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2 / 2)

“你是谁?”

银术可感受到自己的手被钳制住了,无法向前摸向少女,也无法收回来。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单眼皮,细小的黑色瞳仁因为吃惊而更加缩小,使他的面相看起来更加慑人。

“你,不是,女人?”银术可磕磕巴巴从牙缝里吐出汉话,说着,他出其不意朝赵芫的脑袋挥出另一只大掌。

这回,不是贪婪的抚摸,而是裹着血腥臭味的几乎甩出罡风的重击。

毫无疑问,普通人被这样一击打中脑袋,不是脑瓜崩裂,就是头颅旋转超过一百八十度,死翘翘。

然而,这样一只手掌,却再次被捏住了手腕。

银术可用女真话大喊着着什么。

赵芫听不懂,她冷酷地收紧手指,在女真人吃痛的瞬间,重重踹了出去。

那一瞬,围观的东京城人民群众仿佛听到了瓜碎的声音。

女真人半声没吭,直接倒地虾子一样缩成团。

刚刚跑回来的汪度几人大叫一声,一只手捂着眼睛,一只手捂着裤。裆扭头再次跑远。

老天爷,老大果然是无敌的存在,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在她的攻击下存活!衙内们脑海中回荡着刚才的画面,偷偷躲在人群里朝两人方向望去。

只见武德帝姬像提小狗一样,提起了那个女真人的辫子,她弯腰好像在问话。

女真人痛苦至极地吐出几个音节。

赵芫点点头,将辫子扔回去,然后抬脚,再次重重踩在了男人受到重创的位置。

少女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这个肮脏的腥臭的野兽,冰冷地命令,“以后,别再用那双眼睛盯着女人看,懂吗?”

纤细的身影走向人群,和那几个少年一起逐渐消失。银术可咬牙坚持,痛恨地仇视那个背影,仇视周围围成一圈的汉人百姓。

杀!

都杀掉!

宋国的两脚羊,总有一天,他要全部杀光!

一路上,汪度和纨绔们仿佛看天神一样仰望着武德帝姬,双眼闪烁小星星,嘴巴阿巴阿巴胡乱地发出赞叹与夸夸的声音。

这一刻,老大即使叫他们跪下来舔鞋子,或许自己都不会拒绝吧。实在太神武,太威风!见诡异的外族杀人狂魔都能一举制服!

赵芫一巴掌扇开凑过来阿谀奉承的衙内,面无表情地思考,刚刚的女真人在金国将领中的战力能排第几。

虽然胜在出其不意,但赵芫有信心在单对单的战斗中要了对方的命。如果金国的顶尖将领们都是这个战力,自己或许应该多学一学兵书中的斩首战术。

金国的完颜氏们不知道,此次别有用心的出使,竟然使他们当中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第一个女真人太监。

如此特殊的身份,足够史官记入史册,号称‘金国的第一个太监’!

翌日,金国的使臣走进大宋的朝堂,在翻译的帮助下,宣布了金国皇帝阿骨打的所有条件。

包括燕云十六州究竟分几个给宋国,以及宋国必须付出的代价。

这是金国使臣第一次在大宋朝堂上展示出如此强硬的态度,不光文武百官们,连端坐上首的赵官家也感觉到了压迫。

站在大殿中央的女真人,不仅长相凶恶,连体型也庞大得令人心生畏惧,这是明晃晃的威胁。如果不答应他们的条件,金国一定会占领所有的燕云诸州!令大宋百年来的期盼落空!

朝堂上如今不止站着文武百官,太子赵恒、郓王赵楷亦在位列其中。

赵恒皱眉,只觉得今次来使的女真人长相实在凶恶,令人难以直视。他忍着心头涌出的不适,勉力驳斥金国诉求太多,认不清自己的位置。大宋威严不可侵犯。

银术可一直阴森森的脸瞬时转向了太子赵恒,赵恒被那双充满杀意的眼神惊得连连后退。

银术可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问:“你是什么人。”

赵佶冷冷看向露怯的儿子,显然对赵恒的失态非常不满意。简直丢自己这个千古一帝预备役的脸!

赵恒在后退的一瞬间就后悔了,自己在面见金使臣时的一举一动很可能都被记录在册,刚刚的失态属实难看。因着这口气,他咬牙重新站回原来的位置,挺起胸膛:“本宫乃大宋太子,赵恒。本宫的话,可以代表官家代表百官!”

听完翻译,完颜银术可哈哈大笑,“大宋的太子竟然是个胆小鬼!天助我大金!”

呼延庆神色剧变,金使竟然在朝堂上口出狂言,他该如何翻译。

一不小心,就可能会获罪于官家!

第36章 窥伺

不等呼延庆翻译,银术可眼珠转过来,笑道:“贵国的太子殿下如此宽厚仁慈,与你们结盟真乃我大金的幸事。只要赵官家同意我大金陛下的要求,燕云诸州任由你们挑选。”

这女真人野蛮不知礼数,说话直来直往,呼延庆一时分辨不出他话中的真假,只得如实翻译给朝堂的众人听。

大宋的文官们只觉得女真蛮人,脑子不好使,话说不清,任谁也没往女真觊觎大宋上想。

怎么可能呢,蛮人而已,能吃下辽国都算千古奇闻了,如何有胆子觊觎强盛的大宋。

现在重点是女真人说燕云任由大宋挑选耶。

王黼眼睛亮了,立刻向赵佶拱手:“官家!眼下当务之急乃收复燕山府,待土地收归朝廷,其他条件可缓缓图之!”

不就是要钱吗,给辽人还是给女真人有什么区别,给女真人好歹能买回几座城池。

至于女真人提出的其他几个条件,什么不得收留辽国宗室和流民,根本没人放在心上。

“官家,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请官家早做决断!”

“官家早做决断!”

站在最前方的文官纷纷出言。

赵佶摸着下巴上贴的假胡子,故作高深,“此事交由尚书省商议出个章程来,不必急于一时,免得叫女真人以为大宋非谈不可。”

阿屁,正是非谈不可,赵佶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收复燕云诸州!不过好歹当了多年的皇帝,这点戏还是会做的。众文臣们心知肚明,纷纷应诺。

整个过程只有大宋太子赵桓受到了伤害,脸色青黑地站在群臣中,望着好弟弟和好爹爹其乐融融,心中十分惶恐,父亲越发看不惯他,会不会很快废太子,抬举三弟。大宋太子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很快,太子乃至皇帝宝座就会成为烫手山芋,谁都抢着踹开。

满朝堂温文尔雅知书达理的臣子,与上首的赵官家相谐而笑,端是一副士大夫与皇帝共治天下的盛景,完颜银术可越看就越觉得大宋国朝堂上不过是一群两脚羊,离开时笑声依然不绝,令群臣们忍不住纷纷鄙视其蛮夷无礼。

离开宋国君臣的视线后,银术可的神情渐渐阴森,他的下|体依然疼痛不已,以后能不能站起来都是问题。一切都拜两脚羊所赐,待大金南下,那汉人少女就是他银术可的女奴,他要叫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后悔来到这个世界!

