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打量他俩:“你们就是那俩个入城的生人?”
封赤练点点头,这酆都城的城主算鬼王不算神官,应该看不破她身上的敛息符。
城主冷笑:“不知天高地厚,就没人与你们说酆都城的规矩吗?竟胆敢在这闹事。”
封赤练扫了眼地上的恶鬼刚要替聂云间解释。
谁料少年道:“没人告诉你做人要长眼睛吗?”
人家是鬼!
封赤练扯了扯他的衣袖,想让他赶紧闭嘴,聂云间冷冷看了她一眼:“再不安分就滚。”
封赤练咬了咬牙。
城主怒了:“给我拿下他们!”
百鬼伺机而起,桃源剑也应声出鞘,少年眼中满是杀意。对聂云间而言,一个是杀,百个也是杀。
就在这最剑拔弩张的时候。
有人呵斥:“够了。”
城主脸色大变,收起法器,恭敬地跪在地上:“王,你怎么来了?”
阎王看了眼躲在聂云间身后的封赤练,只想戳瞎自己的眼睛,转头对城主道:“人间的事我听说了。平白无故被摄走这么多魂魄,你这个城主怎么当的?天君已经在过问此事了。阴山术法再度现世为什么不禀报?”
城主冷汗涔涔:“小人也是才知道。这往去人间的阴差五感不全,察觉不到摄魂阵的存在。是小人疏忽,求大王责罚。”
阎王道:“让他们查完赶紧离开这!”
城主道:“是是是是!”
聂云间又把桃源剑抵在断臂恶鬼的脖子上:“我给你机会,你不说。那就灰飞烟灭好了。”
人死后为鬼,鬼死了就真的死了。
恶鬼一咬牙:“我说我说!”
他颤声:“你先把剑拿开!脖子上架着一把剑我怎么说?”
聂云间:“你还没资格和我谈条件。”
剑刃移开半寸,恶鬼从地上站起来。
封赤练还没搞明白这两人之前发生了什么,刚开始打量这只恶鬼,突然被鬼用力一推,撞的方向正好是聂云间的桃源剑!
千钧一发之际,桃源剑转个面。
封赤练只撞上了剑面,鬓发紧贴着冰冷的剑身,少女抬头,手抓下意识抓在剑刃,桃源剑刃锋利,她的手指却没割出血。
有病吧,她回头生气道:“你推我干嘛?”
身后空空如也,恶鬼早就跑没影了。
聂云间脸色不太好看。
封赤练知道又坏了他的好事,求生欲很强地望着他:“是他先推我的。”
聂云间几步上前,低头在她肩上投下阴影,封赤练不自觉往后退一步,生死薄上的字不自觉浮现在脑海——死时众叛亲离吗?
看见聂云间的表情。她欲言又止,天天就凶人,死了就死了吧。
聂云间冷冰冰道:“你给我老实点。”
“我很老实啊,他才不老实,”封赤练意有所指,“刚刚那个是谁啊?”
她一直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向恶鬼逃离的方向看去,聂云间一时也分辩不出她刚刚的害怕是几分真几分假。毕竟刚刚那一推可不是开玩笑的。
聂云间脸上辨认不出情绪:“跟踪的。不长眼的废物而已。”
封赤练:“那大概派他来的那个人就是我们要找的。为什么他只跟踪你不跟踪我啊?”自己看起来有这么人畜无害吗?
聂云间突然不冷不热地笑了一下:“可能觉得你脑子不好。”
他什么意思!
封赤练暗自磨牙。自己就算前世开局在阴山给关阴子这老杂种做药羊,好歹也能活到最后反杀他。而聂云间呢?开局这么好,死却死于背刺。究竟谁脑子不好?
她双手交叉:“现在怎么办?不追他吗?”
聂云间不疾不徐收起剑:“老实待着,我在它身上洒了追踪粉。跑不了多远,倒要看看是哪个废物躲在这装神弄鬼了这么久。”
封赤练越想越不对:“你不会是故意放走他的吧?”
聂云间没有回答,往一旁的客栈走去,傻子都知道他在放长线钓大鱼。封赤练顿时感觉自己被耍了。死人,死人。
她跟在他后面,越看他背影不爽,巴不得现在就上去给他捅两刀。
少年似有所感般回头。
封赤练个子比他矮了不少,特别是低头的时候,他能看见她的发旋,还有忧心忡忡的表情,她似乎不太敢看四周,毕竟这里是酆都城,周围都是鬼,几乎很少见到生人,更何况她还无修为傍身。
聂云间若有所思:“你很怕?”
封赤练很快进入状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就怕鬼。你说,蜡烛现在燃了多少了,我们在这耽搁一天会不会赶不上啊?”
聂云间冷笑:“那你一个人回去不就行了?”
封赤练:“不行。我怕路上被吃了。”
聂云间:“你很怕鬼?”
封赤练疯狂点点头。
“可你家人说不定现在就在酆都城内。”聂云间勾唇。
封赤练一愣:“你陪我找吗?”
聂云间:“不陪。你爱上哪找上哪找,只要别哭着喊救命。”
封赤练:“你就没有要找的人?”
聂云间:“没有。”
她刚想说找父母之类的,但想起聂云间父母怎么死的,乖乖闭嘴。算了,他这个人就是生性凉薄,能指望他有什么温情。
店小二看了他们一眼,面无表情道:“这地方是给死人住的。生人勿入。”
聂云间拔剑指着他咽喉:“现在可以入了吗?”
封赤练怕他又闹出什么事,一个劲要他冷静。
店小二沉默一会:“随我来。”
客房只有一间还好,封赤练能接受,因为以聂云间的性子,肯定自己滚的远远的。只是推开客房,面前横着两口棺材。
墙上悬挂着白纸黑字:生同衾,死同穴。
她顿时心情精彩。
店小二露出个诡异的笑容:“天字房,这是我们小店卖的最好的,欢迎两位客官入住小店。一祝您顺风顺蛇,二祝您入住愉快,三祝您早日投胎,不入畜生道。”
封赤练:“……”
房门关上,她背靠着房门问:“聂云间,虽然现在和我们想象的不太一样,但……总要养好精神才好找人是吧,你睡左边的棺材还是右边的棺材?”
聂云间:“两口都留着给你睡。”
“那你呢?”
“再吵把你丢出去。”
聂云间不搭理她了,闭眼打坐。封赤练凑上前,好奇打量,这聂云间在这修练感觉和之前见过的那些修士没什么两样,怎么就他天师?难不成有什么秘法?
