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荔再也无法掩藏哭腔:“可是……许颂,如果我选错了呢?”
“这种事哪有什么对错?而且,人生就是来试错的,一辈子很长,错了也没关系,大胆去做就好。”
末了,他顿了下,温声道:“虞荔,不要哭。”
我怎么能不哭。
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听到你的声音。
结果,二模成绩,虞荔考得并不如意,分数不够京大的动物医学专业。
凌晨两点,她焦虑得难以入眠,秦荷不在家,虞荔拿着门卡下楼,迷茫地抱膝坐在单元楼门口看雨。
她不知道怎样才是最正确的那一条路,选择其他专业能确保她考进梦寐以求的京大,她要放弃这个专业吗?
雨声淅沥,她睡衣单薄,须臾,四肢冰冷。
听着雨声,她失神许久,脑海中突然有一道清晰的声音响起,有人那么坚定那么真诚地对她说过:“我觉得你很适合学这个,而且,你一定能学好。”
虞荔毫无征兆地落下一串眼泪。
高考来得很快。
方之遥那时候也已经出国。
虞荔一人踏上高考的战场,难得的是,她比任何时候都平静得多。
考完后,虞荔尽管不敢过早高兴,但隐隐约约有种预感考得还不错。
她回学校收拾还留在办公室未搬走的一摞书,被陈思含叫住:“虞荔,你来帮老师整理下这些卷子吧。”
虞荔无事,自然应好。
陈思含办公桌底下还留着最近的试卷,虞荔一摞摞整理,整理到最后,发现底下压着的是校庆后那次月考鸿鹄班和理科一班的生物答题卡。
虞荔眉心一跳,把那些混在一起的答题卡抱出来一页页翻找。
倒数第四页,翻到了熟悉的字迹,少女纤细的手指忽地一顿。
那是许颂的答题卡。
虞荔从淮京回到湘南跟茜茜住了一个暑假,出成绩时掉了眼泪,她考出了高中三年以来的最高分数,是自己都没想到的成绩,如愿进了京大读动物医学专业。
大学四年,她和之遥保持着联系,却再也没听到过许颂的一点消息。
虞荔都快忘记了他的样子,也快记不清喜欢他的感觉。
大学毕业后,虞荔整理宿舍,偶然翻出那张被水浸染得面目全非的唱片,内心早已一片平和。
翻到背面,右下角刻着“xs 、 yl”的字母缩写,虞荔伸手轻轻摸了摸,记起这是她高考结束那天刻下的。
她温柔地看着唱片笑了笑,把它塞进了箱子最底层。
最后整理电脑,心神微动,她搜索“七十七秋”的网址。
其实从许颂出国以后,她就再没有登过“七十七秋”,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意外地,发现网站还在。
她笑着进入后台,既然没有同许颂好好告别过,至少,她还能与“七十七秋”正式告别,虽然,已时隔四年。
最后一篇帖子,写什么好呢?
舍友都离开了,虞荔一人安静地坐在桌前,慢慢地想,认真地仿佛在答卷。
h同学,暗恋你那么久,好像还没给你写过情书。
所以,这次我决定给你写一封情书。
虞荔抬起唇角,眉眼弯弯地敲下第一个字。
窗外蝉声渐歇,日光跳跃于楼宇间直至跌落。
滞闷的空气总算有了些微凉意,再回神,夏夜已至。
敲完最后一个字,键盘不知何时被洇湿,虞荔恍然,抹掉眼角的泪滴。
垂着眸,她笑了笑,关掉“七十七秋”。
那段无疾而终的暗恋,随着一张不见天日的唱片和这封“七十七秋”里永不会被翻开的情书安静地消弭。
自此,思念封尘,暗恋落幕。
祝好。
也祝我。
第26章
26.
天气预报:晴转小雨, 最高气温37℃。
京大。
实验楼D209,空调吹送着阵阵冷风,驱散了几分炎热的暑气。
宋姜悦把PPT拷到多媒体上, 调整好格式,听到推门声:“荔荔姐, 你来啦。”
虞荔扬唇跟她打招呼, 然后穿好一旁的实验服。
实验服刚好到小腿位置, 露出一截湖青色的柔软裙摆。
宋姜悦看虞荔系完实验服的纽扣, 利落把长发在脑后挽起, 被挡住的皮肤露出些许,白皙细腻,她晃了下眼, 回过神, 恳求地望着虞荔:“荔荔姐, PPT调整好了, 要不还是你来讲吧, 我没讲过怕讲不好。”
见小姑娘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虞荔笑着点头应了。
D209是她大学本科时导师陈浩的实验室。
毕业后,虞荔做了宠物医生, 仍然和陈老师维持联系。
前些天, 陈老师发消息说要带研究生去一个重要的学术论坛, 其他老师调不开课,就留下刚入学的研一师妹宋姜悦带节实验课。
但考虑到她刚进实验室没多久, 陈浩又请虞荔过来帮忙。
陈浩对她很照顾, 虞荔那天医院也没有预约的手术, 她就跟医院休了天假。
见虞荔答应,宋姜悦如获大赦:“谢谢荔荔姐。”
“小事, 不用谢。”
临到下午两点半,学生们陆陆续续进了实验室。
虞荔见时间差不多了,让宋姜悦查了下人数,就开始讲解实验目的、实验材料以及实验步骤等。
讲解完PPT,虞荔拿起一只准备好的牛蛙,给学生演示。
“大家看,待会像我这样握住牛蛙,最好不要戴手套,不然操作不方便,”牛蛙在虞荔手里有力地扑腾了一下,虞荔面色不改,“一定握紧,牛蛙有时力气很大,可能会从手中挣脱。”
她拿起解剖盘里的解剖针,温和冷静地继续:“然后,我们用解剖针,从牛蛙头部往下划 ,能感受到一个凹陷的地方,这里就是它的枕骨大孔,从这里把解剖针刺进去,然后对其毁髓,毀髓一定要彻底。”
虞荔演示完:“大家现在开始做实验吧,一定穿好实验服,有什么问题随时喊我。”
十几分钟后,有个戴眼镜的女学生颤巍巍地举起手。
宋姜悦正在批改上周的实验报告,虞荔见状走过去问:“怎么了?”
“老师,我毀髓了三次了,这只牛蛙还是在动……”
其他学生大多都已经开始解剖,她面前解剖盘里的牛蛙还动得很活跃。
虞荔温声道:“没关系,别急,你再毀髓一次,我看一下。”
女生拿起解剖盘上的牛蛙,把解剖针刺进枕骨大孔,已然快要哭出来。
“毀髓太轻了,不够彻底,”虞荔及时纠正,又给她演示了遍,“得像这样。”
女生强忍着害怕,按照虞荔的要求去做。
“没关系的,不用害怕,尽量动作快一些,越快越减轻它们的痛苦。”虞荔安慰她。
“老师,你为什么不害怕呀?是我的问题吗?”
