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草漫过脚面,野花盎然盛开,流水潺潺,微风拂动,树叶轻响。
就连随意堆积在地上的法宝也漫上了青苔。
不是才三个月么。
“那我直接跟师兄说。”陈连云在旁边又烧了一个符,“从这里出去就是师兄开辟的空间,再让师兄从他自己那打开,我们直接就过去了。对了,暗行宗的事儿这几个月我们也研究了一番,待会儿和师父一同同你说吧,你要愿意,还有些问题想要问你。”
谢流光蹲下来,翻看着地上的法宝,而后抬手一收一拢,地上的所有法宝都浮在了空中。
山川草木,一具一显,皆为我所用。
这便是化神。
他没有碰墨山闲的传承,可也许是在此方空间里渡过了雷劫,所以这里和自己也更加契合了。
陈连云在旁边钦佩地看,谢流光又转手,将所有的法宝都归纳起来,按着作用不同分类了出来。
“这三个月,你们没有动这里的东西。”他说。
“动这里的东西干什么?”陈连云茫然,“我倒是钓了几条鱼玩玩,不过都放回去了。”
“你可以挑。”谢流光小声说,“前辈都送给我了。”
“我不用。”陈连云笑着说,“我和师兄自己研究一些奇技淫巧比较多,再说有什么师父也能给。”
“哦。”谢流光说,“那走吧。”
“嗯,先出到师兄的秘境去吧。”陈连云点头。
谢流光便欲走,余光瞥见那冰棺,又望着那边沉默了一瞬,再转头,却忽地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他走到一颗树下,抬手拨开树根处的杂草,从地下取出一个小盒子来。
“怎么?”陈连云问。
他没有回答,把盒子打开。
里面是折好的已经燃过一次的孔明灯。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杀。
他一时晃了神,愣了愣,看了眼陈连云又看了眼手上的孔明灯,停了许久才把盒子关上,重新放了回去。
陈连云谨慎地看着他,不敢吱声,等他把这一方空间合拢,和自己一同出现在伍灼的沙滩上。
忍了又忍,陈连云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你要不要……要不要手帕之类的啊。”
谢流光的眼泪滚在沙滩上,结成一滴一滴的硬块,他不解:“要手帕做什么?”
陈连云抓耳挠腮,好半天才说:“你在哭。”
“我没有哭。”谢流光声明,只是觉得胸口有些闷,很奇怪,也很想墨山闲。
但墨山闲也没有再次出现。
空间裂缝撕开,伍灼凭空出现在他们面前,一只脚还在裂缝的那段,好似没看到谢流光的眼泪一般寻常打招呼:“谢兄!好久不见,化神境已经稳定了罢,恭喜啊!”
“还好。”谢流光答。
伍灼便叫他们跟着自己从裂缝里出去,离开沙滩,正是到了不语宗内。
与其他宗门不同,不语宗的宗门不是在山峰之上,而是在山谷之中。
“我跟师父说了,我们直接去找他就好。”伍灼介绍道,“那天你在上面打,我们也研究了一番底下的石柱,确认了就是在榨干……曾经生者体内的灵力,转化为灵气为他们所用。那石柱,少说也研究出来五百年了。”
“……”谢流光跟在他后面,穿过长长的连廊,轻声说,“前辈死,也不过四百余年。”
“是,他们肯定早有打算。”伍灼又看了他一眼,“这转换的机关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研制出来的,结合他们所说,天地灵气恒常,恐怕早有研究,只是五百年前,才研制出了特殊的符文,来制作那石柱。”
“龙山尊者。”谢流光道,“活了多少年了?”
“……五千岁。”伍灼答,又道,“不语宗成立时间也不长,自然无法与通天宗这般的大宗门比较。仙盟成立一万年,自仙盟以后,大家的消息互通互享,我们便可以得知这万年来的变迁。可再往前,每个宗都有自己的秘辛,像我们不语宗,也无从得知万年前的光景。”
“三万八千年前,天地开。”谢流光道,“凡尘与仙界混为一物,天地间灵气浓郁,于是人开始向上进阶,吐纳灵气,开始练气,筑基,探索三千年,逐渐有由练体到元婴的一套完备体系。
“两万年前,始有第一位渡劫,再有第一位化神,有通天地之能,于是凡间和仙界始分开。但此时能遇仙机,开始走向仙道的人少之又少,整个仙界的人加起来,都没有如今通天宗的人多。然后一万年前,仙盟成立。”
“仙盟成立以后的事,我们便都知晓了。”伍灼笑了笑,“仙盟成立以后,各宗互通有无,而后逐渐扩大对凡间弟子的招募选拔,使得仙界中人愈来愈多,各宗门也是更加兴旺,化神之境,也是越来越多。”
“还不是一个飞升的都没有。”陈连云忍不住插了句嘴。
“这就是怪事。”伍灼轻轻叹,“要按他们所说的,灵气恒常,那要出飞升之人,便必然要使整体的修仙者变少,天地灵气四溢开,好让有人有足够的灵气突破。可他们倘若知道这一点,又为何要开始增多对凡间弟子的招募呢。”
谢流光不知道。
也许墨山闲知道,但此时也没有一个墨山闲来这里和他回答。他跟着伍灼,走过空无一人的连廊,等着伍灼在一间平平无奇的屋子前敲开门,喊了一声:“师父。”
门被推开,其内正在窗边站着一个中年男子,听到声音回过头来,对着他们笑了笑:“回来了。这便是谢流光吧。”
他的视线在谢流光身上停了停,声音变轻:“这般眼神,倒同墨山闲从前有几分相像。”
第37章
陈连云跟在后面, 听了这句话,眼睛马上瞪圆了起来,赶紧去看谢流光, 生怕他一个不注意又开始掉眼泪。
谢流光没有哭。
他眼睫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此时面上却一片平静, 单纯疑惑道:“像什么?”
