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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吃吃吃(101)

猝不及防对上这样一双眼睛, 饶是时一沅见过更血腥恐怖的场面,一时间也被吓到了,身上的小软毛不受控制炸了起来。

她谨慎地往后退了两步, 余光瞥向旁边半开的窗户, 飞速计算逃走的可能性。

岂料老妪并未过来抓她, 而是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怪笑, 转身走了。

这是什么意思?

时一沅产生了股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茫然感。

她回头看了眼还置身于睡梦中的几个孤儿,迈着小短腿追了出去。

在她跑出大门之际,时间仿佛有了进度条, 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快速往前拉。

整只猫猫出现在屋外的刹那,视野所及之处, 不再是昏沉沉的夜色, 而是灿亮一片的白昼。

院子里不见老妪的身影, 只有几个年纪较小的孤儿, 他们坐在石头上,正费力搓着麻绳。

之前那个小男孩双手磨得通红, 隐隐可见血丝, 他瘪着嘴, 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模样。

有个女孩目露不忍之色, 低声说道:“等我搓完了就来帮你。”

明明她的手也磨破了皮。

元钦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终没有吭声。

另外几个小孩眼观鼻鼻观心, 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什么都不知道, 闷头搓自己份额内的麻绳。

小男孩眼底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喜色,把手中的麻绳一扔,朝旁边的兔笼跑去, 抓起青草往里丢。

两只野兔已经差不多把青草啃完了,这会儿得了投喂,大门牙一耸一耸的,抱着青草啃个不停。

时一沅微微蹙眉。

这两只兔子不是被老妪咬死了吗?难道是后面抓来的?又或者她来到了另一个时间点?

她看向小男孩曾被兔子咬伤的手,缠在上面的布已经扯掉了,看伤口结痂的程度,应该过去了好几天。

再看出言相帮的女孩,她呆愣在原地,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丢下麻绳去喂兔子的小男孩,唇瓣翕动了几下。

到底是受不了小男孩如此凉薄,她忍不住道:“你怎么不继续搓?”

小男孩头也不回:“你不是说了会帮我吗?你搓就好了。”

语气里充满理所当然。

女孩霎时气红了眼,“我只是说要帮你,又没说要帮你全部做完。”

小男孩无所谓道:“你不搓就不搓喽,反正没搓完是一起被罚,又不是我一个人被罚。”

别说是女孩了,时一沅听完他理直气壮的话,拳头都硬了。

在她准备过去给那小兔崽子一点教训的时候,忽然看到老妪背着竹篓提着砍刀站在院子外。

时一沅收回抬起的小短腿,心头警惕又有些纳闷。

她刚刚看过那个位置,明明没有人,前后半分钟不到,老妪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竟然没有丝毫察觉。

只见老妪走进小院,在几个小孩畏惧的眼神中走向喂完了草正在拿小木棍捅兔子的小男孩,拽住衣领把他拎了起来,毫不留情丢到地上。

她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眼神依旧浑浊。

小男孩被扔懵了,反应过来后哇哇大哭,又在看到面无表情站在檐下的老妪时,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大鹅,硬生生把哭嚎吞回肚子里,露出恐惧的神情。

老妪又一次怪笑出声,没有怒骂也没有惩罚,而是把他提起来,塞进兔笼子里。

小男孩眼底的畏惧之色更甚,刚刚被他用木棍捅了好几下的兔子吐出嘴里没吃完的青草,隔着粗布衣服咬了他好几口。

血丝从衣服内渗出,小男孩再也忍不住,张开嘴嚎啕大哭,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妪对他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老妪没有丝毫动容,拎起笼子里的一只兔子进了屋。

时一沅准备跟进去时,元钦悄悄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低声道:“圆圆,你这几天跑哪去了?担心死我了。”

咦?

她在上一个时间点参与的事情,会影响到到下一个时间点的人物行为?

时一沅蹭了蹭元钦的手心,快步追进了屋子。

元钦想把她捞回来,但她太灵活了,捞了个空,只好小声嘱咐道:“圆圆,不可以惹婆婆生气哦!”

小白猫猫哒哒哒跑远了。

他的说话声不算大,完全被小男孩嚎啕大哭的声音压倒,并未惹来老妪的注意。

时一沅回头看了眼,元钦似乎不怎么担心她的安危,已经坐回石头上继续搓麻绳了。

在老妪把小男孩塞进兔笼的时候,几个小孩里只有他未露惧色-

老妪干脆利落的用菜刀在兔脖子上划出一道口子,鲜血滴滴答答落在碗里。

时一沅躲在角落里,看老妪把放干了血的兔子丢在一边,丝毫不介意浓郁的血腥气,咕嘟咕嘟将兔子血喝了个干净。

亲眼看到这一幕,她眼皮微跳,仔细观察老妪的神情,发现她脸上密集的老人斑似乎变淡了一些,但因为数量太多,不算明显。

通过饮血保持生命力吗?

将满满一碗兔子血喝完,老妪擦掉嘴边沾上的血迹,连灌了两大碗冷水,开始生火烧水,扒兔子毛,煮兔子汤。

不知不觉间,小男孩哭累了,抱着腿蜷缩在兔笼里。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老妪也没把他放出来,其他小孩也当做不知道他被关在兔笼里,狼吞虎咽吃完兔子汤和烧饼后,跟着老妪去了要田,帮助她浇水除草施肥。

日暮时分,峰哥背着竹篓回来,这次他没有抓到野兔,而是逮了三只田鼠,摘了些野果。

他看到兔笼里的小男孩,先是一惊,反应过来他可能惹了老妪,找了其中一个小孩问发生了什么。

小孩显然对他颇为信服,客观描述了上午发生的事情,多分到了一颗野果。

峰哥没有把小男孩放出来,在他哭着向自己求救时,给他塞了几颗野果,小声说了一句话。

用的是时一沅听不懂的语言。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小男孩依旧被关在兔笼里,老妪仿佛把他忘记了,其他小孩怕引火烧身,自然不敢提。

时一沅有点好奇后续会怎么发展,于是很安静的当一只乖巧猫猫,静观其变。

漆黑的夜色笼罩小院内外,元钦抱来被子睡在老妪屋中的藤椅上,气氛有着不同于白天的安宁静谧。

等到月上中天,时一沅打起了小哈欠的时候,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立刻支楞起来悄悄走出屋子。

峰哥走到兔笼前,把小男孩从里面抱出来,一路出了院子来到前方的丛林才把他摇醒。

小男孩迷茫地睁开眼,好一会儿了才反应过来自己出了兔笼,有些激动地喊了一声峰哥,紧接着委委屈屈的掉下泪来。

峰哥对他嘘了声,又用那种时一沅听不懂的语言和小男孩交流。

起初,小男孩的眼神还有些懵懂,听完峰哥的话后,忽然变得坚定,大口大口吃掉他递过来的菜饼,转身跑进了丛林里。

峰哥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唇角小弧度上扬,又很快调整好面部表情,回屋睡觉。

果然是根搅屎棍。

时一沅不着痕迹跟上跑进树林里的小男孩,一路跟着他来到了岛民们聚居的村落。

小男孩看着一座座房屋,伸出手指,数过一间屋子便曲起一根手指,最终在离村口第六间房屋前停下,冲过去开始拍门。

他拍门的动静不小,很快惊动了屋里人,隔壁邻居也从窗内探出头观望发生了什么。

小男孩高声道:“救救我!快救救我!”

有人从屋内开了门,是曾在海边扶着老者的青年。

他认出了小男孩,皱了皱眉:“大晚上的,你闹什么!”

小男孩撸起袖子和裤腿,露出被兔子咬伤的痕迹,红着眼睛哭诉道:“婆、婆婆让兔子咬我!我没想偷她的宝贝!”