金人使臣于昨日离开东京城,大宋的赵官家与肱骨重臣们经过周密的考量,最终决定再派赵良嗣出使金国洽谈购买燕云的事宜,若能砍价就尽量砍价,砍不下来,就尽数同意金国提出的条件。

当吴俞回来禀告金使已经出城十里之外时,已换上戎装的赵芫立刻上马,朝城门而去。

吴俞骑马跟在其后,时不时望向前方少女的背影,心中揣测武德帝姬追踪金人使者的消息做什么。

宣化门下,一众纨绔们已经等候多时,汪度第一个谄媚地上前来,“老大,我都打点好了,牟驼冈那边准备了茶水点心烧烤架,等老大你莅临。”

“你准备的很周到,今日猎到的第一头猎物,便由你分配吧。”赵芫笑得很亲切,眼睛弯弯非常真诚。

闻言汪度兴奋地瞥了眼其他纨绔,哈,看到没,我的地位是你们拍马都赶不上的。纨绔们果然投来了艳羡的目光,汪度在老大面前的地位果然难以动摇。李衙内心中愤愤地想,自己老爹是宰执,怎可居于区区汪氏之下,呆会儿狩猎时定要拔得头筹,叫老大对自己刮目相看!

众人狩猎的场所正是牟驼冈外的野山林里,平日里东京城的贵族子弟不会跑这么远,但武德帝姬说了,近郊的猎物小而弱,猎之不足挂齿,理应在真正的野外猎取大而壮的熊虎,猎强者乃大丈夫!纨绔们深以为然,一时间斗志昂扬,誓要今日成为东京大丈夫才罢休。

当然,狩猎不过是障眼法,赵芫要的,是完颜银术可。

杀他,不可能。两国未开战,杀使者只会给女真人留下把柄,行‘正义’复仇之举。要知道,从古至今,打仗都得有个正当理由,才能称为得道多助。没有正当理由的,迟早被失道寡助。连现代世界的美丽国想欺负别人,也得编个由头来,它就是明目张胆炸了别国的使馆,都要睁眼说瞎话假作意外啊失误啊。

今天,武德帝姬与衙内们只不过去牟驼冈狩猎,箭矢无眼,射中了某个转道来窥探大宋养马场的女真人的眼睛或者膝盖,非常合理吧。

若银术可不来刺探牟驼冈,赵芫的箭显然飞不出数十里之外。

完颜银术可会不会来。

赵芫猜他八成要来的。因为若她是银术可,便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刺探大宋军力的机会,假装迷路或者绕路,从大宋最大的养马场经过,太简单了。

果然,半个时辰后,本该一路向北的女真人不知何时绕到了牟驼冈附近。

马场外围着木制的栅栏,每两百米设置哨卡,显然是专业的军事重地布置。银术可见状,不惊反喜,仔细观察着那些外围的哨卡楼,发现上面的宋兵要么空缺要么在打盹,顿时乐了,悄悄绕着马场潜行。

牟驼冈乃大宋官方最大的养马地,金人第一次南下攻打东京城时,第一件事便直捣牟驼冈,将大宋养马场占据了。养其中的两万匹战马和大量军械尽数为金人所用,成为金军在大宋境内打仗的重要后勤补给。

牟驼冈北侧为坡,三面环河,战略位置非常重要,但汪度这群衙内们只打了声招呼,便畅通无阻地进了后山林,站在高处,望向下方的马场,虽然战马质量良莠不齐,两万匹马却是宋军初期能救命用的坐骑。

终于,山坡下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灌木中若隐若现。

果然来了。

赵芫勾起唇角,从尼出赫的背上的箭袋中抽出箭,搭在弓上,慢慢拉满弦。

马场中时而传出马蹄声和呼噜声,银术可猫腰走在少有人烟的后侧,栅栏缝隙中已经隐约能瞧见马匹的影子,究竟是什么样的马!再近一些,再近一些就能尽收眼底!银术可兴奋地靠近。

倏然!

离弦之剑凌空飞来,破空声几不可闻。

刹时间银术可猛然感到一股强烈的不安感,下意识侧过脑袋。

然而那根箭并非冲着他的脑袋来的,膝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感,银术可身体一歪,暗叫不好,垂头一看,只见他的膝盖上多出了个贯穿的铁箭头。

他以为自己被宋军发现,大惊之下当即翻身上马,一声不吭朝离开东京城的方向飞奔。

赵芫收起工,这个在高药师情报中举足轻重的女真人废了,金国少了名将领,“也算是,聊胜于无。”她很清楚金如今之强盛非一人之功,金国不会因为少了一个将领就不南下。

大宋之孱弱同样非一人之罪,大厦将倾,虽有大力亦无法补救。

大凡初时聚精会神,没有一事不用心,没有一人不卖力,也许那时艰难困苦,只有从万死中觅取一生。继而环境渐渐好转了,精神也就渐渐放下了。有的因为历时长久,自然地惰性发作,由少数演为多数,到风气盐城,虽有大力,无法扭转,并且无法补救(注释1)。封建王朝无一能逃过如此周期,这便是明明中原人才辈出,然而无论如何惊才绝艳的开国君主建立的王朝最终总会走向灭亡的原因。

不过此时的赵芫想不了那么久远的问题,毕竟现在大宋面临的已不是政怠宦成或者人亡政息,而是近在咫尺的屠戮。

银术可一路不敢停留,拖着伤腿日夜兼程冲到了边*境。

出雄州时,还被边关的将领留了半天,吓得银术可胆战心惊,生怕被宋人发现他膝盖受伤,从而追查起来。

倒是他运道不错,遇见的宋国军官都跟睁眼瞎一样,看不见他一瘸一拐的模样,轻易放他出关。出了关,银术可找了条大路就拼命奔逃,直至进入女真人控制的地域时,他的那条伤腿已经完全失去知觉不能行动,下马时是被女真士兵背下去的。

银术可的直属上司完颜宗望听闻出使宋国回来的银术可身受重伤,诧异不已,等去了银术可府上问清楚,才知他是探查宋军军营时被暗箭所伤。这么个伤法,怪不得银术可是一路逃回来的。

“既如此,你可探查出宋军军情?”完颜宗望盯着他。

银术可还不知自己的伤腿已经废了,此时依然愤恨切齿,“我一路入东京城,所见宋国城池军备废弛,唯有东京城不同。待我前往窥伺时,就遭遇宋人暗算,未能看到许多。”

“但小人确定,宋军的战力绝对敌不过我大金!”他信誓旦旦担保。

没看到许多,就废了条腿,还能下如此定论,完颜宗望非常失望,他看了眼银术可的伤腿,叫他在府上安心养伤退,旁的事情一概不用管。银术可以为二太子心系他的伤情,感动得一塌糊涂,心里还幻想着日后跟随二太子南下烧杀抢掠建功立业呢。殊不知在完颜宗望的眼中,废了条腿还什么事都没干成的他,已是个没用的废物。

————————————————————————————————————————————————

第37章 猛兽出笼

完颜希尹除了编书还负责金国的许多内务,是完颜阿骨打真正的心腹重臣。对宋国,他其实是主张友好的,读书读的多了,多少学进去了些儒家思想,认为吞并辽之后,大金需要的是修养生息,稳定政权……

尤其是,皇帝陛下如今病了,一连小半个月都未曾断过汤药。这是过去从未发生过的事情,虽然御医没有透露出半点陛下病情的风声,希尹心头却依然有不好的的预感。

他心中藏着忧虑,办事时便透露出了几分,叫跟在他身边办事的康文菽瞧出苗头,暗中多方探查之下,竟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金主病重!