“自狂自傲。”龙山尊者笑着道,给他们示意屋子里的椅子,“坐。”
谢流光坐了, 龙山尊者又道:“头回见墨山闲的时候, 他还是个毛头小子,修为突破又快, 又没加入门派,没有师承, 独得很, 像你现在一样。”
“我以前有门派, 也有师父,不过被我亲手杀了。”谢流光说到这里笑了,两分满足,“我不日就会上一趟通天宗, 把我哥还有那个许承天都杀掉。”
龙山尊者对他的话语并不意外,只是说:“你才突破化神,就能去打败通天宗的两位化神之境么?只怕有些风险罢。”
谢流光停了一停:“那又如何?”
“不若你待妄天尊者回了, 同他一并去也不迟。”龙山尊者在主位上坐好, 伍灼和陈连云这才一并坐下。
谢流光的手握上自己的镯子:“你知道前辈会回来?”
他的话语变得锋利,看向龙山尊者的眼神也带刺:“不周山上只有我、前辈、谢鸿影和道长老,你如何得知前辈的事?”
化神期的威压展开,龙山尊者微微一笑, 只是不动声色地将其压了下去,转而道:“墨山闲渡劫之前,来我不语宗,和我谈过一次。”
谢流光果然提起了几分兴趣,坐正了看着他。
龙山尊者接着道:“那时我,墨山闲,鬼厉——鬼厉你也接触过,他前不久跟我通过信了。我们三人均已许久没有继续修炼,我和墨山闲是发觉天地灵气有异,鬼厉是不想渡那化神的劫。然而墨山闲和我的修为仍在不断增长。”
“……要你们渡劫。”谢流光想起了墨山闲对自己说过的话,轻声道。
“要墨山闲渡劫。”龙山尊者重新说,“我离渡劫倒还有点远,化神修炼本应难如登天——你如今已是化神,自己练练便知晓。然而在我进入化神后期之后,即便不自发地修炼,修为也会自己向上涨,只不过涨得速度缓慢,远不及墨山闲。”
伍灼与陈连云对视一眼,这般消息,他们也是第一次听到。
“化神之劫,雷下无数渡劫葬身,而到化神之境,几乎与天地同寿,像你们通天宗那道风尘,活了就有近万年,许琼,也活了近万年——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也不是因为雷劫。我活了五千年,山海宗那白皓天,八千年,海悼尊者,也是近万年。到如今的境界已经很难被杀,仙盟成立,我们也都达成了和平,不会互相攻击。于是往死里走,只有一条路,渡雷劫。”
谢流光听着,兀地说:“你们都知道再往上修炼,只有渡雷劫才会死,但没有人告诉前辈,只让他去渡那雷劫。”
他反应了过来,语速愈快,马上就要拔剑:“化神后期便会一直增长修为,没有人告诉前辈,他修至化神巅峰,渡了雷劫,没有如你们所愿死,而是突破了半步登仙。但进入半步登仙以后修为也不会停止增长,反倒是即便不修炼也会一直往上,直到那登仙劫。你们就是——你们就是逼着他去死。”
他的剑已经出现在手中,龙山尊者手中拂尘轻轻一摆,抚平了他已经涌出的杀气:“不,我从前也不知情,这是我在与墨山闲谈过以后才得出的结论。知情的只有那几个活了上万年的老东西,和那几个成立已久的宗门罢了。”
剑送不出去。
谢流光只得重新坐了下来,思考龙山尊者话语的真伪,半晌,他说:“你知道前辈不会在雷劫下死。”
“我不知道。”龙山尊者说,“在他在仙盟宴现身以前,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
“那你如何知道前辈已经出事,且还会再回来?”谢流光又想不通了。他和龙山尊者无冤无仇,听对方的口气,似乎和墨山闲关系也不错。
“秋飞燕在不周山身亡的事早已传开,结合仙盟宴一想便知是你和墨山闲所为。至于墨山闲出事——是连云跟我说的。”龙山尊者倒是有耐心和他解释,“那日降了雷劫,恐怕墨山闲也是在雷劫之下出的事,不过他不会在同一件事上跌两次,所以我想他会有后手。”
他没说后手是什么,实际上也不知道,只等着谢流光接话,来个确切的消息。
但谢流光没说话。
他不接话,面上也没什么让人看得清楚明白的表情,龙山尊者笑了笑,看向了自己的两个弟子:“你们把情况都告知他了罢。”
“说了,”伍灼开口,“……只是有些事还没有问。”
比如和缚灵台有关的,他们不敢问。
龙山尊者了然点头,正欲开口,谢流光却突然抬起头:“和前辈斗法,是什么感觉?”
龙山尊者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大抵是在说隔山斗法一事,正是那次斗法,墨山闲以拨乱筝闻名,而他们也因此结识。
“拨乱一弦动千钧,很难应付。”他简单道。
“拨乱如今也不在前辈手里了。”谢流光低声道。
他坐在椅子上,其实不大乐意去想有关墨山闲的事,只想等着三年时间过去,墨山闲自然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如今已是化神境了。
他说:“暗行宗的那具尸体,就是前辈的身体。前辈在雷劫下身消道陨,你们都看见了?”