宝贝两个字一出,因为小男孩的到来而产生些许动静的村子突然静了下来,偏偏他的声音又脆又亮,在空旷的土路上越传越远。

青年神色微凛,把小男孩提了起来,查看他身上的伤口,居住在隔壁几间屋子的人也急急忙忙走了出来。

一个又一个村民把小男孩围住,七嘴八舌地询问有关‘宝贝’的事情。

小男孩抽噎着,喊了声饿,被青年带进屋里,得到了食物和水。

有人退出人群,告诉住在更远处的亲戚。

沉睡中的村落被彻底惊醒,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过来,挤在青年的屋外翘首往里看,话里话外全在猜测是什么宝贝。

时一沅躲在墙角的凹坑里,隔着石墙听到小男孩夸张的描述:“是一节树枝,绿莹莹的,婆婆一直贴身带着,我只是多看了两眼,她就把我摔到地上,还把我关进兔笼子里,让那些野兔咬我……”

他像一个被老巫婆抓去奴役的受害者,拼命描述自己有多委屈,老巫婆有多可怕。

时一沅离开了人声鼎沸的村落,回到小院时,老妪已经起来了。

她仿佛没有注意到从笼子里消失的小男孩,也不知道即将降临在自己身上的灾祸,拎起剩下那只兔子,咬断它的脖子吸干它的血,任由它在手中剧烈挣扎到失去气息。

晨雾冥冥,她看了眼站在院子外的小白猫,拎着不再动弹的兔子回了屋,擦干净嘴边的血迹以后,背着竹篓拿着砍刀往外走。

时一沅想了想,走过去拦在他面前,用小短腿在地上写了个‘不’字。

老妪居高临下看着她,又一次发出了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笑声。

时一沅只是歪头看着她,并不畏惧这种尖锐又沙哑的笑声。

可老妪什么都没问,完全不好奇一只小奶猫为什么会写人类的文字,并且越过她,在熹微的晨光中朝丛林深处走去。

时一沅望着她的背影,跟了上去,周围不知何时飘起了薄雾,不仅视野受到了极大的限制,连泡过药浴之后已经能够使用一小部分的精神力也被重新困在了精神力泉中。

耳畔响起嘈嘈切切的絮语声,时一沅产生了一种坠入梦境的感觉,她试图在混乱中找到秩序,但那种无孔不入的压抑感仿佛侵入了她的灵魂,使她无法分辨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突兀响起一声惨叫,紧随而至的是利器劈在骨头上发出的顿顿声。

有人说:“差不多行了吧,一刀砍到了大动脉,不可能活的。”

另有人说:“这个疯婆子摔下海崖都能安然无恙回来,谁知道她是什么东西,不彻底把她弄死,回头找我们算账怎么办?”

还有人说:“那个小子说的果然没错,这疯婆子藏着好宝贝!你们看这截树枝!好强的生机之力!”

有人高呼:“是神树树枝!这是已经绝迹的神树树枝!它能让人起死回生!我们有救了!用它肯定能换很多粮食和武器!”

欢呼声伴随着劈砍声从四面八方钻进时一沅的耳朵。

她尝试往前走,却毫无预兆被一双手抱了起来。

瘦削的五指紧紧绷起,青紫色的静脉趴在嶙峋的手背上。

时一沅转过头,看到了把下唇咬出血来的元钦,他不知何时跟来的,双目赤红,把她搂在怀里蜷缩进了灌木丛中。

天边响起了惊雷,丛林中的动静不知何时停了,瓢泼的大雨冲刷着林中的每一株植物,血水混合着雨水流进了土壤里。

元钦抱着小白猫,雨水浇透了他的身体,冰冷的像是一具尸体。

当丛林之外传来辉哥的喊声时,他如梦初醒般回过神,僵硬地从灌木丛中站起,走向丛林深处,提起了那把带血的砍刀。

峰哥走过来,看到站在血泊中的元钦,发出一声惊呼,“元钦!你做了什么?”

元钦什么也没说,提着砍刀朝峰哥冲了过去,可他太小太瘦弱,不仅没能袭击成功,还被夺过砍刀狠狠一刀砍断了脖子。

情况发生的太突然,突然到时一沅根本来不及阻止。

元钦瞪大了眼睛倒在地上,时间定格,又在一瞬之后转动了回退的齿轮。

时一沅再次睁开眼,看到了阴沉沉的天空,茫茫无际的大海,以及从海面之下探出脑袋的少年。

他的眼神清澈而警惕,有着对陌生人天然的防备。

姬青池揉了揉太阳穴,虽然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已经很熟练地抱起猫猫妹妹,主动询问元钦这里是哪里,并告知他自己遭遇了海难,顺理成章被他带回家。

时一沅回想自己在过去时间线上的经历,仔细琢磨里面的每一个细节,顺便查看自己是否还能够使用星力。

幸运的是重置的只有幻境的剧情,她依旧能感知到空气中的星力并使用,精神力也能覆盖半径三米左右的范围。

她悄悄勾起小短腿,绘制出一枚交流星纹,朝姬青池打去。

姬青池没少被姬司谕这么对待,一下就发现了飞过来的交流星纹,尽管有些惊讶妹妹能够使用星力,却没有露出半分惊异之色,主动抬手接住它。

交流星纹没入他的皮肤,熟悉的嗓音在他的耳畔响起。

时一沅把自己意外进入幻境另一条时间线的事情告诉姬青池,并言简意赅描述了在里面经历的事情。

姬青池未有多少惊讶,甚至有些了然:“果然是这样。”

听这话,显然是他那边也有了发现。

时一沅询问道:“你们抓住的人怎么说?”

姬青池回答:“他叫赵峰,从年纪上看,应该就是那个叫峰哥的少年,他和我们说老寡妇收养他们是为了喝他们的血,有个小孩被放血后差点死掉,他不忍心,就把他送到了村里找了对多年无子的夫妻收养。”

“谁知道那个小孩把老寡妇有宝贝的事情告诉了那对夫妻,他们就密谋杀了老寡妇,他不敢将这件事告诉别人,多年来一直隐藏着这个秘密,但棠溪旭之前就打听到那个小孩十年前死了。”

“活下来的人只有三个,一个是元钦,一个是赵峰,还有一个是叫小海的女孩。”

“赵峰很狡猾,若非我学过审讯技巧,怕是很难察觉他在说谎。”

也正是因为断定赵峰说谎,姬青池才会反过来猜他在老寡妇身死的事情上必然做了什么。

听完姬青池的话,时一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不一会儿,她问起应珩那边的线索。

她进入了过去的时间线,姬青池等人所在的幻境时间没有停止。

他们顺利抓到了赵峰,姬青潋也和应珩碰了面,从他那里知道了与海兽潮有关的事情。

回到岸上,姬青潋发现猫猫妹妹不见了,急得差点冲进村里找她,还是姬青池比较理智,果断把他扣下,很扎心的扔给他一句‘你丢了妹妹都不会丢,她肯定发现了其他线索,你别坏她好事’,才勉强让他冷静下来。

姬青池:“应珩说海下有一座无名石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黑色星力从中溢出,异化生物如果不小心吸收了黑色星力,会战斗力大增,且变得残忍嗜血,本能的想上岸袭击人类。”

无名石碑。

黑色星力。

时一沅下意识想到了与魔神冢有关的黑色令牌。

它也能溢出黑色星力,这种特殊的星力甚至可以修复精神力泉,像极了魔鬼钓鱼用的诱饵。

神秘的云中宫殿,扶剑而坐的盲眼青年……

时一沅压了压思绪,将已知的线索一条条串联起来。

即将离开丛林之际,她对姬青池道:“二哥哥,我可能已经知道离开这个幻境的方法了。”

姬青池步伐微顿,眼底涌出少许惊讶。

元钦注意到他的动作,余光向后瞥,却见容颜昳丽的金发少年正看着自己。

他也停下了往前走的动作,轻蹙起眉奇怪道:“怎么了?”

姬青池复述出妹妹的话:“元钦,其实你已经死了吧?”

明明是反问的话,却是用肯定的语气说的。

元钦瞳孔微扩。

姬青池捕捉到了他的微表情变化,给予确凿无疑的肯定。

“你已经死了。”

第102章 吃吃吃(102)

——你已经死了。

短短的五个字回荡在丛林里, 伴随一声海鸟的哀鸣,显得凄冷而诡异。

阴沉的天空降下淅淅沥沥的雨珠,被冰冷的海风一吹, 细细密密砸了元钦满身。

他站在迷蒙的雨幕中, 一卡一顿转过眼, 死死盯着与自己相距不过两米的姬青池, 整个人僵硬在原地,仿佛被戳破了美梦的人得知自己置身于虚无的幻境。

姬青池并不畏惧他的眼神,一字一句清晰道:“你已经死了, 这里是你编织出来的幻境,不管重来多少次, 你都不可能杀死镇上的人, 不可能为婆婆报仇。”

元钦的眼神越发冷漠, 等听到‘为婆婆报仇’几个字, 目光陡然变得凶狠,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攀上一根根青筋。

姬青池心道一声果然, 按照猫猫妹妹的意思继续说:“第一次幻境中, 村民没有往山上逃, 并不是他们有所倚仗,而是他们因你的想象而存在。”

“你幻想自己在海兽上岸的时候去到村落, 借助凶猛的海兽杀死他们, 但你的内心认为自己实力低微, 即便拼尽全力也未必能达成所愿, 说不定还会死在海兽的利齿之下,于是幻境重置了。”

“第二次幻境里,我们本该经历你的第二次复仇幻想, 但沅沅意外进入了过去的时间线经历了当年发生的事情,发现了婆婆死亡的真相。”

“她看到的那些情形应该就是你当年看到的,你知道赵峰是害死婆婆的推手,想向他复仇,也没有成功,反而死在了他手下。”

姬青池看着元钦逐渐恢复平静的面孔,颇为意外他的态度转变,可还是补充道:“或许我说的不一定正确,但你的确是把自己困在了幻境中,一次又一次经历仇恨与死亡。”

时一沅看着元钦被雨水打湿的侧脸。

也许老妪不是纯粹的好人,收留孤儿也可能另有目的,但她把元钦捡回去,给他一口吃喝,为他增强体质,让垂死的他活了下来,对他而言,是给予他新生命的恩人。

当年的元钦太过年幼,对世界的认识也十分浅显,他见到了人性的丑陋,惊惧于自己的弱小,他无法战胜内心的恐惧,所以不管幻境重来多少次,他的复仇都只会以失败告终。

噼啪!噼啪!