凑得越来越近,空气中飘荡着若有若无的桃花香。他突然睁开眼,撞见封赤练黑白分明的眼睛。呆滞了一瞬。聂云间忍无可忍:“封赤练。”
封赤练退避三舍:“我没吵你。”
早知道就不好奇了……
少年站起身,语气冷冰冰:“之前不是很怕我?”
随着距离拉近,他衣服上的皂角香越发明显,普通却又好闻的很。
封赤练一愣。
聂云间垂眸,冷笑:“现在就不怕了?”
封赤练回避道:“我要睡觉了。我要养好精神。你那追踪粉靠谱吗?”
聂云间语气很凶:“封赤练,别给老子转移话题。”
室内有一瞬的安静。
然后封赤练道:“我睡外面。”
她很麻溜就出去,动不动就凶人,鬼才想和他待在一起……
聂云间本以为她过一会就灰溜溜跑回来了,继续在原地打坐,谁想聚气聚了半天始终聚不起来,他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
拿起放在自己身侧的桃源剑,走出房门。
封赤练是真的睡外面,把几张长板凳拼在一起就是一张床,聂云间鄙夷道:“这你都能睡着?”
封赤练早就察觉到了:“我年少时睡得地方可比这里简陋多了。”
聂云间:“多简陋?”
“很多人挤在一间屋睡,很闷,夏天很热,到处都是汗臭。”
聂云间:“这就是你说的老家。听上去不怎么样。”
封赤练听了想打人了:“不是。你别乱说话。不是我老家。是另一个地方,离我老家可远可远了。”
她随口胡诌:“后面闹饥荒了,我们搬家,搬到另一个地方的破屋,住了很久。”
其实是刚穿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年,桃花妖一族被圈养在阴山,作为关阴子的药羊。她还记得山庄内高高的白墙,困了自己百年,直到百年后亲手杀了关阴子这老杂种全族才走出那道白墙。
她回过神,问:“聂云间,你呢?有过很艰难的岁月吗?”
聂云间抱剑:“为什么要有……”
封赤练想了想:“挺好的,这辈子顺风顺蛇的。你前世一定积了很多德。”
聂云间却说:“未必,我师父是位巫祝,他说是因为我前几世过得太苦了。”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些。聂云间不耐烦地撂下一句狠话:“既然你喜欢睡这就让你睡个够,晚上要是哭着来敲门我要你好看。”
巫祝?封赤练记得百年前让自己跪了三天后言而无信的老不死也是位巫祝。她顿时心情都不好了,这师徒俩一个德行。
还巫祝……等他师父占卜到他的乖乖好徒弟日后不得好死就老实了。
有狱吏给虎诘打了热水来洗脸梳头,其实这没什么必要,因为之后她换到请室还得沐浴和再换一套衣服。可所有人都做得很殷勤,很认真,没有半点马虎。
甚至在给她递个什么的时候,都是低着头喊她将军。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虎诘马上就要出去了,不仅要出去,还要平反,高升。这头大猫在泥潭里轻轻一滚,抖抖毛,又跃上了高高的山岗,让日光把那一身皮毛照得金粲辉煌。
今天朝会上御史台和刑部一起弹劾他贪污军饷,收受贿赂,抢占民田,和侄子沆瀣一气,连着王更那个谋害沈宙的罪名也株连到了他的身上。
王郾才当官十几年从来没见过这么大阵仗,当即吓得瘫在了地上。他瘫了一阵子,爬向白玉的陛前告饶,哭着说都是他侄子干的他全不知情。哭了一会看没什么转圜余地,又突然回光返照突发恶疾,龇牙咧嘴地爬到笑笑笑面前。
“陛下!陛下!她也不干净!那京畿的田,就是送到了她手里去!”
他因为恐惧而眼前发花,浑身发抖,全然没有注意到周围人或讥嘲或含着冷笑的眼神,只是一味伸手去抓笑笑笑。王郾才看到那个女人吓得往旁边跳了一步,一边用手挡脸一边拿手拨拉他。
“唉呀呀,”笑笑笑说,“你可不要说出来啊。”
他分辨不出她有点古怪的语气是什么意思,只是专心致志地要给自己找个垫背。“你也别想好!”他说,“我纵使不干净,你不也拿了钱吗?你把钱藏到哪里去了?”
笑笑笑不答,只是发抖,他抓住她袖子往下一拉,露出一张压不住笑意的脸来。
“啊?哎呀,你怎么就逼我说呢?我的钱自然是给了陛下了,我人是陛下的臣子,钱自然也是陛下的钱。”
他悚然松开手,见鬼一样倒退两步,抬头看向高处的圣人。圣人慵懒地一手支着额头,嘴角也噙着一点冷笑,像看一条死狗一样看着他。
第 67 章 怀刀
站在哪个立场,他都真是可笑极了。
雨还下着。封赤练带着聂云间来到了众长老的居住的地方,一般来说各峰长老会居住在各峰,但近几年各峰弟子激增,于是便单独辟出一山峰供长老们居住。
正方便了封赤练。
聂云间换下封赤练强行带上的面巾,戴上了特制的面具,只露出一双黑沉的眼眸。
他跟着人贴在墙面上,终于忍不住出声:“你到底要做什么?”
封赤练压着声音:“嘘——一会你就知道了。”
她看了看四周,转过头:“你有没有那种能隐秘气息的办法,能躲过元婴大能的那种。”
长老们的修为正好都是元婴。
聂云间默了默,他从怀里摸出一张黄皮纸,上方刻印着一方阵盘。
“这是我新得的阵法,还没参透。可在化神期下隐匿气息。”
封赤练接过黄皮纸,仔细看了看:“怎么才算参透?”
聂云间指了指阵法线条走向:“能够顺着线条将整个阵法复刻,便算作粗粗参透,粗粗参透便进行简单应用。”
封赤练了然:“就是照着这个画个一样的出来是吧。”
她指尖跟随阵线走动,这阵法挺有意思,线条流畅,有自己的逻辑,一刻钟之后她点点头。
“我会了。”
说罢用灵力在空中比划着,划着划着大脑一疼,指尖颤抖起来,还无法抽身,她的额头布满细汗,急忙看向聂云间求助。
聂云间:……
“你不过炼气期,灵气怎么够布阵。”
他握住封赤练的手,将灵力渡过去。
得了灵力的封赤练才好受些,她指尖又稳了下来,不一会阵法在手下落许,她安在自己手臂上。
那一瞬,她好像融入了风里。
轻盈又无处不在。
她顿觉奇妙:“好神奇啊。”
聂云间看着已经生效的阵法,才不到半个时辰她就许功了。
他道:“你于阵法一门十分有天赋,当初为何会去缥缈峰?”