“啊。”龙山尊者开口,“我倒没有看见,只是以往所有死在雷劫之下人都是这般,是不是?毕竟雷劫还要重塑肉身,又要淬你魂体,于是要渡不过雷劫,便先毁肉身,再碾魂体,故以死于雷劫之下,定是身消道陨,魂飞魄散的。不过呢——”
他又接着说,伍灼和陈连云对视一眼,了解师父爱长篇大论的性格,只是担心一个说不好,谢流光又要拔剑出来。到时候师父倒是安然无恙,师兄弟俩又是要被吓一遭。
“不过呢,可能墨山闲也不一样,鬼厉跟我说他找过拨乱,我推测,我推测他可能在应付雷劫的时候用了拨乱。不知道为什么肉|体留了下来,想必拨乱筝也是一同被留了下来。”龙山尊者继续道,“他的肉|体既然被暗行宗保存下来了,拨乱也就一定也被那几个宗门收了起来,毕竟是九品筝,又是半步登仙的本命灵器,想必……”
他停了停,拇指在其他指节上跳了跳,做出装模作样掐算的样子:“我猜,其实是在通天宗。”
谢流光的剑在同一秒跳了出来。
他手里握着剑,耳边嗡鸣,眯着眼睛再次问:“你说什么?”
“我猜是在通天宗。”龙山尊者慢条斯理答,“总共无非两个选项,通天宗与山海宗。但和暗行宗来往更为密切的当属通天宗。而在仙盟宴以后,最急着要找你们杀了的不也是通天宗?”
他答完,便细细看着谢流光,看着谢流光身上的杀意暴涨,斩天剑不动自鸣。
“我要……杀了那许承天,还有谢鸿影。对前辈动手的人,我也会通通斩在剑下。”谢流光站了起来,就欲离开,“至于你们查的什么灵气,与我无关。”
他强忍着当即要把这里的一切都摧毁的欲望,捏着手腕上的山水镯,一时之间眼底的暗红都跳了出来。
“但要是妨碍我,我也会一并杀。”
他侧身看着龙山尊者,眼里毫无畏惧,杀意已经涌了上来,轻易浇不灭,他只想去杀了那群人。
伍灼张了张口,眼看着什么都没从他嘴里问出来,他就要走了。只能去看自己师父,看自己师父一张好嘴。
“——且慢。”龙山尊者却在这时开口,“这时阻止你,我也觉得不大好,不过我答应了鬼厉,就一定要帮他带到话——他邀请你去鬼市一趟,当然,是要谈论妄天尊者的事。”
他拂尘在手,也并不在意谢流光马上对准自己的剑:“你要不然姑且先去去看,反正通天宗就在那里,你什么时候去都不迟,是也不是?”
第38章
谢流光这天没有出不语宗。
也不能说是被强行留下来。
他说我先去通天宗, 至于鬼厉,总也不至于死了。
龙山尊者大叹一声随你去吧,他就往外走。结果怎么走都鬼打墙, 终于走到不耐烦了要掏剑出来,龙山尊者却翩然而至, 微微拿起拂尘,说我们小门小派,可经不起化神一剑。
龙山尊者没有害过他, 伍灼和陈连云还帮过他, 自然不能打。
于是谢流光憋屈地转过身,跟着伍灼回去了。
伍灼给他安排了一间房间, 嘴里说着左右无事,实际上还是心痒, 说不如我们比试一番。
手下败将。
更何况如今谢流光已经突破了化神, 但伍灼还是一介渡劫。
不过他还是同意了, 正如自己曾经并未出事之时一般,和伍灼单纯用剑比了一次。
没有带任何灵力的碰撞,只是纯粹的切磋剑招。
仍然是谢流光胜。
他提剑,剑在空中挽了一个剑花, 再次说:“手下败将。”
伍灼哈哈大笑,并不在意:“那便败将罢,我早知打不过你, 不过想过过瘾罢了。”
“明知不敌还打。”谢流光收起剑, 终于露出一个久违的笑。
“明知不敌而敌,不正是咱们修仙的乐趣所在么?”伍灼看他情绪稍缓,便试探着问,“也许有些不合时宜, 谢兄,能问你……在缚灵台那百年的事么?”
谢流光把目光轻轻扫向他,刚才的笑意已经不见,眼神重新变得很冷,半晌才道:“你想问灵气的事么?”
“如果方便的话。”伍灼笑了笑,“倘若不方便,那不说也没关系,我只是这么一问。”
“我不大清楚。”谢流光转着手上的指环,“太痛了,记不大清,修为早就被嫁接走了,□□被焚烧了一段时间也没了,最后魂魄也被磨灭……”
他停了停,最后说:“见到前辈的时候,浑身灵力确实大多散尽。”
伍灼抿唇,接着问:“……妄天尊者的灵力呢?”
“前辈灵力深似海,我自然不知到了如何地步。”谢流光把手从指环上放下来,眼看着天边日落,“你们知道,许承天……”
他的背脊不自觉绷起:“承天命。你们知道此事么?”
“我不知情。”伍灼道,“然而天道恒常,我不相信有任何一个人,以一己之躯来承接天命。”
“我也觉得。”谢流光满意点头。
日落黄昏,他看向天际飞鸟:“天要挡我,斩天就行。师父太蠢,竟会觉得许承天要有天命。有天命又如何,总归是要被我杀掉的。”
伍灼跟着他的视线动,半晌,也是笑:“我不知道你们之间那些恩恩怨怨,不过也无妨——你说修为被嫁接。”
他此时才反应过来:“你的修为也一并给了许承天?”
