸再亲?”
情绪还在翻涌着未歇, 眼角仍有泪止不住地淌下,季恺城哽了声:“… …你嫌弃我?”
许睿怎么可能嫌弃他!可嫌弃跟鼻涕眼泪亲嘴也搭不上边啊。
只是… …
仿佛优美动人的爱情电影里陡然跑进一只老鼠, 季恺城再伤感也有点戛然而止了, 他郁闷地拿毛巾擦了把脸。
擦完后,他红肿着眼睛,眼尾轻轻瞥了许睿一下,“好了。”
“亲亲亲!”许睿立马撅起嘴, 然而刚一动,伤口又扯得嗷嗷叫。
“不亲了,你别动了!”季恺城忙扶住许睿的肩,以免他下意识伸手去碰脸和嘴。
许睿觉得被打的时候,包括刚才和其他人在一块儿的时候都没这么痛,现在夜深人静后痛感就一阵一阵上来了,疼得他太阳穴都突突直跳。
“你坐着,我去给你打水洗个脚,洗完睡着了可能会好点。”
“嗯。”许睿点了点头。
季恺城便快速去打了盆热水,端过来放地上后,又给许睿脱了鞋和袜。
许睿冰冷的双脚放进热水里时,他眯着眼舒服地谓叹了声。他感觉脚这东西,睡前还是得泡泡,要不然跟僵尸脚一样,在被窝里半天暖不起来。
趁着许睿在泡脚,季恺城从蛇皮袋里取出几根柴瓣放进火盆里,接着口袋里掏出火柴盒,划了根点燃了松毛。
等到柴瓣燃起来,棚子内的温度上升,许睿刚好可以泡完脚钻进被窝里。
季恺城拉下遮雨布,关掉插线板上的电源,也上了床。
今晚注定没法休息好,尤其是许睿,只能平躺或选择侧一面。
他挺疼的,可是忍着尽量不发出声音,他不愿季恺城担心,即便他很清楚季恺城不会因为他出没出声而安心。
季恺城不敢抱着他,只能环着他的腰。然而闭上眼,许睿跪下求助其他人的一幕始终在他的脑海里萦绕不散,沉重地压迫着他。
他忍不住将额头抵在许睿的肩上。
许睿捕捉到他的细微叹息声,伸过手轻轻拍了拍他,“别叹气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许睿,是不是跟着我很辛苦。”季恺城问。
许睿沉默了片刻,接着洒脱道:“什么叫跟着你辛苦啊?做生意不就是这样吗?一路顺风顺水是走运,磕磕绊绊才是常态。而且… …”
他在黑暗中眨了下眼睛,“和你在一块儿至少能吃饱还有衣服穿。要是换了我当老公,我可没你能规划能思虑,到时候你可能得跟着我睡大街了。”
季恺城收紧环在许睿腰上的手臂,将他与自己贴得更加紧密,“可是跟着我… …你的牙掉了。”
然而这话刚出口,又泛起季恺城心中的苦涩。
许睿宽慰他:“我又没全掉光了,能吃饭就行了,反正我一男的怕什么?”
可是这话并没有宽慰到季恺城,跟许睿做了那么长时间的同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许睿多爱耍帅。
许睿说完想张开口伸手指进去,却被季恺城抓住。
“别弄。”
“我嘴里是麻的,我舌头抵不到,不知道哪颗牙掉了。”
见季恺城又沉默了,他用红肿的嘴角挤出一丝笑,“别这样,如果你真的心疼我,那你以后好好赚钱,到时给我镶颗金牙。”
“听说这年代金牙很酷炫,是有钱人的象征……”
季恺城默默地听着许睿用乐观轻松的话语,将所有的心酸无奈掩藏。
干涩的眼睛又慢慢泛起湿意,季恺城吞下弥漫到鼻腔的泪,含着浓重的鼻音点头笑着:“好,给你镶金牙。”
“我要纯金的啊,你可别糊弄我。”
“嗯,纯金。”
“给你最好的… …”
深夜的风不断灌进简陋的棚子,可季恺城拥着许睿的身体,感受着他的心跳声,心底的暖意不断不断流淌。
做生意就是这样,只要人没倒下,天一亮照常得起来。
到了第二天,三个人的脸跟花猫一样,青青紫紫的脸上没一块好地方。
尤其是许睿,就好像酵母加多了发的馒头。他只觉昨晚上还能稍微张开嘴跟季恺城聊天,今天嘴肿成了两条热狗。
而他还有心情笑季恺城和宋崎,结果一笑又疼得直吸气跳脚。