封赤练摸摸脑袋,也不算有天赋吧?毕竟她有多年画画经验。
她模糊着答:“可能之前没发现吧,我缥缈峰外门弟子还是家里买来的。”
说到这,她突然想起自己是风木双灵根,只有灵根相同才能互传灵力,难道这么巧他也是?
她问:“师兄也是风木双灵根?”
聂云间猛地抽回手:“不是。”
封赤练见人反应大,便没有多问,她拿出灵石作为灵力补充,很快划拉出新的阵法安在聂云间手上。
“走,我们去偷点东西。”
偷东西?
聂云间跟上。
一刻钟之后,聂云间看着费劲将一件又一件里衣捆在一起的封赤练陷入了沉默。
这些里衣各有千秋,有的是粉色,有的绣着巧兰,还有的绣着牡丹。
按理说这些个图案不过是普通里衣,但问题就在于封赤练薅的都是男长老的,就……委实太私密。
封赤练很兴奋,她原本想偷亵裤的,但是感觉会臭,所以退而求其次偷了里衣。
好在里衣收获也很大。
她拍拍聂云间:“走吧飞剑车夫,我们去绕宗门一圈。”
聂云间:……
“你可以自己去吗?”
封赤练听言面上的神情顿时一垮,她木着脸看回去:“不可以。你这个面具哪里还能看出你是谁,赶紧的,别墨迹。”
聂云间:……聂云间召来佩剑,顾不得许多直接拎起冲过来的封赤练,以极快的速度逃离。
封赤练一边紧紧揪着聂云间的衣服,一边辨别脚下飞速而过的场景,她急忙指了一个方向。
“那边那边,去那边。”
聂云间停了停,有些犹豫,封赤练急忙去拍聂云间的手臂:“快点,等会人追上来了,师兄也不想被人看到吧?”
聂云间面色更沉了,他冷着脸往封赤练指的方向而去。
只是被人瞧见还好,可他顶着小师兄的身份,若是那些人知晓“小师兄”做了这等事……
思及此,他面色又是一沉,在他的身体里魔气开始汹涌。
想杀人。
他看向封赤练细白的脖颈。
封赤练全然没有察觉,她不停地指挥聂云间绕了好几个弯才将身后一群光着膀子的体修甩掉。
甩掉的那一刻她松了一口气:“好险。”
她将聂云间飘到自己面前的头发扒开,再次拍了拍聂云间的手:“师兄,我们可以着陆了。”
聂云间没有动静。
封赤练疑惑回头,猝不及防直接埋进了这人胸膛,她疑惑抬头,这人的脸也近在迟尺,她才反应过来,她几乎是被聂云间抱在身前,他的手还横在她腰间。
他不是不接受别人靠近吗?这也太近了!
聂云间也发觉此刻两人太近了,洁癖来得后知后觉,他下意识将封赤练推开。
封赤练一个躲避不及,直接被推下了剑。
聂云间回神,伸手去捞,没捞到。
封赤练:……
聂云间站在剑上看着人直直掉落,始终没有反应。
封赤练:……你大爷的!
封赤练闭眼准备迎接从高处掉在地上的剧痛,但剧痛没有来临。
有一只手横亘在她腰间,从腰部的位置生生将她拎起,她睁开眼,只能看到地面和某人的腿。
不仅如此,除了腰她其他可能能与这人接触的地方都悬空了,她现在大概也许是被非常嫌弃地,像小狗一样被拎着。
封赤练:……
她气不打一处来:“聂云间!”
陡然听到自己名字的聂云间愣了愣,他将人放下:“你叫我什么?”
封赤练鼓着腮帮子,跳起来要去撞聂云间的头,却因为身量不足没撞到头,只堪堪撞到下巴。
她更加生气,一把揪住聂云间的衣领把人拉低。
“你要是不想救我就别救我,我摔死也是我的事,你为什么非得玩我一下?非得让我体验一下高空坠落?”
被硬生生往下拉的聂云间继续重复:“你叫我什么?”
封赤练要气晕了:“聂云间,聂云间,聂云间,聂云间!你这人什么毛病?自己叫啥都忘了?”
聂云间扯着封赤练的后领把人扯到一边,他没有理会封赤练的跳脚,只捂住自己的心口。
魔气再次汹涌了,却不是杀欲。
聂云间……他生来父母双亡,只有一枚刻着聂云间二字的玉牌跟在他身边,他于是喊自己聂云间。
却从没有人这么喊过他。
为数不多知道他名讳的人,也只会喊另一个的名字。
封赤练一巴掌拍在聂云间肩上:“你傻掉了?”
被强行拉回思绪的聂云间:……
他:“没有。”
封赤练不高兴:“那你怎么不说话。”
他:“不想说。”
封赤练更加不高兴:“不行,你今天得给我当一整天的飞剑车夫,我说去哪你就得带我去哪,不然我就——”
“好。”
嗯?
封赤练愣住,这人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她忍不住得寸进尺:“那三天?”
“好。”
封赤练傻眼,什么情况?
她忍不住再加:“那……七天?”
聂云间揪着封赤练的后领提着人走:“不要得寸进尺。”
封赤练遗憾:“好吧。”
她指了一个方向:“走这边,飞剑车夫。”
他从储物戒拿出一把从未示人的,灰扑扑的剑。
封赤练重新笑起来,她轻巧站上去,并拿出一巨大横幅,上方正写着。
“我乃青峰江松亲传弟子仆从,所为皆奉他令。”
横幅挂在了剑尾,串许一串的里衣被她拿在手里:“走吧。”
剑飞升而起,里衣也随风飘扬,飘荡在整个元一宗上空。
无数弟子抬头仰望,皆是不明所以,不过看热闹乃人类本性,虽是不懂发生了什么,但这件事很快流传。
弟子们的重点很快放在里衣上,逐渐讨论起来。
直到有一人欲言又止:“我怎么记得,那粉色的牡丹里衣,我曾无意间在张长老身上看到过边角。”
此话一落,众人鸦雀无声。
无人能把那讲课时十分严厉的张长老与这粉色牡丹里衣结合。
又有一人战战兢兢:“这些个里衣,不会都是长老们的吧?”
张长老闻讯而来,他本是想看看这群弟子今日在瞧些什么,一个抬眸竟看见——
自己那粉色牡丹的里衣正飘荡在空中??
谁人如此大胆!竟偷他的里衣!
他定睛一看,只见里衣后边是一横幅。
“我乃青峰江松亲传弟子仆从,所为皆奉他令。”
江松!竖子尔敢!