“当然不是,我一开始也怕,习惯就好了。”虞荔想到什么,轻轻笑了笑,眼眸柔软许多。
一开始她学起来也痛苦,专业课程多,要求也高,实验课数不胜数地占据周六日。
而她之所以能坚持下来,不过是因为,有个少年说过,觉得她适合学这个,也相信她一定能够学好。
一堂课很快结束。
宋姜悦批阅完实验报告,又把实验报告发下去。
虞荔布置这次实验报告的内容,是绘制青蛙解剖的内脏结构图。
宋姜悦让负责打扫卫生的小组好好收拾卫生,特别是要把实验台擦干净,把地面拖干净,每个解剖盘都要洗干净,按原来的顺序重新摆好。
虞荔洗干净手,脱掉实验服挂好,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小宋,我先走了。”
“嗯嗯,路上小心,今天麻烦荔荔姐了。”
虞荔摇头笑:“不客气。”
她出了实验楼,外面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虞荔从包里拿伞,身侧背着书包的学生也在撑伞,相互抱怨着鬼天气,然后又聊起午饭:
“今中午吃什么啊?去哪儿吃?”
“去二餐吧。”
“行啊,吃什么?”
“不知道,茶香鸡?冒菜?还是菠萝虾仁炒饭?”
“算了,我也不知道吃什么,去了再说吧。”
虞荔想了几秒,慢慢撑起伞,也跟着往二餐走去。
她忽而有些想吃二餐一楼“柚见”甜品店里的杨枝甘露味道的泡芙。
虽然工作仍在淮京,但她自从毕业后没怎么来过京大,偶尔医院空闲,她来实验室跟陈老师聊天,但也很快回去,很少在校园里逛,眼下有些怀念起从前的味道。
二餐一楼“柚见”仍然火爆。
许多人在排队买甜点。
虞荔没什么事,不着急,就跟在人群后面慢慢排队。
期间,茜茜发来消息:【虞荔荔,今天医院忙吗?】
茜茜毕业后开了一家甜品店,做的千层蛋糕一绝,价格实惠,每天店里人满为患,忙的要死,时不时从同样忙碌的虞荔身上找点安慰。
虞荔打字回复:【我今天休假了,陈老师让我来帮忙看节实验课。】
张茜茜深恶痛绝:【天啦,不会又是解剖课吧,我现在想起大学时候你给我发的那张照片还起一身鸡皮疙瘩呢。】
虞荔莞尔:【不发,放心吧。】
张茜茜又弹过来条语音,跟虞荔抱怨:【话说回来,我妈现在张罗着要给我相亲呢,我虽然算不上闭月羞花,但好歹也算能看得过去,而且事业也小有成就,至于吗?现在就让我去相亲。】
虞荔没带耳机,不方便外放,就转了文字,看完后,发消息安慰茜茜:【去看看也行,说不定就遇到你的真命天子了。】
张茜茜很好哄:【那倒也是,你呢,荔荔,要不要让我妈也帮你介绍下,别看我妈平时没怎么有正形,她人脉还是蛮广的。】
虞荔搭在手机屏幕上的指尖一顿,须臾,才回复:【算了吧,医院工作也忙,我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刘亦菲本菲:【荔荔,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还对淮京一中的那个h同学念念不忘啊。】
h同学。
好久没见过这几个字了。
茜茜是她身边为数不多的一个知情者,自然不是自己主动提的,而是有次茜茜来淮京旅游,两人住在一起,无意翻到虞荔以前夹在卷子中间的一张草稿纸,上面零零碎碎写了很多h的字母。
虞荔瞒不过去只好承认,但任凭茜茜怎么威逼利诱,都打死不说h同学究竟是谁。
茜茜见她迟迟不回消息:【怎么回事啊?网卡了吗?虞荔荔,你不说我就当你是默认了啊。】
yl:【没有,都多少年了,早都过去了,我自己都快忘了。】
刘亦菲本菲:【那就好,暗恋太苦了,我不想看你难受,就我们虞荔荔这条件,找什么样的男人不行?】
虞荔笑着打字,前面排队的那个女生突然哇了一声,“气死我了,我又错过了!”
“别一惊一乍的,你错过什么了?”
“今天上午学校今天办的那个讲座,请来演讲的不是中年啤酒肚油腻男,是个大帅哥,啊,好正的颜,身材也好好,宽肩窄腰大长腿,呜呜你快看!”
同伴凑过去看了眼手机,“还真是,惊为天人啊,穿着休闲西装怎么也这么贵气?早知道咱俩也去听了。”
“这是咱学校以前的校友吗?看着还挺年轻的,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寂静几秒,女生好像在网上搜了下,“不是,他应该是在国外读的大学,但是人家履历超级优秀,年纪轻轻就把一家娱乐公司做得风生水起。”
虞荔没太在意,继续给茜茜发消息。
前面两个女生付完钱,下一个就轮到虞荔,她笑着道:“您好,我要一份盒装的杨枝甘露味的泡芙。”
“好的。”
服务员把三个泡芙打包进塑料盒,装进袋子递过去,“您的泡芙好了。”
“谢谢。”虞荔弯唇接过。
本想留在二餐顺便吃晚餐,看天气预报提醒半小时内小雨转大雨,虞荔拎着泡芙走出二餐。
撑伞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喧闹。
她回头去看,只看到一行人与她错身而过走进餐厅。
为首那人一身米色休闲西装落拓挺拔,背影一闪而过。
虞荔收回视线,心脏跳动莫名加快,她抬手奇怪地抚了下心口。
是昨夜没休息好的缘故吗?她想。
雨势渐大,虞荔不再继续想下去,转身走进连绵不绝的雨幕。
/
进入秋月,天气愈发转凉。
虞荔早晨出门被灌了一怀冷风,又上楼多加了一件咖色外套。
到医院后,虞荔脱下外套,换上刷手服,去住院部看之前做完手术正住院观察情况的狗狗和猫咪。
有只叫招财的猫咪,之前有尿闭的情况。虞荔检查完它的排尿情况,又去给两只狗狗和三只猫咪补针。
医师助理苏苏在给一些需要喂水的狗狗和猫咪进行定时喂水,见到虞荔,笑眯眯地道:“荔荔姐,早上好。”
虞荔弯眼开口:“早上好,苏苏。”
出了住院部,虞荔去看了下今天的预约情况。
上午预约她的客人不少,算是比较忙的情况。下午除了预约看诊之外,还有一场给狗狗的绝育手术。
虞荔在的这家宠物医院叫康尚医院,规模不算大,但来问诊的客人很多。
医院里除了院长和几个医师助理以外,就是她和任医生、赵医生三位主治医师。
十几分钟后苏苏回来了,说道:“荔荔姐,我看今天也够忙的,不知道几点才能吃午饭。”
“估计得一点左右。”
苏苏哀叹一声:“累死我算了,昨晚上我值夜班,也没睡好。”
虞荔找出几块荔枝味软糖塞进苏苏手里,“给,苏苏,吃块糖,打起精神来。”
“谢谢荔荔姐。”
“不客气。”
很快就到了第一位客人的预约时间,前台接到客人以后,呼叫:“虞医生,之前预约的客人来了。”
不知不觉就看了一上午诊,虞荔活动活动肩膀,喝了些水缓缓,最后一个预约的客人就到了。
虞荔打起精神来继续看诊。
最后一个预约的客人的宠物是一只布偶猫,是个女孩,今年已经14岁了,它的名字叫西西。
虞荔和苏苏到猫诊室去给这只布偶猫看诊。
抱着西西来看诊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阿姨,也是西西的女主人。
苏苏从女主人的怀里抱过这只布偶猫,放在看诊台上抱着固定好。
虞荔温柔地笑着,摸了下这只布偶猫的头安抚,“西西来,我看一下你的情况,乖。”
布偶猫还穿着一件粉色印花的小衣服,虞荔让苏苏固定好它,先帮它脱掉衣服再检查。
西西这只布偶猫很凶,不舒服地在苏苏怀里挣扎,虞荔极力安抚它,结果不小心被西西抬手挠了下。
还好没抓破皮,就只是轻微刺痛。
虞荔无奈揉了下它的头:“怎么这么凶?”