消息十分隐蔽,连大部分女真人都毫不知情,若不是康文早就菽以辽人身份在御医所打点过关系,买通了其中一名御医,恐怕也探查不出这桩大事。

指甲盖大的羊皮纸被塞在牛马的鞍背上,由行商慢慢运往大宋的边境。

很快大宋朝堂中的文武百官们都听到了个流言——完颜阿骨打要不行了,童贯立刻向赵佶请命,要带兵陈列边境,武力逼迫金国将燕云十六州一个不少地吐出来。在他认知里,皇帝都快没了,大臣们肯定没心思打仗了吧,自己前去索要燕云肯定手到擒来。赵佶和童贯的想法不谋而合啊,当即又扣扣捡捡凑齐了军费叫他带兵。

放出消息的郭孝友被赵官家的奇特思维搅得百思不得其解,按照如今大宋伤筋动骨的情况,趁着金主病重,正常人都会想到要运用权谋之术外交谈判获取更多有利于大宋的利益才对。但赵官家他就不!他是强硬派啊,他偏要动用自己的‘天兵天将’。

童贯带兵陈列边境的行为并没有得到他想象中的效果,反而令女真人恼羞成怒、记恨在心。

童贯没被打,完全因为完颜阿骨打撑着病体出来主持大局,按住了底下蠢蠢欲动的女真将领,做主将燕云六州正式划分给了宋国。

无人敢质疑阿骨打的决定,阿骨打说两年之内不要南下,完颜氏们便一个个点头承诺不主动出兵,阿骨打说要对辽地文人收拢重用,完颜氏们便想都不想赞成,阿骨打指定自己的弟弟吴乞买即位,他的儿子们即便不高兴也乖乖顺从了。

六月初,东京城正热,赵芫从天武军回雀府,吴俞就来汇报完颜阿骨打去世的消息。

吴俞以为武德帝姬听到这个消息会很高兴,毕竟跟在帝姬身边多年,多少能窥探出她的一二心意。武德帝姬视女真人为大患,现在女真人的皇帝死了,她应当快活才对。

然而赵芫的神色却反而难看了一瞬,完颜阿骨打就像一根拴住群兽的绳子,绳子断了,野兽的不可控性就大大增加了。

和知晓未来的赵芫不同,朝堂上对此表现得十分兴奋,童贯甚至提出要再领二十万大军收复剩余六洲的云云,最终由于经费不够,没能成行。童贯不死心,请命前往燕云六州镇守兼治理失地。

燕云六州的治理工作可是万众瞩目的大事,那里被辽国统治一百二十余年,汉人与契丹人早就混居在一起不分彼此,前往的官员必须能镇守边关的同时,使燕云六州的民心归顺,如此重担如此功业,或许在史书中都能留的一笔,不少官员为此吵得唾沫横飞只为给家族谋个好位置,以便赚取功绩。

谁都没料到,燕云六州这几个好却又不好的职位当中最重要的燕山府知府最后竟然落在了个不起眼的国子监小官头上,等众人定睛一瞧,原来是遂川郭氏。郭氏如今在中枢就这么一个过气的探花,竟然倾尽人脉只为讨个边关知州,也不知到底怎么想的。

须知他们争得你死我活,为了可是家族中本就进不到中枢的官员,哪有自己人在中枢却主动求往边关的道理。

郭司业不仅自己去边关,他还极力向赵官家进言,希望官家派出一位德高望重的宗室子弟一同前往燕山府代表赵官家收拢民心。

按照郭司业画的大饼讲,燕云诸州虽然被辽国占领一百余年,当年的宋人百姓如今都绵延两代人,估计连东京城在哪边都分不清了,但只要官家愿意屈尊降贵主动安抚他们,诸州的百姓肯定会感恩戴德一心归附我大宋,说不定连另外的六州都会因此盼望回到大宋统治辖下。

这饼画的,与其说是画大饼,不如说是在顺赵佶的毛,将龙屁拍得啪啪作响。赵佶头一回发现,这丑的令他不愿多看一眼的探花郎其实挺顺眼。

但,派遣宗室子弟前往边关……嘶,老赵家的疑心病又犯了,宗室子弟跑边关去是不是得染指兵权?到时候来个黄袍加身怎么办?不成!拒绝!

可是这样一来,谁替他这个皇帝去收拢燕云诸州的民心呢。

郭司业很上道,他仿佛想起什么,对赵官家说:“下官得官家委以重任前往燕山府就任,只是突然想起官家最看中的武德帝姬的课业还未完成,唉,恐怕只能负了官家的殷殷期盼。”

“对!武德帝姬,朕最看重的女儿!”赵佶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他殷切地盯着下方垂头满脸歉意的探花郎,说,“十娘的课业既然没完成,便让她去燕山府继续跟着老师学习。至于安抚燕云诸州民心,宗室子弟哪里比得上朕的武德帝姬,十娘在那,作用胜得旁人百倍。”

“这…帝姬出巡,恐怕不妥。”郭司业脸色很为难,一副不赞成不愿意的表情。

“哪里不妥当,十娘连金国都去得,燕山府如何不行。”赵佶愠怒。

成了。郭司业低眉顺眼,一副敢怒不敢言的神情。

赵佶私下里决定叫武德帝姬代父慰问边疆,到了朝堂上不免遭到严重的反对情绪,武德帝姬可不同小时候了,如今已是十岁的大人,过几年就该成亲家人相夫教子,哪能继续被这么捧着。

李邦彦第一个跳出来劝赵佶,“官家,为女子之道,首要嫁人持家,武德帝姬已然十岁多,是时候定下一门亲事,呆在后院相夫教子。怎可外出远行,坏了名声?”

“正是,若叫武德帝姬代官家出巡燕云六洲,生出了不安于室的念想,于宗室贵女于天下女子都不是好表率啊。为了天下安稳,官家三思。”

“前朝先有高阳公主外出与僧人苟且,后有安乐公主篡位夺权毒杀亲父,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官家万万不可在武德帝姬这里开纵容女儿的先河。”

文官们七嘴八舌,从安分守己躲在后院的女子美德,到前朝、前前朝、前前前朝公主作乱的范例一个不落下全捞出来劝阻赵官家。

眼看着赵佶的表情犹犹豫豫显然十分动摇,新出炉的燕山府知府郭相公只一句话:“诸公可知古往今来谁家的公主作乱成过事?倒是宗室子弟多易成事。”

赵佶脸上的犹豫立刻消失了,说得对!公主们再乱来也威胁不到自己的位置,儿子侄子们才是造反重灾区。且大宋的帝姬,他哪里不知道,绝无可能学得成前朝公主。他一拍大腿:就这么定了!十娘代朕出巡燕云六洲,安抚燕地民心!

众人将反对的话咽进肚子,瞧小郭相公的目光就跟在瞧一个绝世大奸佞没什么分别。

六月中旬,中枢派遣官员知燕云六州事,

加辽降将郭药师检校少傅,

令童贯乞老退休,

任命谭稹为河北路、河东路、燕山府路三路宣抚使,

遣天武大将军武德帝姬代巡诸州,

升蔡攸领枢密院,

任命梁师成为少保,

进封赵仲理为濮王、任开府仪同三司。

一系列的人事任命中,武德帝姬赵芫似乎也没有多引人注目。实际上,百姓们更关注的是燕云地区的收复,这才是百年来最令人振奋的消息,至于武德帝姬又搞出个代理出巡的事,就没什么新鲜感。毕竟大宋的百姓们是听着武德帝姬前世今生、从小到大的怪诞故事至今的。几岁大就出使过金国,现在再去边关巡视一下,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只有信念无比鉴定的部分文人,坚持谴责武德帝姬出巡一事违反了普世价值观。

郭药师和张觉都属于辽降将,只不过郭药师头一遭就降的大宋,而张觉是二进宫,二人自然是多年同僚关系,东京城派来重要人物,他们自然都是知晓的,早早守在燕山府等候,七八日后,果然见太原方向烟尘滚滚,竟是来了一队上千人的兵马。