季恺城和宋崎还能吃饭,许睿没法用力咀嚼,于是季恺城便说往后的两天大家都去馄饨店吃馄饨。
昨天已经赚了钱,加上吃馄饨花不了多少,并且还不用费精力做饭,许睿和宋崎自然赞同。
只是吃一碗馄饨又把许睿折腾得不轻,努力张嘴,也只能张开鸡屁股大小。
季恺城拿着勺子,舀了一只递到嘴边吹气,吹凉后下意识要喂过去。
被许睿给拦下了,本来他们三个在馄饨店就够惹眼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让我自己吃吧。”许睿脸肿得说不清楚话。
季恺城勉强听懂了意思,他便问老板要了只小碟子,他将馄饨从冒着热气的碗里舀出一只装进小碟子中,方便许睿吃。
许睿几乎是仰着头,将嘴巴的肌肉完全放松,然后将勺子送到嘴边。
确切来说,已经算不上吃饭了,跟灌饭差不多,就是让皮薄滑软的小馄饨自个从勺子流进嘴里面。
只是这方法,跟患了面瘫差不多,一边吃一边汤汁顺着嘴角直流。
季恺城便不停帮他擦。
一顿早饭吃下来,三人都累的够呛,许睿是吃得累,季恺城是忙活得累,而宋崎则看得累。
到了早上八九点钟,街上的人仍旧同昨天一样多,也许是昨天买完睡衣的顾客回去后同人宣传了,今天他们的生意更好。
许睿都不用出去敲脸盆了,跟季恺城和宋崎在摊位前连脚都没挪动一刻,只有手忙个不停。
摊前叽叽喳喳询问价格,昨天许睿嗓门大,今天他说不了,面对围成一圈的顾客,他便“嗯嗯啊啊”应付一通。
到了晚上,摊前长桌上已经空了,只剩下挂在棚子里的几件睡衣。
三人围着火盆将两天的收益一算,一共一千七百多块钱。
季恺城说剩下的几套明天还能卖一百多块钱,他进货时估算过,总收益估计在一千八百四十八钱,也就是说三家都能分到六百多块钱。
虽说经历了昨天的一遭令人苦闷,可这趟的满满的收获还是令三人止不住地高兴。
“我… …操!要是我们多拿点钱去进货,还能赚更多!”许睿兴奋地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尽管在座的另外两个人谁也没听清,但从他激动的肢体语言也能判断出来了。
季恺城笑着拉着他胳膊坐下,“你别说话,小心嘴巴又疼。”
许睿摸了摸自己的嘴嘿嘿笑了,他拿过厚厚一叠钞票,跟守财奴似的又点了遍。
宋崎高兴道:“那这样的话,估计明天我们都不到八点钟就能卖完了。”
季恺城:“早点卖完还能逛一会儿,然后下午就回县城里。”
“行!终于可以回家睡床了!”
宋崎走后,季恺城拿着纸笔写了份清单,许睿凑过头。
季恺城告诉他,明天他们得买不少东西,还是先记下来,省得遗漏。
许睿等他写完后,拿过来看了眼,紧接着心里直呼卧槽。
首先是他俩的,棉袄各一套,棉鞋也是,然后毛衣各两身,冬裤各两条。
接下来他傻眼了,全是小孩的用品。
小孩衣服x ( )
小孩裤子x( )
小孩袜子x( )
小孩鞋x( )
许睿叽里咕噜说了一堆。
“… …”季恺城听不懂,还是将笔递给他,“你写在本子上吧… …”
许睿摇了摇头,在本子上刷刷刷写:“小孩用品后面的x是什么意思?”
季恺城:“目前我们不清楚小孩得换多少衣服裤子,等明天买的时候问问摊贩。”
许睿又写:“给小孩买那么多,咱们两个就一人一套棉袄???”
季恺城收到许睿投过来无语的目光,他说:“我想着棉睡衣和棉袄可以换着穿,所以… …那我给你买两套,我穿一套就行。”
然而他刚要拿过许睿手里的笔,却被许睿给挡到一边,他继续写:“棉鞋才一人一双?一双穿到明年春天?那鞋得臭成啥样?”
季恺城确实忽略了,像他们往后要是做生意,免不了东奔西跑。于是他在棉鞋那又添了两双。
“还有其他要改的吗?”
许睿坐在床上思考了一会儿,突然他直接撕了整页纸。
季恺城一怔。
许睿在新的一页纸上重新写道:“不买,全都投进去当本金,下周进更多的货!”