前两次幻境中不曾改变的毛毛细雨毫无预兆变成了倾盆大雨,豆大的雨珠落在叶片上,发出嘈杂的声响,将世界淹没在浓稠的雨雾中。

时一沅忽觉脚下一空,整只猫垂直往下坠,好在姬青池的反应速度够快,丢掉左肩上扛着的棠溪旭,及时将她捞进了怀里。

元钦的身影毫无征兆消失在丛林里,瓢泼大雨里隐隐传来沉重的脚步踩在细碎草叶上发出的沙沙细响,呼哧呼哧的喘息声穿透密密的雨帘钻入时一沅的耳中。

她对姬青池道:“有人过来了。”

姬青池微微点头,把猫猫妹妹放进上衣口袋里,再拎起地上满脸泥污的棠溪旭,躲进粗壮的树干后。

不一会儿,一个约莫五六岁大的小男孩冲出灌木丛,逃命似的往前跑。

他瘦得只剩皮包骨,大大的眼睛镶嵌在瘦削的面颊上,显出几分令人心惊胆颤的诡异,此时嘴巴大张,一边奔跑一边拼命呼吸。

是小时候的元钦。

他在灌木丛里横冲直撞,尖锐的草叶把他的皮肤割出一道道血痕,雨水冲开血丝,滴滴嗒嗒往下落。

忽然,他被地上的草藤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前扑去,在地上滚了一圈。

与此同时,一把带血的砍刀劈开他身后的灌木丛,赵峰狰狞的面孔从枝叶后方露了出来。

他咧着嘴,笑容阴森而诡异,看到跌倒在地上的元钦时,眼底涌起一抹兴奋,提着砍刀摇摇晃晃走出了灌木丛。

元钦似乎预感到了死亡即将降临,不知打哪来的力气,猛然从地上爬了起来,再次钻进灌木丛里。

赵峰脸上的狞笑僵住,他啐了口唾沫,提着被雨水冲刷干净的砍刀继续追。

被雨水砸醒的姬青潋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道:“这是什么情况?”

时一沅也绘制了一枚交流星纹打进他的体内,“我们现在看到的很有可能是元钦死亡之前发生的事情。”

姬青潋露出茫然之色。

好端端的,元钦怎么死了?

不等他想通这个问题,躺在泥水里的棠溪旭坐起来抹了把脸,“还不追吗?”

姬青池看了他一眼,揣着猫猫妹妹跟了上去。

棠溪旭紧随其后。

姬青潋一脸懵逼地追上。

专注于追逃中的两人似乎并未发现有人正在窥探他们。

元钦弱小的身躯里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明明已经精疲力竭,却还是疯狂往前跑。

赵峰终于意识到了不对,狰狞的面孔上多了几分惊疑不定,追逐的步伐也在加快,可每次当他要追上元钦的时候,他总能在生死一线之际,躲开挥下的砍刀。

锋利的刀刃划破了他粗陋不堪的衣服,锐利的刀尖甚至在他的背上勾出一道道长长的血痕,他却仿佛感觉不到血液的流失,也对疼痛没有知觉。

不仅是赵峰,时一沅等人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以元钦的身体状况,根本无法维持如此高强度的运动,即便是求生的意志让他突破了身体极限,但流失的血液和衰竭的体力足以让赵峰追上他。

时一沅思及老妪曾剪下神树叶片用来熬煮药液,又让元钦等人泡在药液里。

难道是因为神树的力量?

突然,姬青池想起了什么,急忙道:“前面是海崖!”

他探索过北虹岛的大致情况,还记得岛上的地形。

可他提醒的太晚了,一心奔逃的元钦冲出了密密匝匝的野草丛,带着满身伤痕扑进了拍打着惊涛骇浪的大海。

看见这一幕的赵峰反应极为迅速地抓住了满是尖刺的荆棘,险险停在原地。

他惊魂未定地看着在海涯之外扑腾了两下满脸恐惧向下坠的元钦。

恰在此时,一股大力撞在他的后背上,他还未完全稳住的身体骤然向前栽去。

手中的砍刀掉在地上,赵峰以头朝下的姿势,摔出了海涯。

在他的余光里,一只白色的小猫团踩在他身上跳起,扑向元钦。

突兀一道惊涛拍起,将他们卷进了浩瀚无垠的怒海。

姬青池拽住将要扑出去的姬青潋,没好气道:“你少折腾!沅沅能用星力,不会有什么事的。”

棠溪旭也没想到姬青沅那么果断就跳出去了,这会儿看着她和元钦一起消失在海浪里,忍不住道:“现在怎么办?”

他和姬青潋是中途醒过来的,并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到现在还很是疑惑怎么突然上演了一场大逃杀。

姬青池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应该是我们揭破了幻境重置的真相,来到了幻境核心的执念所在。”

他曾看过一些语焉不详的记载。

在人类崛起之前,曾是图腾盛行的时代,祂们被人类称之为‘神’。

那时候,人人崇尚图腾,被图腾眷顾的人可以获得更强大的力量,负责维系世界的秩序,这些人被称为圣者。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图腾陨落,圣者消失,祂们的力量散落到宇宙各处,形成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星门遗迹,通过遗迹考验的人有机会获得图腾传承。

不管是永曜帝国的图腾家族,还是温斯顿帝国的圣图腾家族,创立者都是得到了顶级图腾传承,拥有图腾之心,才能将图腾之力融进血脉之中,一代代传承下来。

因为幻境的核心是元钦,姬青池猜测营造出幻境的不是图腾,而是某位图腾圣者。

他死在了北虹岛,残存的意志和力量形成了领域,领域会在某个特殊的时候开启,意外闯入领域中的人想要离开,要么拥有强行破开领域的力量,要么遵循他的意志找到领域的核心,得到他的认可。

思及此,姬青池道:“去村里!”

姬青潋和棠溪旭同时露出疑惑的神情:“去村里做什么?”

“去取一样东西,有了它,我们的力量应该能恢复一些。”

听到这话,棠溪旭立刻感知了一下自己现在的情况,星力和精神力依旧不能用,肉体的力量被削弱到了几近于无。

难怪刚才只跑了那么一小段路,却累得气喘吁吁。

姬青池起身,看了一眼波涛汹涌的大海,转身朝着村落的方向走去。

若他猜的不错,猫猫妹妹提到过的神树枝桠这会儿应该还在杀死婆婆的北虹岛村民手中。

姬青池捡起地上的砍刀,随手抛了抛,对身后的两人道:“走吧,去杀人。”

轻描淡写的五个字让棠溪旭瞳孔微扩。

很多人都说,姬青池除了强大的战斗力之外,一点也不像饕餮家族的血脉。

他没有杀伐果断的决策力,也没有掌控整个家族的野心,以前被姬司谕支使得团团转,现在是姬青沅脚边指哪咬哪的狗,没有一点儿自己的主见,姬芜把他接回天都星,只是为了让他成为下任饕餮家主手中的屠刀。

真的是这样吗?

若姬青沅未归,以姬青潋的性格,由他继任家主之位,饕餮家族能连续几年?姬芜难道看不清这一点?

姬青潋拽了他一下:“想什么呢?喊了你几遍都不应声?”

棠溪旭立刻收了收心神,“怎么了?”