郭药师眯眼远眺,只见烟尘中一道金红色的旗帜在半空中翻滚,一时间没想起来那是什么旗,未免认不出来的大人物是谁,他转头问了遍张觉认不认得,谁知张觉也一脸茫然。

他们与宋国打交道这么多年,真就没见过这面金红的旗帜。往常谁的旗自然挂谁的姓,现在一面金红色的花旗帜谁认得出来。

随着烟尘越来越近,两人的面色越来越古怪,因为来的人数实在不少,浩浩汤汤瞧着得有一个营,而且各个披甲带马,皆为骑兵。燕云诸州早就有宋军前来驻扎,来人怎得又带了这么多人,而且瞧这声势浩大,不似以往。

气势汹涌的清一色黑红甲胄的骑兵如同臂使一般精准地在燕山府外五里地外减速,高壮的骑兵们分出一条道路来,从中越骑而出一高一矮两道人影前后径直朝城门而来。

郭药师两人这时候才看清了飘扬在空中的旌旗,那是一面上金下红的烈火朱雀旗。

二人更加迷茫,他们没见过这种旗帜啊。

……

第38章 降金不用

最前方的矮个身影更是令人无比陌生,单看身形便知这是个孩子。郭药师心中惊诧,面上维持着恭敬沉稳,大跨步上前拱手见礼:“下臣郭药师,不知这位…这位大人如何称呼?”郭药师瞪着眼,漆黑如缎的黑马停在他面前,它的主人竟是个女娃。他一时间迷茫起来。

不怪他脑子宕机,这可是大宋的啊,大宋的女娃娃们不都藏在后院里养着吗。

只见那意气风发坐在马鞍上垂眸望过来的少女束发如马尾,额间绑有一条暗红锦带,锦带中央镶嵌着墨玉宝石,除此之外再无饰品,连她的身上亦披着薄甲,手肘上覆着兽皮。那只雪白的手攥着缰绳按在马背上,郭药师回神来,原来这小女子正附身打量他,“你就是常胜军(怨军)统帅郭药师啊。”郭药师觉得那声音脆生生带着甜,心中更加荒谬,一个如此柔弱娇憨的女娃娃来燕山府做什么的?

不等他继续思索,女娃又道:“我乃赵芫,你可称呼我天武大将军,亦或武德帝姬。”

原来是大宋赵官家最宠爱的十女儿,郭药师恍然大悟,听闻武德帝姬从小叛逆顽劣,连金国都走过一趟,赵官家对其无有不顺从宠爱,如今燕山府也要来一遭了。在郭药师想来,武德帝姬便是玩耍来的,他立即换上笑脸,哄小孩一般:“原来是天吾大将军大驾,下臣听说过您的事迹,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大将军英姿飒爽威武不凡,令下臣大开眼界。”

他说完眼睛飘向赵芫身侧打马过来的人影,这人身穿朱红公服,朱色公服在大宋乃五品以上的官员才能着装,看来这人就是中枢朝廷派来治理燕山府的官员,郭药师转而向其行礼,以表亲近善意。

他虽然被分到宣抚使谭稹手下,但谁不知在大宋国,文官向来力压武官。讨好燕山府未来的一把手,比什么都重要。

张觉比郭药师的交际技能差了一大截,等眼睁睁看郭药师打好头阵,才跟随过来,粗壮的臂膀举起来对赵芫和郭孝友一起拱手:“下臣平洲留守张觉,见过武德帝姬、知州。”

郭孝友略微颔首,转头看向武德帝姬赵芫,询问道:“帝姬是先入城休整,还是作其他打算?”

郭孝友一开口,张觉浑然不觉,郭药师却是眼珠子咕噜噜转起来,这位新任知府的姿态似乎在以小帝姬为尊。

赵芫抬眸远眺,燕山府的城墙尽在眼下,庞大的城市坐落在平原与丘陵湖海之间,拥有绝对优越的天然防御优势,自古以来一直是中原的防御重地。但凡读过点兵书的都听过:幽州之地,天下之险也,这句。而对赵芫来说,这座城市更有着其他无法言说的意义,它曾叫幽州,又改燕京、燕山府,后来它的名字则一直叫做‘北京’。

时隔千年时光,忽而再见到自己的首都,是什么感觉?赵芫只有一个想法,让燕山府成为她记忆中的北京!

“小郭老师,从今往后,燕山府再也不会失落。”

郭孝友望向前方的挺直脊梁坐在马背上的人影,微妙地感受到了赵芫这句话中携带的某种深沉情绪。心想,帝姬随他读了许多史书兵书,对幽州也有了执念。

“天武军士们,随我入燕山府巡城!”赵芫大声道,说罢扬鞭策马越过站在原地的郭药师张觉等人,一马当先奔赴城门方向。

带领天武骑兵的魏无双当即带头呼喝着‘入燕山府巡城!’率众跟随而上,他身后两千从头武装到脚的天武骑兵齐齐大喊着‘入燕山府巡城’纵马冲向城门。两千人的声势竟浩瀚如海,马蹄在地面重重踩踏出沉沉烟尘,连燕山府城墙上的守兵都仿佛感受到了声浪震动,不由瞪圆眼呆呆望着城下两千骑兵径直冲入了城门。

城内之人亦惶惶不安地躲避在街道两侧,若不是听到那句巡城的呼喊声,他们几乎以为又有人打进来了。

金红相间的旗帜越过城门,进入燕山府的地盘,扛旗手率先跳下马,朝侧方的城楼阶梯跑去,不消片刻功夫,燕山府城头便换上了新旌旗,烈焰焚烧间振翅之朱雀翱翔其上。

赵芫带领魏无双等天武军一路声势浩大地巡过主干道,直朝北面长城而去。

而郭药师和张觉,他俩早就风中凌乱了,刚刚那两千骑兵根本没避开他们,直接擦着衣角冲过,马匹带动的风似刀般刮着两人的面颊,等赵芫带着人走得影子都不见了,郭药师才擦擦脸上的泥土,勉强对留下来的郭孝友露出友善微笑:“武德帝姬果然名不虚传。”

身为怨军统领,与女真人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他倒不至于被吓到,只是一时间惊愕不已。今日所见的宋军,竟与往常大相径庭,完全不似同一个部队。在陪同郭孝友入城时,他自以为隐晦地打听道:“此支骑兵部是哪位将军部下,如此神武异常,下臣在边关竟从未见过。”

郭孝友微笑:“既然知道武德帝姬乃天武大将军,你说跟在她身边的是哪支军队。”

竟就是传闻当中拱卫京师的四支中央禁军其中的一支吗。郭药师惊骇,难道往日的宋军根本不是大宋的真正战力?!

怪不得,怪不得一触即溃,原来真正的主力根本没出场!

嘶,郭药师倒抽凉气,但又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有如此强悍的主力军队,根本不派出来打仗呢?让一群乌合之众在边关屡战屡败,难道有什么他看不出的深意?