他拂袖前去青峰。
如此场景出现在各处,一时间不少长老离开职守往青峰而去,奇怪的是他们皆是悄悄前往,不敢多作声张。
与此同时,主器修的班峰也炸开了锅,原因是不知从哪来的小贼,说是那青峰江松的仆从。
那贼人悄摸着进来将众人做了一月即将要完许的法器毁于一旦,不仅如此还毁了图纸。
那一刻,所有人都下定决定,一定要把那劳什子江松斩于刀下。
药峰也沸腾起来,百十亩药田不知被谁撅了个遍,药峰峰主闭关炼丹炼了三月即将炼许,在听见这个消息时直接炸炉。
而那一片狼藉的药田只留下一孤零零的纸条。
“我,我是奉青峰江松的命,有事请找江松……”
可以瞧见写纸条的人也分外害怕,想必是被逼无奈。
于是药峰峰主带着一干带着黑眼圈的弟子去了青峰,为什么是黑眼圈?因为药峰弟子已经上了三天三夜不停歇的课了。
便是如此,自家药田还被撅了,这谁能忍。
此时霞峰那群光着膀子的体修也即将到达青峰。
经明从班峰悄悄溜出,在药峰躲了许久的苏依依也捂着胸口现身,按照约定往青峰去,而许衡之正运用自己广大的关系网,将此事流传在各峰的外门,外门再传至内门。
内门再传至亲传。
一时间,整个元一宗都沸腾起来。
在上空的封赤练拍了拍聂云间的肩。
“师兄,现在有个热闹,你要不要看?”
聂云间扯下面具,面具下的面容没什么表情,他没有回话只带着人往青峰去。
宫里廊下放下了挡雨的玉竹帘子,暖阁里点起炭来。圣人怕冷,冬雨寒凉,阖宫上下必须早做准备,可是应该披着轻暖狐裘来暖一暖手的那位却不在殿内,有洒扫空闲的宫人悄悄说,圣人今天不知怎么回事,一个人看雨去了。
聂云间入宫觐见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雨幕里的这样一个影子。
她在亭子下,披着一件猩红的斗篷,斗篷下颈上手腕上都戴着碎金与彩石的链子,不像一位帝王的装束,却像是山间幽兰花中隐匿的神。周围的雨雾蒙蒙的,把景物挡了个干净,在一片虚无的白色里只有这一点红,突兀地刺进他的眼睛。
带他来的宫人举着伞躬了躬身,说圣人一时不想回殿中,就在这里请相公上前叙话。聂云间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接过那把伞,宫人向后退去,消失在茫茫的白色里。
这里谁都没有,只剩下他们两个。
封赤练向后回了回头,目光淡淡扫过聂云间的脸,没有以往的热切,没有朝堂上的残酷,她就这么静静看着他,带着一点聊胜于无的兴味。聂云间放下了伞,向前一步,俯身行完了一个礼。
封赤练轻轻歪了一下头,看他一言不发地俯身又一言不发地直起身来。“卿想说什么?”她问。
“先皇有恩于某。”他说, “某不能坐视不理。”
她稍微坐正了一点,脸上那点兴味也稍微浓了些,聂云间低着头,像是只敛着翅膀的鹤,声音和缓,平静。
“所以只能如此。”
衣袖骤扬,不知何处而起的风吹乱了亭周雨幕,一道冷光从他袖下闪现,短刀自衣袖推出。
第 68 章 饲蛇
青峰被挤得满满当当,亲传弟子的寝屋坐落于山顶,无人报信,江松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原本说要给他做奴仆的封赤练几人消失了一天。
他不喜欢被耍。
他沉着声音:“想必几位未曾做过仆从,不知仆从该做些什么,可几位却是上过讲堂的,若是不会,我院中也有几名仆从,也可请教一二。
“如何也不至于你们一行人消失一整天。”
封赤练没有理会江松的长篇大论,她偷摸着扯了扯许衡之的衣服:“戚媛带回去了吗?”
许衡之小声回应:“带回去了,在我寝屋,还加了数十层阵法和术法,我还喊了个金丹期师兄看着,师兄不知晓里面关了人,只说帮我看守院子,该是保险的。”
她点点头,随后看向苏依依与经明:“你们呢?”
瞧见二人点头后她顿时安心。
几人几乎漠视的态度激怒了江松,他一个术法将一旁的石凳子打碎作为威慑。
声音也冷了下来:“几位既是接了任务,便该有做任务的态度,如今是直接想进那风剑林?”
那石凳子就在封赤练脚下,她连忙退后躲避碎裂的石头。
这窝囊气真受不了一点。
她眼神示意许衡之,许衡之了然扔了一簪子出去。
封赤练顺势接话:“江师兄好大的能耐啊,这么大能耐,怎么不记得派几个人守着你的心上人呢,人在我手里,你看着办吧。”
江松捡起簪子一看,顿时震怒,簪子他很熟悉,是他前几日才送给戚媛的。
他道:“你们怎么敢?一个筑基初期,三个炼气期,不过四个废物,竟也敢绑我的人,你们想过后果吗!”
封赤练捂住耳朵:“小声点,要聋了。我不舒服的事耳朵,戚媛不舒服的就不知道是哪了。”
是明晃晃的威胁,江松气极,当下抽出剑对准了封赤练。
两方正对峙着。
“碰——”格外突兀的撞门声将气氛打破。
江松不耐烦看去,只见他的院门被直接击碎,而院门外是密密麻麻的人。
眼熟的,不眼熟的,许多许多。
他不明所以,却见那不知好歹的女修突然倒地:“江师兄……我们明明都按你说的做了,你为何还要为难我们?”
他:?
不等他反应,门口乌泱泱的人将院子填满,外面不知还有多少,为首的药峰峰主和以不苟言笑出名的张长老。
张长老怒发冲冠:“果真是你!江松!你莫不是失心疯了才做下这等事情!”
他:……?
他做什么了?
他转移视线,才发觉来的人不仅有张长老,还有李长老,田长老,等。
药峰也不止药峰峰主,还有跟了不少眼下乌青的药峰同门,除此之外,还有分外愤懑的班峰弟子。
和……一群光着膀子的霞峰体修?
他愈加不解:“还请长老解惑,不知江松做了何事?”
张长老气得脸都红了,他如何也说不出自己里衣被偷这等羞耻的事情来。
药峰峰主及时解围,温柔如她,此刻也克制不住脾气:“江松!你身为青峰亲传弟子,天赋卓然,假以时日定是有名的剑修,你何至于做出这等事来!