“问你待会儿能撂倒几个?应该不会给我们拖后腿吧?”姬青潋挑眉道。

棠溪旭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我们三人之中,好像是你的实力最差。”

第103章 吃吃吃(103)

姬青池并未贸然行动, 而是带着两个跟班悄悄潜到村子附近观察情况。

里面要比平时热闹很多,几个男人坐在村口高声说着元钦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提着刀杀了把他捡回去的老妪, 描述他们过去时看到了多么血腥残忍的画面, 引起一片哗然。

男女老少议论纷纷, 皆露出不耻之色, 甚至有人叫嚣着要让元钦滚出北虹岛,神情之愤慨,仿佛有多么正义, 多么大公无私。

看着这一幕的姬青潋忍不住道:“他们哪来的脸倒打一耙?”

杀人夺宝不说,还往五六岁大的小孩身上泼脏水, 仿佛亲眼看到了他杀死老妪似的。

棠溪旭瞄他一眼。

人为了自己的利益, 倒打一耙算什么?栽赃嫁祸、颠倒黑白是常态。

这小子未免天真过了头。

姬青池对此没什么反应, 他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从村外走来的一行人身上, 为首的青年是之前出现在海边的那个。

他并未参与村口那群人的高谈阔论,也对那些义愤填膺的话语无动于衷, 正步履匆匆往村里走。

青年身后的四个人都打着赤膊, 沾满泥点的裤脚隐约可见不太明显的血污, 唯有他衣衫齐整, 仅是被雨水淋湿。

姬青池目光下移,看到他口袋的位置微微隆起, 露出一点不太明显的白。

是个玉盒。

东西果然在他们身上。

确定了神树枝桠所在,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棠溪旭时刻注意着姬青池的反应, 此时见他盯着那一行人, 仔细瞧了瞧,很快看出了端倪,出声试探道:“他们应该就是对老寡妇下手的人,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把做决策的权力交给姬青池,想知道他会怎么安排。

经历多次幻境重置,三人的力量已经被削弱到几近于无,和这些村民硬碰硬的话,多半会吃不了兜着走,直接冲进村里强抢肯定不行。

姬青池看了他一眼,说出自己的打算:“先制造混乱,再使用离间计。”

棠溪旭微微挑眉:“怎么说?”

姬青池给姬青潋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从他手中接过砍刀,从侧面绕进村子。

棠溪旭见他俩打哑谜,越发好奇他要怎么制造混乱,又不好直接开口问,只得顶着绵绵密密的雨珠,耐心等待。

不一会儿,村子里传来一声惨叫,有人惊恐地大喊:“来人啊!救命啊!老五死了!”

还聚集在村口的人听到这声呼喊立刻站了起来,快步朝村子里跑去。

人潮聚集,只见空荡荡的窄道中,一个中年男子倒在血泊里,他的身上被砍了一刀又一刀,四肢以非常诡异的姿态曲折着,脑袋歪向一边,只有后脖颈上薄薄一层皮连接在身体上,死状相当恐怖,却诡异和老妪的死状相似。

胆子小的人看到这幅场景,有的失声尖叫,有的瘫软在地,还有的捂着嘴跑到旁边大吐特吐,剩下一部分面色苍白,眼底涌起丝丝恐惧。

棠溪旭听着阵阵惊叫,很快猜到这两只饕餮用了什么办法制造混乱,忍不住看了眼神色未改的姬青池,余光也恰好瞥见提着砍刀从另一边泰然自若走回来的姬青潋。

他微抿起唇。

竟然会有人觉得姬青池是一只失去了野性的狗,以为他心慈手软?他的凶残程度分明完全不逊色于姬青沅和姬司谕。

就连众人眼中一向做事不经大脑的姬青潋,与姬青池配合起来,也有着无与伦比的默契。

饕餮就是饕餮,收起爪牙并不意味着他失去了野性,而当他露出獠牙的时候,依旧是那只威名赫赫的凶兽。

思绪飘飞之际,一把砍刀递到了他面前,姬青潋居高临下瞧着他:“二皇子殿下,又想什么呢?不会给村里的动静吓到了吧?”

对于图腾家族的继承人们而言,战斗和杀戮是家常便饭的事情,他们从接受训练开始就要学会如何与人搏杀,如何用最简单的方式制服对手。

上战场之前,他们已经习惯了战斗和死亡,身处现实世界都未必会为眼前死去的人动容,更何谈对幻境里的人报以仁慈?

只不过生而为人,他们有判断是非对错的基本能力,不会滥杀无辜。

棠溪旭看着刀刃上的最后一丝血迹被蒙蒙细雨冲刷进土壤里,从姬青潋手里接过它,“我去找下一个落单的人。”

死一个村民是不够的,只有将死亡的压迫降临到每个人身上,他们才会为自己做过的事情感到恐惧、后悔、内讧。

当这些情绪形成,就像玻璃有了裂痕,稍微施加一点力气,就会支离破碎。

姬青潋见他这么上道,对着姬青池耸了耸肩:“他从刚才开始就魂不守舍的,不会是在打什么坏主意吧?”

棠溪皇室没一个好东西,他不吝报以最大的恶意。

姬青池比他乐观:“应该不至于,现在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出不了幻境就要一起死在这儿。”

姬青潋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幻境重置这么多次,他们的力量几乎被彻底压制,若非战斗素养和战斗技巧无法被剥夺,和那些村民硬碰硬,简直是找死。

他们谁也无法保证还有没有重置幻境的机会,所以这次必须破除幻境-

此刻,惊魂未定的元钦看着将海水隔开的透明光圈,茫然地眨了眨眼,似乎分不清自己经历的是现实还是梦境。

时一沅松开拽着他头发的小短腿,跳了下来,滑动了两下四肢,才从侧对着元钦的姿势变成面对着他。

落海之际,她从精神力泉中揪下一片神树树叶,以它作为星纹载体绘制了避水星纹。

从出现在她的精神力泉中,就始终是一副淡定模样的神树图腾差点炸毛,但房租两个字砸到祂头上,硬生生把祂熊熊燃烧的怒火浇灭了。

一直看祂不顺眼的饕餮图腾几乎要把幸灾乐祸四个字刻在图腾的每一个角落,如果祂能做表情的话,这会儿应该已经笑得花枝乱颤了。

元钦浑身尽是湿热的汗水,胸膛起伏着,大口大口喘着气,看到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小白猫,他的眼睛睁大了些,却没有丁点力气说话,只能打起精神盯着它,勉强整理脑中混乱的思绪。

时一沅想看看他之后会有什么反应,所以没有用交流星纹和他说话,而是继续充当一只乖巧的小猫猫。

一人一猫就这么互看着对方,谁也没有出声,碧水星纹形成的透明光圈被海下汹涌的浪潮持续往前推,又被海底潜流带向更深的海域,与他们一起落海的赵峰早已不知所踪。

也不知过了多久,元钦张了张嘴,可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人便力竭昏了过去。

时一沅万万没想到他掉下来的时候没晕,缓过劲儿来反而不省人事,懵了一下,凑到他面前探了探鼻息。

呼吸迟缓,但心脏跳动的速度不弱,短时间内应该死不了。

若元钦被赵峰追逐落海的事情不是幻境编织出来迷惑他们视线的,他应该会在汹涌的海浪中葬身海底,尸体要么被浪涛撕碎,要么被海鱼吃掉。

而他此时昏迷的状态,和变成尸体也没什么区别。

时一沅看了看漆黑一片的海底,偶尔有飞速掠过的鱼群。

有些鱼群会好奇这个在海底漂流的透明光圈,凑过来小心翼翼的试探,但在感知到巴掌大的小猫崽释放出的凶戾饕餮之息后,瞬间窜出上百米远。

光圈继续向前漂流,飘到时一沅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她的视野里终于出现了一道昏沉沉的暗光。

那道暗光在海流的折射下形成波浪状的光层,有种神秘而迷蒙的美。

时一沅动了动毛绒小耳朵,整只猫猫支楞起来,认真看向散发出暗光的东西。

是一座三米多高的石碑,因为距离太远,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恰好有一道深海潜流从后方推来,将光圈里的一人一猫送到了石碑面前。

石碑伫立在一只偌大的乌龟雕塑之上,说是乌龟并不正确,龙首、龟身、蛇尾,分明是玄武神兽!