苏苏又把它抱紧了些安抚。
虞荔见布偶猫冷静下来,先检查了下它的乳腺,“西西妈妈,它乳腺情况不太好,初步判断应该是乳腺肿瘤。”虞荔开口。
她继续给西西做进一步的化验检查。
最后看了下B超片子,虞荔道:“乳腺确实有肿瘤,肾脏是正常的,只是心脏偏大了,怀疑是心包疝,或者是心包积液,需要进一步做个心超判断,西西妈妈,先别急,等做出来我们再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
心超结果显示的确是心包疝。
虞荔把结果讲给女主人听,“乳腺肿瘤要做手术切除,心包疝也需要做手术,只是它年纪比较大了,心包疝这个问题也不太好解决,手术有风险,我们会尽量缩短手术时间,但也要考虑到它对疼痛的敏感问题和术后的恢复问题,所以要不要做手术,还得你们决定,然后尽快给我答复。”
女主人抹了抹眼泪,心疼地抱着布偶猫:“好,我回去跟家里商量商量。”
最后一个预约的客人离开,已经是下午一点多,苏苏着急想点外卖。
虞荔也挺饿了,思考吃什么,半天没有答案,就问苏苏:“苏苏,你今中午吃什么?”
“我要点个麻辣烫,再加个披萨,再要一杯珍珠奶茶,我马上去点,饿死了。”
这么多嘛?年轻就是胃口好。
虞荔抿唇笑了下,沉吟半晌,“算了,我还是点份馄饨吧。”
两人刚想下单,听到外面焦急的喊声:“让一下,让一下,急救。”
另一人道:“赵医生还在手术室。”
“虞医生,任医生,快来,抢救。”
手机屏幕上的外卖订单还停留在付款页面,虞荔直接扔下手机,戴好口罩,和苏苏一起冲出去。
有医师助理抬着担架上的一只金毛从前台往处置室里面跑。
虞荔和苏苏见状也跟着往那边跑。
跑得太急被绊了下,虞荔冷不丁撞到一个人。
她被一只清癯有力的手稳稳扶起,隔着布料,胳膊被人握住的那处,传来源源不断的热意,连带着空气都粘稠,将她整个人围绕其中。
周遭喧闹人声被挫去,安静得像能听清炉膛里木柴燃烧出的“嘶嘶”音,在这无声的片刻,她心脏回荡,嗡嗡作响。
第27章
27.
虞荔抬眸, 恍然对上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许颂?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回国了吗?
对方也低头朝自己看了过来。
虞荔却来不及再说什么,只简单跟他道谢,立刻急匆匆地同苏苏和从另一边赶来的任恺跟着担架跑向处置室。
身后有脚步声跟来。
虞荔没在意其他, 边跟着往前跑边问医师助理送来的金毛目前是什么情况。
医师助理答道:“主人说是回家看到金毛明显呼吸不上来了,具体什么原因他也不清楚。”
虞荔冷静开口:“行, 先准备心肺复苏。”
进处置室之前, 看到许颂和另一个陌生的青年也赶到了处置室。
金毛应该是他们送来的。
虞荔没空细想, 一进处置室, 迅速戴上手套, 先对金毛进行心肺复苏。
任恺则在一旁跟苏苏一起输液,随时观察金毛的情况。
虞荔跪坐在地上,控制着频率按压做心肺复苏, 边做边抬头问苏苏:“现在几点了?”
苏苏看了眼手表:“一点十六。”
任恺在另一边, 看了下金毛的情况:“它脱水特别严重。”
按了一会儿, 虞荔明显力气不够了, 立马让开地方:“任医生, 你来,我没力气了。”
接着换任恺上来给金毛做心肺复苏。
“苏苏,现在它输液是多少?”虞荔问。
“500毫升每小时。”
虞荔摇摇头, “不够, 你给它输2000。”
总共过去十五分钟左右的时间, 两针强心剂打完,心肺复苏之后, 金毛仍安静地躺在担架上, 没有反应。
虞荔到另一边, 蹲下来,扒开金毛眼睛看了看它瞳孔状态。
瞳孔已经完全散开了。
任恺看了时间后 , 也停下了手里心肺复苏按压的动作。
他刚才用劲一下用猛了,此刻难免有些脱力。
虞荔轻轻合上金毛的眼睛:“苏苏,你去拿点纸过来,给它擦一下吧。”
虞荔见任恺还没缓过来,就起身先出了处置室。
处置室门外站着许颂和那个青年。
两人见虞荔出处置室都立刻迎上来,那个青年问:“奇奇怎么样了?”
虞荔没来得及摘掉口罩和手套,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他们:“抱歉,没抢救成功。”
许颂表情倒还算冷静,一旁的青年眼眶立刻红了。
虞荔虽然不知道许颂为什么在这里,但能看出来金毛是另外一位男生的,她就转向那个青年,跟他说明情况:“奇奇送来的时候,它的瞳孔已经有点散掉了,我们给它上了两针强心剂,总共给它进行了十五分钟左右的心肺复苏,但它还是一直没有反应,符合了死亡体征……”
青年红着眼说想看奇奇最后一眼,再送去动物火葬的地方。
虞荔点点头,让他直接进去找苏苏和任恺他们。
她理所当然以为许颂也会一起跟着过去,就转身径直去了大厅透气。
尽力了,但还是没能抢救回来。
虞荔胸口滞闷,她扶着膝盖半弯下腰。
医院临街的整面墙都是打通的玻璃门,她缓了会儿,又站直在玻璃门前,看着门外的街景。
这个点淮京的太阳正烈,日光有些刺眼,虞荔抬手挡了下。
身侧突然覆过来一片阴影。
泄过来的光全数被挡住。
虞荔怔松了下,看向旁边的人。
许颂怎么来了?他没有进处置室去看金毛吗?