谢流光看了他一眼,应:“嗯。”
伍灼皱起眉,半晌道:“……通天宗,也真端的是一副冠冕堂皇的好模样,我从前就知道是有隐情。”
谢流光没说话,他便又道:“我带你去住处休息罢,鬼主那边,你可以考虑考虑,想好了,我带你出去,反正过几日鬼市就要开了。”
“不必。”谢流光说着,直接起手撕裂了面前的空间,钻了进去。
其内是墨山闲的传承空间。
他关上裂缝,先是在原地站了片刻,而后又向冰棺走去。
墨山闲的肉身还在冰棺里。
他把盖子打开,躺了进去,蜷缩在墨山闲的怀里,问:“前辈,你说我要去见鬼厉吗?”
他掰着墨山闲的指头,又问:“他说是谈论你的事,可是有什么事呢。”
过了一会儿,他等不到墨山闲的回答,又自言自语道:“你说可以见他的。其实我更想上通天宗。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突破了化神,我本来就应该直接去通天宗的。你到时候就会回来的,你说过的。我只需要给你报仇。”
他又不自信了起来,轻声道:“前辈,要是我找到法子,提前把你叫醒,你会愿意的罢。”
他说:“墨山闲,你有什么秘密?”
他看着墨山闲闭着的双眼,一下子又不高兴了起来,斩天剑在手,想也没想就像从前一般对着对方的胸口捅了进去。
血一下子流了出来。
他大惊失色,赶紧把剑收了,结果剑一出来血流得更加厉害,他又伸手去捂,捂不住,又往他嘴里塞丹药,塞不进去,情急之下赶紧将其冰封了起来。
手上是结的冰,还有墨山闲的血。
他舔了口,铁锈的味道。
墨山闲的血和常人的也没有不同。
这下墨山闲整个人被封进了冰里,也睡不成了,谢流光从冰棺里爬出来,有两分扫兴。
“还是去找鬼主吧。”他靠着冰棺说,“离三年还有好久,我也睡不着觉。”
他慢又慢地说:“为什么要我去找,墨山闲,你为什么不能自己告诉我?我已经把你的身体找到了,我也到了化神,你应该出现了。”
刚突破了一个大境界,现在肉|体还在回复当中,他靠着冰棺,又说了几句话,秘境随着他的心情暗了下来。
于是他趴在冰棺上,睡着了。
·
一觉睡醒,谢流光重新撕开空间,再次出现在不语宗内,这次的院子里没有熟人,一个穿着不语宗校服的弟子看着他,看了半天,恍然大悟:“谢师兄!你回来了?我去叫大师兄。”
谢流光看着他离开,过了一会儿伍灼过了来,看到他笑了笑:“还以为你直接撕裂空间走了。”
“我没说要走。”谢流光答,“想好了,带我去找鬼厉罢。”
“鬼市都快关了。”伍灼忍不住笑,“谢兄莫不是又睡着了?这一去又是一个月,你们以杀入道真是与众不同,不过我和师父一道研究了原理,你肯定是以杀提升修为的时候……”
他开始详细介绍,谢流光开始走神,等他讲完,问:“什么时候去鬼市?”
伍灼说:“哦,现在就可以去,我把连云叫着,他总说没去鬼市玩过。”
他说完也没从这里离开,直接取出一枚符烧了,便带着谢流光往外走。
这回没鬼打墙了,谢流光知道之前自己走不出去定是他们故意的。
走到门口,陈连云也不知从哪骑着剑窜过来,兴高采烈道:“去鬼市是吧?我刚刚正在吃饭,我一收到消息饭都不吃了,我还没去过呢。对了,师兄,我把我家当都带了,你说我能换点儿什么东西?”
“换一张嘴。”伍灼说。
陈连云马上焉儿了下去。
陈连云,大乘境了,还要吃饭。
谢流光多看了他一眼。
出了不语宗,伍灼带路,先是御剑飞往辽州,再从辽州持令牌开鬼门,进鬼市。
伍灼在路上说:“你说许承天的事,我跟师父讨论了一下,师父说秋掌门既然这么说,那必定是许琼当年在他身上动过手脚了。不过到底是什么手脚,我们也猜不出。”
“杀了就是。”谢流光道,“我不想弄清楚。”
伍灼只好笑。
谢流光已经是第二次到鬼市了,带着斗篷,已经知道从哪里去找鬼主。
陈连云是第一次来,按捺不住就想四处看,伍灼抓着他,谢流光回头看了一眼,道:“你们可以先看看,我知道怎么见鬼主,不劳你接着带路了。”
陈连云期待地看伍灼,伍灼只好掏了一把黄符递给谢流光,说:“有事随时联系。”
谢流光点头,自己去了之前被请上的楼。
楼里依旧是那些身穿斗篷的人,他把斩天剑提出来,没有说话,那些人并清楚了他的身份,派了一人领他上楼。
还是熟悉的房间,他落座,面前是一张屏风。
化神原来较之渡劫如此不同,即使鬼厉仍旧没有现出身形,但他能清晰地看到对方身影的轮廓。
他叫了一声:“鬼厉。”
“可算把你盼来了。”鬼厉缓缓现出身形,面上还带着那个青面獠牙的面具,片刻想起了什么,迟疑了一下,把面具取了下来,“找也找不着墨山闲,也联系不上你,我猜你们在不周山出事了,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事,还是龙山跟我说了才知道。”
谢流光不大在意,只说:“你要和我说前辈的什么事?”
鬼厉从怀里取了柄短刀出来,扔到桌子上:“墨山闲的本命灵器。”
说着他嘲了句:“半步登仙果然不一般,本命灵器竟不止一件,寻常人的心头血,哪经得住这么取?”