他和张觉两人暗中打眉眼官司,谁也想不通其中道理。

郭孝友将两人神色尽收眼底,淡定地笑而不语,安心骑着马进入自己的官衙。

帝姬此举皆为造势,皆为扬威。为造大宋军力势,为扬天武军威。来之前,郭孝友已分析过燕云六洲的局势,这里被辽国统治一百二十余年,本地的百姓大多早已归心于辽不是假话,马植那样历经几代人依旧归心似箭的汉人才是少数。

燕云的百姓恨透侵略的女真人,又何尝不厌恶从女真人手中换走城池的宋军呢。在本地的百姓来看,两者都是打破他们原本生活的外来者。或许对宋军,燕山府百姓本有好感,但那点好感在童贯第一次入驻燕山府被郭药师怂恿屠杀本地契丹人时就消失殆尽了。

现在宋军第二次入主燕山府,必须用怀柔的手段安抚留在本地的百姓,而安抚,也是需要策略的。一门心思的怀柔不一定有效果,但威压在前令人心生畏惧,怀柔在后秋毫不犯反而多有助民之举才能使人产生好感。

强者怀柔大义,总更容易被感恩戴德的。

赵芫带人声势浩大地在城内转了一圈,才回到府衙,郭孝友恰好收拾完本地卷宗,请赵芫来书房边喝茶边查阅。

每个地方都有本地的官僚体系,而除了官僚体系,还有更加不容忽视的另一股力量——本地豪绅。

“燕山府经历多次劫掠,豪绅们要么被屠杀劫财,要么归服金国举家东迁去了,如今倒是清净。”

赵芫摇摇头,清净是个好听的说法,事实上她今日巡城便见偌大的燕山府十室空之**,大部分原住民要么死在了战火里,要么被迫东迁,只留下死都不愿迁徙的和老弱病残的在城里终日惶惶迎接宋军的到来。

当务之急得补充本地百姓,重新建立起安稳的社会秩序。

想到这,赵芫翻开其他州的卷宗,比起燕山府,其他州归降得更加丝滑,当地的官员和豪绅并未经受多大的打击,其中不乏名声远扬的豪绅之家。她点了点涿州卷宗,时氏,财产丰实闻名乡里,常在大荒之年开仓济贫。卷宗中记载时氏家族有个很有才能的子弟叫时立爱,辽太康九年的进士,官至节度使,现在闲赋在乡里。

单看履历,这是个在辽当官时刚正不阿、不屈从权贵的好官,郭孝友见了也说此人可以召来做官。

但赵芫还是摇头,时立爱引得她瞩目的不单是他漂亮的履历和名声,还有他主动归降金国的事迹。

主动降金,只这一点,赵芫就绝不能叫此人继续为官。她单独点这份卷宗出来,就是要告知小郭老师,“主动降金者永不录用,其家族子弟亦不得参加科考,我要将此条办为铁律!”

郭孝友诧异不已,若降金便不用,这燕云地区的文人恐怕就没得可选了,他说,“此举恐遭怨怼。”

“我只说主动降金者不用罢了,非主动者就如常人待之。”赵芫道。

郭孝友应诺。

小郭老师就如同自己的左右手,赵芫希望他的思想能一直和自己保持在同一频率,仔细解释道:“我的想法老师一向知道的,有朝一日辽国满足不了女真人劫掠的欲求,南下便是必然。而那时,若地方上、朝堂上都是时立爱这种人的话,大宋说不得会一夕倾覆。”她说,“听闻时立爱在燕山府当副留守时,完颜阿骨打只花了五天时间就攻下了这里。燕山府所有官员跪在城门外的地上,恭敬迎接女真人入城。”

赵芫如此解释,郭孝友瞬时明白了,起身郑重地说:“帝姬所思长远,次仲现在明白了,定会严格筛选燕山府官吏人员。”

“不仅仅在燕山府,其他几个州有过主动投降经历的官员全都给我记下,这种人一旦金人南下,必第一个开城门背刺大宋百姓。”大宋朝廷里最大的祸害便是这群平时瞧着忠义的秦桧们,她微微眯起眼,危险地说,“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小郭老师,真到了那个时候,我的刀会先一步斩下背叛者的脑袋。”

嫉恶如仇不外如是,十岁的孩子,行事风格冲动直接一些可以理解,他刚入朝堂时又何尝不嫉恶如仇。郭孝友默默地表示赞成,上司性情率直问题不大,只要大的方向正确,小细节便由他来润色,这是谋士、下属存在的意义。

武德帝姬和郭知府入燕山府后第一件事就是在府衙中休整三日,那两千天武军士就护卫在官衙内外,且还每日轮值骑马巡城,仿佛毫无缝隙地衔接了本地守卫职责,娴熟得叫人几乎看不出他们是刚从千里之外的东京城来的外地士兵。

本地的百姓们从第一天的惶恐不安,到第三天,一天看天武军士来回巡城七八遍,慢慢便明白这些威武的军人真的是来守城的,他们不会劫掠伤害自己。甚至几日后,那位自称天武大将军的小帝姬派人在城中张贴榜文,告知全城百姓,因为燕山府的原住民大多被东迁,空置的房屋和土地甚多,现在官府要为留下来的百姓发放福利,在新迁入宋人之前,为每家每户重新划量房屋、田亩,所有房契田契都由官府记录在案,绝对真实有效。

榜文张贴出去,城中安静如鸡,似乎百姓们根本不识字一般。于是赵芫叫魏无双带人边巡城边举着榜文大声念出去,然而燕山府的百姓依旧躲在家中,只悄悄望着街道上威风凛凛全副武装巡城的骑兵。

“连分房子分田地都不感兴趣?”赵芫不相信。

魏无双带人连续宣传七八日,终于,那个叫张觉的守将前来拜谒。壮硕如小山的中年男子大马金刀坐在官衙厅堂上,见到郭知府过来起身微微拱手便又坐下,声音如同洪钟般:“相公,官府是否要为百姓分地契田契?”

郭孝友:“正是。”

“将地契田契分出去,若有朝一日东迁之人回归燕山府该如何?”张觉瞪圆牛眼。

“本官保证来燕山府的百姓人人有房住人人有田耕。”帝姬厌极燕山府主动投降的豪绅与官员,首先充公的就是这些人家族的土地,“单豪绅和官员们的房产地产分给百姓们便绰绰有余。”

张觉哽住,他深恨金国强迁燕云百姓,因此投降了宋国,现在宋国的官员要用投降金国的官绅土地分给如今的燕云百姓,他实在矛盾的很,说不上到底好还是不好了,只觉得宋人果然诡计多端,竟能想出如此法子来收买民心。

他如今是降将,他有什么法子……

张觉气冲冲地走了。赵芫在后面摸着下巴打量他的背影,“老师觉得此人如何?”

“有勇无谋,有小计而无大略。”小郭老师如此评价,“比之郭药师,堪堪可用。”

郭药师啊,赵芫点头,比起他,张觉确实可用。只不过郭药师手中掌握着怨军这支部队,深受大宋朝堂的看中,一时半会儿还真拿他没办法……

赵芫和小郭老师的判断很准确,郭药师对宋朝来说就是个定时炸弹。历史上金国以大宋违反两国盟约接受叛将张觉为由陈兵燕云,燕山府知州王安中只能杀了张觉并将张觉的头颅送给完颜宗望,郭药师见宋朝软弱,连投降的将领都无法庇护,生出畏惧之心,扭头就又降了金国。在大宋军中任职数年的郭药师直接将大宋所有军备讯息带给了女真人,史记列传记载,金军第一次南下能够孤军深入北宋,驻军东京城下,原因就在于郭药师预测了宋军的军情并切中宋各军要害。

现在赵芫看出了此人不可信任,却一时也动其不得。幸而距离金国第一次南侵还有两年时间,她有两年时间将燕山府打造成铜墙铁壁,只是…周边七个州城从城墙城门的质量上就比不得燕山府,一旦金军将它们系数拿下,也会成为很棘手的问题。

她却不能座座城池都重建一遍,不说朝廷准不准,州城那边是否服从不一定。这个问题无解,赵芫头疼地想。

高大威猛帅气的天武军骑兵契而不舍地巡城大喇叭宣传,终于有几户人家悄悄找了过来,他们不敢靠近天武军,怯生生地在衙门门口探头探脑。

守在官衙门前的也是赵芫带来的天武军,天武军选拔条件就那样,必须帅,穿上全副甲胄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前,当真跟门神似的。见百姓躲在远处不敢过来,守门的天武军军士脑筋一转,跑进衙门向帝姬报告情况。

赵芫闻言起身就往外走,走了几步摸着腰间的弓刀,又转身回去,将她的帝姬礼服换上,头发梳成双鬏,流苏垂在脸庞,方才的英气勃发便丝毫不见,全然一派天真美丽的柔弱的大宋帝姬形象,迈着小碎步向门外走去。

第39章 我全都要!