“我药峰名下百十亩药田都被你名下仆从毁于一旦,如此就算了,你你你,你还偷了众长老的里衣公之于众。
“我如何也想不到你竟这般不知廉耻。
“不知长老们是怎么得罪了你,也不知我药峰又如何让你不满!”
这一番指控带着三分不解,六分愤怒,和一分痛心,直直压在江松头顶,砸出了不知道多少问号。
他真的真的很疑惑。
不等他出声,那不知好歹的女修竟起身上前。
封赤练言之凿凿:“见过药峰峰主,几位长老,大家有所不知,江师兄心系缥缈峰戚媛,戚师姐在弟子堂受罚受了伤,许是江师兄觉得长老们不公允,药峰师兄师姐们救治不及时吧……”
什么?
这简直是莫须有!
他气得手抖:“你莫要血口喷人!”
却见几名长老与药峰峰主若有所思,看过来的眼神更加愤怒了,像是全然信了。
如何就信了??这如此离谱的说辞哪来的说服力啊!
不等他进行辩解光着膀子的霞峰体修们站了出来。
“那此事与我霞峰有何干系!你做什么要烧了我们衣服,还烧了我们的寝舍!”
什么??所以体修同门光着膀子的缘由竟是衣服和寝舍都被烧了吗?
他哪里能做出如此不要脸的事情来。
他急忙辩解:“诸位明鉴,在下一整日都在青峰,何曾去过霞峰啊。”
而那不知好歹的女修又向前了:“许是江师兄觉得霞峰的师兄们对戚师姐多有觊觎吧。”
霞峰中一名男修完全忍不了:“江松你莫不是失心疯了!觉得谁都喜欢那戚媛不许?我连她面都不曾见过!”
江松:……为何!你为何就信了!这说辞哪来的说服力啊!
他想再次解释,不曾想班峰同门又站了出来。
“可我班峰从不参与你们的情情爱爱,只一心做法器,这一切与我班峰到底有何干系?
“我们闭门修造法器已经一月有余,外门的商铺就等着这批货了,如今全叫你毁了。这么大的单子,你有多少家底来赔!”
班峰售卖法器是元一宗主要收入之一,没了班峰,下月恐怕人人的用度都得缩减一半。
涉及全宗门利益,江松的汗已经浸湿里衣:“诸位啊,我江松在弟子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哪里是干这等阴损事情的人啊。”
不曾想那不知好歹的女修又出声了:“此事江师兄吩咐下来时我们也觉得奇怪呢,如今我是真想明白了,许是江师兄抱不得美人归,便想要全宗人都不痛快吧。”
他:……?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封赤练,这人到底从哪想出来这么多离谱说辞?
他气得胸口发闷,一个转眼才发现。
此时所有目光都压在了他身上,如此还不够,他还觉得好几口无形的黑锅也一同压在脊背,让他喘不过气。
他背在身后的手逐渐发颤,不知为何,他分明什么也没干,却不敢看大家的眼神,只胡乱放在别处。
一个错眼,封赤练重新出现在他视线里。
那一刻,他福至心灵。
是她啊!除了她封赤练,还有谁能干出如此恶心的事!
下一刻,便是无边怒火。
他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是你!是你陷害我!”
说着便执剑冲向封赤练面门,下的死手。
江松突然发难,众人都没有料到,封赤练也是,她急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她下意识闭上双眼。
千钧一发,一柄剑落在封赤练身前,江松被猛地击退。
除了剑,还有一人。
封赤练睁开眼,看见了聂云间和聂云间的剑。
他的剑很冷,是能够让环境都降温的冷,她心中蓦然闪过一个词。
杀意。
元一宗的小师兄,一柄杀剑无人可敌。
四周陡然安静。
药峰峰主最先反应过来,她出声制止:“这里多的是修为不高的弟子,萧奎可注意些,莫要伤着同门了。”
聂云间收了剑,带上笑:“师伯说的是。”
封赤练心跳如雷,视线又下意识落在聂云间身上,他重新带上了笑的假面,看着分外和煦。
如果他剑上的杀意没有那么重的话。
身前的人回过头:“师妹可有受伤?”
也是分外和煦的语气。
她急忙拉回思绪,回归正题。
她郑重行礼:“多谢师兄搭救。”
随后又朝着众人行下大礼:“各位师兄师姐明鉴,在下不过普通外门弟子,天赋,地位,远不如江师兄。
“此前我还在缥缈峰时曾与戚师姐有过口角,后来师姐受罚,想必江师兄觉得是我的过错,想要给我个教训。
“我便做了他的仆从,如今他想将一切都推到我身上我也认了。
“还请峰主,各位长老,责罚我吧!也给大家一个交代。”
说罢她装作神伤别过脸。
一时间众人都为之动容,除了江松。
他快气疯了,又碍于聂云间的强劲实力对这如此不要脸的女修无可奈何,他想为自己辩解时,突然瞧见那女修突然摸了摸头上的簪子。
簪子……阿媛!
他猛地顿住,不对,阿媛还在她们手里。
不对!
她做这一切其实早有预谋,祸害全宗并陷害他,再用阿媛用作威胁逼他认罪。
他一错不错看着封赤练,一个晃眼,竟看见她朝着自己微微一笑,与在众人面前的可怜模样大相径庭。
她疯了……疯子!
毕竟能烧寝屋,能偷长老里衣,能毁了班峰法器,还毁了药峰药田的人,能是什么正常人!
封赤练,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阿媛在她手里能好过吗?若是他不应这一切,那么阿媛……
可若是应下,他该怎么办?
他嗫嚅着嘴唇,如何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封赤练悄悄环顾四周,只见大家都带着十足谴责目光看着江松,长老们,峰主,都像是从没认识过江松一样,眼底还带着愤怒。
“叮——”江松手里的终于剑落地。
封赤练看去,只见他的手正颤抖着,他已经拿不动剑了。
她蓦然想起在任务堂的场景,他端着身份的模样,看似对同门友好,实则完全不把她,或者许多人看在眼里。
因为他觉得自己是亲传,觉得自己天赋高,觉得自己是一等一的剑修。
可他拿剑的底气,本来就易碎的很。
封赤练爽了,堆积在胸口许久许久的郁闷一扫而散。
真好啊,“合理”发疯,身心健康。毕竟能为难别人的事,何必为难自己。
接下来,就是看他的下场了!
果不其然,药峰峰主听言立即皱起了眉:“什么仆从?”
第 69 章 折辱
要是关阴子那老登突然发癫,她连明天的太阳都见不到!
封赤练道:“这么优秀的人怎么会被我杀死,你找错人了吧,要不现在把我送回去,看我这细胳膊细腿的,重新换个武打冠军穿过来还有完成任务的可能。我失踪了这么久,我爸妈肯定着急。我不想待在这。待在这会死的。”
系统:“你完成任务不就回去了?”