谢流光拿起短刀,看了眼,五寸长的短刀,刀柄上嵌了一块儿宝石,翡翠色。
“墨山闲原先托我留意,这把刀他从前放在斩山宗了,说如果流落在外,让我留着,交给他或者你。既然联系不上他,我就先给你了。”鬼厉说着,微微一笑,“之前仙盟宴闹出来的动静,可还满意?”
谢流光抬眼看他,他靠着椅背,笑得愈发灿烂:“说过要给你们散布消息,如何?你在仙盟宴上说的每一句话,我可都叫人大肆宣扬了出去,现在除却那几个大宗大派,可都是更信你的。”
“哦。”谢流光只应了一声,把短刀收进储物袋。
鬼厉眯眼打量着他,不知是因为突破了化神,还是墨山闲不在身边,这次的谢流光没了先前那股随时随地会在眼前爆炸的不稳,只是身上锋芒仍然带刺,有些扎人。
“还有事么?”谢流光又道。
“没了。”鬼厉轻佻地抬眼,又竖起一根手指,决意同他也做做生意,“你是要去通天宗吧?”
谢流光看着他。
“我手里有几个通天宗的人。”鬼厉手指一转,“只要你再给我一滴血,我便把那几个人给你,如何?”
谢流光仍旧看着他,兴致缺缺:“这几个人,是有许承天,还是有谢鸿影。”
鬼厉一顿。
谢流光又道:“你已经要过我的血了,为何还要?”
鬼厉打量了他一番,心里估量片刻,伸手在袖口掏了掏,掏出来一个水晶的小瓶子。
瓶子里有一滴血,却像沸腾的水般涌动。
“这是你的血。”鬼厉道,“是墨山闲给你做的身子罢。万鬼渊里只有煞魂,我猜他分了一点心魂在你身上。”
“什么……心魂?”谢流光问。
鬼厉再看他,发觉他是真的疑惑,才说:“他真没同你说过?就是取了点他自己的魂魄,揉吧揉吧别的东西,给你捏出来的。你当时肉身都没有罢,怎么能凭空生出血肉?”
他这话说得糙,谢流光却听懂了,他说:“我不知道。”
他的手在抖,他捏着手腕,捏着手腕上的镯子,又说:“我不知道。”
鬼厉没有在意那么多,主意还没消:“我这的那几个通天宗的人,也有大乘境的,肯定也是个人物。你不是要去么,只要一滴血——”
谢流光径直抬手,拇指掐开食指间,鬼厉马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那滴血接住了,立刻道:“好了,交易达成,我现在就叫人带你过去。”
谢流光看着他,没有理会他的话,兀自开了窗,直接翻了出去。
鬼厉吃了一惊,给那滴血换瓶子,一面走到窗边去看。
底下带着各式斗篷的人来来往往,一片昏暗之中只有其余人打着的灯。谢流光站在底下,愣愣地看着人群。
然后忽地抬手撕开空间,钻进了墨山闲的传承秘境。
墨山闲仍然在冰棺里,谢流光把冰棺打开,里面是自己亲手封上的冰层,里面墨山闲一如往昔,只是胸口有血。
谢流光拿出斩天剑,对着自己的胸口刺了一剑。
好痛。
他的手指抚过冰层,冰面消融,他胸口的血滴在墨山闲的身上。
这具身体是自己抢回来的。
给我生骨肉,还你血肉躯。
他伸手,按过墨山闲的胸口,按过他胸口的血,沾满不知是谁的血的手又掐上对方的脖颈,他用血瞄着墨山闲的眉眼。
眼前变得模糊,眨一下眼,又重新清晰,他叫:“墨山闲。”
他说:“秘密是这个吗?”
他说:“三年还未到,我把我的血肉还给你,你会回来吗?”
他说:“你必须回来。”
胸口的血不流了,极强的自愈力让他才刺出来的伤口看也看不见,只有手上的血。
墨山闲还在流血。
他咬着牙,重新把墨山闲给冻住,手指在冰面上握不住。
他把短刀拿了出来,放在墨山闲的身上,手指捏着手镯,最后还是没有取下来:“这是你送给我的。”
山河镯。
冰层下的墨山闲毫无动静,他坐在冰棺上,最后威胁道:“要是过了三年,你还没有醒过来。”
他恨恨说:“我杀了你。”
第39章
再从秘境当中出来, 一头便撞见了伍灼跟陈连云。
陈连云手里拿着一个骷髅头,看到他当即就叫了出来:“你手上怎么都是血?”
谢流光就随手在斗篷上擦了两把:“没事。”
陈连云给他施了一个清洁咒,也没多问了, 给他看自己的骷髅头:“换来的,还不错吧?”
“这种东西, 万鬼渊里遍地都是。”谢流光说。
陈连云显然有两分震撼,拿着骷髅头,过了两会儿又忍不住问:“万鬼渊里是什么样啊?”
谢流光记不太清, 又或者他不怎么留意, 仅有的心神不是在和那些煞鬼厮杀就是在墨山闲的怀里,他说:“万鬼渊……以前是古战场, 遍地都是这种骨头,土地是红的, 没有光, 到处都是没有神智的魂魄。”
骨头。
谢流光想了起来, 掐住自己的手。万鬼渊里不是还有骨头么,虽然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来的,但是墨山闲没有给他用,像是凭空给他生了一身皮肉。
“谢兄能出来, 也真当是了不起。”伍灼道。
“是前辈带我出来的。”谢流光说,“以杀入道,修成渡劫, 拥有肉身, 都是前辈给我的。”
他摸着手腕上的镯子,说:“你们逛吧,我去找个人。”
不知道他此番是要找什么人,不过伍灼也不多问:“连云还要逛会儿呢, 你先去,结束了再找我们。”
谢流光点头,转身又去了那楼前面,其中一位穿着斗篷的人认出了他,主动道:“可是要去找那通天宗的人?”