是一只匍匐在淤泥里的玄武雕塑,它的身上爬满海底苔藓,龟背上的黑色石碑却不染纤尘,反而时不时掠过一抹微光,表面光洁如瓷。

尽管早有猜测,可当海浪真的把她和元钦带到这座无名石碑前,时一沅还是难以抑制的感到惊讶。

正当她思索这座无名石碑在幻境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时,一缕黑色星力毫无预兆从中冒了出来,绕着透明光圈转了一圈,却没有侵入的意思。

时一沅见此,眸光微闪。

是因为碧水星纹以神树叶片作为载体,光圈散发出神树的力量,所以这股黑色星力无法靠近吗?

思及此,她看向昏迷不醒的元钦,抬起他的一根手指头,缓缓探出透明光圈。

几乎是元钦的指尖离开光圈的刹那,黑色星力骤然膨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钻进了他的身体。

一股恐怖的巨力随之出现,硬生生把元钦拽出了光圈!

越来越多的黑色星力从无名石碑中涌出,环绕着元钦形成一个时而膨胀时而收缩的黑色光茧。

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时一沅根本来不及阻止这一切发生,只能眼睁睁看着元钦彻底被黑色星力包裹。

周遭的海流开始疯狂膨胀,位于透明光圈中的时一沅在顷刻间被推出千米之远。

视野消失之际,她勉强看见黑色光茧之中浮现出一道修长的身影。无名石碑之上,飘渺无垠的黑色宫殿若隐若现。

似有人在时一沅耳畔发出一声浅笑。

微凉的指尖扫过她耳朵上柔软的毛发,响起一句飘渺地轻语:“多谢你送来的礼物,圆圆。”

时一沅瞳孔放大,心底涌起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可未等她多想,膨胀的浪潮已将她彻底推远。

黑暗消失,光明重现。

第104章 吃吃吃(104)

飘渺的轻笑声远去, 时一沅视野里的场景像被石头砸中的镜子,一寸寸支离破碎。

黑暗消失,光明吞没了她, 眼前是一片璀璨。

沉甸甸的身体逐渐变得轻盈, 时一沅变回了人类的模样, 犹如一缕无垠的幽魂, 飘荡在宽阔蔚蓝的海面上。

海鸟鸣叫的声音与海浪互相击打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充满自由与轻松的气息。

时一沅放眼望去,自上而下看清了海岛的轮廓。

是……北虹岛。

岛上的植被比她印象中的更加繁密, 乍一看之下没有村落,也没有通向岛内的小路, 似乎是一座还未被开辟出来的荒岛。

她微微皱眉。

难道幻境又重置了?她去到了另一条时间线上?

思索之际, 时一沅的余光里瞥见一艘小船正顺着风从远处的海面驶来。

小船渐渐靠近, 船舱里走出一个佝偻着脊背的女人, 她用方巾遮住了半张脸,浑浊到诡异的眼睛幽幽盯着前方, 额前露出的皮肤满是褶子。

是收养元钦的老妪。

老妪用手笼住被海风吹得鼓起的方巾, 站在甲板上对着北虹岛的方向望了望。

不一会儿, 小船加快了行驶速度, 很快抵达岸边。

风帆降了下来,有海鸟停在桅杆上, 歪着脑袋梳理身上的羽毛, 安然而惬意。

老妪抛下沉重的船锚, 上了岛屿, 时一沅发现她没有察觉自己的存在,干脆跟了上去。

她有些好奇老妪要做什么,从现在的情况看, 她在幻境中扮演的角色并不只是元钦的收养者。

时一沅忍不住想,黑色光茧中的人影到底是谁?是接受了黑色星力活下来的元钦,还是侵占了元钦身体的另一道意志?他最后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很显然,光靠猜她是猜不出来的,只能继续跟着幻境走。

老妪的行动力并不符合她的外表,在岛上走走停停了大半天也不见累。

岛上一个人也没有。

时一沅心中升起一个大胆的猜测——这难道是比幻境所在时间线更早的北虹岛?

她隐隐觉得幻境的情况比她猜测的更复杂、更危险。

老妪把整座北虹岛走了一圈之后,重新走回海边,向远方眺望了许久。

不知为何,时一沅觉得她有些伤感,仿佛在悼念和惋惜着什么。

这种状态并未持续多久,老妪摘下半遮着面容的方巾,跃入海中。

时一沅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连忙跟上。

入海的老妪像一条灵活的游鱼,撑起一层淡绿色的星力光圈,迅速潜入深海。

她来到海底,和之前在岛上一样,这边停停那边看看。

难道是在找海下那座无名石碑?她知道无名石碑的存在?

时一沅揣着满腹疑惑跟随老妪在海底到处乱飘。

终于,对方停在一片遍布淤泥的海底平原前。

平原的中央伫立着一座巨大的玄武石雕,它远比时一沅之前见到的更庞大,更巍峨。

见此,她有了些猜测。

果不其然,老妪飞向玄武石雕,干瘦如柴的手抚过石雕的头部,像在缅怀许久未见的故人。

她叹了口气,低声道:“好久不见。”

玄武石雕一动不动,并未给出任何回应。

老妪也不在意祂的沉默,始终向下耷拉的唇角努力向上扬了扬,可惜露出的笑容比哭还要难看,若是被胆小的人看见了,怕是会吓得不轻。

不一会儿,她收回手,从怀中取出一个散发纯白色毫光的木匣。

木匣表面镌刻着一枚又一枚古朴神秘的星纹,其中有两枚时一沅在姬司谕那儿见到过,似乎与封印有关。

当时她好奇多问了一嘴,得知这是古星纹,具体的使用方法已经失传了。

老妪将木匣放在玄武石雕上,一缕青蓝色的光芒陡然亮起,将木匣纳入了龟背。

紧接着,与木匣表面如出一辙的封印星纹从石雕内部长了出来,一寸寸覆盖石雕的表面,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囚笼。

老妪再次摸了摸玄武石雕的脑袋,转身游回了北虹岛。

她在北虹岛上搭建了两间小屋,就此住了下来,过上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每隔一段时间,她会下海看一看玄武石雕,见祂一如往昔,也没有过多停留。

直到某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海上掀起了滔天巨浪,打翻了一条路过的商船,五六岁大的小男孩在惨叫和哀嚎中被浪涛卷入海底。

与此同时,玄武石雕的背部裂开了一道缝隙,一缕纯黑色的气息从中逃出,钻进了小男孩的身体。

已经断绝气息的小男孩毫无预兆睁开了眼,那是一双纯黑色的眼睛,从眼白到瞳孔,完全被黑暗吞没,不见一丝光亮。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在海底转了个身,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

下一刻,他毫不犹豫朝背离北虹岛的方向游去。

他还没游出多远,一道脊背佝偻的身影挡在了他的去路上。

小男孩唇角还未收敛的笑意僵住了,漆黑的眼睛里涌起令人心惊胆颤的冷色。

老妪神色未变,仅是淡淡道:“元钦,回去。”

元钦不语,黑色星力盘旋而起,化作一条条凶恶的孽龙对着老妪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老妪眸色微凝,一颗苍天大树自她身后拔地而起,碧绿色的光芒照亮了漆黑一片的深海,威严肃穆的气息惊得附近的海兽疯狂向远处逃窜。

是神树!

时一沅惊讶地睁大了眼。

不等她思考老妪到底是什么人,九条孽龙已经撞上了巍峨繁茂的神树!

两股恐怖的力量互相冲击,滔天巨浪随之而起,海底淤泥被震荡的力量余波彻底推开,深海潜流疯狂回旋,形成可怕的海下风眼,将一切卷入其中,无情粉碎!

时一沅却不受任何影响,眼睁睁看着老妪身后的神树疯狂拔高,一片片碧绿的树叶从枝头飘落,化作世间最锋利的武器,将咆哮的孽龙切得七零八落!