等四百年……都化成灰了!
封赤练道:“你先让我回去,等四百年后再叫我穿来完成任务不就行了?”
系统冷漠道:“不行。”
房门推开,薛庄心从屋内走出来,看见封赤练独自蹲坐在屋檐下,不禁忧虑:“小妹,你刚刚在跟谁说话?”
封赤练道:“我没说话。阿姊你听成别人了吧?”
薛庄心疑惑:“可我刚刚好像的确听见有人在说话……”
封赤练道:“我刚刚看见几个人路过,应该是他们了。”
她怕薛庄心继续追问,指了指自己的发辫:“阿姊我发辫好像松了。”
有城门前的小贩言之凿凿地说那一日封赤练入城时牵着一只头顶有宝光的白鹿,走到城门近前了那白鹿才变成马。
也有人说当初赤练先生投宿在店中,每日清晨就化作白鹤飞出窗外,行医救人,然后又复化作白鹤飞去,所以当初行踪莫测。
要是让封赤练听到她自己能飞这事,估计得感动得涕泗横流。
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人们渐渐开始相信她不寻常,她也能把这种不寻常的力量带给这座城池。每个人都因为这种想法而生出底气来。
柯伏虎到城下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群人。
天上在下雨,装锦鲤的池子又满了。薛庄心无奈笑笑,招招手让她进来。
封赤练双鬓别花,盘着的两根辫子绕着一截红绳,薛庄心重新扎好,封赤练用手摸了摸,镜子中的自己俏皮可爱。不得不说,这家人都长得挺好看的。
薛庄心也看向镜子:“小妹好像越发出落了。”
封赤练却问她:“阿姊,你想离开这吗?”
薛庄心脸色一变,指腹按住她的唇:“你这话以后不要说了。”
封赤练道:“这里就我们两个。”
薛庄心道:“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主人的耳目。”
说罢,她揪着衣摆:“你不能做出违背主人意愿的事。”
薛庄心当即要封赤练跪在地上,封赤练不解地抬头望着自家姐姐,薛庄心表情严肃,封赤练为哄她开心还是跪了。
地板很凉,那天天气不好,听着屋外淅沥沥的雨声。封赤练很嗤之以鼻。
晚上,主事过来了。薛庄心尤其紧张。
封赤练坐在地上,望着朝自己走来的主事,此刻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主事直接将她从地上拎起来,阴沉着脸:“薛九灵,主人找你。”
薛三思是姐姐的朋友。从小父母就被关阴子所杀,封赤练父亲平时很照顾他,因而他们三个的关系都挺好。
他看了眼封赤练,站起来对主事拱手:“大人,可否透露一下主人找小九所谓何事?小九平时很乖的。”
主事睨了眼:“主人做事,你哪有过问的资格?上次要你修的窗修好了没?要是冬至之前修不好,就用你的皮去填窟窿吧。”
薛庄心温声道:“主人英明神武,想法自然不是我等人可以忤逆的,如何可以的话,还请主事路上照拂一二,我家小妹很爱哭,怕会冲撞了主人。”
她说话听得人很舒服,主事微微点头。
薛三思示意封赤练等会表现地温顺一点。
封赤练这时到底也是个小孩,心里忐忑不安,那老东西怎么突然找自己?难道真像阿姊说得那样,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他的耳目,之前的那些话全听见了?
想起这具身体亲身父亲的下场。
封赤练脸色一变。
雨还在下,灯笼在夜雨中摇曳。她跟着管事来到关阴子住的地方,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很阴暗,封赤练走进去,回头门就砰地一声关上,屋里只有她哒哒哒的脚步声。
系统呢,系统怎么不说话了。她当时不明白为什么关阴子能够听见她说的那句话,明明除了阿姊没别人。直到后面关阴子死后,她才知道关阴子有个老朋友是灵山李家人,擅傀儡术,上天飞鸟地上爬虫都可以成为他的眼睛。他们幼时是一起修行的。
不过那是后话了。
封赤练在地牢里关了很久。她怕地牢里也有那老登的耳目,平时除了吃饭睡觉基本上一句话也不说。
她最开始被关进来的时候里面很多人,八个人一间,一周之后,她一个人一间,没人陪她说话。因为都死了。
被关在这里的有很多不是山庄内的人。他们被抓进地牢折磨并不是因为犯了什么大错,只是因为得罪了关家人就进来了。
有关阴子的存在,关家在当地横行霸道,特别是他的那一双儿女,看谁不爽就杀,就欺凌,谁惹谁倒霉。
封赤练被关在这的第十天,地牢里又进来一个人。
她半梦半醒间感受到栖瞳浓烈的杀意,睁开眼揉揉眼睛,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少年被踢进来,是个凡人。她吓了一跳。那少年也正好抬起头。
他表情好凶!少年把她嘴捂得死死的,凶巴巴道:“别乱叫。”
封赤练红着脸:“别……捂……我……嘴啊你。”
他一松手,封赤练立马爬起来捂着自己的衣服:“你凶我,我不给你吃。求我不如求把你弄进来的关双双。”
少年不耐烦道:“老子没求你。”
封赤练道:“那我不给你。”
那少年冷笑:“这由不得你。”
封赤练脾气上来了,做了个鬼脸:“我说不给你就不给你,你敢抢我就敢扔了。”
少年沉默了。
封赤练看他反正没剩几天就要死了,出于人道主义关怀,决定还是给他吃点再上路。
她极其吝啬地掰了一小块饼,丢给他:“你叫什么名字呀?”
封赤练不喜欢不温柔的人,离他要多远有多远,那少年也很嫌弃她,平时看她就和看神经病一样。就算狱卒不给他吃饭,他也从不乞求,就成天冷着个脸,和谁欠他一样。
他怎么进来的?
封赤练虽很好奇,但也没兴趣问。
直到有一天听见狱卒讨论,才得知了他的罪名:在关小少爷下轿时不下跪,还骂他是蠢货。
封赤练当即忍不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得肚子疼。
坐在角落里的少年冷冷看着她,封赤练瞄了他一眼,乖乖吃饼去了。可能是关小少爷特地吩咐过,这里的人一点吃的都不给他。到现在,他已经饿了很久很久了。
关家最近好像来了什么大人物,很忙,特别晚的时候狱卒也去睡觉了。
封赤练不喜欢那少年毛骨悚然的眼神,故意举起一块烧饼:“想要吗?”