“是。”谢流光道。
那人便提了一盏灯,抬步给他带路,便解释道:“这些人是前不久到鬼市来的,也许是第一次来,和其他人起了争执,打起来坏了其余人的摊位,鬼主就将其扣了下来,摘下斗篷,发现还是通天宗的。”
“通天宗没有来要人么?”谢流光问。
“鬼市有鬼市的规矩。”那提灯的人答,“况且鬼市特殊,如非鬼主允许,是不能传消息出去的。”
谢流光便点头。
这整个鬼市,都可以说是鬼主自己的领地,其内发生什么,都逃不开他的掌控。
提灯的人带着他走到了整个鬼市的后方,在他们上次住的地方还要靠后的一方空间,其内昏暗不见底,只有一间狭窄的屋子在里面。
提灯的人把手里的灯交给他:“都在这里,一共三人,一个大乘,一个元婴,一个小乘。”
谢流光接过灯,应了声,还没想到见到他们要问些什么。
“鬼主吩咐,要杀要剐随意,只是请不要闹出太大动静,鬼市前面还在做生意。”那人又道。
谢流光又随意一点头,提着灯走了进去。
元婴和小乘不算,但大乘,即便不是熟人,想必也是认识的人,怎么叙旧比较好呢。
他一边想着一面开了那房门。
里面的人听到动静,立马就有一人道:“总算来人了,快放我们出去,我们在宗内都亮有生灯,要是出了个什么好歹,宗里的人都知道,不会放过你们的!”
谢流光亮着灯,缓缓看向那说话的人,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终于兴奋起来,他几乎是惊喜地说:“曲一啸,原来是你!”
这大乘弟子竟然是曲一啸。
谢流光兴奋地咬着唇,又去看,小乘的,不认识,元婴,竟然是阮轻羽。
这三个人都被锁链捆在了一起,他手握住手镯,想要冷静,但冷静不下来,高兴地叫:“曲一啸……阮轻羽,上次一别,我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没想到还能见到,太巧了,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我原本是想问一问通天宗的情况,曲一啸。”
他把剑抽了出来,灯就扔到了脚边,看到这些人忍不住的就开始话多,想要把一切都说出来,说给这些个人听:“我原本是想后面再杀你的……要是碰不着,就不杀了。没想到竟然碰着了,你们怎么会来鬼市?前辈说,大宗门很少会来鬼市交换东西,我之前也没有来过,我真的没想到会碰到你们。”
他笑容满面,而这三个人的表情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凝固了,尤其是曲一啸,他每说一个字面色就白下去一分,望向他的表情充满了恐惧。
所有人都知道,正是面前这个人,亲手杀了他的师父,前任掌门秋飞燕,渡劫巅峰的秋飞燕。
“怎么杀呢?”谢流光手腕提着剑转动,剑光一闪一闪,他骤然出剑,斩天剑一下子就穿进了曲一啸的胸膛,化神的修为破开对方的护体灵气轻而易举,他甚至收了几分力道,怕一下子就将对方杀死。
他说:“看到我你不高兴么?许承天叫你来鬼市的?你们怎么还敢出宗门呢?”
曲一啸一句话不敢说,又或者说不出,剑在心上,只有一口血要涌出来,头晕目眩,只战栗地看着他,他说:“你还记得你是怎么骂我的吗?”
他声音变轻:“你说,你接近我,都是被安排好的,你说你早就知道了真相,一看到我就发呕,但还是强忍下来了,因为你知道我最后会被处决。”
曲一啸把视线挪开,眼前已经一片模糊,谢流光用剑把他的下巴抬了起来:“你说的真相是什么呢?对了,许承天现在如何了,你告诉我,我就给你一个痛快。”
他的话不受控地变得出离的多,也许是因为太过兴奋。
他把剑挑得离曲一啸的脖颈更进一步:“说呀。”
“许承天——”阮轻羽却骤然开口,声音发颤,但迎上了他的目光,“他仍是渡劫巅峰,一直在宗主峰,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谢流光微愣,把视线转向他,仍是带着笑:“阮轻羽,我们也好久都没见了,上次在仙盟宴找不着你,只是也没时间去找。我就知道你还是对我好的,对了,秋飞燕不是已经死了吗?你告诉我现在掌门是谁,我都没来得及问,不过我猜是我哥,是不是?”