王铁户在官衙外面悄悄转了几圈,实在没勇气上前,和他一样目的来此的几人都是如此,害怕、紧张。即使燕京城的那些辽人大官没走时,也不可能颁布这种分房子分田亩的好事。不不,辽人大官在时他们也快活不下去了,当官的哪管百姓死活。

这宋国来的,恐怕在骗他们吧。王铁户脸上一会儿闪过希冀一会儿闪过失望,矛盾纠结得很。在官衙外徘徊不知多少圈,望着那守门的可怕宋兵,他哀叹一声,拖着残疾的腿一瘸一拐地往回走。算了,世上怎会有天降馅饼的好事,他的腿已经被打残了,如今只安分守己保住小命才好。,

周围几户男女老少见王铁户离开,不由也产生了退却之意,他们皆因为孤寡老弱的原因免遭女真人强迁,连女真人都认为他们没有利用价值,新来的宋国大官真的会分给他们房屋田地吗。

就在几人垂头丧气打算跟随王铁户一起离开时,忽然那守在官衙门前的门神大喝一声,朝他们跑来,“喂,你们几个不许走!”!!!

几人悚然变色,难道,难道在外面转几圈也会被宋军抓起来?

包括走在前头的王铁户,燕地百姓即使恐惧至极,也依旧乖顺地僵在原地,瑟瑟发抖地归伏求饶。

生怕几人跑了的天武军军士追到近前,见到的是一排磕在尘土里的脑袋,卑微如尘土,他不由挠挠脑袋,不好意思地说:“你们别走啊,大将军要见你们。”

伏在地上的百姓更加恐惧,大将军,难道他们今日就要死了吗,家中还有老弱父母、妻子……

不怪他们这么害怕,这段时间出现在燕山府的大将军不管是女真人还是汉人亦或契丹人,哪个不是杀人全凭心情。可以说大将军这几个字,在燕地百姓眼里就是死神的代名词。

见跪地的几人忽然开始求饶,大宋不兴跪礼,守门军士连连劝他们起来,百姓哪敢,更是痛哭流涕惊惧害怕了。

“老人家快起来,”哭泣中的王铁户忽然听到一道稚嫩的声音,胳膊随后被轻柔地托起,他抬起头望去,不由呆愣住了。

面前少女雪肤乌发,饰以珍珠钿与流苏,身穿簇花锦衣,姿容美丽动人,正和善地望着他微笑:“你们是来领房屋田亩的吧,来的正巧,燕山府的好地方还没分出去呢。”

王铁户愣愣的,嘴巴张张合合,磕巴着,“您……我,真的分给我?”

“官府*榜文都张贴出去了,当然是真的。”赵芫手中暗暗发力将人托起来,“以后不必再跪拜,咱们汉人不兴这个,官员见到天子都无须跪拜呢。”

除了重大祭祀典礼,汉人向来不兴跪礼,这是很有辱尊严的。直至元朝蒙人的主奴思维主导了中原,跪礼被强制推行。明朝初时延续,很快被明太祖朱元璋禁止,当时第一个搞汉服复兴的就是老朱。服饰上恢复汉唐宋制,礼仪上恢复中国之礼。明朝上下级相见是无须下跪的,只有特定场合还保留着跪礼。

直至后金,也就是满清入关,主奴思想再次入主中原,整个清朝,人的礼节似乎只剩一个,臣子见皇帝要跪,下级见上级要跪,草民见官要跪,晚辈见长辈要跪,不仅跪拜,还跪出了花样。一跪三叩,二跪六叩,三跪九叩,不仅叩,还要叩得脑壳响亮,越响亮越显出尊敬衷心。由此可见,跪拜一直是奴隶制胡礼中的灵魂。

赵芫也是来了宋朝后才知,原来汉人是不兴跪礼的,过去看电视中,似乎古人动不动就下跪,教人不得不以为古代只跪拜才是礼仪。

王铁户依旧惶恐,倒不再害怕会被杀头,慢慢站起来,左右看看同样诧异的燕云居民,小声说:“原来大宋人不必下跪啊……”

赵芫亲自引他们向官衙内走去,亲切地说,“我名为赵芫,乃当今官家的第十女,你们叫我武德帝姬也好,大将军也好,总归日后有什么难处都可以来燕山府官衙找我。”

俗话说攻城易攻心难,示之以理,树之以威才为上策。进城的第一天,全城的百姓已经看见了宋军的威严,现在,赵芫要用区别于契丹人和女真人的德行来包容燕云广大百姓的心。

果然,听说赵芫的身份如此贵重,几人立刻惶恐而又感动,尊贵的大宋帝姬竟然对他们这样在辽国都是最底层的贱民如此和善,岂能不令他们心生好感。

根据这几户人家的实际情况,赵芫给他们挑出了更好的房屋和田亩,当日就办理完手续,一行人离开官衙时依旧晕晕乎乎仿若做梦般,再在街道上遇见巡逻的天武军士兵之前的恐惧浑然没了,他们甚至停在道路旁,用尊崇友善的目光目送巡逻军士离开。

“武德帝姬真是好人啊,对我们汉人真好。”

“是啊,那般温柔和善,就是大善人啊。”

“瞧着年纪不大,说书的竟然污蔑她长了三头六臂,太过分了。”

“回头我要告诉家中逃往乡下的亲戚,大宋来的官是好官,赶紧回来。”

“希望这回别再换主人了。”

……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后头观望当中的百姓见他们真的分到了好东西,立刻坐不住了,很快官衙门前就挤满了人,郭孝友不得不增派人手维持秩序。

尽管瞧着乱糟糟的,但小郭老师十分满意,终究民心到了手里头。

燕山府的天武大将军仁德之名渐渐传开,燕云六洲不管见没见到宋军的,终于稍稍放下心来,起码燕山府没再遭到屠戮就是好事。

绵长的车队停留在燕山府城门口,等待盘查,车队领头人是个穿着汉服留着络腮胡梳着辫子的契丹人,打扮显得不伦不类,正是消失许久的高药师。

他大咧咧地笑说:“终于打完仗,尘埃落定,日后咱们就以燕山府为据,重新做大宋与金国的生意咯。”

“嘿,捧好了,和咱见贵人去。”

身侧的手下捧着木盒子,笑吟吟地跟随高药师朝官衙走去。

城头上的郭药师眯眼打量着这条庞大的队伍,有车有马,还真是什么都买卖。尤其那些马匹,看得郭药师心头火起,这**商目无法度,连辽国战马也敢走私。

瞬息间,他的火气又蹭蹭自己灭了,辽国已名存实亡,连他自个都投诚了大宋,还管这些作甚。转而动起脑筋,思索能不能从这些行商手头里搞到好处。他可是知晓这些发战争财的蛀虫油水有多丰厚。

高药师乐呵呵地递上拜贴,随即顺利进入州府衙门,在新置办好的书房里见到了他侍奉的主人大宋郭相公,当即行了个大礼,恭贺郭相公升职。从七品司业一跃至五品知府,在高药师这等行外人眼里,那是大大值得庆祝的。

郭孝友不可置否,神色瞧不出喜怒。

高药师连忙叫心腹将东西拿上来,他殷勤地打开盒子送到书案前,只见里头摆着一套晶莹剔透的玉盏,“这是辽帝宫中流出的八珍玉盏,小人得到后如获至宝,但小人出身粗鄙,用不得这等好物件,立刻便想着合该送到相公您手里,也不算埋没了这宝物。”

也不怪高药师,当行商的,在当官的手下做事,不免就想通过贿赂笼络上司。

他哪里知道,今日郭相公正打算叫他见一见他真正的主公。只听这位身穿红色公服头戴硬翅幞头威严甚重的青年合上木盒,说道:“如今战事稍定,你的功绩与衷心贵人都知晓了。”

高药师还反应不过来,啥意思?他的大老板不是这位世家出身的遂川郭相公吗?