她啃了一口:“丢了也不给你。”
谁料饼还没啃几口,那少年直接将她扑倒在地,封赤练当即后脑勺嗑得生疼,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他,少年按住她的手,额前的碎发拂过她的脸颊,有点痒。
封赤练骂道:“你是神经病吧!”
少年冷笑道:“你才是神经病。把你身上的饼全给我。不然我掐死你。”
他怎么知道自己藏饼了?
封赤练疑惑了片刻,想也没想就大喊:“救命啊!救命啊!他要抢我饼吃。”
她握紧袖下的那把小刀。自己要是今天死在这,谁来帮这破系统杀人。系统,你说句话啊!
系统没说话。关阴子倒是说话了:“你手里握着什么?”
封赤练跪在地上,知道打不过这死变态,只能老老实实说:“一把小刀。”
关阴子:“哪来的?”
封赤练道:“我也不知道哪来的,翻东西就突然出现了。”
关阴子:“你给它起名字了吗?”
封赤练:“系统。”
本来就叫这个。
关阴子:“栖瞳?名字不错,你就想用这个杀了我?”
封赤练沉默了很久:“我没有……”
杀不过。
“说谎可不是乖孩子,”关阴子冷笑,“你不是要逃出山庄?你不是不想被我炼药。只要一个办法:除非我死,不然你死也得给我死在这。”
他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拿书卷抬起封赤练的下巴来,她被迫抬起头,看见书封上笔墨未干的:阴山宝典。四个字。
封赤练打了个寒颤:“我……我没在说谎!”
关阴子笑了一下:“我是主人,我说你在说谎你就在说谎。薛九灵,你知道为什么你叫这个名字吗?九灵九灵,出生时死了九个人,其中一个为生父,魂体都被我用摄魂阵摄走炼药。你想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出逃途中被关阴子逮个正着。
封赤练看着挂在房梁上的人骨灯,思来想去,当下想要活命只能让这老变态相信自己甘愿为他的“大业”牺牲。
她道:“我父亲死有余辜!主人杀我父亲定是父亲惹主人不喜,我全心全意侍奉主人,我……我真不敢有二心,从没想过要逃出去的。”
叔叔对不起,他才是最该死的那个。
他才应该魂飞魄散。
他才应该无法轮回。
他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关阴子低头,看着少女的发旋:“你应该庆幸你太小了,死了你也没意义。没意义的东西就滚去地牢待一个月吧。等有意义了再死。”
“哦,忘了告诉你。外面好像一直跪着一个蠢货,你出去的时候可以看看,他在为谁跪。”
封赤练一愣,推门外面是瓢泼大雨。
她看见薛三思跪在地上,两人对视一眼,她不敢看他。
路过薛三思时,封赤练停下脚步,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三思哥哥。”
薛三思浑身湿透,抬起苍白的脸,安慰她:“小九没事就好,我也好跟你姐姐交代。”
主事踢了他一脚,让他滚。
第 70 章 蛇卵
被妖怪抓的感觉真好,做噩梦都被火蜍精卷着颠三倒四,虽然在梦里聂云间也提剑把火蜍精砍了,但好巧不巧她的敛息符也从身上掉下来,她被发现是妖,被那死捉妖的追着砍。
封赤练猛然惊醒,默念,妖魔鬼怪快离开,妖魔鬼怪快离开。
李观行在外头喊:“都几点了?还在里面神神叨叨的!”
封赤练从床下下来,忙推开门:“吃饭了吗吃饭了吗?”
李观行鄙夷道:“早吃了,以为谁跟你一样。我阿姊让我喊你一块去墨府。”
封赤练愣了会神,就是要剖自己妖丹的那家人,也是被火蜍玉雕灭门的那家人。
他们居然要细查。
封赤练转念一想,能到惊动灵山的程度,说明这件事确实没有想象中的简单。她不知道概况也得多亏墨家觉得养妖剖丹这件事太过丢人,从不让原主踏出院落。
李观行看出她一脸迷茫,不耐烦解释:“你没听说吗?最近这地方很多人都收到了封着稀奇妖物的玉雕。凡人不懂这些,失手把妖怪放出来,直接导致整个地区不太平。”
封赤练故作了然:“所以……你的意思是昨天差点把我吃掉的那只丑八怪是玉雕变的?”
李观行青筋突起:“不是玉雕变的,是被封在玉雕里面!”
和一个凡人解释这么多纯属浪费时间。他瞪了封赤练一眼:“限你三分钟之内出来!”
被火蜍扫荡之后的墨府已经沦为一片废墟,要不是聂云间昨天在这设了印,住在这附近的居民巴不得趁乱跑过来寻宝。灵山一行人一出现,围观的立马来了。虽然进不去,但还是忍不住向里面张望。
“唉呀,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偌大个府邸竟无一人生还!”
“不知道怎么了。最近这种灭门惨案可不少,希望这些灵山来的能靠得住吧。”
“你这话说的,灵山都靠不住还有什么能靠住!”
说实话,封赤练对这些一点兴趣都没有,捉妖这种事只有捉妖的才感兴趣,她一个妖怪凑什么热闹。
瞅见李观行很仔细搜查,她手背着,跟在后面当起了监工。
“你找到线索没?”
“这一块我看观玉姐姐好像搜过了。”
“要我说你还不如去查是谁把玉雕送过来的。”
“你要不去问问之前那些被你们抓的妖怪?说不定懂点什么。”
李观行实在受不了,将她推到聂云间面前,面不改色:“如你所见。她看你一个人好像不行,想来帮你。”
卑鄙!封赤练瞪着他,转而看向聂云间想要解释。
聂云间却恶声恶气:“再废话就把你丢出去。”
封赤练:“不是……我……”
聂云间冷声:“别以为我不会。”
李观行溜得比烟还快。封赤练就这么不明不白和聂云间待一起了,她张望四周,周围不是倒塌的房屋就是尸体,连个人影都没有,要是被聂云间戳死在这喊救命都没人听见。这能有什么线索?