他的注意力轻而易举地变到了阮轻羽的身上,阮轻羽答:“是谢师叔。”
“我就知道。”谢流光兴致缺缺了起来,视线重新回到曲一啸身上,锋利的剑划开他的皮肉,但是很轻,只往外渗一丝血,他说,“刚见到你的时候,你就是大乘观象,现在还是。许承天被喂了这么多资源,竟没有漏给你一丝吗?亏你还对他那般忠心耿耿,真让人好笑。”
曲一啸仍是没有说话,心绪复杂,耳边一片嗡鸣,也不知该如何说,只有一些片段在脑子里不断闪烁。
许承天回归得声势浩大,许给他的东西确实兑现了,但后续也便没有后续了。也许是自幼养尊处优,对待身边的同伴还没有谢流光来得亲切,也没有谢流光那般大方义气。
说是大师兄,许承天平日里也鲜少和他们这辈弟子待在一起,不是在秋飞燕那就是在谢鸿影那。而自打谢流光在仙盟宴里闹上了一遭,许承天更是待在谢鸿影身边,没再出来过了。
那日谢流光说的话也是字字句句针扎在了他们的心上,之后几个弟子身边气氛便隐隐有些不同,然而都是在通天宗内,再怎么想,也没有人多说出来一句。
阮轻羽在旁边看着这剑,心惊胆战,绞尽脑汁,又说:“谢师叔如今……如今……突破了化神中期,在我们出来时。”
“正好能杀。”谢流光又道,手里的剑迟迟没有斩下去,看着曲一啸恐惧又战战兢兢的表情,觉得心情大好。
那小乘的弟子不敢看,阮轻羽搜肠刮肚想找其他的话来,谢流光兀地道:“对了,还没跟你们说罢,我如今已经突破了化神,是现今的第六位化神。杀道,我该多杀一些,可你们境界太低,我即便杀了,也讨不着什么好。”
他的声音缓缓,猝不及防再次劈向曲一啸,整间屋子随着他的剑碎裂,另一只手在空中轻轻一取,同时捏碎了他的元婴。
曲一啸身上的血泵了出来,阮轻羽失声惊叫了一声,谢流光轻轻笑,在尘土当中把剑收了回去,双手背在身后,声音慢慢:“曲一啸……现在杀,倒没有刚出万鬼渊那么畅快了,是不是?”
他看向阮轻羽,是在问他:“前辈说,渡劫以下,都是蝼蚁。我当时不觉得,我只是觉得很难受。现在倒是觉得了。我原本来只是想问问通天宗如今的情况,我知道护山大阵如何打开,只是在想是应该偷偷地进去,还是直接打进去。”
他又轻轻叹了口气:“我不想杀太多人的,虽然通天宗里对我不好的有很多,但也有我不认识的,杀的人多了,我又收不住,万一全杀了,怎么办?”
他把这事说得无比轻松,将通天宗的足足两个褪羽化神视作无物,只说:“可惜。”
他便停了下来,不打算杀阮轻羽和这个小乘弟子,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还是放在这里罢,要不就先回去和伍灼他们会合。
他如是想着,检查了一番自己身上的血,伍灼和陈连云看着都不甚在意自己杀了几个人。
那便回去罢。
他没有管曲一啸的尸体,或者说根本就忘了,那锁链仍然把通天宗的三个人捆在一起,只是关着他们的房屋已经坍塌。
于是他转身就要走——
天际隐隐有一声雷。
谢流光抬头,这里不该有雷,也并无阴云,不是雷劫。
而就在他的视线中,手腕上的镯子忽地烫了起来,一个裂缝在他眼前的上方被撕裂,一个墨发长袍的人半步踏了出来,手里握着一柄短刀,刀柄上是墨绿色的宝石,胸口的衣襟沾血。
谢流光怔住了。
这人四顾了一圈,自言自语道:“怎么是鬼市。”
又把视线垂下来,轻轻扫过谢流光。
谢流光这时才发觉自己还有声音,卡顿一般的声音从口中流出,他沙哑道:“……前辈。”
手上的镯子烫得厉害,他攥住自己的手,不至于抖得太厉害,他又叫了一声:“前辈。”
而墨山闲关掉了身后的裂缝,浮在空中看着他,微微眯眼,仔细瞧了他半晌,开口:“你,是谁?”
凝固的血液骤的燃烧,谢流光张了张嘴,一瞬间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愤怒,一时间浇灭了所有的其他情绪,让他再难去思考其他。
“墨、山、闲。”他咬牙,一字一顿,墨山闲亲手给他打的剑就出现在了手上。
滔天的灵气唤起,整个空间都震荡,而后他提着剑,以墨山闲给他打造的身躯,直直冲了上去,挥着剑就劈向了墨山闲本人。
“你该死。”他声音发抖,眼底是比看向许承天更盛的火。
第40章
墨山闲抬手, 随意握着短刀就挡下了这闪电般的一击。
他的视线停在谢流光身上,不大,化神境, 手腕上……是自己的本命灵器,本应该在万鬼渊。
而对方的躯体上, 全全都是属于自己的气息。
剑也是熟悉的构成,仔细一看还带着自己的味道,像是自己亲手做的, 棱棱角角都合自己的胃口。
不知道是过了几百年……面前的这个人, 和自己有如此的溯源。
他一晃神,谢流光的剑一转, 带着滔天的灵气与怒气,一下子全都砸在了他的剑上。
墨山闲“嘶”了一声。
谢流光此时才不管, 又是气又是急, 更多的是十万分的委屈, 无法接受,不能接受,不能原谅。
走的时候信誓旦旦,还让自己猜, 让自己追,让自己去找,这下好了, 回来了, 来了一句——
“你是谁。”
该死。
一剑直接劈了下去。
半步登仙的修为,拿剑劈一下又如何,动了十万分的力量,才只能破他的一层皮, 动不了分毫的筋骨。
奈又奈何不了他,谢流光死死咬住唇,又是带着整个鬼市空间的灵气,以化神期的威力把剑又刺了出去。