元钦猛然喷出一口鲜血,本就苍白无色的面容几乎要透明成纸,越发凸显那双冰冷漆黑的眼眸。

他拭去唇边溢出的血液,冷冷看着变成万千锁链朝自己袭来的神树之息,不躲也不避。

被捆缚住的刹那,元钦的唇边露出一抹笑,他的目光透过层层海水,直直对上了时一沅的视线,又在下一瞬被碧绿色的光芒吞没。

翻涌的黑色星力无力挣扎,尽数缩回了元钦的心脏。

他闭着眼飘在深海中,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刚刚那一击几乎用尽了老妪全部的力量,那颗繁盛的古树一寸寸凋零,最终只剩下树冠一支稚嫩的枝桠。

本就年迈的她好似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每一根发丝都变成了苍白的冷色,动作间有着浓浓的迟暮感。

她费力地带着元钦回到了玄武石雕所在,将唯一还有生机的枝桠从神树身上折了下来。

凋零的古树迅速萎缩,再不复之前的葳蕤生光。

老妪把元钦体内的黑色星力全部抽出,重新封印回玄武石雕之内,并将古树放在石雕背上。

微弱的青蓝色光芒亮起,与古树残存的力量交织,二者缓缓融为一体。

古树变成了一座石碑,镇压在玄武石雕之上。

做完这些,老妪咳出一口鲜血。

她把元钦带回了北虹岛,醒来的小男孩不记得自己是谁,对垂垂老矣的老妪充满畏惧。

老妪并不与他交流,只是在岛上种起了草药,每隔几天便会炮制加了神树叶片的药浴,让他泡在里面。

时一沅能看见,神树之息在缓缓渗进元钦的精神力。

日复一日,神树叶片用尽,老妪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她望着懵懂无知的元钦,无情地攫走渗透他精神力的神树之息。

五六岁的小男孩抱着脑袋在地上痛苦的挣扎,鲜血从他的七窍流出,将他的视线洇出刺目的红,藏在精神力泉深处的意志被彻底剥离。

一道无形的屏障覆盖了整座北虹岛。

老妪站在暮光里,身影逐渐虚化。

她消亡了。

太阳再升起时,元钦茫然而恐惧地泡在木桶里,老妪站在灶台前,剪下第一片神树树叶。

每当神树叶片用尽之际,一切重新开始。

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海下的玄武石雕再次裂开了一条缝隙,黑色星力游离在北虹岛之外,不得寸进。

于是,路过北虹岛的商船尽数倾覆,幸存者被海浪推上了岸。

他们在岛上住了下来,形成了村落。

又一次日落月升,他们陷入了幻境。

有人注意到了村外突然出现的老妪,他们在日复一日的防备、警惕、窥伺中,发现了老妪的秘密。

她被乱刀砍死在丛林里。

神树枝桠被夺。

可笼罩在北虹岛上空的结界没有消失。

元钦捡回了老妪的砍刀,日日夜夜打磨,却被村落里的人发现了端倪,乱刀砍死在橡树林中。

幻境重置,在老妪和元钦惨死了无数次后,一个名为赵峰的少年被海浪推上了岸。

时一沅沉默地注视着被黑色星力支配的赵峰提着砍刀追逐元钦,看他坠落悬崖。

孱弱的孩子并不具备在海浪中存活的能力,他死了。

幻境再次重置,一次又一次。

直到她带着活着的元钦来到深海,来到玄武石雕前。

骤亮的视野中,青年一袭黑红色的华袍,背对着她迎风向前,飘扬的红绸轻轻扫过她的侧脸,带来些微痒意。

他负剑走进黑暗中,孽龙虚影盘旋而起,用赤色的竖曈俯看站在光里的女孩。

时一沅受到蛊惑般,向前跨出了一步,在她将要继续往前走时,一只温热的手牢牢攥住了她的手腕。

“青沅!姬青沅!”

一道银光划破了虚无的景象,青年的身影破碎消失。

时一沅睁开眼,对上了姬司谕漆黑的双目。

在那恍惚的一刹那,她几乎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元钦的眼睛。

第105章 吃吃吃(105)

时一沅眨了眨眼, 有些混乱的意识逐渐变得清晰明朗。

星舟夹板上,应珩毫无形象的摊成人饼,呈大字型躺下, 衣服湿漉漉的, 头发也一绺一绺粘在一块儿, 像从水里捞出来的落汤鸡。

也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才露出如此惨遭蹂躏的模样。

在他身旁,棠溪旭摊开双腿坐着大口大口喘气。

姬青潋还维持着挥起砍刀的姿势,往前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亏得姬青池眼疾手快,及时拽住了他的后衣领, 没让他一脑袋扎地上去。

姬司谕站在时一沅面前, 墨色的发丝缀着一颗颗透明的雨珠, 长长的眼睫在海风中轻颤。

回旋的玄烛切开细细密密的雨幕, 化作一线银光消失,藏下了所有锋芒与杀机。

“没事吧?”他低头瞧了瞧面色苍白的女孩, 见她纤长细密的眼睫用力眨动了一下, 知道她这是恢复了意识, 于是缓缓松开紧扣住她手腕的五指。

时一沅微仰起头与他对视, 刚才那股奇怪的错觉已经完全消失,站在她面前的青年气质微冷, 侧脸的线条却是柔和的, 没有那股不可一世的傲慢和冷漠。

她摇了摇头, 低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姬司谕回答:“七天前, 阿德莱特告诉我你们失踪了,怎么也联系不上,有很大可能性误入了云海幻境, 我过来看看。”

云海幻境?

时一沅知道星门遗迹,倒是没有听说过云海幻境。

姬青潋捋了把湿漉漉的头发,奇怪道:“幻境是你破的?”

他正要将神树枝桠抢到手,眼前的场景忽如支离破碎的镜面,眨眼的功夫就回到了现实。

姬司谕摇了摇头:“不是我,我找到你们的时候幻境已经破了。”

此言一出,其余人默契地把目光投给时一沅。

时一沅捏了捏湿漉漉披在肩上的头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落海之后就出来了。”

应珩瞄了她一眼,不是很相信的样子,棠溪旭的脸上也有明显的迟疑之色。

时一沅并不在意他们怎么想,给姬司谕使了个眼色后径直往船舱内走去。

后者扬了扬眉,妥帖跟上。

离开众人的视线,姬司谕从空间指环中取出一条干毛巾,兜头给便宜妹妹盖下,还顺手勾起她的一缕湿发,捏出一道水痕,“要和我说什么?”

时一沅拍掉他不规矩的手,胡乱压着干毛巾擦了擦头发,“云海幻境是什么?”

姬司谕步伐稍顿,“是至少圣域境界的天赋者消亡时留下的力量领域映射出的海市蜃楼。”

“这种力量领域是图腾时代的产物,和能够得到传承的星门遗迹不太一样,误入之后若是不能将其打破,就会变成领域的一部分,通常作为封印之用。”

封印?

时一沅理了理幻境中那些杂乱无章的场景,找到了一条比较符合逻辑的时间线——

元钦是被老妪封印在海下的神秘存在,老妪为了不让他破除封印,把神树残存的力量渗透进他的精神力,将他的意识从身体中剥离出来,困在她营造的力量领域之中。

没有记忆的元钦接受了自己‘孤儿’的设定,也在吸收神树强盛的生机之力时以为老妪是救了他的‘好人’。

可当他把神树之力吸收完,又会被老妪剥离意识,从头开始经历幻境,一次次循环的幻境困住了他的意识,使他无法接触被封印在玄武石雕中的黑色星力。

但幻境存在的时间太久,在偶然或者必然因素的作用下会‘吃掉’一些现实世界的存在,他们无法破除幻境离开,就成为了幻境的一部分,幻境里的‘剧情’也随之发生了变化,自发形成逻辑闭环。

被封印在石碑里的力量尝试过要把元钦从力量领域里救出来,可只要元钦死亡,幻境就会重新开始,祂送进去的那些存在,也化为了幻境的一部分。

她揭破了元钦死亡的事实,破除了衍生出来的幻境,又在自己以为发现了幻境的真相时,把没有经历意识剥离的元钦送到了海下。

幻境内外产生力量共鸣,元钦破除了封印,她则回到了最开始的幻境,看到了过去的‘真相’。

以上这些猜测或许与事件的原貌有所出入,但应该不会相差太多。

时一沅抬手压了压眼。

她可能一不小心放出了个相当危险的存在。

可若要她在破除封印和被困幻境之间做选择,她依旧会破除幻境,离开那个鬼地方,而不是被剥离意识,成为幻境的一部分。

姬司谕见她一会儿沉思,一会儿扶额,多少猜到了点她在想什么,笑了笑道:“封印被破不是你的错,是幻境不长眼,把你拉进去了。”

时一沅侧眸看他,“多日未见,哥哥的嘴变得好甜。”

姬司谕摊了摊手:“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时一沅心头升起的些许烦闷一扫而空,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你说的对。”

姬司谕替她打开房门,“去洗个热水澡吧?有什么事情可以之后再说。”

时一沅向前走了一步,忽然回头道:“现在可以下海吗?”