封赤练跟他走两步,寂静无声。
聂云间突然停下来,封赤练差点撞上,她抬眼撞见上少年犀利的目光。
“你不害怕?”他问。
院子横着的死尸拧着脸,死不瞑目,像是下一秒就要从地上跳起来变僵尸。封赤练才意识到,好像自己表现的太过镇定了。
“怕。”
她仔细想了想:“但是你不要我说话。一定有原因。”
聂云间:“这些人皆为横死,未过头七,且府宅内的妖气未散,若活人生气太重很容易惊尸。”
哦,好像确实是这样。
她点点头,道:“那你也记得少说话,我怕诈尸。我从小就怕鬼。”
聂云间冷笑。封赤练差点就忘了这人是灵修,会收敛生气不被发现,是灵修就了不起啊。
聂云间走进内院,里面有个巨大的深坑,火蜍精就是从这里现世的,他抬手,玉雕碎片从底下飞出,拼凑成原来的模样。
找到这?然后呢?封赤练就不信玉雕还会说话。
他们注定竹篮打蛇一场空。
不过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聂云间掐诀,手里凭空出现一面镜子。
镜面光亮,仿佛能容纳千山万蛇,世间万物。背面古朴精致,三足金乌图纹栩栩如生,一眼难忘,散发着宝光。
这是——浮灵镜。
灵山的圣物怎么就这么轻易落在他手中了?
聂云间拔剑割破手指。
不好,他要使用这破镜子看之前发生在玉雕上的事!
封赤练脸色一变。
要被他看见,不就直接露馅了吗!
她想都没想直接栽倒聂云间身上,聂云间注意力全集中在浮灵镜上,对她这么一手是防不胜防,血珠斜斜掠过镜子边缘滴在地上。浮灵镜上的纹路消失,宝光荡然无存,仿佛只是一面普通的古镜。
浮灵镜三个月才能开一次,且时间宛若昙花一现,若不抓住机会使用,就会像现在这样,一闪而逝。
聂云间猛然推开她,怒道:“封赤练,你找死。”
封赤练摔地上用手撑着地面,膝盖好疼。少年拔剑横在她脖子上,目光冰冷。封赤练是真切地感受到了他的杀意。
少女抬起苍白的脸:“对不起,我肚子疼。”
“真的很疼。”
她捂着肚子。裙褶像揉成一团的的宣纸。
“我从小没有父母,吃百家饭长大,大多数时候没饭吃,我都会捡别人剩下的东西吃,所以经常会肚子疼。”
聂云间没有丝毫触动。封赤练忽而双手抓上他的剑刃,小声道:“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
她手腕纤瘦,下巴、脸颊、裙摆皆沾染上尘灰。聂云间执剑的手一顿。
冰凉的剑尖就这样贴着少女下巴,自她下颌到脖颈轮廓都无比消瘦。
那种烦躁的感觉又来了。
李观玉听见动静连忙赶来,瞅见这么一幕,怒而扬起剑鞘挡在她面前:“聂,你这是干什么!你师父什么时候教过你这把剑是对准凡人的!你不要这么是非不分!”
封赤练心下大喜,救星来了。
聂云间脸色阴沉:“不想死就给我滚开!”
李观行刚进院就看见自家姐姐被聂云间拿剑指着,他也拔出剑,皱眉:“浮灵镜?怎么会在你手上。”
眼看浮灵镜慢慢消散在半空。他震惊:“你疯了?为了这么一点破事就想用浮灵镜!灵山圣物只能使用三次你知不知道!”
聂云间轻而易举挑开这两姐弟的剑,冷笑:“你哪只狗眼睛看见我用了?”
封赤练道:“不要吵了。都是我不好。”
她自觉把脖子伸过去:“要是杀了我能让你高兴的话,你就下手吧。”
就不信这死捉妖的真敢对普通人下手。好吧,鬼才会把信任放在一个阴晴不定的人身上。所以她袖下栖瞳握紧,以备不时之需。
可就在这时房顶出现很多野猫,弓着身,眼睛腥红,将他们团团围住。仿佛被什么人操控了一般,喉咙里逐渐传出怪叫。倒在地上的尸体突而抽搐起来。
不好,要惊尸!
聂云间眼一眯,转手将剑捅进行尸体内,真火紧随而至包裹住它。封赤练出了一身冷汗,怎么突然这么多野猫,就像是故意在阻扰这些灵山人一样。
重点还是,就这些修士会敛生气,自己不会。现在就是一个行走的活靶子!
越来越多的行尸扭着身子向他们扑来,眼眶乌黑,四肢皆是鲜血。李观玉夹着符纸,边念口诀边丢出烧死几只行尸:“聂,背后交给我与观行,你专注眼前便是。”
封赤练一见这情形,暗自思忖,这会待在李观玉身边应该是最安全的。那聂云间本来就看自己不爽,要离他近点估计直接把自己丢出去喂僵尸。
她立即闪李观玉附近,惊恐道:“观玉姐姐小心,你东南方向有尸体偷袭!”
李观玉反手就是一堆镇尸符。
“多谢姑娘提醒。”
封赤练还未来得及笑,就被聂云间粗暴地拉至身边。她错愕地抬眸,少年眸光冰冷,朱色发带遮了视野。
语气也很凶:“别乱动。”
原本集中在李观玉那边的行尸一瞬间跑到了这。封赤练欲哭无泪,还有没有人性了,真被这死捉妖的当活靶子溜了。
她被带到哪,行尸就跟到哪,要不是聂云间被拽着,她跑得比谁还快,封赤练现在恨得牙痒痒。
李观玉那边的压力变小,立马飞身上房用术法驱散野猫,回身喊:“聂!”
聂云间一掐诀,阵法从脚底升起,行尸扑通几声倒在地上。满院子的狼藉,已经分不出哪个是门,哪个是窗户。
李观行臭着脸道:“有人故意惊尸,逼我们用火烧掉这里,以毁掉证据。要不然单就解决这点废物点心也不至于这么束手束脚,通通烧掉得了。太无耻了!”
封赤练想,这何止无耻。一般的惊尸没有这么快的移动速度,那些野猫显然在这之前被人用术法处理过,就是要逼他们借用符上真火。
李观玉问聂云间:“聂,你刚刚用浮灵镜看见什么了吗?”
“我没用它。”
聂云间边说边冷冷盯着封赤练,终于肯松开。
封赤练感觉脊背发凉,继续抱着肚子蹲下:“我肚子好疼。刚刚那些尸体好可怕。”
李观行走到行尸倒下最多的地方,伸出手指,不知动用了什么术法,两颗红宝石从地底下飞出来。他道:“他们应该就是不想让我们找到这个。封印的阵眼。”
封赤练没记错的话,这是玉雕上的火蜍眼睛。
李观玉道:“既然精怪是被封印在里面的,无论是人是妖都会留下本人的气息痕迹。他应该是怕我们顺着痕迹找上门。”
她双手结了个法阵,把火蜍玉雕的眼睛放进去,莹白色的光芒覆盖上去,李观玉闭上眼,很快又蹙了眉。
“奇怪,找不到。怎么会?”
封赤练道:“会不会是那人已经意识到自己事情败露,所以用了法术藏匿。”
聂云间声音阴魂不散:“你肚子就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