离得很近,虞荔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许颂今天穿得很休闲,简单的黑色牛仔夹克外套内搭白色T恤,穿在他身上,很有几分难得的少年气。
他身量很高,眉目依旧肆意,染着几分不明显的笑。
模样相比几年前并未怎么改变,只是棱角更分明,气质也更为成熟了些。
猝不及防的再遇之余,连虞荔自己也有点惊讶,深究起来,她内心一片平和,情绪并无太大的波动。
其实之前几年还在读书的时候,虞荔还曾经幻想过,两人重逢会是什么场景。
她靠这种幻想,努力让自己变得更优秀,也希冀着,期望着,或许等到那时,自己就不会像从前一样,一直仰望对方。她也能做到不再紧张和拘谨,自然大方地跟许颂相处。
但后来随着时间推移,年复一年,她连这种幻想也没有了。
能再见到许颂,的确出乎她的意料。
虞荔露在口罩外的眉眼微弯,想着还是率先跟他打个招呼比较好。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两人一直从未联系过,许颂不一定还记得她。
刚想开口,虞荔意识到口罩还在脸上,就算是摘掉口罩,虞荔都不太笃定许颂能认出自己,何况她现在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
她这么想着,抬手,手指勾到耳后的口罩绳。
男人挡着光,似有所感,垂眸朝身侧看过去。
女孩子穿着白大褂,露在口罩外的那双眼睛很清丽,黑发低低挽在脑后,此刻有些散了,几缕碎发散下来,衬托得她有点脆弱,很能让人产生保护欲。
可她漂亮的眼里带着几分不可磨灭的坚韧,好像在告诉你,她并不需要你的保护。
虞荔察觉到许颂看来的视线,无声笑了笑,迅速摘下口罩,侧过身,刚想跟他打个招呼,许颂却垂眼笑了,先她一步,低声道:“好久不见,虞荔。”
虞荔有点恍然,他还记得她吗?
她无意识垂了下眼,瞥见自己白大褂上挂着的主治医生的工牌,上面贴着照片,旁边也写着她的名字。
怪不得。
是她忘了,还有工牌在呢。
“好久不见。”虞荔抬头,也朝他笑了笑。
略顿了下,她有些生涩地,补上那个七年多没再喊过的名字:“许颂。”
——言午许,椒花颂声的颂。
喊出这个名字,也没有虞荔想象中的那么难。
虞荔放松自然很多,想到什么,微微蹙起眉,问:“不过,你怎么过来了?没一起去看看金毛吗?”
她已经不再像高中那时候一样,面对他都需要错开眼神,或者不管说什么都觉得紧张局促。
“看过了,刚才看你状态也不太好,不放心,就跟着过来看看你。”
他一向细心,会照顾人的情绪,这么多年了亦是如此。
虞荔点点头,“那只叫奇奇的金毛……也是你的狗吗?”
“不是,我朋友的,我顺路开车送他过来。”
“哦,这样子啊,”,虞荔无声叹了口气,“你朋友现在应该很难受,有空的话可以多陪陪他。”
“好。”
虞荔以为话题到这里就中断了,她好像也没什么可以聊的话题了。
许颂又问:“你还好吗?刚才看你脸色不太好。”
“没什么,就是没抢救成功,心里有点不舒服。”
毕竟是一条生命,搁在谁心里也会不舒服。
“不是你们的错,没必要自责。”许颂温声道。
虞荔点头:“嗯,我知道。这种事在我们医院也很常见,但凡是急救,一般一百例里,能成功救回来的动物是个位数。但是就算知道这个概率,也还是会难受。毕竟每次遇到急救,我们所有人都会第一时间拼命去抢救,救不回来的时候,就还是挺无力的。”
她说完,无奈笑了笑,突然想起来什么,“六一呢,它还好吗?”
虞荔还记得那只白色的博美犬,可可爱爱的,像棉花糖一样。
“它挺好的,前几年做过一场手术,最近几年情况都很稳定。”
虞荔弯了下唇:“嗯,那就好。”
“你呢?这些年怎么样?”许颂看过来。
“我吗?我也蛮好的。”
头发松得有些不舒服,虞荔干脆利落地抬手重新绑了下。
正绑到第三圈皮筋,突然感觉许颂弯腰凑近。
眼前的男人近到几乎跟她呼吸可闻,虞荔茫然抬眸,听见他问:“手怎么了?”
第28章
28.
有道灼热的不容忽视的眸光盯着自己的手, 许颂神情很认真,又罕见地严肃,虞荔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翻过来看了一眼手背,上面有几道浅浅的抓痕。
她笑了, 语气很轻松, 带着几分笑意:“哦, 你说这个呀, 刚才看诊的时候, 有只布偶猫可凶了,我不小心被它挠了一下,就一点抓痕而已, 没有破皮, 也没有出血, 不严重。”
“不用处理一下吗?”许颂不放心, 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
“没关系的, 小事而已。”虞荔没有放在心上。
她本想问他怎么突然回国了,处理好金毛那边事情的苏苏跑过来找到虞荔:“都ok了,荔荔姐, 我们去点外卖吧。”
虞荔点点头, 也不再继续问什么, 转头对许颂道:“许颂,那我先走了。”
“好, 你们先去吃饭, 下次有机会再聊。”许颂看着她笑着说。
下次?
听着估计是客套话。
虞荔没多想, 也笑着应好,然后和苏苏一起离开。
苏苏开口:“对了, 荔荔姐,你手上的伤口还是再处理一下吧,医院创可贴用完了,待会我出门给你买个创可贴,或者我再问问其他人看看有没有。”
虞荔声音温软,又沾染些无奈:“没事,真的不用麻烦,就几道抓痕而已,我们先去吃饭。”
二十分钟以后,她的外卖到了。
虞荔出门拿外卖,往休息室走的时候被前台妹妹沈霏霏叫住:“虞医生,你先等一等,刚才有人来给你送东西。”?
虞荔拿着外卖走过去。
是花束或者锦旗之类的吗?
他们这一行还经常会收到动物主人们送来的花束或者锦旗。
她一开始不好意思收,但客人们都强烈请求她收下,后来她渐渐也就接受了,把客人们的感谢都化为动力,在工作上越来越努力。
可她最近没有看过类似的病例,而且,看沈霏霏的表情也不太像。
“是什么啊?”虞荔走到前台,问。
“虞医生,这是刚才那个帅哥送来的,就是跟你在大厅聊天的那个人。”
沈霏霏递过来一个塑料袋。
虞荔接来一看,袋里面是一盒包装可爱的粉色创可贴。
这是许颂送来的吗?