她想知道玄武石雕和无名石碑还在不在。

姬司谕看了眼窗外电闪雷鸣的天空,“这个时候下海太危险了,最好等到兽潮退去。”

“你也没有办法?”时一沅并不满意这个回答。

“一定要这个时候去吗?”姬司谕向她确认。

时一沅点点头:“如果等到海兽潮退去,可能找不到我想要的答案了。”

应珩说过,幻境里海兽上岸是受到海底无名石碑释放出的黑色星力影响。

她想去看看现在的碧琼之海下还有没有那座石碑。

姬司谕叹了口气道:“我试一试。”

他用星螺给阿德莱特发了条消息,紧接着拉开窗户,拽住时一沅的手直接往下跳。

此番举动又快又莽,等时一沅反应过来,耳畔尽是呼啸的风声,她和姬司谕被笼罩在流转着银白色星纹的透明光圈里,垂直落进海中。

目之所及,是一群环游的银枪碧鳞鱼,它们等级不高,正在捕猎一条蓝班海蛇。

透明光圈隔绝了两人的气息,像是一颗倒流的海底气泡,落进了幽黑深邃的海底。

忽然,时一沅感觉有一道无形的力量罩了过来,她和姬司谕被一股深海潜流大力往前推,转眼之际来到开阔的海底平原。

两人勉强维持住身体平衡,视野范围之内,偌大的玄武石雕满是裂痕,攀爬在龟背上的封印星纹尽数消失,此前矗立着的无名石碑已然碎裂倒塌。

封印果然破了。

厚厚的淤泥被高速旋转的海底风眼全部卷走,露出几乎覆盖整个海底平原的神秘星阵。

一枚枚神秘的古星纹像灵活的小鱼,环绕着星阵旋转嬉戏,星阵的边缘还残留着浅浅的暗色微光。

姬司谕瞳孔骤缩:“这是……”

时一沅也没想到淤泥之下藏着这样一座庞大的星阵,此时见他如此反应,不由道:“你认识这个星阵?”

姬司谕的眼底掠过一抹异色,他遏制住要飞出的玄烛,缓声道:“我若没猜错,它应该是早已失传的传送星阵,而且在不久之前启动过。”

“你的意思是有人乘坐这个传送星阵离开了?”

姬司谕点了点头,“应该就是破除封印的‘人’。”

他带着时一沅来到星阵的边缘,准备去碰一碰残留的暗色微光之时,被她拽住了手臂,“别碰!这种力量很古怪!”

姬司谕曲起手指,应了声好。

时一沅展开光脑,把周围的景象全部录下来,问道:“你能看出这座星阵通往哪里吗?”

“不能。”姬司谕的回答很干脆。

时一沅料想也是这样,又问:“那能启动它或者将它毁掉吗?”

姬司谕依旧给出了否定的回答,“布置这座传送星阵的人很强,只要他的力量没有消失,就算是圣域强者来了,也未必能将其摧毁。”

“至于启动,目前我还做不到。”他抛出一颗镌刻有留影星纹的异化结晶,不仅将海底平原的景象全部复制下来,连残存的气息也记录其中。

“目前?”时一沅捕捉到了他话中的关键词。

“古星纹失传已久,想要破解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我对它们有点研究,或许可以一试。”

姬司谕在星纹方面的天赋的确无人能及,时一沅只跟他学了几个月,就从一个星纹小白变成了能独立完成星阵的星纹师,听到这番话,丝毫不觉得他在吹牛。

“不过,我觉得启动这座星阵,需要与其同源的力量。”姬司谕指了指逸散在传送星阵边缘的暗色微光。

时一沅看着那片微光,想起被元钦驱使的黑色星力,心念一动,从空间指环里取出数月之前得到的黑色木匣。

她打开木匣,露出安静躺在里面的黑色令牌。

缠绕在令牌上的黑色星力与被元钦驱使的黑色星力是一样的,或者说出于同源。

这枚令牌一定和元钦有关,那么元钦与魔神又是怎样的关系?

姬司谕看到令牌,下意识道:“魔神令?你怎么有魔神令?”

“魔神令?”时一沅诧异反问。

姬司谕没对她卖关子,掌心一翻,同样取出一枚黑色令牌,只不过他的令牌正面数字是十七,背面也不是露出獠牙的蛇头,而是一柄缠绕着满满戾气的凶刀。

即便只是看上一眼,时一沅也能感觉到凶刀扑面而来的血煞之气,仿佛它曾饮过千万人之血。

她微微挑眉,“你也有?”

“意外得到的,只知道叫魔神令。”

魔神冢,魔神令。

时一沅正欲说话,心脏忽然剧烈震颤了一下,她抬手捂住胸口,还未弄清为何会产生如此之强的心悸之感,精神力泉内毫无预兆迸发出一股磅礴的生机之力。

无垠的精神海中,神树图腾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迸发出璀璨的碧色毫光,并持续对外扩散一条条线光。

它们犹如顶级战将麾下训练有素的士兵,以绝对强势的姿态驱逐逸散在孤岛附近的纯白色星力。

饕餮图腾似有所感,却并未计较神树图腾扩张领地的做法,而是主动把游离到神树图腾附近的纯白色星力撤回,图腾之上的两只饕餮之眼咕噜转动了一下,又很快闭上,摆出事不关己的姿态。

孤岛之上缓慢生长的神树枯枝仿佛受到了时间之神的眷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芽抽枝,成长为一棵遮云蔽日的参天大树。

第106章 吃吃吃(106)

透亮的碧绿色光芒照向精神力海的每个角落, 磅礴的生机之力化作万千流萤,在海上旋转飘飞。

因此番变故而瑟瑟发抖的曼陀罗花印记小心翼翼从波浪翻涌的海面下探出半片花瓣。

恰逢一缕萤光从花瓣边一掠而过,浓郁的生机之力让曼陀罗花印记打了个激灵, 整朵花从海下弹了出来, 想也不想追着萤光飞向海中孤岛。

孤岛中央的神树肆意地舒展着枝叶, 粗壮的根系从土壤中探出又迅速钻入地下, 直至遍布整座岛屿,有不知名的草芽钻出地面,迎着飞舞的萤光茁壮成长。

不消片刻, 不久前还荒凉一片的孤岛绽放出勃勃生机。

摊开四肢仰躺在精神力摇篮里呼呼大睡的猫崽儿察觉到精神力泉的变化,动了动短短的小尾巴, 打着哈欠翻身坐起, 好奇地探出脑袋看向突然长成苍天大树的邻居。

它微仰着脑袋瞧着直入云霄的繁密树冠, 圆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

精神力摇篮顺应它的想法, 飘飘摇摇飞向已经停止生长的神树。

靠近粗壮的树干,猫崽儿小短腿一蹬, 跳上了神树枝干, 左边闻闻, 右边嗅嗅。

很快, 它像发现了什么,跳回精神力摇篮, 指挥它飞上树冠。

枝叶茂密的树冠上, 一颗树叶状的青绿色晶体缓慢旋转着, 聚集起一缕又一缕生机之力。

猫崽儿歪着脑袋瞧了瞧, 试探性地伸出小短腿轻拍了下绿叶晶体,就在它碰到晶体的一瞬间,后者毫无预兆撞进了它的眉心之中。

与此同时, 数不清的碧绿色星力从海底的各个方向聚向时一沅,它们犹如前来朝圣的信徒,环绕着她形成光耀璀璨的星力潮汐。

姬司谕被星力潮汐强势地推出近千米之远,等他稳住身形细看过来,便见时一沅微闭着眼双手自然下垂飘浮在隔绝海水的真空地带。

她似乎进入了某种十分玄妙的状态,碧绿色的星点拖拽出长长的光尾没入她的身体又迅速飞出,涤荡着她体内的每一丝星力。

每当那些星点再出来,颜色就会淡上几分,时一沅的气息则越来越强,流淌在她身体里的纯白色星力与之碰撞融合,逐渐变成白碧色。

饕餮虚影自她身后浮现,来自远古的凶兽仰天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枝繁叶茂的参天古树散出轻微的沙沙声,与它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姬司谕见此,眼中涌起些许惊讶。

忽然,他目光一顿。

时一沅的眉心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微亮的树叶印记,透明的树脉从中延伸而出,蜿蜒向她的四肢。

这是……图腾神契?

竟然是图腾神契!