这次墨山闲伸手握住了剑锋,用灵力包裹住了他,把这险些摧毁这一方空间的灵力给镇了下来,说出了完全在自己意料之外的话:“砍我也就砍了,带上这么足的灵力,鬼市要被整塌了,鬼厉可要发脾气了。”
他自己没料到自己还能说出这么温和的话来,谢流光却只觉得他可恶,觉得他可恨,听不见任何言语地觉得他该死。
谢流光眼睛一眨,没有去管汹涌淌下的眼泪,手里的剑再次一转,脱手再回拉,又是直接对着墨山闲对半砍。
墨山闲没有躲,让了两分力出来,于是这一剑结结实实地让他承了下来,有一点痛。
他仔细地看着谢流光的动作,大抵师承自秋飞燕,但实在漂亮,似乎——还有两分自己的风采。
但实在漂亮。
一招一式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每一剑下来也毫不留情,懂得如何更快更好的出剑,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即便看向自己的视线愤怒又悲伤,即便泪流满面。
又是一剑。
这次墨山闲伸手,迎着剑把他抱住了,这么小的化神,剑锋能毫不留情地划破自己的皮肉。
确实有点痛。
墨山闲没松手,把对方烙进自己的骨里,还不清楚状况但下意识觉得应该这么说,于是他说:“别哭。”
他的手抓上对方的后颈,另一只手掐着对方的腰,遵循着潜意识道:“我回来了。”
别哭。
谢流光咬唇,咬也咬不住,握着剑的手还在发抖,但就“哇”地一声哭出了声来。
根本就没有回来。
他埋在墨山闲的怀里,还是熟悉的怀抱,但根本就不一样。
他泪止不住地流,终于承认自己是在哭,心脏被攥紧,一下一下地抽,五脏六腑都被牵连,每一根筋骨每一丝血脉,手指麻痒发抖要握不住剑。
墨山闲的拇指在他的脖颈间摩挲,他用尽全身的力道,重重在对方的肩上狠狠咬了一口。
一点点疼。
像老虎幼崽,也像小猫。
墨山闲无端想,其实没有动物或者灵兽咬过他,当然也没有人,他向来不近人情,也从来没有跟任何人亲近过,现在却并不讨厌。
只觉得喜欢。
心上还有些陌生的疼,只听着这人小声的啜泣就觉得柔软。
意料之外,但也不讨厌。
他抱着谢流光,四下里扫了一圈,方才谢流光闹出的动静有点大,虽然余威被自己镇下去了,但到底还是让这空间震上一震。
身上还有些硌人,对方手里的剑还被夹在自己的手臂下,他哄:“把剑先收了,好不好?”
谢流光不答。
“都不能好好抱你了,这样握着也难受。”墨山闲又说,腾出一只手来,把他的手指从剑柄上掰下来,一根一根。
谢流光看着自己的手指被掰下来,吸着鼻子收了剑,剑化作指环缠上自己的手指,他看了片刻,手指收紧握拳,一拳就对着墨山闲砸过去。
这一拳没带灵气,墨山闲生生挨了,半点儿感觉也没有,只叹了口气,把他又抱紧了点儿:“打也打了,你告诉我,你叫什么?”
怀里人没说话,只是有些发抖,他垂眼看过去,谢流光抬眸望向他的眼神里带着十二万分的憎恨,咬牙切齿,眼眶里不断涌出泪。
墨山闲心里一刺,还未明白过来涌上来的是何种情绪,就先抬手,把谢流光掐晕了过去。
而后才觉得细细漫上来了一阵苦。
他抱着谢流光,此时才觉得刚刚挨的那几击不是小打小闹,每一下都生疼,是自半步登仙后从没有过的疼。
也是奇怪。
他站在原地,又抱着怀里人,缓了片刻,直到觉得可以开口,才叫:“鬼厉。”
两息之后,鬼厉咳了两声,从不知道哪里现出身形,显然是从刚才有动静开始就赶过来了,迟迟屏住身形没有现身:“好久不见啊,又活过来了。”
“我活过一次?”墨山闲不咸不淡问。
“不是,你真失忆了?”鬼厉这才大惊失色了,望了眼他怀里的谢流光,“我以为你逗他玩儿呢,你不最爱干这种事。”
墨山闲没被他的笑话逗笑,冷冷看着他。
鬼厉这才说:“你渡雷劫神魂俱灭,四百多年前的事儿。几年前……几年来着,两三年,活过来了,带这小孩到我这里来了一趟,一年不到就又死了。”
他补充:“我猜是死了。”
墨山闲考量地看着他,鬼厉不至于说假话,自己的记忆到雷劫为止了,到如今隔了四百来年,其中肯定有些变数。
他道:“几年前过来找你的,是我的一魂一魄?”
他面无表情,话语也没什么起伏,是鬼厉从前惯常熟悉的模样,此时不禁一阵牙酸:“大抵是的,我是看不出来,是你去仙盟宴,道风尘亲口点出来的。”
那便是了。
墨山闲淡淡想,自己如今只有二魂五魄,缺的那一魂一魄,恐怕就是几年前现身的魂魄。
渡劫之前留了几分心出来,硬生生把自己的魂魄拆碎,竟也用上了。
他便道:“正巧在你鬼市,这几百年间的事,就劳你告知一二了。”
鬼厉应下,就要带他到自己的楼里去,省的在这里干站着。
墨山闲垂眸,把怀里的人又抱紧了些,突兀道:“他叫什么?”
鬼厉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忍不住笑:“哦,谢流光,你也不记得他了。”
“谢流光。”墨山闲把这个名字在唇齿间碾碎,话语当中终于带了两分温度,“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鬼厉张口就来:“师徒。”
墨山闲静静地看着他,他打了个颤,不敢再嘲:“道侣,你亲口说的。”
“道侣。”墨山闲垂眸看向怀里的人,面上终于染上两分笑意,“原是这样。”