一点都不像是许颂的风格。
虞荔不禁莞尔。
她唯一猜到的可能性就是他在附近没找到药店,去便利店随便选了一款。
至于那几道划痕,虞荔的确觉得没有必要处理,贴创可贴与否也都没有关系,正如从前高三时,她在器材室不小心划伤的那道口子。
但既是送来的好意,她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虞荔把创可贴和外卖一起拿在手里,又听到沈霏霏一脸八卦地问她:“虞医生,刚才那个帅哥是你男朋友吗?”
塑料袋相互碰撞出“簌簌”的声响。
回过神,虞荔没忍住,有些好笑地反问她:“怎么会这么问?”
从来没有人把她同许颂联系到一起过,还是被误会成男女朋友。
“因为你们站在一起很配啊,郎才女貌的,像是在拍偶像剧一样。”沈霏霏回答。
虞荔这下真的笑出来:“霏霏,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啊,所以真的不是吗?”沈霏霏语气难掩失望。
“当然不是啊,”虞荔笑着摇头,“我们就是高中同学,而且都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先不说了,我先去吃饭。”
她拿着外卖和一盒创可贴回了休息室,跟苏苏快速解决完午餐。
贴上创可贴,虞荔休息了会儿,准备下午的绝育手术。
临到下班,手术室又来了一个急诊。
等送走急诊的客人,天已经黑了。
虞荔拿好包,坐了两站公交回家。
她毕业后就搬离了“云和苑”,没有继续住在干妈家里,而是租了一处离康尚医院很近的公寓。
虽然房子不大,但虞荔收拾得很温馨。干妈送的玲娜贝儿她也一直带在身边。
拿出钥匙开门,虞荔进屋后自己煮了面,边吃边看了部电影。
收拾完碗筷,她去洗澡。
虞荔尽量避开贴了创可贴的位置,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浸湿了些,需要再换一张。
粉色创可贴上的卡通小熊憨态可掬,她还是第一次用这种类型的创可贴,可爱得她有点不舍得撕掉。
吹干头发后,她又从那一盒创可贴里撕了一张贴好,继续把刚才没看完的那部电影看完。
虞荔太困了,看着电影不知不觉躺在床上睡着了,失去意识之前,依稀记得听到影片里最后一句话:“那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喜欢一个人,还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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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毛小时候闹腾,长大后疼人这话一点都不假,江豪翻着以前给奇奇拍的那些照片,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去客厅倒水,才听见门铃声。
他随手抹了把眼泪去开门:“许总?”
江豪跟许颂相识于大学,两人毕业后一起创业,他跟着许哥混得也算风生水起,几个月前许颂回国,接管家里的公司,他也就跟着一起回来了。
许颂扬了下唇:“不在公司这么喊做什么,隔应我?”
“许哥,你怎么来了?公司有急事?”
许颂撑着门框,无奈道:“要是有急事,我还能在门外等你半小时?公司没什么事,就过来看看你。”
江豪这才看见十几通未接电话,瞬间感动:“许哥,我果然没信错人,还是我哥好。”
“别太感动,受人之托而已。”许颂笑了下。
“受人之托?谁托的?”江豪一脸懵。
“今天在康尚医院的虞医生,她让我多陪陪你。”许颂换鞋进门,随口道。
“虞医生?她真是人美心善。对了,许哥,你今天下午买的创可贴就是给虞医生买的吧?在医院我就想问你来着,你和虞医生以前认识啊?”
许颂点头,“嗯,高中同学,有七年多没见了吧。”
“七年多,许哥,你记这么清楚啊?话说回来,我可没见过你对别人这样,你这人从来实用性大于外观,什么时候需要跑好几条街只为了买个好看点的创可贴?”江豪边说着,边拿出两听啤酒倒进玻璃杯,“许哥,你是不是喜欢虞医生啊?”
冰凉的液体灌进,杯身沾满水珠,许颂看着杯身的水珠,没说话。
其实对虞荔,他根本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
一开始只是把她当做之遥的朋友,或者更简单地说,是要帮忙照顾的邻居妹妹,她过分安静,甚至让人觉得好欺负,他就不自觉对她多了几分照顾。
后来,接触多了,他自认他们可以称之为朋友,虽然虞荔总是对他太过客气。
他自问待她同之遥一般,绝无其他心思。
直到那次去秦姨家,不小心撞到刚刚洗完澡的她。
他撒谎了。
虽然是无意的一眼,仅仅不到一秒,甚至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但的确看到了。
当时虞荔很无措,一副眼眶红红的模样,怕她真的会哭,许颂否认了。
可难免问心有愧,他向戚韫希取经,要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欺骗了一个女孩子,应该怎么办?
彼时正值淮京一中校庆,戚韫希在教他怎么唱《普通朋友》,听见这话,说了句:“这还不简单,这还不简单,女孩子嘛,买个礼物赔礼不就行了。”
许颂偏头,手里的吉他谱纸页微微翻动,他垂着眸子想了下,继续问:“那如果……对方是那种不会轻易收礼物的性格呢?”
戚韫希摇头晃脑地拍了下手:“这就更简单了,你可以给所有人都送礼物啊,这样她就会收了。”
许颂依言照做,只是送其他人的礼物大差不差,唯独给虞荔的那份挑了很久才满意。
再后来,他出国得突然,在异国他乡,却偶然有几次会梦到她,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
回国是意外,与她重逢更意外,那些压抑在心底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好像又有复原之势。
许颂指腹压在杯口边缘,抚掉下滑的水珠,抬眼道:“我不确定。”
他在某些方面总是过分迟钝。
唯一能确定的是,虞荔于他而言与旁人不同。
也算命运抬爱,既然上天给了他重逢的机会,他必然会珍视。
先彻底厘清心意,再去谈未来如何。
/
一周后。
金毛的骨灰送回了医院里。
苏苏联系了江豪,让他尽快来取。
说是马上到,结果都快下班了,还没见到人的影子。
临到下班,江豪才姗姗来迟地打来电话说在医院大厅了。
苏苏奇怪得很,把骨灰送下去才发现来的不是江豪本人。
不过她还急着去和男朋友看电影,就没多想 ,把骨灰盒递给对方。
对方问了她几个问题,她就跟他说了一些有关保存的注意事项。
虞荔记了个病例,收拾好东西才出门。
手机天气预报提醒她正在下雨。
淮京雨多,但她依然没有习惯,大部分时间会记得,但偶尔也会忘记带伞。
幸好公交站牌就在公司对面,跑过去应该也没太大的问题。
走到大厅,虞荔脚步一顿。
如果她没认错,那个背影应该是许颂。
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衬衫和长裤,衬得整个人身姿格外挺拔,宽肩窄腰,背影落拓修长。
可很多年没见,虞荔熟悉的是少年时的他,打量几眼后她又有点不确定了,于是背着包走过去,试探地轻声开口:“许颂?”