季恺城沉吟了片刻后道:“可以,但是棉袄和棉鞋一定要买,到十二月份天气会更冷,我不希望我们挨着冻出去赚钱。”
许睿连连点头。
第二天,最后的几件棉睡衣不到八点就卖光了,三人便出去逛了逛。
前两天热热闹闹的时候没赶上,今天街上空了许多,至少走路不用人挤人了。
季恺城买了棉袄棉鞋,又买了不少零食,许睿自从怀孕以来,别说好东西没吃过,就连零食也没怎么碰。
这趟,便买了饼干花生酥之类,又买了些橘子和苹果,沉甸甸地装满了布袋。
回到棚子里,其他商贩们还在做生意,季恺城和宋崎便提前开始拆棚子了。
许睿就坐在今早没收的钢丝床上,对着阳光,手指头往嘴里捣鼓。
今天他的伤势轻了许多,可以慢慢张嘴,也能讲话。
季恺城拆下竹竿后,便走过去将他手指从嘴里抓出来,“别弄。”
“我就想看看是哪颗牙给打掉了。”
季恺城让他张嘴。
“啊——”许睿张开嘴。
然而季恺城在他的口腔内找了一圈后,微微蹙起眉,他问:“许睿,你一共有多少颗牙齿?”
许睿懵了:“这我哪儿知道啊?谁会闲的无聊数自己的牙?”
季恺城抿了抿唇,“我刚给你看了,你的上下两排牙都是整齐的,没有缺损… …”
“那医生干嘛说我掉了颗牙?”
季恺城沉默几秒,道:“我怀疑你被打掉的是最里头的智齿… …”
“卧槽!”许睿叫起来,“该不会打掉的是我最上面最里边那颗吧?!靠!那颗牙老发炎来着!”
许睿觉得因祸得福,除去了令他头疼的牙,可季恺城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走了!许睿季恺城。”宋崎捆好了竹竿和遮雨布。
把所有的东西装上皮卡车,三人打道回府。
来的那天是漆黑的夜晚,寒风冷冽。
回去的下午阳光明媚,许睿坐在季恺城的腿上摇下了车窗。
路上依旧没车,宋崎开得不快,和煦的阳光和微风拂进车内,赚钱带来的喜悦令他们无比惬意。
“要是这车里能放歌就好了。”许睿舒畅地闭上眼靠在季恺城身上。
宋崎说:“录音机得插电才能放歌。”
许睿:“我说的不是录音机,是车上的音响。唉算了算了,等咱们以后赚大钱买好车,你就知道了。”
季恺城问他:“要不要把车窗关了,你睡一觉?”
“别,我现在高兴得睡不着,就想感受自由的风!啧!我觉得我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季恺城听着他中二发言忍不住笑了。
宋崎叹气:“要是前天晚上没发生那样的事就好了,好好赚个钱还要带一身伤回去… …”
许睿笑道:“别郁闷了,这谁能料到啊?而且咱们三个人一起干过架,那也算是风雨同舟,过命的交情了!你想想多了两个过命交情的兄弟,你高兴不?”
“嗯,高兴!”宋崎笑着开车,“风雨同舟!”
许睿握起拳头,“来好兄弟!”
宋崎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跟许睿碰了碰。
许睿又朝向季恺城,“来好兄… …”
季恺城望着他轻轻挑了挑眉。
许睿嘿嘿笑着改了口,眼底的情愫溢出,“来!好老公!”
第55章
在锦绣棉纺厂的宿舍里住了不到三个月, 反倒产生了归属感。
尽管宿舍条件简陋,可却是许睿和季恺城在这个世界唯一能够遮风避雨的栖身之地。
这一趟离开三天两夜去做生意,却有一种在外打工过年回家的兴奋劲, 尤其腰包还赚得鼓鼓的。
之前抽号码许睿无颜面对江东父老,出发去做生意时又总担心亏本, 尽管刘大飞和杨小明宽慰他, 他们既然敢跟着他和季恺城一块儿做生意, 那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可许睿还是很有压力,季恺城更是。这下好了,如释重负的同时, 还能骄傲地扬起脖子。
皮卡车径直开进厂门口,开到宿舍门口停下。
许睿拿着钥匙打开宿舍门, 大前天离开的时候拉上了窗帘, 屋子里暗沉沉的, 他走过去拉开窗帘, 骤然间屋外明媚的阳光照射进来, 空气里弥漫起细小的灰尘, 却让屋子重新恢复生气。
今天太阳很猛,三人开了几小时的车渴得不行, 而宿舍里的热水瓶做生意的时候带着, 所以里头空荡荡的。
“大飞哥他们还在上班吧?要是他们在宿舍里就好了,咱们还能喝口水。”许睿脱了鞋子整个人躺在床上, 坐在季恺城的腿上太累了, 现在双手双腿一摊,舒服得不行。
“还是家里好啊!”他感慨着又嗅了嗅床上蓬松的被子,惊讶道:“嗯有股阳光味,是大飞哥他们帮我们的被子晒过吗?”