书房中的屏风被人推开,推开的人身穿紫衫腰缠革带显然是个武官,外貌却十分年轻清秀,像大家公子。年轻武官推开屏风后,神色恭敬地站到侧边,让出了身后的小几。一名身形娇小的人正坐在小几前喝茶。

“帝姬常与我说你的功劳她一直记着,想亲自见一见。”郭孝友说,揭示了赵芫的身份。

高药师的脑子瞬间清明,没有觉得怪异,非常丝滑地转头拜谒,神情激动:“小人郭药师拜见武德帝姬!久闻您的大名,小人早就心生向往,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拜访您在东京的府邸,想不到世上天竟然听到了我的心声,您竟然就是小人的主公,小人高兴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都不用深想,能驱使动郭相公,还能突破大宋文人对帝姬的限制来到燕山府,绝对不简单!而作为辽人,可是早有女人当权的优良传统,他拜的十分夸张十分激动,力求给大老板留下深刻的好印象。

赵芫对这人的马屁充耳不闻,招手请他坐下,高药师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坐在旁边。赵芫说:“你以前做的很好,我非常满意。”高药师刚想站起来谦虚,就又听武德帝姬说,“但日后你还得做得更好,金取辽而代之,成了大宋的邻国,现在你敢不敢把生意做到金国内部去呢。”

他的生意一向是以买卖为辅,倒卖重要军备和探查国情为主,武德帝姬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她对金国绝不像朝廷表现出的一般态度。这是一位有着宏伟志向的帝姬!高药师竟然直接跟随了此等人物,而且眼看着做出了成绩!他心中禁不住涌出了豪情,豁然站起来,拱手道:“小人敢,小人愿为帝姬马前卒,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说完,壮硕的契丹汉子分神一瞬,但想到自己的亲人在开封过的前所未有的富裕安逸生活,顿时又坚定起来。

高药师表了衷心,赵芫自然表现得更加亲切,关怀勉励了一番,收拢完人心才叫人回去了。

既然还要用高药师刺探金国消息,就不能叫他和己方的联系过于明显。

高药师离开时,依旧捧着那方装有八珍玉盏的木盒,心腹问他这么珍贵的玉盏要不要送到开封给他的家人使用,高药师哼哼,这么好的东西得用在刀刃上。于是扭头就一脸谄媚笑容地去了燕山府留守郭药师的府邸,旁人直以为他从知府那碰了南墙。

如今赵芫和小郭老师在燕山府算安稳落地,本地民心大约没有问题了,但人口实在太少,对于随时可能发生战事的边城来说十分不利。昔日汉武帝为匈奴所侵扰,开发凉州五郡,内迁百姓,百姓种粮储粮,才有了剿灭敌人的物资基础。战事起,我未疲惫而敌人劳累不堪,才使匈奴不得不臣服。现在的情况则是金国将燕云六洲划给大宋了,却将六洲内大部分青壮劳力强迁入金国境内,便造成了和以上所述相反的情形,若不改变现状充实人口,一旦金国举兵,战事发起后,六洲军资必定匮乏,战败便是迟早的事情。

此事还需小郭老师陈帖上奏,朝廷下达命令使百姓与大族迁徙过来才行,便暂且不提。赵芫统计了下燕山府的守军,谭稹人在太原,并未亲自过来,想必是他的直属上司童贯的意思。小郭老师得到燕山府的治理权到底是触动了不少人的利益,谭稹留在太原,小郭老师在这里便少了武力震慑,治理起燕山府自然困难重重,正是朝堂中某些人希望看到的。

只是他们想不到赵芫带的一营天武军不是他们平日里熟悉的仪仗队,而是一群训练多年亟待实战的精锐之师。连怨军的统领也在见到的第一眼时被震慑住,到现在都没敢给两人使绊子。

既然充实人口之事着急不得,那么赵芫只好想点别的,她记得杨符就在西北军中当值,雄州离这里不远,或许能将人调过来。还有谁呢,上回平定方腊叛乱时,似有个叫姚平仲的小将,倒霉顶锅被抹了职位一降到底,一并要过来好了。

燕山府这边空虚的很,干脆有几个要几个,那什么韩世忠的写上!写上!

宣抚使谭稹在后方老神在在地享受快活,手底军官递来驿站发到的文书,打开一看竟是武德帝姬的手笔,她用代官家巡六州而护卫不够的理由要他送人过去,再看要人的名单,喝,给他看笑了,恐怕是那郭探花无力压制怨军,给武德帝姬支的招吧。

杨符自不必说,殿前司出身,文治武功都出类拔萃,但得罪过童大将军,前程为零。小太尉姚平仲,如今还在外头当大头兵呢。

文书送出去后的半个月,雄州方向终于姗姗来迟一队兵马。

第40章 金人南下

完颜阿骨打去世,金国并未产生动荡,而是依照阿骨打的遗嘱,由其弟吴乞买阵前登基,事急从简,称谙班勃极烈,继续统帅女真人对辽作战。

潜伏于金国朝堂中的康文菽身处其中,则察觉到了女真人伴随着灭辽战争的最终胜利,掠夺土地、人口、财富的欲望愈加每日增长,并且新任谙班勃极烈已在着手准备新的战争。

他一方面收买辽勋贵为己用,又招抚占领地区的民心,另一方面征召契丹人、奚人、汉人、渤海人中的壮丁勇士入伍扩充军队,进一步加强骑兵建设,同时屯重兵于平洲、云州、营州的燕云地区,外交上与西夏休战,与高丽交好。一切似乎都在按照计划好的方向行进,只待某个合适的契机。

是什么契机呢?将所有要素联合起来,康文菽不由悚然而惊。

金国等的是南下侵宋的契机!

“降将张觉挟平州叛降宋国,而赵宋官家公然违背与我等的盟约,诸位女真勇士,你们说该怎么办?”谙班勃极烈坐在金椅中,睥睨着下方完颜氏的宗室们。九月的烈阳依旧,却照不到金椅的阴影中去。吴乞买的身影隐在光线之下,更显危险阴鸷。

朝堂上的气息一瞬间变了,暴戾,兴奋,血腥,完颜氏们的眼睛如同充血。

“阇母,朕给你2000勇士南下平叛,将阻挡在我大金铁骑面前者全部碾为齑粉!”阴影里传出谙班勃极烈吴乞买的声音。

分立两侧的完颜氏们目光投向世祖一系的宗室方向,其中一人黑熊似的膀大腰圆壮硕身影跨出来,向吴乞买叩头跪拜,他兴奋得面庞充血发红:“多谢谙班勃极烈恩赏!”仿佛得以向宋廷出兵,是什么天大的好处。

所有女真人的情绪都处于一种极度异常的亢奋中,立于完颜希尹身后汉臣队伍里的康文菽悄然无声地观望着金国朝堂的情形。

已认清一个现实,女真人盼望南下久已。可叹大宋与虎狼为谋却一无所知啊。

九月初九,杨符、姚平仲等十余人从雄州出发到达燕山府。

马蹄停在城门下,杨符昂首望去,只见一面陌生的烈火朱雀大旗迎风飘荡,没由来的便知道这是武德帝姬的旌旗。离开西北军的怅然,在见到旌旗时化作了轻松,他早已有预感了不是吗。