第29章
29.
许颂转身应了:“嗯。”
男人眉眼藏笑, 看着心情不错。
虞荔看到他手中的骨灰盒,下意识问:“你来帮朋友拿骨灰盒啊,你朋友他现在还好吗?”
“他状态不太好, ”许颂先答道,看着她, 又开口, “我也不太好。”
他语气里听上去含着几分委屈, 虞荔觉得自己听错了, 愣了两秒, 才道:“那你们都要多休息下,我理解的,这需要时间才能走出来。”
“好。”
虞荔突然意识到什么, 有点疑惑地呢喃:“不过, 不是苏苏下来给你送的骨灰吗?她不是十分钟之前就下来了吗?”
许颂笑了笑:“我问了她一些注意事项, 刚才在给我朋友发消息, 对了, 你的手怎么样了?”
已过一周,虞荔抬手看了眼,早已看不出一点抓痕, 她笑着跟他道谢:“已经好了, 一直没找到机会, 谢谢你的创可贴。”
“不用谢。”
虞荔笑,刚打算告别, 许颂先一步开口:“你们下班了吗?”
“对。”
“怎么回家?外面下雨了, 带伞了吗?”许颂问。
虞荔没回答许颂自己有没有带伞的问题, 只笑着指了下对面的公交站牌:“我去坐公交,就两站路, 很快就到家了。”
他安静听完,似是无心问了句:“现在不住在云和苑了吗?”
“嗯,我自己租了个房子,离医院很近。”
许颂点头,直视虞荔的眼睛,用了陈述的语气:“我送你回去。”
还是不用麻烦了吧。
这是虞荔的第一想法。
她一向不喜麻烦别人,也不想欠人情,虞荔还没能说出口婉拒的话,就瞥见窗外雨势更大了些。
怎么会下得这么大?明明刚才还只是小雨的。
虞荔收回视线,也就没再拒绝许颂:“好,那就麻烦你了。”
“小事,你在这等一下,我去车里拿伞。”
许颂把手里的骨灰盒递给虞荔,转身干脆利落地进了雨幕。
他车就停在医院门口,是一辆黑色的suv。
尽管许颂动作迅速,几秒就跑上车,回来的时候,身上衬衫也湿了一大片。
虞荔从包里抽了几张纸巾出来,难免内疚地递给他:“擦一下吧,你身上淋湿了。”
许颂语气轻松,带了点玩笑意味:“没什么,虞荔,我没那么娇贵。”
虞荔却很坚持地递着纸巾:“还是先擦一下吧,湿衣服黏在身上也不舒服。”
许颂微微挑了下眉,含笑看着她,倒也没再拒绝,接过她手里的纸巾,简单擦了几下衣服,又拿起骨灰盒和伞,“走吧。”
虞荔跟上他。
许颂手里的伞明显是单人伞,一人撑绰绰有余,但两人撑就偏小了。
何况他站得离她挺远,还有把伞往她这边倾斜的趋势。
外面雷雨交加,狂风大作。
间或有车辆鸣笛。
虞荔怕许颂听不到,于是轻轻拽了下他的衣角。
女生力道很轻,轻到若有若无,许颂却立刻低头看来,他眉眼深邃,眸光映着雨,显得格外柔和,“怎么了?”
虞荔直言:“许颂,你再站过来些吧,伞有点小,我怕你再被淋到。”
“好。”许颂有些意外,依言走近了些。
随着距离拉近,两人胳膊不可避免地抵到一起。
虞荔今天穿的是米黄色的针织外套搭修身牛仔裤,却挡不住青年身体散发的热意。
她也没和男生有过什么肢体接触,无意识抿了抿唇。
一种很奇怪的从未体验过的情绪浮上心间。
虞荔垂着眼想。
男生的体温都这么高吗?可许颂穿得看上去比她单薄得多。
容不得她多想,许颂俯身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虞荔轻声道谢,弯腰进了车里。
车内整洁干净,摆设简单。
中控台上摆了一个香薰,往外飘散着清凉的柑橘味调,混合着森林的木香。
虞荔安静地坐好,系好了安全带。
许颂绕到另一边上车,先收了伞,然后拿着金毛的骨灰盒进了车。
他放好骨灰盒,发动车,自然地问:“小区地址在哪?”
虞荔报出地址。
车行入雨幕。
音响缓缓流泄出乐声。
不是电台,倒像是许颂自己常听的歌单。
都是些舒缓的英文歌,以及几首纯音乐。
遇到一个红绿灯。
车里气氛有些凝滞,虞荔笑了笑,主动打破沉静:“许颂,我听同事说你现在的公司很厉害,真好。”
“是吗?算不上多厉害。”他笑。
听出他话里的谦虚,虞荔扬了下唇,随口问:“没想过还能在淮京见到你,你是刚回国吗?”
她这话是真心。原本一直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红灯倒计时结束。
许颂声音坦然:“两三个月前,家里出了点事,我就回国了。”
虞荔自觉失言。
他说的家里,大抵是蔡阿姨那边出了情况。
她很久没有听过蔡阿姨的消息了,从高三那年许颂出国以后,干妈也对蔡阿姨的事闭口不言。
只是,许颂大抵在国外已经有了很好的发展。
回国应该不在他一开始的计划之内。
虞荔有点替他惋惜,须臾,又觉得他这样的人,不管在哪里都会熠熠生辉,她这惋惜不免多余,并没有什么必要。
见她沉默,许颂笑着开口:“没什么大事,我妈前些日子病了,情况不太好,我就回来了,现在已经稳定下来了。”
“抱歉,我不知道……”她听着雨声,下意识问出潜意识里的问题,“那你还会走吗?”
问完她就后悔了,其实许颂在国外或者留在淮京,与她自己并没有多大关系的。
许颂笑:“不走了。”
虞荔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只简单“嗯”了声以作回答。
反倒是许颂又道:“现在觉得,留在淮京也挺好的。”
什么叫,留在淮京也挺好的。
虞荔听见这话,揣摩了下,一开始有点懵,一两秒后,她蓦地反应过来什么。
脑海里蹦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朱藏月。
深究起来,虞荔已经很久没想起过她了。
比起许颂来,她更加记不清朱藏月的样子。
许颂留在国内,应该有那个女孩子的原因吧。
年少时因为某些不可控的因素,放弃喜欢的人的滋味必然不好受,何况是也跟他表白的同他两情相悦的女孩子。
虞荔也说不清自己什么感受,也说不上有多失落和难受,只是心尖略微涩涩的,像挤进了酸的柠檬汁。
她没多在意,只当自己累了。
许颂余光打量了安静的女孩子一眼,“怎么了?”