“应该是, 我们走的时候钥匙给他们保管了,估计这几天太阳好,他们拿出去晒了。”季恺城说着便准备去皮卡车上将煤炉拿下来,先烧壶开水。
然而刚走到门口,蓦地看见门边的桌子底下有只陌生的热水瓶,他拔出塞子,发现里头满满一壶开水。
“哎?”许睿高兴道,“估计是咱们今天会回来,所以大飞哥他们给咱们准备的。”
“嗯。”季恺城拿出三口碗,提着热水瓶倒上开水。
宋崎走进来,也坐到书桌前休息,他被晒得脸庞通红,“没想到乡下的气温跟城里能差这么大。”
季恺城说:“等水稍微凉凉就能喝了。”
然而碗里的水还没凉,门口传来刘大飞的大嗓门:“小许小季宋崎,你们三个回来了啊!”
他和杨小明高兴地走进宿舍里,结果刚看到季恺城和宋崎俩人,他俩都怔了瞬。
“小季宋崎… …你们两个怎么受伤了啊?!”刘大飞忙走上前,可走到床边看到许睿的馒头脸后更加又急又惊,“怎么连小许也受伤了?!”
杨小明担忧问:“你们去镇上跟人打架了?”
一提到这个事情,许睿从床上坐起来,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再惊险的事情过去,只要大伙平安后,那就都不是事儿。
他又差点绘声绘色给刘大飞夫夫讲:“卧槽!你们不知道,我们去的第二个晚上!不对,我先从第一个晚上说,第一个晚上到双彩镇的时候可冷了,我跟季恺城两个人晚上睡觉跟扭麻花一样… …”
季恺城清楚这人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他担心许睿说多了又扯得伤口疼,便笑着打断他:“许睿,等吃过饭再跟大飞哥和小明哥说这件事,我们还是先把重要的事给给他们说了。”
“重要的?”许睿在路上的时候还直说要是刘大飞他们知道赚了一倍多的钱,不知道是什么反应,回来一躺就给抛脑后了。
“哦对!钱!”他重重一拍大腿,正要下床去拿抽屉里装钱的腰包,忽然眼珠子转了转,想逗逗刘大飞夫夫俩,接着再给他们个巨大惊喜。
“大飞哥小明哥,如果这次赚得不多,你俩可别难过啊。”
“嗐!”刘大飞笑道,“说什么怪不怪的,一开始我跟你小明哥就有心理准备了,反正不管赚了还是赔了,今天晚上我跟你小明哥来买菜烧饭,犒劳犒劳你们三个!”
杨小明也点头附和:“赔了没事儿,反正我们还上着班,你俩还能摆摊卖炸串。如果赚了,哪怕赚一角钱,我们也高兴。”
季恺城和宋崎都笑而不语,等待着许睿耍宝一样,从抽屉里拿出腰包。
许睿拉开腰包的拉链,将里头厚厚的一叠钱抓出,“我们这趟赚了一千八百四十八块钱!”
话音一落,刘大飞和杨小明都高兴得不行。
“一千八百四十八块,除以三,每家六百一十六块。”这叠钱全是散钱,许睿把一张张五块十块清点出三份,一份交给刘大飞,“来大飞哥,这是你们的六百一十六,点一下啊。”
刘大飞爽气笑道:“不用点,自家人还点什么?”
“你就不怕我吞走啊?”
“那就当给你肚子里的小孩买营养品吃了。”
许睿又把钱给宋崎,最后那份他重新装进腰包,放进抽屉里。
今天赚到了钱,隔壁夫夫说什么都要犒劳许睿他们三个,杨小明去拱桥底下的菜摊买菜了,刘大飞在宿舍门口的水泥地上生起了两只煤炉。
一只架着汤锅给三人煮饭,另一只等杨小明买菜回来。
许睿他们三个在镇上待了两个晚上,趁着晚饭不用他们忙活,于是便准备先去洗个澡。
只是宋崎正从皮卡车里拿着他的洗漱用品一块儿去的时候,许睿忽然拉住他:“宋崎。”
“啊?”
“你家里没澡洗吗?”
宋崎愣愣地:“有啊。”
“那你就晚上回家洗呗,正好洗完了躺床上多舒服。”
宋崎说:“跟你们一起洗澡热闹。”
许睿:“我俩洗鸳鸯浴呢,你凑啥热闹,再说了你一条内裤捂了两天了,洗完澡难道又穿回去啊?”
季恺城听见这话,忍不住看了一眼许睿,嘴角要笑不笑地勾起一点。
宋崎还能听不出来他话里的意思,他郁闷地瞥了眼,“还说风雨同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