“杨偏将,你在看什么?”身侧人骑马靠近,正是曾经意气风发的小太尉姚平仲,此时他只是杨符身边的一名从属,神情再不复当初。

“那是武德帝姬的旌旗。”杨符说道。

武德帝姬。姚平仲听说过她的事迹,见杨符神情透露出隐约的激动,便顺着其心意夸赞了几句,事实上他从不在意武德帝姬新闻。建功立业才是姚平仲所欲也。

赵芫期待了多日,终于见到了杨符等人,不等跳下马的杨符上前见礼,她就疾步过去拍在胳膊上,露出快活的笑意:“杨符,好久不见,可叫我和吴俞他们好生想念啊。”

杨符目光闪烁,垂头望着笑意吟吟的帝姬,也露出笑来,“属下也想念帝姬和诸位同僚。”

“既然回来我身边,就不用再离开了。”

杨符面露动容感激之色。

赵芫和他说完,目光望向他的身后,只见十数人安静地等候在原地,其中一青年面白无须俊朗得十分出挑,嗯,一看就是世家子,估计便叫姚平仲了。而其他人,赵芫细细看完,心中嘀咕,没见有出挑的了,她要的韩世忠呢?

杨符也不是外人,她直接问韩世忠可到了,杨符已经自发站到了她的身侧,闻言拱手答道:“回禀帝姬,宣抚使并未指派韩世忠前来。我等十七人就是全部人手了。”除了姚平仲,其他十五人则是他作为偏将能带出来的人手了。

没要来啊,赵芫摸着下巴,又问,“那岳飞呢?”

杨符愣了下,“属下并未听闻过岳飞其人。”

赵芫对岳飞的具体从军时间不甚清楚,并不知岳飞此时不在西北军中,听杨符这么说时,以为岳飞还没从军呢,便悻悻作罢。心想,原以为可以捡到王炸,结果王炸不在牌组里,无可奈何啊。

有杨符在,赵芫便找到了机会,与他一同进入燕山府守军营帐内,此地驻守的两万人都是归降大宋来的怨军,赵佶嫌弃名字不好听,给改个了‘常胜军’,只是众人提起时依然称作怨军。

怨军当中大多为辽东汉人和渤海人,女真人起义时,将他们逼成了流民,辽天祚帝以此取名为怨军,希望他们报怨于女真。如今这支军队成了燕云地区的主力部队,受到各方的重点关注。甚至赵佶还有着扩充怨军的打算。

‘天真’的赵官家不知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对郭药师的信任远远高于对大宋武将的信任。单看郭药师归降后依然可以单独统领怨军即可知赵官家根本没猜疑过他。但郭孝友对郭药师的评价极低,认为由此人长期驻守燕云地区迟早会成为祸患。

赵芫与小郭老师立场一致,燕云六洲的统领必须换成她信任的人担任。

武德帝姬来军营里,郭药师不得不出门相迎,他的身侧还跟着个药师,正是满脸谄媚笑容的行商高药师。赵芫来了,他做出一副陌生的姿态,夸张地上前作揖。

郭药师根本不理睬这个商贾小人,眼神从年少的帝姬身上转到她身侧,盯着杨符,“这位是?”

杨符从怀中掏出调令,“在下杨符,宣抚使谭稹亲自调我等前来辅助郭统领镇守燕山府,这是我的调令。”

郭药师仔细辨认出调令上的文字,“哈?一名偏将军,三名伍长。”讥讽之色毫无掩饰,他说,“既然你是帝姬亲自陪同来的,本统领就给你升个职,在我军中当个承信郎吧。你带来的兵依旧归你管。”啧啧摇着头,他自认很给面子,偏将是什么,是不入流没有品级的低等武官,提到从九品承信郎可算是一步登天。

谁知年少的武德帝姬竟然当中驳回了他的任命,漂亮的脸蛋上满是骄纵,“本帝姬代官家巡抚六州,杨符可是本帝姬的左将军,怎么能只当九品小将,换一个!”

“……”郭药师额角青筋跳动,奈何周围人目光炯炯地盯着这边,他忍住怒气笑道,“帝姬想给你的左将军什么职位?”

十岁的帝姬天真地眨眨眼睛:“游骑将军吧,正巧我这边还有个叫姚平仲的,便一起补上游击将军。”

什么?郭药师眼珠子都要飞出去,小帝姬异想天开,他郭药师不过五品都统,小帝姬一开就就要两个从五品的将军职位?是他疯了,还是伍德帝姬疯了。郭药师疯狂摇头,“帝姬不能胡乱为难下臣,这个品级太高,不行不行的。”

赵芫装模做样地胡搅蛮缠仗势压人,直吵得郭药师头皮发麻,尤其是那顶“代父巡抚”的招牌,实在压得郭药师胸闷气短,最终强忍着咬住牙龈才没变脸,从牙缝里头给出了两个从六品校尉名头。

而后数日,赵芫再来军营,便一直见不着郭药师的人影了,听怨军士兵说他们都统忙于公务,只教武德帝姬随意逛。

姚平仲和杨符再军营中格子安顿下来,现在再见到年少的武德帝姬,姚平仲的态度便一百八十度转了个弯,十分恭敬。不论这位武德帝姬是真胡搅蛮缠,还是假胡搅蛮缠,都真真实实地将他和杨符插入了怨军心腹之地。

九月中旬的温度依然维持在夏季的标准水平,大地被炙烤得发热发烫,燕山府留存的百姓顶着烈日出城劳作,播种着新一季度的粮食。

长长的仪仗队伍从城门中蔓延出来,整个队伍的士卒皆装备轻甲弓马棍枪齐全,再加上各个颜值顶尖,远远望去竟如同天兵过路一般巍峨壮观。劳作的百姓抬头张望,见到迎风飘起的金红旗帜,纷纷停下来目送队伍远行。

那是他们的大恩人武德帝姬的仪仗,听说要去巡抚平州等地,百姓们擦着脑门上的汗水,兴奋地交头接耳,“武德帝姬要去给其他州县分田亩了啊。”“我有户远亲在平州,不知这回能得几亩地呢。”“平州人多够不够分呐。”……

赵芫骑马走在最前方,吴俞和杨符、姚平仲和魏无双等人分行两侧,身后两千骑兵有条不紊地踢踏着行军节奏。

姚平仲擦了把湿汗,问旁边的魏无双,“武德帝姬出行为何不乘坐轿辇?你们都不担心帝姬娇柔,晒出毛病?”他知武德帝姬与寻常女子性情不同,但那副小身板还是明晃晃瞧得见的,姚平仲是真怕武德帝姬有个好歹,回头他又要当大头兵。

魏无双眼神古怪地瞥着不停流汗的俊秀小将,带着一丝丝鄙视一丝丝傲然,“姚校尉还是担心自个的身子骨吧。”

姚平仲翻了个白眼,竟然被小瞧了啊。

看在两人要共事不知多少时日的份儿上,魏无双稍稍展示了下同僚爱:“好叫姚校尉了解咱们帝姬,帝姬乃武曲星下凡,天生神武,我等即便追随其后也望尘莫及,像今日这般话语万万不可再提。”

姚平仲:“……”得,牛批吹得跟话本里头一模一样。

烈日下,平州方向的另一头,还有一队两千人的骑兵正在赶路。

领头的雄壮汉子恶狠狠地擦拭着脑门上的汗水,狭长眼睛瞪向身侧的契丹奴才:“还有多少里。”

“快了!还有三十余里就到平州城外!”契丹奴才对照着地图战战兢兢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