“嗯?没什么,有些累了。”
“累了就休息会儿,到了我叫你。”
到小区门,许颂下车跟保安登记,然后继续开进小区里面。
虞荔没睡,自觉指路,车停在了29栋楼的单元楼前。
许颂拿起伞,“还在下雨,我送你进去。”
虞荔就在座位上没动,等他先下车。
许颂熄掉火。
熄火前,音响循环到的最后一首歌刚刚放了两秒。
虞荔解安全带的手一顿。
刚才那首歌莫名熟悉,像是她常听的歌。
她蹙眉,想了下,却一时想不出。
副驾驶门被打开,虞荔回神下车。
许颂把她送到单元楼门口,虞荔开口:“好了,这里有遮板了,我自己进去就好。”
“好。”
她认真道谢:“许颂,今天真的麻烦你了。”
许颂笑了下:“虞荔。”
自己名字经他喊出口的时候,莫名有几分缱绻的意味。她说不上来他的咬字特别在哪里,可就是跟旁人都不太一样。
她甩掉自己脑海里那些不应该有的想法。
“嗯?”
“我发现你有一点还是跟以前一样。”
“什么一样?”她疑惑地问。
“跟我还是一样客气。”
虞荔有点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但是今天是真的很麻烦你。”
女孩子声音过分轻,尾音勾人,带了点不自知的撒娇意味。
许颂错开视线,一两秒后,又看向虞荔:“觉得麻烦我?”
“嗯。”
“有时间请我吃饭吧。”许颂笑。
“嗯,好啊,那就这几天吧,只是我下班有时候会比较晚,你什么时候有空呢?”虞荔应得很快。
雨势渐小。
小区路灯不是很亮,两人的身影模糊在蒙蒙雾气里,彼此看不分明。
许颂没说话,沉默里,只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这些年虞荔变化很大。
更优秀了,更自信了,更漂亮了……
甚至,性格也有所变化,能和他这样并不算相熟的人从容又自如地谈天。
只是,除了跟他客气这一点没变以外,她还有一点没变。
她仍然在躲他,生怕欠他人情或者跟他有过多的牵扯,着急划清界限,明明她跟其他人也并非如此。
虞荔不明白为什么气氛突然变得缄默,像有无形的压力从里到外把她整个人紧紧团在里面,不留一丝缝隙,压得她喘不动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但又好像也没有很久,眼前看不太清楚的人身形微动了下。
然后,听到他淡淡地说:“我这几天都没有时间。”
“这样啊,”虞荔听上去有些沮丧,“那……”
许颂说话和平时听起来无异,她却觉得他此刻不太高兴。
没有理由的,就是觉得如此。而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的不高兴好像是由来于她。
是她考虑得太不周全了吧。
那双清亮逼人的眼一下子逼近,他不知什么时候俯身凑近。
虞荔愣住,呼吸不自觉变得急促。
明明光线暗沉,他的眼睛却依然亮得骇人。
许颂眼里情绪不明,语气却很温和,带了点无奈:“别乱想,没有怪你的意思。”
虞荔垂眸笑了笑,声音温软:“是我工作太忙了,连请你吃个饭也要这么麻烦。”
下一秒,咫尺之间,男人轻轻笑出来。
她疑惑又莫名。
许颂说得很有条理,循循善诱:“不麻烦,先加个联系方式吧,哪天下班早,就给我发消息,如果我有空,也告诉你,总会有天两个人都有空的,嗯?”
他尾音似钩子,挠在人心上。
说完,调出二维码,递到虞荔眼前。
第30章
30.
虞荔自然没办法拒绝, 也没有理由拒绝。
她拿出手机,扫上他的二维码。
换作是少女时期的自己,虞荔是绝对想不到有天能和许颂加联系方式的。
更想不到是许颂主动提出来的。
她心里微微触动, 说不清楚什么感觉。
手指轻轻触在屏幕上,点击添加。
许颂的微信头像是一个黑胶唱片机。
微信名字简简单单两个字母:xs。
虞荔在看许颂头像和昵称的同时, 许颂也点开了她的头像。
虞荔的头像是卡通的, 昵称是简单的名字缩写yl。
跟他的相似。
许颂扬了下眉:“虞荔, 你的头像是照片改来的吗?”
“嗯, 上面是我的奶奶和之前养的一只泰迪。”
许颂再看一眼, 照片左边是虞奶奶,中间是泰迪,右边那个眉眼弯弯的女孩子就是虞荔本人了。
她说, 之前。
许颂听懂了, 没多问下去, “外面冷, 上去吧, 我走了。”
“好,拜拜,”虞荔说完, 看了看又变大的雨势, 有些不放心地道, “雨还是很大,你开车慢些。”
“放心, 上去吧, 你家在几层?”
“第五层。”
“等你亮了灯我再走。”
许颂见她进了单元楼, 才打着伞转身上车。
虞荔租的这个房子自然比不上“云和苑”的环境,但胜在干净整洁, 安保也比较好。
单元楼里没有电梯,她上了三层楼之后停下来,朝窗外看了眼,许颂的车果然还停在那里。
她加快脚步上了五楼,回家开灯,从阳台望出去,许颂的车没一会儿就离开了。
虞荔照例先洗了个澡,然后又给自己煮了晚饭。
估计是累了,虞荔今晚食欲格外好。
收拾好以后,张茜茜电话打来,虞荔跟她聊了一会儿。
挂断后,手机自动退回跟茜茜的聊天页面。
茜茜的昵称还是以前的刘亦菲本菲,她这么多年还觊觎着天仙的神颜。
虞荔又看到右边那列,她的昵称读大学时就换了。换成了自己名字的缩写。
之前,她会因为随手起的昵称里既有她的名字,又有许颂喜欢的唱片机而默默高兴很久,把这当做一种莫名的羁绊。
后来,却意识到不应该沉浸在这种所谓的幻想里,她更应该做自己。
新消息提醒。
xs:【我到家了。】
虞荔回复:【好,晚安。】
xs:【晚安。】
往上划,18:13,您已添加。
虞荔看着那行小字。
如果是多年前的她,想必会开心得疯掉。
现在想想,什么感觉呢?
她自己也说不清。
明天上午有场手术,忽略所有情绪,虞荔关灯躺下。
接下来几天,康尚医院预约的客人很多,虞荔忙得连轴转,几乎脚不沾地,下午也都是加班加点的状态。
她在加微信后的第二天早上就发了条消息给许颂:【许颂,打扰了,这几天我们医院都比较忙,下午基本都要加班,抱歉,之前说的请你吃饭的事情可能要往后拖几天了,如果之后有时间我就发消息告诉你。】
许颂几乎秒回:【没事,你先忙重要的事。】
虞荔微微讶异。
他不忙吗?