图腾家族之所以能够借用图腾的力量,是因为初代家主得到了图腾传承,而获得图腾传承的唯一方式是得到图腾的认可,与祂缔结图腾神契。

千年来,缔结图腾神契的人屈指可数,但每一位都是能被载入史册的风云人物。

妹妹果真非比寻常。

图腾神契不知何时能结束,这里虽然距离海面很远,但不死神树图腾出世的动静这么大,说不定已经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姬司谕稍稍思忖过后,抛出一枚枚镌刻有迷幻星纹的S级异化结晶,看它们化作一条条海底游鱼向远处游去。

紧接着,他取出了整整一百零八颗同样镌刻有迷幻星纹的SS级异化结晶,在传送星阵上布置出一个超大型迷幻星阵。

星力朝四面八方散开,逐渐与厚重的海水融为一体,海下平原变回了淤泥堆积的模样,且完美与周围的景象融合,看不出分毫差异。

爬满裂痕的玄武石雕和支离破碎的无名石碑则被隐藏在迷幻星阵之下,除非将其破除,否则即便有人来到这里,也发现不了它们的存在。

而能够破除这个SS级迷幻星阵的人,永曜帝国屈指可数。

当海底归于平静,时一沅睁开眼,一缕白碧色的微光自她眼底一闪而逝。

她的气息和之前相比没有多大的变化,但体内充盈的星力昭示着她因为蔷薇诅咒而被封印起来的力量已经回来了大半,并且在持续恢复,重回巅峰状态只是时间问题。

姬司谕见她已经完成了图腾神契,神树的排斥之力也消失了,便快速游到她身边,“已经有人在附近的海域探查情况了,我们先离开这里。”

变成海鱼游出去的那些异化结晶上留有他的精神力印记,他借着它们感知到了好几道陌生的气息在靠近,且实力都不弱,至少是超凡二阶的天赋者。

时一沅飞快扫了一眼海底平原,先是有些惊讶,但很快猜到应该是姬司谕做了什么遮掩住了传送星阵,于是点了点头。

有暗中多双‘眼睛’注意着海里的情况,姬司谕牵着她,顺利避开所有窥探,悄悄浮出海面,上了阿德莱特安排来的另一艘星舟。

星舟的负责人是时一沅等人在玄曜星的保镖队长楚介,他看见两人安然无恙从海下出来,不着痕迹松了口气。

不久之前,这片海域之上的天空忽然一扫此前的阴霾,浮现出一棵参天大树的虚影,其神圣的气息和磅礴的生机之力引得附近海岛上的天赋者骚动不已,纷纷认为有重宝出世。

不少势力当即派遣星舟前来查看情况,还有许多自诩实力出众的天赋者出海。

这些人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冲着海兽潮开始之前一闪而逝的云中宫殿来的,认为有遗迹出世,想得到里面的传承和宝物。

可是在那之后云中宫殿销声匿迹,众人猜测中的遗迹也并未出现,经过多日搜寻,相当一部分来凑热闹的人已经消停了,现下突然出现神树虚影,很难不让人猜想是不是有人得到了神树传承。

再看这两位神色淡淡的模样,楚介心头不免多出些许猜测,但他知晓分寸,会把今天这事烂在肚子里。

时一沅还没来得及仔细查看精神力泉的情况,很放心地把接下来的事情交给姬司谕,率先回了房间。

姬司谕对着楚介吩咐了几句,也回去琢磨传送星阵了。

最近一段时间,他在星纹的研究方面进入了瓶颈期,原以为还要在这个阶段停留较长一段时间,可当他看到构成传送星阵的古星纹时,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灵感也源源不断。

他有很强烈的预感,若他能吃透这个传送星阵,攻克其他古星纹必不在话下。

思及此,姬司谕垂眸看向掌心。

一缕纯黑色的星力盘旋其上,它像一条灵活的游鱼,逆时针绕着圈圈,紧接着一缕亮银色的星力出现,追逐着它形成鲜明的太极图案-

镌刻有饕餮图腾的星舟在海上一路前行,还在探查神树踪迹的其他星舟迎面碰上,立刻往旁边避让,又想着云端虚影能惊动饕餮家族,肯定不是海市蜃楼那么简单,一时间搜寻得更加卖力,试图得到遗迹内的传承,鱼跃龙门。

这些事情时一沅自然是不知道,也不感兴趣。

她洗过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压了压袭来的困意,将意识沉进精神力泉。

还是那片浩瀚无垠的汪洋,但比起之前的空茫与寂寥,现在的精神力泉更显生机盎然,那些飞舞的萤光在郁郁葱葱的岛屿上穿梭,时而钻进草丛中,时而飞上枝头,像一只只欢快的小精灵。

几条粗壮的藤蔓垂到绿意悠悠的树荫下,交错编织成一个宽大的摇篮,猫崽儿四肢摊开躺在摇篮中,睡得小肚皮一耸一耸,别提有多自在。

蔷薇印记和曼陀罗花印记在某条粗壮的树根旁边刨了个坑把自己埋进去,迎着灿亮的天空抽出了枝芽,爬出了藤蔓。

猫崽儿此前在狂狮星吞噬的各色印记也在另一侧的草丛里窜来窜去。

神树宛若一位慈爱包容的母亲,照拂着躲在祂绿荫下的每一个孩子。

神树图腾和饕餮图腾各自占据精神力泉的一片天空,看着泾渭分明、互不干扰,实际上饕餮图腾上的两只凶眼正对神树图腾怒目而视,纯白色星力因为祂变幻的情绪急切翻涌着,试图侵入神树图腾的‘领地’,夺回自家宝贝崽。

奈何神树图腾也不是吃素的,祂经历此次幻境后实力恢复了大半,不怕饕餮图腾翻脸,况且祂们头顶上还压着一座名为‘房东’的大山,饕餮图腾只要不想被踹出这片精神力海,就不敢瞎折腾。

也因此,两个图腾陷入对峙状态,饕餮图腾不敢不管不顾和神树图腾起冲突。

时一沅知道祂俩肯定不会打起来,懒得费心思掺和,将意识退出精神力泉,躺在床上舒舒服服睡了一觉。

等她醒来的时候,星舟已经停靠在港口,应珩和棠溪旭也离开了。

姬青池和姬青潋不知道她和姬司谕中途去了一趟海底。

坐在餐厅吃早餐的时候,姬青潋八卦道:“昨天海上出现了一道神树虚影,据说是传说中消失了万年之久的不死神树,现在星网上人人都在猜测碧琼之海有一座古遗迹,而且遗迹传承已经被人取走了。”

“我们在幻境里见到的那节树枝难不成就是不死神树的树枝?这么说来,我们几个岂不是最有可能取走传承的人?”

姬青池瞄了妹妹一眼,见她慢悠悠喝着早餐奶,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心里也有点犯嘀咕。

姬司谕不紧不慢道:“你们不是说还没拿到那节树枝就从幻境里出来了吗?说不定是其他进入幻境的人比你们先一步获得了神树的认可,得到了祂的传承。”

姬青潋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将嘴里的包子咽下,一拍大腿道:“那我们岂不是亏死了?就差一点!按照当时那种情况,我们拿到那截树枝差不多就能破除幻境,到底是谁捷足先登!”

姬青池见他真情实感的信了姬司谕的话,一时无言。

不过姬青潋很快皱了皱眉,提出质疑:“那也不太对啊!我们在幻境里没有遇到疑似闯入幻境中的人。”

他不觉得有人的伪装能力能强到完全迷惑他们的眼睛,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玩暗度陈仓的把戏。

时一沅帮忙圆逻辑:“可能其他人进入的是另一个独立的幻境,所以我们没遇上。”

姬青潋就着她的话认真想一想,觉得不无可能,但他本能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恰在这时,他脑中灵光一现,脱口而出道:“不会是应珩得到了吧?”

他还有理有据地说:“当时除了你,就只有他一个人落单。”

那家伙从进入幻境开始就没有和他们一起行动过,他和对方交换信息的过程也相当短暂,只说了一些自认为关键性的东西,应珩有没有私藏,他根本无从得知。

时一沅赞同他的猜测:“不无可能。”

姬司谕轻笑了声。

姬青潋不满地看他一眼:“你笑什么?”

“我笑了吗?”姬司谕反问。

姬青潋微微眯起眼,“你是不是在心里偷偷说我坏话?”

姬司谕故作诧异:“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说你坏话?”

姬青池放下勺子,转移话题道:“估计棠溪旭也在怀疑应珩和妹妹。”

这句话成功拉走了姬青潋的注意力,他不满地啧了声:“怎么哪儿哪儿都有老乌鸦?”

棠溪晟不是省油的灯,棠溪旭也不遑多让。

不死神树图腾出世,碧琼之海势必要乱上一阵,这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会集中过来,如果让永曜皇知道饕餮家族或者是应龙家族的继承人有可能得到不死神树的传承,又不知道会衍生出多大的麻烦。

“这个好解决。”时一沅抽纸擦了擦嘴,短短五个字成功引来其余三人的注意。

姬青潋立刻道:“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