回消息怎么这么快?
过了几秒,他又跟了一条,玩笑的语气:【虞医生可不要反悔。】
看清他发来的消息,虞荔赶紧回复:【我都答应你了,肯定不会反悔的。】
xs:【嗯,我等你消息。】
yl:【好,拜拜。】
xs:【拜拜。】
/
“荔荔姐,发什么呆呢?好不容易今天能按时下班,你怎么一脸老大不高兴的样子?”
苏苏凑到虞荔面前,不理解地问。
虞荔回神,笑了笑:“没有呀,我就是走神了,你去忙吧。”
“喔,好的。”
苏苏去忙自己的了,虞荔又看了几个病例。
临下班的时候,她才看了眼手机,点进了和许颂的聊天页面。
距离上次两人发消息已过去了五天。
yl:【在吗?今天我们下班比较早,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先去订餐。】
她眨了下眼,看到聊天框上部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紧接着就回过来一条:【还以为你反悔了,听你的。】
许颂公司估计真的没有医院这边忙。
否则怎么能每次发消息过去他都是秒回?
yl:【怎么会,答应你的肯定要做到。】
上次为了送她,许颂身上淋湿一大片,怎么说也应该请他吃饭的。
然后又问许颂:【你平时喜欢吃什么?】
xs:【我都可以,按你喜欢的来。】
下一秒,他又发来一条:【我来接你,到了给你发消息。】
虞荔选了淮京一家私房菜馆“春禾斋”。
她之前跟许颂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对他的喜好了解并不多,只记得他喜欢吃辣,不吃香菜。
她看了看套餐,点了偏辣的菜品多一些的套餐。
没多久,手机一震,虞荔迅速换下刷手服,拿好包出了医院。
熟悉的车就等在门口。
许颂看着手机,散漫地倚在车前。
看到虞荔出来,他按灭手机,笑着给她打开车门。
“谢谢。”虞荔弯腰钻进车里,系好安全带。
许颂几秒后也进来,导航去“春禾斋”。
车程短,到包间后,上菜很快。
许颂看了眼菜品:“怎么这么多重口菜?你吃的惯吗?”
“我可以。”
但虞荔低估了这家私房菜的辣度,她完全承受不来,最后只能挑几道不带辣椒的吃。
许颂突然笑了,他坐在虞荔对面,姿态放松:“虞荔,你按我的口味点的吗?”
虞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听到他略带疑惑的语气:“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辣的?”
虞荔握筷的手一紧,“我……”
她总不能告诉他,因为以前喜欢过他,所以会格外注意他的喜好。
她一时语塞,许颂笑着猜测:“又是听方之遥说的?”
虞荔没有更好的解释,索性默认了。
一顿饭吃得很快,比虞荔想象中快多了。
许颂很会找聊天话题,她被带着,自然而然跟着聊下去,也不觉得多尴尬。
虞荔抢着去结账,许颂笑着看她,没跟她抢:“虞荔,你还是第一个请我吃饭的女生。”
“是吗?”虞荔也笑了下。
“感觉……”
“感觉什么?”虞荔问。
许颂:“感觉还不错。”
结完账,许颂把车开过来。
车里有一瞬沉默。
许颂没让沉默持续太久,很快挑起一个新话题:“看你们医院很忙,身体吃得消吗?”
“其实还好,习惯了就好了。”虞荔温声答。
“上次去医院那天,看你们忙到一点多才吃午饭。”
虞荔笑笑,语气随意:“嗯,忙的时候得等到客人离开才有空吃饭,差不多就得一两点。”
聊了几分钟。
“虞荔,我还挺好奇的,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的形象?”许颂偏眸看过来。
虞荔一默,也抬眸,用余光看他。
青年侧脸凌厉,眉眼成熟,也能看出从前几分肆意的影子。
她措辞了下,笑着说:“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许颂笑出来,唇边括弧若隐若现,“啧,给我发好人卡?”?
怎么会被误解成这样子。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虞荔认真地摇头。
“那我要谢谢虞医生的夸奖。”他笑。
一路车里钢琴曲和英文歌掺杂,都是很轻和很安静的调子。
从“春禾斋”回到虞荔的住处有些远,车程到一半的时候,虞荔歪着头,困得没撑住,在座椅上睡着了。
她脸色带着疲倦,黑色长卷发披肩散落,有碎发遮住脸颊,人很瘦,胳膊也纤细。
包放在膝盖上,她整个人以一个看起来不太舒服的姿势窝在车的座椅里。
许颂余光注意到,把车里温度上调,又趁等红灯的时间给她调了下座椅,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音响循环播放到下一首。
他歌单大多都是英文歌。
这首前奏一出,许颂自己也愣了下。
一两秒后反应过来,是那首歌,她曾经唱过的——《阿楚姑娘》。
“……
时间的泪眼撕去我伪装/
你可记得我年少的模样/
今夜你会不会在远方/
燃篝火为我守望/
温柔的晚风啊/
请你带走我的惆怅吧/
别让我追随不可一击的彷徨
……”
国外那些年,他几乎不再听中文歌。
这首是例外,连他也不知道喜欢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好听,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
循环听了不知多少次,却找不到那天在后台听虞荔唱这首歌时带给他的那种感觉。
现在,许颂刹住车,偏头看了下熟睡中的虞荔,他已知道了答案。
却后知后觉,隐约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很多不该错过的事。
车依旧停在了单元门下。
虞荔睡得沉,大抵是很累了。
她醒着时安静,睡相更安静,不怎么乱动,看着很乖。
呼吸声轻浅,若有若无,回荡在车内这一角逼仄的空间内。
大约二十分钟后。
虞荔微动了下,慢慢睁开眼。
车内昏昧,响着首英文歌,夹杂在柑橘木调间,有种很浅的熟悉的冷松气息。
她睡懵了,一时忘记这是在哪里。
“醒了?”许颂低声。
虞荔看向车窗外,认出已经到自己家楼下了,她声音还带着没睡醒的哑倦:“到了吗?我是不是睡了很久?你怎么不叫醒我?”
“我正好有些事要处理,刚处理完,你就自己醒了。”
“抱歉,我不知道怎么睡着了。”虞荔清醒了几分,拿好膝盖上的包想下车。
“没事,回去好好休息。”
“嗯,谢谢你送我回来,”虞荔没让他再下车送,隔着副驾驶的车窗对他摆了摆手,“拜拜。”
进了单元楼,虞荔有点懊恼地揉了揉脸。
怎么会在车上睡着呢?
粗略估计,至少十几分钟之前车就到了她家单元楼下。
她一向浅眠,平时一有动静就会醒,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反倒在许颂车上睡得格外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